正文 回憶 文 / 島田莊司
1
我看見了寫著「距離輕井澤還有49公里」的標誌牌。這說明我並沒有右轉,而是沿著141號公路朝著輕井澤一路北上。
途中我聽到多次汽車的喇叭聲,大概我開得太猛的緣故吧。好在沒有出事故。
我的心情總算稍稍平靜了下來,頭腦也清醒了許多,我開始思考。
我不記得我是怎樣從旅館回到車上的,以及後來的事情。不過——我現在想了起來,敞著蓋的後備箱裡,那只死貓似乎已經不在了。
我不記得將後備箱關上。只是猛地發動了引擎後,直接開車向141號公路進發。我的胃依然不舒服,還留有嘔吐過後的那種獨特的感覺。我終於沉住了氣,挫折感也消失了。我稍稍鬆開了油門。
不過,後備箱是如何被關上的呢?我回頭看了一下,後備箱的確關上了。什麼時候關上的呢?
原來如此。我想肯定是我猛地發動車後,在倒車時使勁踩了一下剎車,再前進時汽車的反作用力使得後備箱自動關上了。想到這兒,我便覺得我剛才似乎聽到了後備箱關閉的聲音。
我終於想了起來,當我第二次回到車邊時,後備箱裡的確沒有那只死貓。由此看來,那個男人一直躲在暗處偷偷地看著我。看到我跑回旅館的洗手間時,出來將那只死貓弄走了。
我曾經懷疑我是不是產生了幻覺。會不會壓根兒就沒有那只死貓呢?
不對,我清晰地記著那只死貓的模樣,咬緊牙關,臉上爬滿了螞蟻。那絕不是幻覺!我的腳邊還有兩個紙團。那上面一定清清楚楚地寫著:「打開後備箱瞅瞅吧!」這是現實,絕非幻覺。
那麼他是從哪兒搞到那只死貓的呢?又是怎麼放進去的呢?我為什麼非受他的氣不可呢,我對他做了什麼嗎?
對了!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全身立即僵住了。那個男的什麼時候將那只死貓放進我的汽車裡的?不,應該說他是怎樣放進去的?
打開後備箱要鑰匙,可鑰匙一直都在我的身上。
原來如此!
他為了修風扇皮帶,一個人繞到後面打開後備箱找風扇皮帶,一定是那時趁機做了手腳。
那時他手裡沒有拿著死貓,我想周圍也沒有那種東西。
不想了,那個男的對汽車非常內行。或許用我們未知的方法,即使沒有鑰匙也能打開後備箱吧。一定是這樣的。
時間接近中午11點鐘。到了此時,這兒與東京差不多一樣了。一遇到紅燈,汽車便會排成一大溜。由於141公路車輛比較多,所以不會再出現用自噴漆寫字那種惡作劇了。
一到中午,我的體力及精神狀態開始好了起來。平日上班也是如此。剛一上班時,總覺得渾身乏力,做事情老是提不起精神來。可能是低血壓的緣故。所以我一上午基本處於心不在焉的狀態。過了11點精抻才會好些。
今天也不例外。儘管昨晚一夜未眠,但到了11點我的精神還是恢復了。習慣真是可怕啊!
昨天電話也是如此。如果川北那個電話是在11點以前打來的話,我可沒有底氣相信自己能給他加油、鼓勁,並決然接受這趟冒險之旅。
川北好像十分茫然,說話毫無生氣可言,似乎無法相信自己,以及與自己捲入的現實狀況。
「是真理嗎?」
我從他的聲音當中立即覺察到他遇到麻煩了。於是我答道是啊。他立即回應道:「俺!」
我從未聽過川北以「俺」自稱。他受過良好的教育,一向自詡為社會精英,對自稱「俺」的那些粗人總是不屑一顧。
「怎麼啦?」
我一邊笑著一邊問道。辦公室內因快要午休了顯得有些嘈雜。
我隔壁桌上的同事也離席了。我們公司的電話不是交換機,而是直撥。也就是說,私人電話打進來的話,這種直撥電話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我正好想找個人瞎聊。
當時是星期六的午休之前,第二天是週日,第三天是體育節1,是個連休日。
(1體育節:日本節日之一。1964年東京奧運會於10月10日(星期一)開幕,於是從1966年開始,將10月10日定為「體育節」。自2000年起體育節從原來固定的10月10日,改成了10月份的第二個星期一。)
我們公司規模相當可以,其知名度可謂整個東京人人皆知。但是公司經常讓我們週六下午加班。就像昨天那樣。不過在連休兩天前加班也就理所當然了。
川北沒有做聲。我感到有些雜音,看來是長途。
「你怎麼啦?」我再次洵問道。回想起來我的神經真是太麻木了。
「現在幾點了?」
他的聲音十分沉痛。我開始認為他是在跟我開玩笑。不過他平時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11點半多了。你的手錶丟了?」川北並沒有接我的話茬。
「我現在高山。你身邊沒有其他人吧?現在什麼話都不要說,因為太難以置信了,我是完了!」
川北絕望地嘟囔道。我終於覺得氣氛有些異常,便壓低聲音問道:
「出什麼事了?」
「別,別用這種腔調跟我說話,你身邊的人會起疑心的。跟平常……一樣說話。拜託了!出大事了,連我都難以置信。簡直如在夢中,就連打電話都是如此……」
我掃視了一下周圍,依然十分嘈雜,沒有人注意我。
「是的,是的,是這樣啊?」我裝出與客戶商談的口氣,然後加強語氣,「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你要打起精神來,沒有關係,我會陪伴你的。」
或許是因為川北沮喪的聲音,刺激了我的母性的本能。
「你告訴我什麼事情。」
「不行,在這部電話裡不能說。我之所以在這個時間給你打電話,只是想找到你。我怕你一會兒離開公司就聯繫不到你了。那就麻煩了。」
「那等午休時,我到外面打公用電話。你在高山的家裡?」
「啊,是的。我一直都在。我等你電話。」
川北掛上了電話,我對著已經掛了的電話裝腔作勢地說道:
「是,我知道了。那麼請您多多關照。」
我一邊說,一邊掃視著周圍。依然沒有人注意我。
我和川北的關係已經有兩年以上了。從1981年的1月份開始到現在已經接近三年了。我們是在一個新年聯歡會上相識的。
從那以後,他花錢如流水似的追求我。他絕不是那種裝闊的人。他是真正的大款。有錢、有社會地位、有房、有進口車。在高山、熱海以及那須各有一套房子,年紀又輕。唯一多餘的就是他也有妻子。
當時川北留次年僅35歲,是一家外商合資公司的董事。董事長就是他的父親。川北是典型的公子哥。但他人並不壞,也不像一般男子那樣粗俗。他性格溫和,待人體貼入微。
他有兩個姐姐,都已經嫁到國外去了。作為老小的獨養兒子,似乎具有很重的戀母情結。他明明很喜歡個性強的女子,卻總是在我面前發牢騷,對他家那個性格暴戾的妻子感到不滿。他倆至今還沒有孩子。
我並不討厭川北這種類型的男子,如果在他還是單身時遇見他,我會毫不猶豫地嫁給他,我認為我們在一起很和諧的。
川北曾經帶我去過位于飛驒高山的那所房子。這套房子在高山市內某棟公寓的六樓。跟他家其他房子相比,川北好像比較喜歡這套房子。只要有幾天假期,他就會到那兒去。不過這次他到高山休假沒有告訴我。
我們在前天,也就是星期四的晚上見過面,他應該是在星期五走的。也就是說在高山只待了一個晚上。
從川北剛才那個狀態,我察覺到事態有些不妙。說真的,他能做出什麼事來我都能知道十之八九。像川北這種人即使再抬高他,與「實幹家」、「行動派」這些頭銜也是不沾邊的。
高山住宅的電話我早就記在通訊錄上了。他這個人幾乎不單獨行動,我猜想他的妻子肯定在他的身邊。我很在乎這點。不過從剛才他讓我給他打電話的情況看,說明他的妻子現在不在他的身邊。
我急忙吃過午飯。來到公司後面的一個小胡同的公用電話亭,這是黃色的鍵盤式電話。
「喂喂!」
立即傳來了川北的聲音。給他打電話我從不先開口,這一點他是心領神會的。
「是我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那邊……你是在公用電話亭嗎?」
「是的。在公司的後邊,你不是也知道這地方嗎?」
「啊,旁邊沒有人吧?」
「沒有哇!」
川北平日可沒有這麼小心過。
「那好。聽了我的話,你可不要吃驚。要是讓過路的人看見了就麻煩了。」
川北過於謹慎了。
「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你可千萬不要吃驚喲。我……把我老婆……把初子殺死了!」
我愣住了,好長時間發不出聲來。手裡一直緊緊地握著話筒。
「騙人……」
「真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到現在我都搞不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打起精神來,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有誰知道此事?」
「沒有,沒人知道,誰也不知道。」
此時我的頭腦開始飛速運轉。
「真的,怎麼辦好啊?我是不是應該先到警察那兒自首……不過一想到我的老媽和老爸……」
