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看海的票已失效 文 / 夏七夕
這個世上有很多和我一樣悲觀的人，也是庸碌過一生，並沒有所謂的幸福不幸福。
1.
葉月看到我時，像看到了仇人般衝上來，周小熊！知不知道姑奶奶我等你半個小時了？！
我無語地看著葉月，你什麼時候能說話不這麼粗魯，我什麼時候不遲到？
葉月翻了我一眼，冷哼一聲，命令我去給她買她最愛的香芋奶茶才消火。
今天去哪裡？葉月邊喝奶茶邊問。
隨便逛逛唄。我拉著葉月朝新世界走去，暑假到了，想買條艷麗的裙子去海邊。
去海邊？哇，如果能和最喜歡的人一起去海邊，那該多浪漫。葉月滿眼憧憬。
我鄙視地斜了她一眼，偶像劇看多了吧。
週末的商場人滿為患，在我最喜歡的店裡，一個女孩在試一條我最喜歡的波西米亞長裙。
膚若凝脂，面容潔白，她轉過身對身邊的你甜甜地笑，肖，這件好看嗎？
我拉著葉月走上去讚歎，你穿這條裙子好漂亮，本身我也很喜歡這條裙子的，看你穿我就不敢再試了。
是嗎？謝謝。女孩雖然嘴裡問的是反問句，但臉上的笑容卻像花朵一樣綻放著，顯然她對自己的外貌也很有信心。女孩轉身去試衣間換衣服時，我拍著你的肩膀，快去付錢，不然女朋友就跑了。
你怎麼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你仿似不介意我這個陌生人搭訕，抱著雙肩，嘴角上揚，一臉玩味地看著我。
誰會跟別人的女朋友逛街啊。
我的話音剛落，女孩已經從試衣間出來了，衝我點了點頭笑了笑，然後去櫃檯結賬。
結完賬後她走過來拉住你的手說，走吧。你說，好的。說完之後又彷彿惡作劇似的，故意叫了女孩一聲「姐」。然後回頭嘲弄地看了我一眼。
……
你們走後，葉月走上來問，怎麼樣，到手沒？
我想起正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男式錢包在手裡玩弄，輕蔑地說，我周小熊出馬，能解決不了嗎？
轉而走到櫃檯，從錢包裡掏出一部分現金對服務員說，麻煩把剛剛那個女孩買的裙子包一條中碼的給我。
葉月奇怪地問，小熊，你剛剛不是說那個女孩穿上漂亮嗎？我還以為你不買了。
我拿起購物袋，想起你臨走前的嘲弄一笑，竟也扯著嘴角自然地學你，漂亮是一回事，適合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條裙子上張牙舞爪的藍色花朵，看到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它是我的。
我把錢包丟給葉月，走吧，把剩下的錢存我們卡裡。
2.