「先等一等!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今天早上。那娘們竟然偷漢子。還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呢!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才和你好,這也算是扯平了。」
「可是那娘們還是察覺到了咱倆的事情。她不說自己,老是說咱倆的事。我們就吵了起來……於是……剛剛起床,穿好衣服,就出事了。我正準備到外面去用早餐。」
「有人看見嗎?」
「沒有。」
「有沒有被鄰居聽到呢?」
「我想也沒有。我們吵得也不是太厲害。那娘們一個勁兒地嘟嚷時,我正背對著她擺弄著拿破侖的青銅像。啊……我要是不擺弄那玩意就好了……我這是怎麼啦……」
「講呀!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那娘們緊緊地靠在我背後,淨挑那些讓我發火的字眼說。這是她一貫的手法,以激怒我取樂。真是一個討厭的女人。」
「後來呢?」
「我猛地一轉身,一把將那娘們推到床上。那娘們倒在床上,居然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那娘們竟然蔑視我這個做丈夫的。」
「後來呢?」
我開始急躁起來。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聽到我想知道的情況。
「她倒在床上,嘴裡依然不停地講那些令我難堪的話。說我是大笨蛋,是個被女人牽著鼻子走的蠢貨,連床第之事也講了出來……」
「後來怎麼樣了?」
「我一下火冒三丈。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大概是鬼迷心竅了。像個女人似的歇斯底里。我記得我低聲叫了一下。我像個鬧彆扭的孩子似的哭了。等我回過神時,我發現我正站在床邊打那個娘們的頭。」
「那聲音像是拍打捲心菜似的令人厭惡。緊接著鮮血四濺,不過血並不多……」
「我發誓,我真的沒有注意到,我的右手握著那尊拿破侖的銅像。我本來只是打算用拳頭的。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只記得我受了侮辱,一時性起……」
「當我清醒過來時,我發現老婆她已經死了。根本沒有必要請醫生來搶救。她的確已經死了,當即死亡。」
「原來如此……」
「我該如何是好……還是先去自首吧!」
我不能回答他這個問題。突然間我有了主意。再說為了那種女人讓他蹲監獄,實在是愚蠹之極的舉動。
「你去那所公寓,有誰知道嗎?」
「沒有,我想沒人知道。這兒的住戶大多數不在家,我們是昨晚從東京趕來的,到這兒時已經深夜了。我只打開了床前燈,馬上就上床了。臥室的窗戶又不對外,所以從外面看不到燈光的。」
「在公寓裡沒有遇見人吧?」
「沒遇見,畢竟夜深了。你也知道,管理人員住得離這兒很遠。」
「那麼,汽車呢?」
「啊……不過我這次開的是桂冠1。我的那輛寶馬2車況不好,送去檢修了。」
(1桂冠:日產汽車有限公司生產的一款汽車。車型中文名:尼桑(日產)桂冠四門轎車;車型英文名:NISSANLAUREL。
2寶馬:寶馬是馳名世界的汽車企業之一,也被認為是高檔汽車生產業的先導。寶馬公司創建於1916年,總部設在德國慕尼黑。它由最初的一家飛機引擎生產廠發展成為今天以高級轎車為主導,並生產享譽全球的飛機引擎、越野車和摩托車的集團企業,名列世界汽車公司前20名。寶馬也被譯為「巴依爾」。寶馬公司的全稱是「BayerischeMotorenWerkeAG」。BMW就是這三個單詞的首位字母縮寫。)
川北在說到桂冠時語氣似乎有些厭惡,到了這種時候他還顧及品牌呢!
「是這樣啊?」
「是的,所以我認為不會有人知道我來此地。」
「公司的人呢?」
「我也沒有對公司的人講過。」
「是這樣……事發後,你沒有離開公寓嗎?」
「沒有。我現在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夫人的屍體在哪兒呢?」
「還在臥室裡。」
「那就是說,是夫人提出來要到高山去的?」
「噢!是的。」
「那麼,在東京她對你們的鄰居們講了嗎?」
「她沒有講。我們到了御殿場1之後她突然提出到高山來的。」
(1御殿場市位於東京以西100公里處。為知名的觀光都市,是前往富士山和箱根觀光交通要點。)
「御殿場?」
「嗯。你也知道,我經常去御殿場的巴拉萊卡2。只要饞了,便會上東名高速公路3,到巴拉萊卡撮一頓,昨晚也是如此。」
(2巴拉萊卡即三角琴。三角琴為俄羅斯所獨有,因琴身主體呈三角形而得名。俄羅斯人稱之為「巴拉萊卡」。這裡的「巴拉萊卡」是一家俄式餐館。
3東名高速公路是連接「東京」和「小牧(位於愛知縣)的高速公路,全長約350公里。因為」小牧「在」名古屋「的附近,故從」東京「和」名古屋「中各取一字,稱為」東名高速公路「。)
「星期五的晚上?」
「是的。我準備帶老婆到巴拉萊卡去用餐,當快要到御殿場的出口時,突然初子那娘們提出繼續往前開,她想一直到飛驒高山來。」
我無言以對,這的確像那個任性女人說的話。
「在飛驒高山每年的10月9日至10日有個節日,叫做秋季高山祭1。也就是說……」
(1高山祭是日本岐阜縣高山市每年固定舉辦的祭典,被喻為日本三大美祭之一。高山祭分春、秋兩季進行。春天在日枝神社舉行的山王祭(4月14、15日、秋天在櫻山八幡宮舉行的八幡祭(10月9、10日)最大的特色就是華麗的屋台(慶典彩車)巡遊。祭典據悉巳有350年的歷史,本源於鄉民為春回大地及預備過冬而舉行的小規模慶祝,後來在藩主金森家族推動下,變成區內著名木工工匠創製華美屋台(慶典彩車)比試的舞台。)
「明天和後天?」
「是的。我老婆至今還沒有見過。所以她說,哪怕只有9日一天也好。我正在猶豫著,汽車已經過了御殿場的出口了。過了名古屋以後,我從小牧出口下了高速轉到41號公路北上,所以昨天到這兒很晚了。」
「我跟她是昨天傍晚約好在澀谷會合的,所以應該沒有人知道我和她來到這裡。」
「是你打電話約夫人一起共進晚餐的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川北似乎思考了一下,「電話的確是我打的。不過是因為家裡有事。正說著別的事情,我老婆她突然提起的。」
「去御殿場吃飯?」
「啊……是的。」
怎麼看都有一種圈套的味道。首先約好到比較近的,並且是丈夫喜歡的御殿場去。在東名高速公路上眼看快到御殿場的出口時,突然提出到高山去。她可能是想跟他丈夫談談我的事情,所以特意安排了兩人獨處的空間。
「也就是說,的確沒人知道你跟夫人一起去高山的事情?」
「啊,沒有。我想應該沒有吧。」
「你也沒有對你公司的人提起要和老婆一塊兒出去的事情?」
「啊,沒有說。」
這樣說來,妻子一人失蹤的可能性不是沒有。那麼,位於石神井公園附近的川北家,昨晚必須從沒開燈。
「你去看高山祭,打算星期六至星期一都休息?」
星期一是10月10日,是體育節。
「不是,我本來只打算休週六這一天。高山祭我已經見過了。打算把她一個人留下來,我今天晚上就回東京。」
「我們公司沒有什麼節假日。這個月除了我們家老爺子,所有的董事,不管是週六還是週日都得去上班。如果能行的話,我早就想從這兒回東京了。」
「絕對不行!」
我不自覺地喊出了聲。川北神經錯亂了。剛才還那樣說,轉眼又要回公司上班,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總之,你先待在那裡:一步也不要動。讓我考慮一下。現在是午休時間,電話也不能打得太久了。我已經沒有硬幣了,馬上就要斷線。在下班前,我找機會離開公司,到時候我再給你打。這段時間你不要輕舉妄動,收拾一下房間,整理好行李。」
「你要打起精神來,要頑強些。沒關係,我想一定會有辦法的。」
聽了我的活,川北有氣無力地說:「你可要盡快給我打過來。」
2
我當然無心幹什麼工作。從打完電話一直到下班之前,我拚命地要想出一條妙計。經過一番思考,我發現這說不定是我人生當中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川北留次這位年輕的董事,這樣稱呼我不知道是否準確:如果能借我的力量化解了落在這位既有地位又有錢的男子頭上的災難的話,那我可是做了一筆難以估量的投資:今後,或許是永久性地我將從經濟煩惱中解放出來了。假如我願意的話,坐上妻子的寶座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不管怎麼說此事是因我而起,我總不能以旁觀者的身份而置之度外吧。
這件事情肯定對他造成了嚴重的影響,由於有了外遇而殺死了自己的妻子,這樣的罪行是沒有從輕量刑的可能性、弄不好可能被判死刑。
有什麼方法可以使他逃脫罪責呢?我開始往這方面進行思考。
首先要有川北留次在理論上沒有殺死妻子的可能性。為此要製造出川北不在現場的證據。
該怎麼辦呢?
將初子的屍體運回東京怎麼樣?拉開兩人的距離。初子是在東京某地或者是在石神井的自己家裡被殺害的。那動機是什麼?
是竊賊所為可不可以呢?川北一個人獨自待在高山,這樣一來從理論上就沒有殺死妻子的可能性了。
不,不行。我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那樣我就得隻身一人去高山將屍體運回來,然後我自己再造出一個殺人現場。我可沒有自信做出一個巧妙的假現場能騙過經驗豐富的警察。何況我既是個外行,又是一名弱女子,這個計劃絕對辦不到。
我絞盡腦汁想了許久,憑我一己之力是辦不到的。不管怎麼說,作為一個女人智慧是有限的。我希望能與他同心協力渡過難關這畢竟是一場空前的危機。
那麼,我突然想到:把屍體藏起來如何呢?如果沒有屍體就不能以殺人罪立案,也就沒有警察要調查的對象了,我記得以前我曾在什麼地方讀到諸如此類的文章。
讓川北將初子的屍體運到信州的某個地方埋起來。這樣是否可以造成川北夫人一個人在東京失蹤的假象呢?
假如那樣的話,要有一個伏筆。二人的夫妻關係產生了齟齬,引發了妻子的失蹤。
這種不為外人所知道的夫妻之間的問題,一定能找到的。這種事情我來考慮也是白考慮,還是讓川北來考慮吧。
我也曾想找出更好的辦法來,最終也沒有想出來。僅想出這一個方案就費盡了我的心思。其餘的還是由川北來想吧。此人平時總是以自己的學歷、智商感到自豪。如果他以這個方案作為參考,定能想出更好的計劃來。
儘管我並不認為這是一個最佳方案,不過拿出這個方案與現實進行對照的話,我發現了契機。那就是沒有人知道初子是在星期五的傍晚被丈夫川北帶到了飛驒高山。這樣川北留次可以獨自一人往返于飛驒高山。
這一點有必要跟川北再次確認一下。因為不敢確保初子沒有跟鄰居們說起要去高山的事情。也就是說要確切地知道她有沒有要好的鄰居。
另外這對夫妻還有一個絕好的條件,他們沒有孩子。如果兩人有孩子的話,那川北這下非玩兒完不可。
「夫人跟鄰居們相處得好嗎?」
到下午4點我跟川北通話時,上來便問道。
「不,她與鄰居相處得不好。整天待在家裡看書,或者在想如何挖苦我的話。附近有那麼一個大的公園,她基本上不出來散步。」
「還有,她不喜歡家裡雇保姆。所以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家務,用此來打發時間。她就是一個喜歡獨自待在陰暗角落裡的女人。可以整天平心靜氣地待在家裡。跟我的性格正好相反。」
「池袋有個什麼文化活動中心,聚集了好多有閒太太,有學習歷史、英語等小組。我拿了宣傳冊回來,讓她參加。她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她就是喜歡獨處。」
「夫人她沒有告訴鄰居們她去高山的事情?」
「不會的。如我剛才所說,她跟鄰居們不來往。她最初真是想去御殿場的。這點我可以從她當時的口氣判斷出來的。所以不會對別人說自己要去高山的。」
「是不是她本來就計劃好了,等上路後再拉著你去高山的?」
「不是的。她在汽車裡還一直跟我說著有關俄式菜的話題。那娘們之所以突然提出要去高山,也是因為我聊起了傢俱,我正說著飛驒的傢俱的事情。那娘們立即提出要去高山。」
「是不是因為我的問題,她創造出這個時機,好好地罵你一頓?」
「我想不是的。真要想罵我的話,在東京的家裡也能罵。在哪兒都一樣。再說那娘們本來打算吃完飯就回家的,所以她在車上還說沒有關掉客廳裡的燈。」
客廳裡的電燈?一直亮著?我在心裡大喊。從昨晚到現在川北家一直亮著燈!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方向,那是什麼呢?我一時也想不清楚。不過所有的事情都巧妙地組合在一起,向我暗示著一條妙計!
「我剛才想出了一個主意,不過一時也說不清楚,這是一個絕妙的法子,你不用到警察那兒自首去了。聽說你們家的客廳裡還亮著燈,我的腦子一下子就冒出這個好主意來!」
「啊。所以我想請你現在,不,下了班以後去我家一趟。幫我把客廳裡的電燈關上……」
川北輕鬆地說道。川北似乎沒有為自保而動過腦筋,依然停留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我將製造一個初子失蹤的假象的主意講給他聽。他一言不發地聽著,漸漸地產生了興趣。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得好好考慮一下。我現在已經稍微沉住氣了,也冷靜多了。幸好還有時間。」
「我可不希望辛辛苦苦花了這麼多時間掙下的家業就這麼毀於一旦。我還有工作呢,另外我不想連累年邁的雙親及公司。接下來我得好好地想想保命的方法。」
「即使天再黑,也不要開燈喲!」我急忙叮囑道,「或許裝出你根本沒有去高山更好一點兒。」
「這個嘛……不過我星期六沒有去上班,總得到一個地方去吧。不過。嗯,不開燈會好一些。總之,我會將這一點考慮進去的。那麼你下班後到石神井公園附近的家裡去一趟,幫我把客廳裡的日光燈關掉好嗎?客廳裡的燈亮了兩晝夜,會讓人起疑心的。」
「這個嘛……」我稍稍有些猶豫.
「不,或許開著燈更好一些吧……」川北嘟囔道,「總而言之,我現在開始思考,一下子還拿不出結論來不然這樣吧,你今天幾點下班?」
「本來應該是5點。可今天我老是外出,可能得稍稍晚一些。不過6點準能下班。」
「那麼,總之,麻煩你下班後先到我石神井的家裡。估計7點半左右應該到了吧。你到我家後,除了電燈或許還有別的事情請你辦。雖然沒有關係,你還是不要留下指紋。」
「你不用擔心,我家沒有雇保姆,老爺子家離我們那兒很遠。沒人會去串門。注意千萬不要讓鄰居們看到你。所以等太陽落山後比較安全些。7點半就小要緊了。」
「可我沒有鑰匙啊!」
「我家房門旁邊有四個花盆。從右邊數第二個花盆下面放著房門的鑰匙。因為此前我外出旅行時把鑰匙弄丟過,搞得我焦頭爛額,所以我把鑰匙留在那兒。你用它打開門。客廳在左側,緊挨著房門。」可我沒有鑰匙啊!「
「客廳的入口處的走廊有一部電話,我在8點整打過去,8點整喲。儘管沒有什麼關係,為保險起見我們還是先定一下暗號。鈴聲響三下我就掛了接著再打。除此之外,什麼電話你都不要接,知道了嗎?」
「嗯。」
「房門的門鈴也是如此,萬一有人來訪,你也不要開門。」
「那是當然的。」
「進去之後,把房門從裡面鎖上。那樣的話就不會出什麼事了。」
「嗯。可是……」我有點兒不情願,「不去你們家不行嗎?……你可以把電話打到我那裡嘛!」
「不行,即使亮著燈,老是客廳裡開著一盞燈也不正常。像廚房呀、二褸的書房都亮起來才顯得自然些。」
「總之,我現在已經快要有好辦法了。從現在到8點我會好好地斟酌,然後把計劃告訴你。我有預感,你還是先到我們家更好一些。從你家代代木上原到我家距離很遠,很費時間的。我也盡量爭取時間想出好的計劃來。所以拜託你了。」
「知道了。8點。」我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3
因為老是有人,我在川北家門前轉了兩圈。看起來雖然不像是鄰居,可我現在已經是同案犯了,在實施計劃的行動中萬萬馬虎不得。說到底,我的勇氣不足。
每次從門前經過我都得走出好遠,再慢慢地繞回來。不能在一個地方長時間的徘徊。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罪犯的心理。
我老是覺得附近亮著燈的窗戶都是為了監視我而設的。擦肩而過的行人全都回頭看我一眼,觀察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平日在大街上平均二十分之一的壞人,今晚一股腦兒地都跑到石神井這一帶來。
我之所以知道川北家的準確地址,是因為我曾經想看看川北的房子而偷偷地來過一趟,確切地說是想看一眼初子。
那天,我清楚地看到了初子的身影。她在認認真真地打掃通向大門口的石子路,彷彿打算光赤腳在上面走似的。
那個女人過於瘦削。當時是7月初,她穿著一件無袖衫,露出兩條細細的胳膊,瘦得青筋暴露。身高跟我差不多比我略瘦一些,也不能說和我一點兒也不像。特別是小腿和脖子跟我很相似。我心想川北果然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