我死都不會想到在去C市去看海的車上碰到你，也不會想到葉月竟然忘了在我包裡放錢包。
在C市下車時，我摸著口袋裡的幾十塊錢欲哭無淚。望著周圍神色匆匆陌生的臉，再看看身後隨之出來的你，我狗腿地跟在你的身後亦步亦趨，你疑惑地回頭看我，你幹什麼？
我訕笑，你……能借我點錢嗎？
你真是個好孩子，雖然在車上碰到你時，我懷疑你暗戀我，而對你羞辱一通，可是你聽到我借錢的要求後，還是聽話地打開包拿錢給我。
可是最後你把包翻了個底朝天，卻懊惱地低著頭說，又丟了。
什麼又丟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個小子不會這麼倒霉吧？
錢包又丟了。你把包推到我面前，喏，你看，真的沒有，真的不是我不借給你。看著你一臉誠實，我仰天長嘯。我說你小子不到一個月丟了三個錢包，你就不能注意點嗎？當然，這句話我不會當著你的面說。正在我為晚上的住處發愁時，你卻信步往前走，我緊張地問你去哪裡，你說，酒店，好在來前已經訂好了。
不用說，我立刻像條尾巴，嗖地一聲跟上。路上，我察言觀色，巧舌如簧，用給你當導遊的條件，交換了在你房間的沙發住一晚的權利。
這真的是我最痛苦的旅行。第二天早上起床時，我坐在沙發上摸著酸痛的脖子，憤憤不平地給葉月打電話，Shit！葉月！我回去真的會撕了你！你沒給我裝錢包也就算了，竟然連枕頭也不裝！你不知道我認枕頭嗎？
那頭葉月尖叫一聲後，開始諂媚地解釋，啊！最美麗的小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會想辦法給你送錢的！
掛了電話後，你已經刷好了牙，你站在衛生間門口問我，沒睡好嗎？要不等服務員換床單被套後，你再去床上睡一下？
你說這話挺真誠的，大概是因為你嘴角微揚的緣故，我總覺得你像是在嘲弄，好像我為了不給你當導遊，特意找借口似的。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徑直走到衛生間洗漱。不用了，我說，我周小熊最討厭說話不算話。
天氣很好，所以海水也顯得特別蔚藍，與藍色的天交織一線，場景壯觀。很多男男女女穿著泳衣在海邊嬉戲。
你好像也不打算下水，只是和我一起在海邊懶洋洋地散步。海風徐徐地吹著，卻吹不散天氣的潮熱，你大概實在無聊，便和我搭起了話，周小熊，你為什麼來看海？
每年的習慣。我看著遠方的海天一線，淡淡地回答你。每次一到海邊，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
你喜歡海的什麼？你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接著問。
我不喜歡海。
啊？那你幹嗎要來看海？
我不理會你，低頭向前走。腳踩在沙灘上，細沙從腳指頭縫裡慢慢湧上來，細細的，軟軟的，整只腳埋沒在細沙裡，就有一種暖暖的安全感。
記得小時候，我挺渴望住在沙子裡的，每次到海邊，我都會拉著母親的手堆城堡。一次母親笑著問我，小熊，我們的家漂亮得像城堡，為什麼還要住用沙子堆成的城堡呢？
那時我天真，斷斷續續地回答，家，漂亮。可是……冷。沙子……會溫暖。
少不經事的我，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理論和感受，卻沒看到母親眼裡的憐憫和悲痛。
很久之後她曾摸著我的頭髮歎氣，媽媽以為，給了你錦衣玉食，金釵美器，你便能溫暖地長大，可是媽媽還是錯了，媽媽對不起你。
喂……周小熊。你的手在我眼前不停地晃，我從發呆中驚醒，拍掉你的手，白了你一眼，幹嗎？
你在想什麼呢？這麼入迷，前男友？
關你什麼事啊！我白了你一眼，真是多管閒事。
3.
中午時，看過了海景，早上喝了杯牛奶，所以早就飢腸轆轆了。你摸著肚子叫我帶你吃東西。