長相還說得過去:大概還是能討一部分男人的歡心的。
從外表看來,給我的印象有點兒神經質。我可不想和她打什麼交道。她看起來似乎是那種為了自保而不擇手段的人。上學時我宿舍有個同學跟她一樣,事事斤斤計較,簡直就是一台穿著衣服的電子計算機。
那個女同學交了男朋友後,臉上的表情變得跟初子一樣:緊閉著嘴唇,隨時處於戰備狀態,非常謹慎。輕易不提她男友的事情,不過一旦打開話匣子,滿嘴裡都是男友的優點。
那樣的女人很難纏,但願她不要跟初子一樣,被自己的丈夫殺了。
我小心地留意周圍的情況,第三次轉到這裡時,川北家大門附近竟奇跡般地空無一人。我不假思索,小跑了幾步,快速躲到門柱後面。
兩個門柱之間是鐵柵欄門,沒有上鎖,只須輕輕地撥一下門閂。
我本來打算小心翼翼地撥開門閂,可能是因為急躁的緣故,門閂吱——的一聲,讓我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似的。
我快要哭了出來,屏住了呼吸,遠處傳來了電視的吵鬧聲以及汽車的喇叭聲。
這時我才發覺我的手指直接碰到鐵柵欄門上。我急忙掏出手帕,稍微擦了幾下,然後墊著手帕握住門閂。我真
不是當罪犯的料。
我將鐵柵欄門推到剛夠一個人的空,立即鑽了進去。
穩了穩神,慢慢地將門合上並插上門閂。
只用門閂插上門,看來他們真的打算立即返回的。
我躡手躡腳通過石子路來到房門口,這條路上平時停著川北那輛寶馬。初子的車停在石子路的右側,上面蓋著防塵罩。我第一次見到這所房子時就覺得十分氣派。今天站在屋前一看,更是如此。沒有任何繁瑣裝飾的厚重的木門,彷彿拒絕我入內似的立在那兒。透過旁邊的玻璃窗看去,客廳裡的燈果然亮著。
那燈光更加使我感到恐懼。儘管一再說服自己,還是覺得房間裡有人。我想去摁門鈴。可這樣做太不自然我雖然不知道門鈴是什麼聲音,假如被鄰居們聽到可就糟糕了。
我不能再磨蹭了。我找到了花盆,在挪動花盆時,瓷磚發出令人心驚的嘎吱聲。
我墊著手帕握住了鑰匙,小心地將鑰匙插進了鎖孔。只聽咕咚一聲,聲音大得像打開金庫大門似的,門鎖開了。
我抱著下地獄一般的心情,溜進了這所昏暗的房子。我將房門關上,鎖好。然後轉過身來。這時如果有人悶聲不響地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覺得奇怪。但沒有人出現。
這所房子一片寂靜,感覺陰森森的,簡直就像一座魔窟。我感覺我的雙腿開始發抖。腦子一片混亂,一時竟想不起來下步應該做什麼了。
我將通往客廳的門打開了一道縫,一縷燈光照到了走廊上。
房門前的檯子上擺著三雙拖鞋。那幾雙拖鞋就像擺好防守姿勢的拳擊手似的,整齊得令人生厭。
我站立了良久,盯著這些宛如帶著怨恨的拖鞋,越看越覺得茫然。
光當,從黑暗處傳來了好像什麼東西打翻在地的聲音。我低聲喊了出來。彷彿有只冰冷的手猛然揪住了我的心臟。
誰在房裡?
怎麼會出這種事,不是說好了沒有人的嗎?誰在這裡?
接著咕咕、咕咕、咕咕傳來像是鴿子的叫聲。原來是個鴿子自鳴鐘。似乎是從客廳裡傳來的。我的心頓時鬆了一口氣。在這寬敞、寂靜的房子裡,即使像自鳴鐘那扇小門的開啟聲,也讓人覺得如同爆炸一般。
接著我真的是嚇了一跳,嚇得兩腿發軟。等我有意識時,發覺自己已經癱倒在地,雙膝跪在冰涼的瓷磚上。
一陣可怕的鈴聲突然在我耳邊響起。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我竟然沒有預料到這鈴聲,它響了三下便斷了。
回想一下這是理所當然的。我為了不讓人發覺,在四周轉來轉去。進來時快8點了。接著是自鳴鐘報時,然後是電話鈴聲,哪一點都不奇怪,都是預定好的。
剛剛斷掉的電話鈴聲再次響起,好像在咒罵我這個笨蛋似的。我急忙脫下鞋子,衝向走廊的電話旁。這次我都有點兒佩服自己,我居然能夠先包上手帕再抓起話筒。
「喂喂!」
電活那頭傳來了川北那低沉的聲音。這個聲音抵得上成千上萬的朋友給我的打氣、鼓勵。
「我好怕哇!」
我對著話筒脫口喊道,我摸了一下眼角,這才發現我已經落淚了。
「害怕?」川北驚訝地問道。
對自己家瞭如指掌的他,當然理解不了我的恐懼了。
「出什麼事了?」
「沒有!我總是覺得有人在家。剛才鴿子自鳴鐘響了。」
「啊!鴿子自鳴鐘啊?對了!我沒有對你講,真該死!嚇著你了吧?它在報時的時候聲音還是蠻大的。家裡的情況你都大致看過了吧?」
「哪兒的話。我剛剛進門。」
「是嗎?來晚了。」
「我為了躲人,所以花了些時間。」
「哦!」
「我有些心煩,想趕緊離開這兒……總覺得……」
我本來打算說夫人的怨恨充斥整個房間,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一旦出口我會覺得害怕。
「別開玩笑了。我很為難。下午通完電話,我挖空心思,想了一個好主意。所以你還得待在家裡,幫我做好多事情呢!」
「騙人……你在騙我吧?」
「真的。你有什麼可害怕的?家裡什麼人也沒有。也不會有人來訪。在那所房子裡你是絕對安全的。」
把我藏在地下室裡?實際上,這所大得嚇人的房子真的很像是陰暗、深不可測的地下墓穴。它就是一個墓場。現在假如要把房子送給我,讓我在這兒生活,免談!
「好吧……幫你做些什麼呢?」
「首先,你得先習慣這個家。反正這所房子早晚也歸你。為此,咱倆今後得同心協力喲。」
「我可沒有這個打算!」
這句話出於真心。我對這麼大的房子沒有興趣。首先打掃衛生就夠累死人的。我更喜歡能夠看到都市夜景的高層公寓。
「對不起。」
「沒什麼,我已經習慣多了。」
「那麼你先關上客廳的電燈。把一樓的起居室以及二樓我那間書房的電燈打開。這樣看起來比較自然一些。今天一定要讓鄰居覺得我老婆在家。我老婆獨自在家時,多半是待在起居室裡,或者到我的書房裡看看書什麼的。希望你能暫時代替我老婆。到了夜深的時候,你得將所有電燈都關掉。那條走廊走到底往右轉,就是起居室。應該很好找的。」
「我必須得上二樓嗎?」
「真理,拜託啦!沒有什麼好怕的:現在我把計劃說給你聽。這是個完美的計劃。如果按照這個計劃辦的話,我就不會被懷疑,說不定還能得救呢!有的是時間,我慢慢地講給你聽,請你仔細聽,這個計劃全都依靠你來完成。所以事先咱們必須商量好。希望你能完全理解我的想法。做錯了的話,不僅我倒霉,你也得受連累。我可無法忍受事態演變到那種地步。你明白嗎?」
「我明白。」
我緊張地回答:
「我一直都在清理這間公寓。可以證明我老婆曾經到過這裡的所有痕跡都被我清理掉了。血跡也清理得一乾二淨了。如果警方知道這裡是殺人現場,派警視廳鑒定科的人員來調查的話,那則另當別論。只要不是刻意來搜查,只是到這間臥室隨便看看的話,我想他們絕對發現不了有什麼異常現象。再過幾小時,等到大馬路上沒有人的時候、我打算將初子的屍體塞進汽車裡,運到御母衣湖扔掉。」
「御母衣湖是個由御母衣水壩堵截而成的人工湖。之前我帶你來高山,是從松本沿著158號公路來的。到了高山再往前開一段時間就是御母衣湖。我在初子的身上綁上重物,再將屍體扔進湖中。我想近期內是不會浮出水面的:除非天氣連續乾旱使水量蒸發導致湖水乾涸。」
「我先把初子的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拿走,像寶石、錢包諸如此類的東西。造成被強盜劫走財物後再慘遭殺害,綁上重物棄屍於湖中的假象。等完成這些後,我便立即趕回東京……」
「等一下,那你怎麼能製造出夫人獨自前往御母衣湖的假象呢?難道要說她是乘電車過去的嗎?」
「哎喲,等一下。這一點我當然考慮進去了。接下來我慢慢地講給你聽。你現在靜下心來聽我說。總之,我在夜深人靜時將我老婆的屍體扔進湖中之後,便馬上開車回到東京。雖然走中央高速公路比走東名高速快。既然巳經到了御母衣湖,我還是直接南下,再經過小牧入口上東名高速公路,這樣應該也很快吧。」
「在明天一大早,也就是星期日天亮之前,我就能回到東京了,我打算直接到公司去上班。如果可以的話,我明、後兩天都留宿在公司裡。換言之週日到週一我一直待在公司裡。在這期間我故意和許多職工見面,好讓他們日後替我作證。假設星期天我老婆還活著的話,初子是在星期日晚上命喪黃泉的。那我就有了不在現場的鐵證了。」
「道理是不錯,可你夫人已經死了啊!」我詫異地說道。
因為我無法理解川北到底想說什麼。覺得他是不是還處於精神恍惚之中?