在海邊的後街，我輕車熟路地帶你走進一家餛飩店，跟老闆要了四份蝦仁餛飩，你瞪大眼睛看我，我不理會你，餛飩一上來，我就頭也不抬地開始吃。你遲疑地拿起勺子也舀著自己面前的餛飩吃，吃了第一口你就眉開眼笑了，你說，周小熊，你真瞭解我。我鼓著嘴巴問，這話何來？
你笑瞇瞇地說，這裡的餛飩真好吃。你猜到我會吃第二碗的對吧？所以幫我多叫了一碗。
我只幫你叫了一碗，其餘三碗是我的……我理直氣壯地說。
你無語地瞪著我，最後冷哼一聲，拿著錢包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立刻就矮了一截，笑言道，剛剛開玩笑，我一個人怎麼可能吃三碗。
誰讓我現在是吃你的住你的，連說話都得奉承著你！你父母的朋友昨晚就給你送了錢過來，而我早上跟葉月打過電話後現在還沒見著錢影兒。
你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安心地把錢包收進口袋冷笑，你就是一見風使舵的主兒。
我也不怕死地對你冷笑，我不但見風使舵，我還見錢眼開呢，說不定我晚上會謀財害命。
其實那頓飯，我們又多叫了兩碗餛飩，一人吃了三碗。最後你滿意地摸著肚皮說，下次還來這裡吃。
下午我建議回酒店休息下，等四五點鐘，太陽不那麼猛烈了再出來。
可能走得太久，我挨著沙發就睡著了，朦朧中手機響了。接起來，是葉月，她中氣十足地喊道，周小熊！姑奶奶我帶著錢和枕頭來了，你在哪裡？
我迷迷糊糊地給她報了酒店名和房間號，而直接忽略了房間裡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就導致，當葉月拍開門時，看到是一個男人開的門，並且是上次在商場碰面的男人，再看到沙發上正睡得流口水的我，猛地跟唱女高音一樣尖叫了起來。
面對葉月的不淡定，我真的很頭疼。她坐在沙發上跟捉姦在床的正房一樣，指著你難以置信地問我，你怎麼跟他在一起？，你們發生了什麼？
我拿起桌上的紙巾直接朝她嘴裡丟，邊丟邊罵，還不是因為你這個禍害……而你則直接站在旁邊無辜地說，我們什麼都沒發生……真的什麼都沒發生……
你越這樣解釋，葉月越覺得有貓膩。最後她蹭地一下站起身朝門邊走去，我問她幹嗎，她說，都到這地步了，我就在旁邊開個房好了，反正大家都是熟人，住得近也好有個照應。
我們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無論我怎麼跟葉月解釋，葉月都認定了我們有兩面之緣，有姦情，所以，做什麼都毫不客氣地叫上你。
我一個人的旅行被活生生地打破，我真想仰天長嘯，我到底造了什麼孽？
就連旅行結束的前一天晚上，我準備去海邊偷偷地堆城堡，都被你們兩個傻子背了兩捆煙火跟了上來。葉月興奮得跟背著炸彈要跟人去私奔似的，她握著我的手激動地說，小熊，你知道嗎，我從小的願望就是和最愛的人在海邊放煙火，現在姑奶奶我還沒找到，不過看你們兩個我就覺得特幸福！所以姑奶奶我大發慈悲，再給你們製造點浪漫！
雖然我無奈加崩潰，但當五彩繽紛的煙火升騰在天空中時，我還是被它的美麗打動了，那一刻，我低頭看千辛萬苦堆砌起來的城堡，在心裡默默地說，媽媽，我好想你。
再抬頭時，我看到葉月歡呼的臉，以及你回頭望我，深邃的眼睛。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遠處深海的方向，讓心裡的悲傷一點一點被海風吹散。
4.
看海旅行使我們熟悉不少，回到A市後你和葉月還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
這之後，有事沒事，葉月就會拖著我們出來逛街，再到後來，漸漸發展成，葉月約我看電影，但我到電影院時才發現，葉月那個傢伙根本沒來，坐在我旁邊的是同樣一臉茫然的你。我抓狂地大叫，葉月，你再亂點鴛鴦譜我砍死你！但下次她依舊死性不改。害得我現在都不敢接她電話，不敢和她一起出來。