「所以……所以我才希望由你扮裝成我老婆。你穿上我老婆的衣服,開著我老婆的汽車,利用星期日一整天的時間,開車到高山這邊來。」
4
川北說的話出人意料,我頓時啞口無言。他在說什麼?這樣做毫無道理!
要我假扮成一個幾乎沒有見過的陌生人。這種脫離現實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做到。
對於我的沉默,川北似乎也察覺到了。
「你覺得很難辦到吧?」
「很難辦到。我沒有見過你的夫人啊!」
「這事我當然很清楚。請你想一想,我要你假冒成我老婆,並不是要你去跟我老婆所認識的人去會面。你這一路上所見到人都是快餐館、小餐廳、咖啡廳以及加油站的從業人員。這些人跟你都是第一次見面,時間不過短短的幾分鐘而已,並且你以後永遠也不會再見到這些人了。」
「如果屍體馬上浮出水面,那些人在見到你的第二天,馬上有警察來調查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然而屍體是不可能這麼快便能漂上來的,再快也得一個星期到十天的時間,慢一點兒的話可能要一年或十年,甚至還有可能永遠都不會漂上來。」
「一周過後,那些曾經見過你的人提供給警方的情報只是你身上穿的衣服的顏色、年齡、身高,頂多再加上你所駕駛的汽車而已。其中或許有人還能記得你的髮型及聲音,真的會有人能準確地說出你的模樣嗎?太難了吧!」
「比如你吧。你現在還能記得一周前跟我在紅花餐館用餐時,鄰桌的那女人是啥模樣嗎?」
「所以我不擔心這些人記得你,而是擔心這些人沒有記住你,把你忘得一乾二淨。只需一個星期就能到這種程度。實際上可能要到半年之後才來調查。所以,我認為你應該想方設法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不然等到警方來詢問他們的時候,那些人回答說根本不曾見過你的話,我不在現場的證明就無法成立了。」
「幸好我老婆開的汽車是MG。烤漆也是十分扎眼的大紅色。只要你把車篷打開,再打扮得時髦一些。這樣一路過來,肯定會吸引眾多眼球的。」
「不是我誇你,你的確是個大美女。像你這樣的女人,稍微化一下妝,開上進口的敞篷車,沿路上的男人們肯定會記著你的。這麼說來,我老婆偶爾也化一下濃妝,令我驚訝不已。」
「我覺得這個計劃的確很妙,仔細一想,偶然發現有些細節對我們也很有利。」
「首先我老婆的身高、體形和你十分相似。你可能不知道吧?對你們兩個都很熟悉的我,這麼說絕對錯不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到房間裡找找看,大概可以找到我老婆的照片。你先把我老婆的全身照找出來,仔細跟你自己對比一下。你馬上就能相信我說的話了。所以我老婆的衣服你穿上肯定沒有問題。」
「雖然模樣有些不同,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只要戴上太陽鏡,再弄上相似的髮型便大功告成了。正如我剛才所說的,要等到警方調查還得有些日子。你放寬心,一定可以演好我老婆的。」
「還有一點對我們也很有利,我老婆現在穿了一身白。所以我昨天跟她在澀谷會面時,老遠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儘管在這種季節,一身白也是很扎眼的。你要是跟我老婆一樣穿上白色套裝,再開著紅色跑車上路的話,必定十分扎眼的。」
「你打開臥室的衣櫥看看,大約有兩三件白色夾克。從裡面挑一件類似的夾克……想起來了!真是太幸運了!臥室裡就有張初子的全身照。應該沒有錯,就是她現在身上穿的這件。雖然照片中的襯衫和裙子都不太一樣,但我希望你能找到跟照片上相似的一件夾克穿上。」
「白裙子她得有一打,至於白襯衣,更是多得數不清了。」
「我老婆她喜歡白色以及沒有花紋的素色衣服。值得慶幸的是她今天穿的不是其他顏色的衣服。」
「此外我老婆她還喜歡另一種顏色,那就是金色。現在她身上繫著金色皮帶,戴著金手鐲。你再仔細翻一下衣櫥,或許還能找到一兩件,你也戴上吧。」
「你現在頭髮跟我老婆的差不多長。不過髮型有點兒不太一樣……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參考臥室那張照片,弄個跟她一樣的髮型。」
「關於化妝方面,我覺得那張照片也能作參考。我老婆平時在家幾乎不化妝,出門或旅行時,偶爾也化過濃妝。那張照片就是化上濃妝拍的,所以你化妝時用那張照片作為參考吧。我記得那好像叫做金粉妝。我老婆有時像發神經似的,濃妝艷抹一番。」
「臥室裡那套化妝品是我老婆花了一大筆錢買來的。你隨便用吧。」
「更妙的是,正如你所說的沒有一個人知道我老婆跟我一起來到高山。」
「這一方面得益於初子跟鄰居相處得不和睦,再者她是在上了東名高速公路之後才一時心血來潮想來高山的,來不及跟誰提起這件事。換言之,就算製造出初子一直都待在東京那個家裡的假象,也沒有什麼不合理的。」
「初子仍然還在那個家裡。到了明天早上,她開著汽車到高山這邊來。而且沿路還有一大批人看見過她,你的行動稍微誇張一點兒,就算給人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也沒有關係,但不要誇張過了頭。不用我說你一定也很清楚,千萬不能跟某個人進行長時間的對話,被人拍下照片來更加麻煩。你一路慢慢地開往高山,注意不要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在你開車的這段時間,我待在東京銀座的公司裡。」
「在明天晚上即星期天晚上的時候,你到我這間公寓來,到時候,你可以讓這棟樓上的鄰居們看到你。他們跟我關係都不密切,見面也就點頭而已。所以日後有人談及我老婆的相貌時,他們以為你就是我的老婆。管理員也一樣,反正你是晚上才到這裡的。」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你絕對不能跟其他人面對面地交談。不要讓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等你到達此地以後,我再從東京打電話給你。跟這一次一樣,以鈴響三聲為號,確認過後你便可以接電話了。」
「那個電話是告訴你,沉屍於御母衣湖的準確地點。今晚我到御母衣湖去,屆時才能知道哪一帶比較合適沉屍,現在無法告訴你準確地點。」
「然後,你等鄰居們全都入睡以後,再離開高山前往御母衣湖,記得務必要將車子沉在棄屍之處。連旅行包一起沉入水中。」
「衣櫥裡有我老婆的LV1旅行包。你先把出門所帶的必需品裝上。不過不要把值錢的東西塞進去,那些東西理應已被強盜搶走。所以放些內衣及換洗衣物即可。然後把旅行包放到後備箱裡,跟汽車一起沉入水中。」
(1LV:路易·威登的縮寫(LouisVuitton)(1821-1892)法國歷史上最傑出的時尚設計大師之一。他於1854年在巴黎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第一間皮箱店。一個世紀之後,「路易·威登」成為箱包和皮具領域的全世界第一品牌,並且成為上流社會的一個象徵物。如今「LV」這一品牌已經不僅限於設計和出售高檔皮具和箱包,而是成為涉足時裝、飾物、皮鞋、箱包、傳媒、名酒等領域的巨型時尚航母。1968年,LV在日本東京設立銷售中心、1992年,LV在北京開設第一家分店。)
「於是我老婆星期日清晨獨自從東京的家裡出門,在星期日的晚上與汽車一同沉入御母衣湖裡。也就是說她在理論上多活了一天。」
「這一整天我待在東京,即使我們倆擦肩而過,她的死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怎麼樣?你聽懂了嗎?」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原來如此!的確是個很妙的計策。川北不愧是東大畢業生。
「屍體若長期浸泡在水底,那麼死亡時間就難以推斷。只要能差一天便萬事大吉。10月9日星期日這天許多人在東京至高山的路上見到過川北初子。初子的死當然是這之後的事情了。」
「在將MG沉入湖中之後,你馬上卸妝,換上一套不起眼的衣服,然後委屈你南下到有鐵路的岐阜縣白鳥一帶,坐火車回東京。將你穿的衣物放回衣櫥後,我馬上報警。到時候我還打算主動將我們不和的家醜抖摟出來。」
「你在連休後的星期二,若無其事地繼續去公司上班。等到風聲過後,我們就可以不用再顧忌他人的眼光了。怎麼樣?這便是因禍得福喲!對不對?」川北得意洋洋地說道。