我一個人坐在必勝客二樓，看著窗外人流交織，我最喜歡下午茶這個時光，找一個角落縮著，然後從包裡掏出幾個最近的成果——錢包。
我是一個小偷。整日混跡在商場偷東西。偷完的錢我會交給葉月存起來，這些錢包我卻會一個一個留下，閒暇時候，我的愛好就是樂此不疲地翻看這些錢包。從錢包上可以看出很多人的生活情況，個人愛好。
在最近的這些錢包中，有兩個錢包長得一模一樣，那都來自你身上。是淡淡的灰色，同一個牌子。我嗤笑，你真是一個專一的人。
其實我已經偷你了兩次，商場一次，還有一次，是兩周前，那天下暴雨，在你家門口的站牌下，你只顧著朝公車上跑，所以不會注意，你身後有個女孩把你口袋裡的錢包夾走了。
我把玩著你的錢包，想起你去C市也被偷了錢包就失笑，肖奈，可能我周小熊是你的衰神吧，遇上我，你就注定倒霉。
即便你對我不錯，在C市雖然你只是借沙發給我住，但夜晚卻會悄悄地給我蓋上薄被。在沙灘上堆城堡，你沉默地在旁邊幫忙。煙火升騰的瞬間，你把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只是，肖奈，溫柔抵不過仇恨，你必須要付出代價。
我站起身去給葉月買生日禮物，今天葉月的生日，每年這個時候，我這個做姐的就跟她媽一樣為她操心。
請了周圍的一些朋友，像往常一樣吃飯，KTV。葉月是個人來瘋，所以，生日會還算熱鬧。在KTV瘋玩一陣後，一群人又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不過玩的方式有所不同，葉月是主宰者，男生一波，女生一波，輸的男女要一起接受懲罰。
這樣玩倒也頗有新意，所以大家都顯得很興奮。那晚KTV裡麥霸沒有出現，笑料卻不停。某某手放在腦袋兩邊做兔子狀，咬著自己的鞋子在包廂裡轉一圈，某某為某某當了奴隸，任其使喚。某某為某某繫了BRA的扣子。因為在座單身比較多，所以特別放得開。
不過輪了幾輪後，竟然沒輪到我和你。葉月瞅著我們心有不甘，大手一揮，酒杯朝桌子上一放，周小熊你別得意得太早。
我真不明白她怎麼對於撮合我們倆那麼熱情，你只笑不語。不過詭異的是，玩了十幾圈後，所有的組合都出現過了，唯獨我和你不沾邊。
我玩得有些疲憊，笑著拿話筒想去唱歌。葉月卻衝到我面前，拉住我說，再玩一輪！最後一輪！
很久之後，葉月跟我說，小熊，你知道嗎？當初我堅持要玩最後一輪真心話大冒險遊戲，是我做過最好的事。
我問她為什麼一定認定最後一輪，會是我和你。
她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給自己下賭，也為你們兩個賭。看你們是不是，真的有緣分。
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天意，那晚真心話大冒險最後一局，真的是我們兩個。
葉月看著我們奸笑，對於真心話，我當然有所保留，選擇權在女生手裡，所以你也得配合我一起大冒險。
看著葉月的笑我毛骨悚然，我說，你悠著點。葉月擠眉弄眼地說，好吧，那你們兩個就來個最簡單的吧……我看，都是單身，就接個吻好了……不過，要濕吻……不能蜻蜓點水哦，在座的不反對吧？
葉月的話音剛落，包廂裡就響起「接吻……接吻……」此起彼伏的喊聲。
我說你平時看起來挺風流倜儻的一個人，這時卻和我大眼瞪小眼。最後，我牙一咬，不過是舔下對方的舌頭而已！
這樣想著，我像上斷頭台的壯士一樣，快步走到你身邊，鉤住你的脖子，踮起腳尖。如果那天有人在現場，一定會看到我們尷尬無措地吻。彼此瞪著眼睛看著對方，嘴唇卻貼合在一起。
在這時，身後不知道誰推了我一把，我不由自主地朝前傾，你大概被我驚人一吻吻呆了，站在那裡手也不知道朝哪裡放，再加上我重量級地朝你傾斜過去，整個包廂都亂了……
5.
我躺在醫院裡哼哼，葉月在旁邊端水切水果忙得不亦樂乎，時不時還賠個笑臉。你提著我喜歡吃的櫻桃，龍眼，以及鴨碎碎之類的零食汗流浹背地從外邊走進來。
因為昨晚那一吻吻得驚天動地，作為一個男生，你怎麼那麼沒有承擔力？事後我憤憤不平地問你，我到底是有多重！讓你承接不了！我朝你倒去時，你卻朝後面的桌子角倒去，我這個傻子卻又眼疾手快地把手伸到你背後，你倒下安全的瞬間，我的手臂也流血流得跟自來水一樣。
葉月說是為這個惡作劇懺悔，不過看到她臉上現在賤賤的笑，我看她是樂見其成。我拿枕頭砸你，你也不像KTV一樣一副木呆的樣子，而是伶牙俐齒地回復我，周小熊，你太不矜持了。
不過話雖這麼說，你還是沒有耽擱手上的活，像個小奴才似的把買來的零食一一擺在我面前。哼，我就知道你們都愧疚。
葉月看到此勢，立刻消失在街角。
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你清了清嗓子說，周小熊，我說，你吻也送了，人也救了，我實在不知道如何答謝你，要不就以身相許算了。
我驚恐地看著你，肖奈，你今天出門沒吃腦殘片吧！
你冷哼一聲，不再理會我。但是我拿起龍眼的手，卻有些微微地抖動，心裡也仿似有只猛虎，細嗅薔薇。
我不停地告訴自己淡定淡定，然後抖著手假裝鎮定地把龍眼送到嘴裡，可是心裡像擂鼓一樣的聲音卻「咚，咚，咚」越來越響。這本身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嗎？
過了很久之後，我才鎮定下來，你歪在沙發上在玩手機，藍色T恤，白色褲子，在黃昏的光亮裡，週身彷彿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溫暖。我說，喂，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嗎？
你抬頭疑惑地看了我半天，終於回想起來我的意有所指，忙不迭地點頭，當然。
那你總要拿出點誠意來吧，比方說送束花啊什麼的。
我真後悔說這句話，因為那晚，整個病房都被花海包圍。你一聽我同意了，直接奔到醫院外的花房，訂了十幾籃花。我真的恨不得拿這些花把你腦袋打開花。
還好我夠強壯，很快就出院了。
出院後我們基本已經確定了情侶關係，葉月無恥地伸出手要喜糖吃，還特別得意地說，我就說吧！你們就是一對！逃不過我的火眼金睛！
所有的事情按照我的順序一步一步上演，你雖然身上帶著紈褲子弟的氣息，可畢竟是善良的，而且你說，我是你的初戀。
你像一個彆扭的小孩，雖然嘴上對我毫不相讓，可是生活中的細節照顧我卻面面俱到。
葉月說，找你這個男朋友是我修了八輩子的福分。我笑著問葉月，你覺得肖奈真的適合我嗎？
葉月眼都不眨地回，當然。我摸著手裡的錢包，裡面是你和你家人的照片，你們一家笑得溫馨甜蜜。
心底有一種牽筋動骨的疼，緩緩。
我知道該來的總也躲不掉。我正在快餐廳打工，一個少婦翩然而至。
她看著我微笑，你是周小熊？我點頭。
並不是所有男朋友的母親都像電影裡一樣是壞人，那天你的母親對我說了很多話，她和我談人生，談理想，談你。末了她說，我只是順路路過，看看肖奈交的女朋友，希望你不要有心理壓力。
她還說，你們要好好在一起，不要吵架。
送走她時，夕陽的光華傾斜大地，我看著她柔弱削瘦，卻有氣質的背影，嘴角揚起一絲冷笑。
我相信她回家，定會告訴你的父親，你的女朋友，周姓，母親曾是C市某中學的老師，後死於海難，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自己曾經擁有過的一個女人周麗絲。
可是很久之後，我所預想的都沒有動靜。
我問起你，你微笑地揉我的頭髮說，你母親和父親同意我們交往。我踟躕不前。最後，我決定一探究竟。
6.