5
「不過……」我猶豫了一下。
「什麼事?」
「你們昨晚不是為了去御殿場吃飯,才上了東名高速公路的嗎?過了御殿場後,你們在哪裡吃的晚飯?不可能一直開到高山,中途沒有停下來用餐吧?所以昨晚那個穿著白色套裝的夫人,跟你在某個快餐館吃過飯吧?」
「一次是在東京高速公路的服務區,還有一次是在名古屋至高山的途中,我們進了41號公路邊上一個快餐館。一共停了兩個地方。而我老婆當時的確穿著白色套裝。」
「不過東名服務區那裡人山人海。我昨晚走的是東名高速和41號公路,跟你明天要走的是中央高速公路、20號公路、19號公路、158號公路路線完全不同。只要你明天能做到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再想方設法將警察調查重心放在你走的那條路線上,便不會有問題了。警察不會去調查41公路的快餐廳的,所以我們的問題只有一個。如我剛才所說,昨晚東名服務區到處是人,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們。」
「川北君,看來你以為我明天一定會去嗎?」
「喂!喂!你何出此言?」川北著急了,「難道你不幫我了嗎?你不是打算救我才到我家去的嗎?難道你想讓我被判處死刑而後快嗎?」
我故作沉默。
川北變得越來越著急了。
「你、你……你如果希望我現在對你做出承諾的話,就明說了吧!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的。我現在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吧。」
「這件事之所以鬧到現在這個地步,還不都是因為你。我老婆不斷地侮辱你、說的話難以人耳。於是……這一切可是因你而起的。如果你現在佯裝不知也太過分了吧。你是那麼冷漠的女人嗎?」
川北拚命地說服我。我感覺太滑稽了,甚至覺得他有些可憐。
川北這個人在家排行老小,所以很任性。即使只有我們倆,也得以他為中心,根本不顧忌他人的感受。他以為他先天就有某種特權,別人都得讓著他。因此他一個人什麼事都做不了。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要慎重一些罷了。」我答道。
「這、這麼回事,你別嚇唬我好不好。」
通過電話我感受到川北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你的腦瓜真的很聰明!我很佩服你。你剛才所說的我還是無法安心的,有些事情我還是不太懂。」
「什麼事情?」
「比如,就算夫人跟鄰居再怎麼不和,我還是無法想像一個女人整天待在家裡看書,從不跟外人打交道。換了我根本沒法過那樣的日子。」
「不,那是有原因的,我家的鄰居們幾乎都是老年人。那房子原來是我們家老爺子的。後來他們在鐮倉蓋了棟新房子。他們走後,我們才搬進去的。就是我們想跟鄰居們相處好,四周都是些老人,根本沒有共同語言。」
「是這樣啊?那我就想通了。一般作為一個女人總是想找個人聊聊家常。如果鄰居們沒有合適的聊伴,總會打電話找人聊聊天吧。夫人會不會有煲電活粥的對象呢?比如同學啊、兄弟姐妹啊、娘家媽等等。」
「嗯,或許有吧。我想應該有的。但我認為她沒有特定的聊天對象。她是在大阪生大阪長的。所以東京這邊沒有什麼特別知己的親友。真要打電話聊天,她也只能往大阪打。不過我們家的電話費從來沒有出現過異常的情況。因此我看就算她給大阪打電話,也只是偶爾為之。」
「不過你們沒有孩子,也沒有雇保姆,甚至連貓、狗都沒有養吧?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憋死的。」
「所以她才出去偷漢子。她本來就是個古怪的女人,家世也特別,她家裡的人全都怪怪的,出了很多學者。她哥哥是大阪物理學教授,父親是文學博士,妹妹嫁給了一個什麼搞德國文學的專家。」
「真要打電話的話,也是打給她母親,不過她母親大概已經聾了……」
「總之,你如果熟知我老婆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相信你就不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她是一個行為怪癖的人。非常討厭跟別人聊天,尤其討厭跟一幫娘們聚在一起瞎聊。」
「可她卻時常化金粉妝?」
「嗯,是啊!或許是為了討好那個小白臉吧。我認為這也算是一種雙重人格。此外,她還有點兒性格分裂症。總之父輩們只是看上了她家的門第,設法促成這段婚姻的。我老婆的個性與我完全不同。這段婚姻毫無幸福可言。對我來說,真理,你這種女人最適合我。和初子一起生活壓抑得喘不上氣來。」
「高山那間公寓的鑰匙怎麼辦?我又沒有。」
「我事先把鑰匙放到一樓的信箱裡。」
「那MG的鑰匙呢?」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大概放在梳妝台上面吧。在臥室裡。」
「我出門時說不定會被鄰居們看見的。」
「嗯。所以我認為在天剛剛亮出門最好。今晚你在那兒小憩一下吧!」
「如果鄰居們淨是些老人的話,會不會一大早就有人出來散步呢?附近剛好有一座公園。」
「有可能。不過幸運的是,他們雖然起得早,視力卻很差。」
「我還巴不得他們能遠遠地看見你開車離開那棟房子呢!」
「你除了戴上太陽鏡以外再戴一頂帽子。不過現在已經不流行戴帽子了。」
「我出發之後,直接上中央高速公路嗎?」
「當然嘍!你不必在東京四處轉悠。東京雖然很大,但不能保證碰不到認識我和老婆的熟人。你迅速從調布入口上中央高速公路。」
「星期日凌晨高速公路車輛很少。不過你不用開得太快,反正有的是時間,你只須在晚上到達飛驒高山即可。」
「去年咱們不是一起來過這裡嗎?你只要照著當時的路線走即可。簡單得很,上了路你就能想起來的。」
「這一路上特別是八岳一帶要路過許多人數較多的城鎮。例如清裡、小淵澤,還有咱們前年曾去過的原村等地。此外還有茅野市、諏訪市、岡谷市、鹽尻市以及松本市。從松本去高山的158號公路沿線中沒有較大的城鎮了。」
「我希望你能在八岳附近以及松本市這兩個地方,故意製造些目擊者。這兩處都是旅遊勝地,人多眼雜。為了踅摸美女而四處張望的閒人有的是。」
「所以到了八岳附近,你從須玉出口下高速公路,沿著141號公路北上前注清裡。在清裡悠閒地吃個早餐,喝杯茶。之後再由八岳公園路開往原村,這條線也不錯。我們之前曾經一起去過,你還記得怎麼走吧?那兒還有一個小旅館,你在那裡也逛一圈。」
「總之在八岳一帶是個人員集中的場所。在清裡的清泉寮啦,牧場啦,你只須露露臉引起人們的注意就行。在那一帶待上一個上午。因為到松本之前,就沒有類似的旅遊景點了。」
「茅野市和諏訪市這兩個地方我看你直接越過去算了。那一帶沒有什麼熱鬧的商舖及遊人,輕輕鬆鬆地開過去。」
「你最好是在將近傍晚前抵達松本,然後再到松本城周圍及河邊觀賞一下鯉魚什麼的,悠閒地逛逛。也可以在車站前熱鬧處找一間咖啡廳喝杯茶。」
「為什麼?」
「呃?」
「為什麼非得在傍晚前到達松本不可呢?」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如果一個勁地趕路,那麼看到你的目擊者只有店裡的服務員了,反而沒人看見你開著MG的身影了。再者,你若是過早到達松本,那到達高山的時間不也提前了嗎?我覺得你最好是在夜裡,大概10點到11點左右到達高山比較穩妥一些。畢竟這裡還是有人認得我老婆。」
「所以上午9點至11點你在八岳附近停留;下午3點至5點左右待在松本;晚上10點至11點到達高山。這個計劃還可以吧?」
「我知道了。從傍晚到現在、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你便訂出如此詳細的計劃來。」
「也是抓緊時間趕出來的。我平時在公司工作,大部分都需要這樣詳細的計劃,我早就習慣了。」
「那你打算如何講述你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晚上這段時間的行蹤呢?實話實說嗎?說你在高山嗎?」
「不能,即使我們捏造了不在現場的證明,這樣說是下策。我老婆的屍體早晚會從御母衣湖的湖底漂上來的。距離有點兒太近了。我在熱海度假時經常外出逛街散步的。我說我自己去了那須。以往在那須的別墅,我常常一整天不出門,待在房間裡趕工作。」
「可昨天至今天你的車沒有停在那須的別墅!」
「言之有理。但是沒有法子。我考慮一下怎麼說。那裡的別墅與其他鄰居之間相距甚遠,所以汽車可以停放在別墅的後面,假如停在後面,在馬路上就看不到汽車。別墅後面又是一片樹林、當然啦,如果有人繞到後面去那就完了。不過現在是淡季,那一帶人不會太多。」
「如果你明天跟以往一樣去公司上班,那今天晚上就得回家了?說明你在家裡見過夫人了?」
「不,那樣不行。我的車不在家裡啊!萬一有鄰居注意到這一點呢?說真的,這樣講好像有點兒怪,我是從那須的別墅前往公司上班。」
「除此之外,你不打算再在其他方面下點功夫了嗎?關於夫人,你打算報失蹤嗎?」
「起碼我得等上一周看看情況。看看會不會在湖中發現我老婆的汽車或屍體。」
「如果發現了的話更好。當警方開始進行調查時,我便設法讓其知道我常跟我老婆一起自中央高速公路、19號公路、158號公路到高山去。」
「當警方乖乖地開始在這條線路上調查的話,在10月9日星期日那天目擊到你的人,便會一一冒了出來。」
「警方不會跑去調查東名高速公路、41號公路這條線路嗎?」
「你是指我報案以後嗎?我想不至於出現這種情況。警方既沒有那麼熱心也沒有那麼多閒功夫。」
「他們頂多是將相貌特徵以及車型這些線索報告給小淵澤與松本警署,請求這兩個警署協查而已。」
「假如警方真的採取了上述行動的話,他們將會追尋你所製造的線索,在高山一帶查到我老婆的行蹤。」
「於是,警方肯定要對高山那棟公寓進行調查。最好事先在公寓裡留下夫人曾經到過的痕跡好不好?」
「有道理,那你明天在途中順便去超市買些東西。在這兒做個培根1蛋什麼的,記得別留下指紋喲。」
(1培根:經過醃製、煙熏的豬肉。)
「總之這樣一來,御母衣湖可能馬上變成調查的重點。畢竟御母衣湖是這一帶最大的湖。」
「如果那樣的話,我老婆的屍體說不定意外地被找到,我也就能夠早日過上高枕無憂的日子。」
「不過,這樣別人會不會以為夫人是前往某地,而經過御母衣湖而已?特意跑去觀賞御母衣湖景色的人不會太多吧?」
「這可不一定喲。那一帶可謂是觀賞楓葉的名勝。到了御母衣湖,也就快到日本海沿岸了,再前往金澤、能登半島一帶都是可以的。」
「哦,沒錯,快到北陸了嘛……」
「就算是一趟沒有固定目標的旅行,老婆在高山的公寓先留宿一晚,也是很自然的。這遠比特地找家旅館入住要自然多了。」
「沒錯、沒錯,所見略同。可御母衣湖那一帶,入夜後還會有人嗎?」
「這你不用擔心。我們去年有一次晚上來到高山,你還記當時的情況吧?我們翻越上高地及白骨溫泉附近的山路的時候,你不是很害怕嗎?我想你應該還記得的。御母衣湖就跟那些山路一樣。一到晚上,很少有車輛通過,是名副其實的深山幽谷。湖畔連一盞路燈都沒有。所以在太陽落山之後,如果沒有月亮的話,那一帶是伸手不見五指。就算有人去捏你的鼻子,你都不知道對方是誰。據說那一帶自江戶時代1開始到現在一點兒也沒有變。」
(1江戶時代:1603年至1867年。)
「如果汽車剛好卡在山崖之間,或者沒有完全沉入水底的話就有點兒麻煩了。所以我要事先選個最佳地點。我曾到過那裡,心中大約有數。有護欄什麼的可就糟糕了。」
「我必須在那種瘆人的地方度過一夜不可嗎?好怕喲。」
「這個我只能說抱歉。希望你為了咱倆的未來,還是加把勁吧。」
「你大體估算一下時間,在天亮一小時前離開公寓不就可以了嗎?這樣你就不用在深山裡過夜啦。」
「總而言之,你聽懂我的話了嗎?不用考慮得太難。在明天天亮時穿上我老婆的衣服,開車前往高山,僅此而已。」
「電話打得太久也不好,早就該掛了。你先將起居室、二樓書房的電燈打開,再關掉客廳裡的燈。」
「然後到二樓的臥室,找到我老婆那張裝在相框裡的照片、衣櫥裡的服飾、MG的鑰匙。」
「你再仔細地研究一下這個計劃,如有什麼疑問的話就打電話給我。11點半之前,我都待在公寓裡。」
「對了,我書房的書櫥上有一份最新版的地圖,你如果對認路缺乏自信的話,就帶上那份地圖吧。」
「沒有什麼可交待的事了吧?……大概沒有了,如果想起來什麼的話再給你打電話。到時候還用同樣的暗號,除此之外的電話,你絕對不要接。」
「先掛了!你要打起精神來趕緊幹活為了你和我的將來,拜託你了!」
6
掛上電話之後,我緩緩打開客廳門,只見裡面並排擺著幾個高檔沙發,宛如在等著主婦回來似的。
我驚奇地眺望了一下四周,明晃晃的日光燈照得室內如白晝一般刺眼。大概是因為我長時間坐在昏暗的走廊上煲電話粥的緣故吧。這間客廳佈置得像是接待重要人物的會議室。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裡點著這種日光燈顯得有些異樣。
窗簾稍稍打開一點兒。通過縫隙,剛剛能看清院子裡樹木的輪廓。從裡往外看是一片昏暗,可從外往裡看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想都沒有想小碎步跑到窗前,一下把窗簾拉上了。
我讓客廳裡的燈繼續亮著,再次回到走廊上,找到了起居室,用手帕墊著,打開了起居室的燈。
然後我又回到了門口將客廳的燈關掉,慢慢地上了樓。
僅僅幾米的樓梯完全淹沒在黑暗之中。儘管我躡手躡腳登上樓梯,樓梯還是發出響聲。此時,我覺得自己可憐極了,嚇得縮成一團。
我真不理解自己為什麼對此行動如此害怕。怎麼想也理解不了。我又不是小偷入室。我是經過房主的許可來幫房主做事的。
二樓的走廊像隧道一樣。我驚異自己在這兒竟然沒有遇到人。
我想起兒時曾經將作業本落在了教室裡。那時太陽已經落山,我必須得取回來。那記憶至今難以忘懷。我走進空無一人漆黑的教室,摸到了自己的書桌,本來靠在書桌的椅子突然動了起來,發出了一聲足以讓人心臟停止跳動的聲響。這聲響迴盪在空空的教室之中。
此時的教室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場所。變成了魔窟。我從書桌裡取出作業本,急忙跑向教室門口。突然有一陣劇烈的恐懼感襲向我的脊樑。我感到雙腿因抽筋而乏力,勉強碎步跑出了教室。
由於天寒,教室裡有一台取暖煤爐。當我從教室的後門跑向走廊時,用餘光瞥了一眼那煤爐,至今仍記憶猶新,我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個白色小孩子耷拉著頭坐在煤爐上。
在我的人生當中那是最可怕的一幕。從那以後,入夜後我再也不踏進教室和公司了。
我將書房的電燈打開。看來置辦這間書房花費頗大。
書櫥上擺放著很多外文書籍。
我又打開了臥室的電燈。這裡傢俱全是黑色調的。非常整潔。似乎預料到我的到來似的。我邁進臥室,這裡應該有很多有用的東西。
正如川北所說,在梳妝台上擺著一張初子的照片,稍感意外的是那是一張單人照。初子果然穿著一件白色夾克,這張美人照的確很有個性。我拿起相框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她的妝的確很濃,對她來說似乎濃了一些。這種濃妝,與其說男人喜歡還不如說女人更加喜歡一些。
我打開衣櫥,這是個壁櫥,裡面全是衣服。有我的三倍之多。品位也不錯。素色居多,無論哪件衣服品位都很好。我對初子多少改變了看法。
我立即找到了LV旅行包,也找到了存放內衣內褲的抽屜。
我又回到了梳妝台前,打開抽屜化妝品整整齊齊地擺放在裡面。在旁邊是寫著MG字樣的鑰匙。
我關上抽屜,再次端詳起初子的單人照片。初子似乎是個酷愛整潔的女子。她的物品整齊得令人生厭,不過也挺讓人佩服的。我的梳妝盒如果被人打開的話,雖然不至於亂得一塌糊塗,也絕不可能像她這樣整潔。
同樣作為女人,我理解不了初子這樣的女子。有著如此高檔的衣服,卻要化那種濃妝。有時也會誇張地打扮一下。這種人怎麼會和別人搞不好關係呢?難道這滿滿一櫥子衣服都是為了取悅那個小白臉嗎?
假如初子是個相貌醜陋的女子也好理解。可初子雖然稱不上是絕代佳色,與可愛兩字也相差甚遠,但也算得上很有個性的美人。身材也不錯。看起來對此她也頗有自信心。從衣櫥中的雅致的套裝及照片中的化妝水平,都能充分地體現她那種理性智慧。
初子這個名字起得有點兒怪。據川北說她在家排行老二,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作為老二卻起名叫初子。大概因為她是第一個女兒的緣故吧,即使是第一個女兒,排行老二的人叫初子總是感覺怪怪的、或許她全家都很怪異吧。
就在此時突然樓下房門的門鈴響了起來。我嚇壞了,緊張得全身發硬,心都快要跳了出來。
這是淮?我當然不知道。門鈴又響了起來。門把手上發出卡嚓卡嚓的聲音。我蜷縮在臥室的中央。難道有人進來了?這下該如何是好?我看見了衣櫥,衣櫥的門開著,只有躲進衣櫥裡。
門鈴又響了。
這是什麼樣的人啊?