你邀請我去你家玩，我同意了，你開心得像個小孩子。
你說，你一定會喜歡我媽做的可樂雞翅。轉而又賤兮兮地說，人家都說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先抓住一個男人的胃，我媽呀，廚藝可厲害了。你笑得揚揚得意。
我卻在心裡暗暗地想，她當初就是這樣留住她身邊的男人的吧。
如我所料，你家環境不錯，畢竟你一看也是出自良好的家庭。你父母都很熱情。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印象裡的那個男人，他很年輕，頭上偶爾會透出幾絲白髮，卻給他的氣質平添一份歷經風雨的韻味。
他叫你「小奈」，叫我「小熊」，他微笑地坐在沙發上與我們聊天。問我們談戀愛的過程。
起初我緊張他只是裝作不知道，來一探虛實，但慢慢地我便放鬆下來，或許你媽媽沒有告訴他。
於是在飯桌上，當他終於問起我的家裡時，我迫不急待的說，我媽媽是C市某中學的老師，不過幾年前死於海難。說到這裡時我看到他神色如常，慈祥地望著我。
我嘴角揚起一絲冷笑，慢慢地說下面的話，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說，他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庭。媽媽還說，他叫肖震天。
我話音剛落，就聽到有筷子清脆的落地聲，我甜甜地笑著仰起臉看著你父親，叔叔，好巧，你們也姓肖。
你蹭地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拉著我的胳膊語無倫次地問，你說是不是記錯了？你知道你剛剛在說什麼嗎？小熊，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
你的媽媽不可置信地看著你爸爸，而你爸爸，也是那個我仇恨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他望著我問，周麗絲是你媽媽？
那頓飯達到了我想要的效果，從你家裡走出來時，我相信今晚你們家定是燈火通明，難以入眠。
可是，那又怎樣呢？
我的母親曾夜夜不能寐，我也曾為了計劃這一刻揪了無數個夜的心。
我的手機響起，裡面是你頹敗的聲音，你說，小熊，我相信這不是真的，我會盡快問明父親的，你……
肖奈，我打斷了你的話，其實，這是真的，你不用再抱任何希望了，從一開始，我就是因為知道你是肖震天的兒子才接近你的，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這個事實是改變不了的。呵呵，只是，沒想到我們的生活相差那麼大。你丟個錢包像丟了一個糖果一樣，而我卻需要偷竊，依靠你這幾個錢包度日。
原來……我身上的錢包是你偷的……你的聲音已接近哽咽。
是啊，肖奈，我跟你在一起，也不是真心的，我不愛你。說完，我便乾脆地掛斷了電話。
不遠處，葉月站在街角，我來肖家之前，曾告訴了葉月一切。
七歲那年，母親跳海自殺。然後我到處流浪，後來碰到了葉月。那時她和我一樣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我們相依為命。
再後來，一個流浪的老人教會了我偷竊，從那以後，我和葉月就以此維生。
那個老人曾說，我的長相會給我帶來方便。
是的，偷盜這麼多年，除了我做事小心外，也很少被人懷疑，所以我過得還不錯。不再像從前那般，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風吹雨打時沒有藏身處。
葉月問，你後悔嗎？
不後悔。你何曾見過我做事後悔？
可是，小熊，葉月拉著我的手，難過地說，我以為，你就要幸福了。
母親去時，我沒哭。在街上被人欺負時，我沒哭。這麼多年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我沒哭。就連聽到你的嗚咽，看到你被傷害，我也沒哭。
可是葉月的這句「我以為，你就要幸福了」卻讓我的眼淚突然大顆大顆地砸落在腳下的泥土裡。我說，葉月，或許很久很久以後，我會幸福，但這份幸福絕不是肖奈給的。也或許，我永遠都無法獲得幸福。
這個世上有很多和我一樣悲觀的人，也是庸碌過一生，並沒有所謂的幸福不幸福。
而我，以為自己和她們一樣，卻不想，後來這句話成了我這一生再也無法泅渡的桎梏。
7.