一會兒靜了下來。難道他放棄了?過了一會兒傳來沙沙聲,這是走路蹭到了樹葉時發出的沙沙響聲。
原來此人繞到後門去了。
後門?我全身的汗毛全豎起來了後門關好了嗎?初子本來打算立即回來,因此沒有關上客廳的電燈,或許也沒有鎖上後門。
如果此人是川北的父親,後門又沒有關,他肯定會毫無顧忌地進來。啊!這下可完了!
後門傳來了激烈的敲門聲。三次、四次,我下意識地數了起來。一個男人在喊叫。因他的聲音有些沉悶,或者是因為我在二樓,所以聽不清他在喊什麼。他抓住後門的把手開始搖晃。
門開了?又靜了下來。我感覺門被打開了。我想不出為什麼靜了下來,啊!我應該先檢查一下後門是否上了鎖。
我全神貫注聽著,想聽清那男子上樓時發出的聲音。一秒、兩秒,時間令人難以理解的方式過去了。樓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小偷?我腦海裡又閃現出一個絕望的念頭。如果是小偷的話——
卡嚓!出乎意料,是在離我很近的地方發出聲響。我不由得發出了「呵」的一聲。
聲音來自衣櫥,是兩個衣架倒在一起而發出的聲響。
我鬆了一口氣。繼續傾聽。又有了聲響。這對我來說並非壞消息。是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這說明來訪者因放棄叫門,又走回前門而發出的聲響。看來後門是鎖著的。
門鈴不再響了。我又聽了一陣子,不一會兒,外邊發出了吱——的一聲,那是鐵柵欄的關門聲。我徹底鬆了一口氣。一下子癱倒在床上。此時我才發現我出了一身冷汗,全身都濕透了。
我恍惚了好長時間,等待緊張情緒稍稍安定一些後,起身向衣櫥走去,一把拽出LV旅行包。還是要活動一下身體,老是杵在那裡要胡思亂想的。
我伸手摸了幾件內衣塞進旅行包裡。又將掛在衣架上的套裝拿了下來。女人真是不可思議。即使在這種時候,一想起要把衣服扔進湖裡,便會避開那些高檔的衣服,隨便挑了幾件自己不喜歡的衣服。明明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衣服,但又覺得這些衣服不久將要歸我所有了。女人真是可惡。
我立即選好了襯衫,是一件真絲立領襯衫。我早就想擁有這麼一件衣服了。由於價格太貴捨不得買。這麼一件薄薄的襯衫至少要花四萬日元之多。
夾克也很快選好了,衣架上剛好掛著一件,我怎麼看都像是照片上的那件。也許初子一下子買了兩件,只是川北對衣服不太明白而產生了誤會。
我心想這更好了,連丈夫都弄不明白。那就表示在高山的初子屍體上所穿的夾克也是這樣的。
問題是裙子。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在鏡子前左試一件、右試一件,不知不覺地恐懼感消失了。
白裙子的確很多,從膝蓋以上十厘米的短裙一直到沒過腳踝的長裙可謂應有盡有。我選了件迷你裙。最近十分流行迷你裙。既然川北囑咐要我穿得漂亮一些,可能就是要我穿迷你裙。穿迷你裙是吸引男人目光的最好法子。我雖然是要奔30的人了,但對自己的雙膝還是非常自信的。
當我關上衣櫥門時發現有一道很大的刮痕,大約十厘米長,油漆下面的原木已經清晰可見。這或許是他們夫婦吵架時留下的吧。
之後我關上了書房的電燈,來到臥室躺在自己男人的妻子的床上打算小憩一下。結果白費勁,我沒有一絲睡意。
川北家檯燈的開關跟音響上的旋鈕似的可以變光。我將燈光調到最暗,結果還是無法入眠。
我帶妝躺著,不知為什麼就是不想卸妝。我認為女人臉上的妝跟武士的鎧甲一樣。照著鏡子每當自認為妝化得不錯的時候,面對多大的困難都能克服。反之,當卸妝後,即使鄰居家小孩來訪,也會感到驚慌失措。我就是這種女人。我一邊盯著天花板的一隅,一邊胡思亂想。
時間過得真慢。我感到越來越焦躁不安。我不知道為什麼等待能使人變得如此焦躁。垂在床邊的雙膝並在一起,因隔著絲襪產生的摩擦感,又讓我感到一陣寒意。
怎麼回事?我突然想到。彷彿夢做到一半突然間醒了似的。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我是不知不覺被捲到這場是非之中。當我回過神來發現已經身陷其中。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不可呢?
長時間我都處於一種空虛狀態,我發現我並不討厭這些。不論怎麼講我也是……每當自問時,我又感到困惑了,不過我還是愛著川北的。當自己所愛的人遇到困難時,我理應傾盡全力幫忙的,不然我還活個什麼勁。
我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透過窗簾的縫隙只見夜空開始發白。我不能再等了。走到梳妝台前,我一邊盯著初子的相片,一邊給自己化上金粉妝。等天完全亮了再出門可就麻煩了。
我躡手躡腳走出房門,MG停在石子路的邊上,我慢慢地將防塵罩掀了起來,車篷已經折了起來,呈敞篷狀了。為了熱車我先打著火。我不知防塵罩應該放在哪裡,便把它哧溜哧溜地拖到了屋簷下、之後走進廚房洗了洗手。穿白衣服做這類事情很麻煩,我得檢查一下是否弄髒了衣服。
當我回到門口時,我又嚇了一跳!鞋!我穿什麼樣的鞋子好呢?我昨晚通話時忘記問初子到高山穿的是什麼樣的鞋子。我感到一陣絕望。即使再小的細節出錯,也會導致功虧一簣的。
我站在門前愣了一會兒,想給高山那邊打電話,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川北早已出發將初子的屍體扔進御母衣湖了,現在已經上了東名高速公路向東京這邊趕來。我一直愣在那兒,四週一片寂靜,只有的引擎發出了低沉的響聲。我仔細傾聽,彷彿四周都能感覺到這種聲音似的。引擎像催命似的,鄰居們也似乎都在凝視著我。我想是不是先把引擎關掉,天漸漸亮了起來。
沒法子,我下決心打開了鞋櫃。從裡面挑了一雙半高跟白色皮鞋。往腳上一登,正合適!彷彿是為我專門定做的。如果在店裡試鞋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我將自己的黑皮鞋擦了擦,塞進了旅行包,放在我的衣服下面。
我穿著白皮鞋走出了房門,發現天已經大亮了,比剛才亮出十倍之多。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我的恐懼感隨著天亮也漸漸淡了。
我猶豫了一陣子還是決定不戴太陽鏡。我覺得這麼一大早就戴副太陽鏡顯得有些不自然。
我盡量不弄出聲音(不過汽車引擎一直在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將鐵柵欄門打開。用手帕將駕駛座擦乾淨後坐了上去。慢慢開動汽車。由於我對車況不熟,致使跑車的引擎發出了特有的低沉的聲音,令我膽戰心驚。為了把鐵柵欄門關上,我把車子開到馬路上立即踩了剎車,使我猛然往前一傾。我十分喜歡開車,由於好久沒有上路,手有些生了。這次長途旅行能順利嗎?我不由得不安起來。
我跑到大門口將鐵柵欄門關上,插上了門閂,也顧不上聲音是否過大了。當我回到車上時,發現一個老人正在晨曦中散步。我想他也看到我了,因為距離並不太遠。
我開著汽車正準備在第一路口拐彎時,不由得大叫一聲,急忙踩了剎車。我差點兒撞到了一個騎著自行車報童身上。
等我回過神來汽車已經熄火了。亮起了紅色指示燈。我趕忙將鑰匙轉了兩三次。
引擎發出沉悶的轟隆聲啟動了,我鬆了一口氣。那個報童已經不見了。他是否打量過我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看見我了。我一再告誡自己要鎮靜一點兒、鎮靜一點兒,再次踩了油門。當拐到第二個路口時,我又嚇了一跳。天剛剛濛濛亮,滿街上淨是散步的老人了,宛如白天一樣。當我超過這些人或擦身而過時,我盡量避開他們的視線,並放慢了車速。
我看到副駕駛座上放著一串鑰匙。這才發現我將房門鑰匙帶上了車,忘記放回花盆下面了。再開車回去,我覺得不寒而慄。川北肯定還有家裡的鑰匙吧。於是我將鑰匙放進了包裡,繼續朝吉祥寺方向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