你的母親和父親找到我。那個男人，不見往日的慈祥，他很疲憊地對我說了一些事情，他說，我沒想到當年的一夜風流釀成今天的苦果。他還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母親把你生了下來，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她每年會給我打一個祝福我生日的電話，但也從未說過其他，如果，如果早知道，有你的話……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繼續說，我會讓小奈的媽媽把你接回來，免去你這些年在外邊受過的苦。
我記得你曾對我說，你的父母像是神仙眷侶，現在，這些真相恐怕擊垮的不僅僅是你，還有眼前的這個我上次見過的美麗婦人，她像是一夜蒼老了許多，眼睛紅腫，她說，周小姐，不管我們做過什麼，但請你不要傷害小奈。
我微微笑著說，我從沒想過傷害誰，我只是希望把你們賜予我的傷害，悉數歸還罷了。
我已經在你的卡裡打了錢，這不是我的施捨，是我對你的虧欠。我也在市裡為你買了套房子。你的父親，哦，他也是我的父親，他疲憊地說著讓我陌生的話。
他說，小熊，你長大了，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無意傷害你們母女。可是卻還是釀成了大錯，請接受我的道歉。
說完，他站起身，深深地像我鞠了個躬。我冷眼看著這一切，直到他們消失在咖啡廳，我都保持這個微笑，我不知道，這樣像不像苦笑，可是我不能輸了氣勢。
我跟葉月無所事事地在這個城市生活，葉月去唸書，我偶爾陪讀。我的卡裡有一大筆錢，我還有一處房產。這些都讓我們享用不盡。
可是很多時候，我依舊喜歡一個人呆著。葉月說，小熊，你現在為什麼不快樂？
不快樂嗎？我搖頭，沒有，我挺好的。
葉月說，我喜歡你以前不可一世的模樣，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都希望，你不曾報這個仇。
我仰頭看著濃綠的樹葉笑，或許，我的出生就是一場悲劇。
葉月沒有再說話。
我懨懨地生活著，不久之後，我迷上了見網友，有個網友把我帶到酒吧後，教會了我嗑藥。
一個人要想放棄自己很容易。厭世而悲觀的我很快迷上了嗑藥，再之後是酗酒，夜不歸宿。葉月從酒吧逮到我時，悲痛地說，小熊，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只是搖頭對她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做這些的時候，會忘記自己到底快樂不快樂。
這樣糜爛的生活還是給我帶來了惡果，在酒吧裡，一個男人強吻我，我揮手上去一巴掌。
而這個男人糾纏不休，我便摔碎了酒瓶和他火拚，那晚，男人受了傷，我雖然跑掉了，但身上也是傷痕纍纍，我瘋狂地朝家裡跑。
葉月把我送到了醫院，她說她晚上等我等不到，想開門去找我，卻看到我滿身是血地躺在家門口。
她哭著說，姐，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葉月很少叫我姐，這一聲讓我動容。
這時，房門外，你走了進來。多日不見，你鬍子拉碴，我看葉月，葉月蠕動著嘴唇解釋，我當時嚇到了，不知道怎麼辦，所以我打了電話給他，姐，你別怪我，我……
我笑著對她擺了擺手，沒事，你去幫我買點吃的。
葉月順從地答應，立刻起身出門。
你一步一步走近我，我閉上眼睛。你走到我床邊時，我感覺到了你的呼吸。
我說，恨我嗎？
你答，恨。
我說，那為什麼還來？
然後你說了很長的話，你說，你知道嗎？小熊，自從你出現在我家附近開始，我就注意到了你，你總在我家門口徘徊溜躂，之前我覺得你和那些女生一樣，或許只是想給我遞個信什麼的，可是你卻什麼動作都沒有，你只是偶爾陪我坐車，在商場碰到你時，其實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見你。後來，又在去看海的路上碰到你，我覺得我們簡直是天賜的緣分。我被你的性格吸引，從沒想過，當初為什麼會碰上你，你為什麼會在我家附近出現。沒想到，最後的真相是這樣。
你說完後停頓了好長時間醞釀力氣，然後問我了一句話，你說，小熊，如果沒有那段仇恨，你會不會，和我在一起？
很久之後，我回想起你問的這個問題，會有一陣又一陣的疼痛湧上心頭。
我很想說，肖奈，明明有這段仇恨擺在我眼前，我卻還是喜歡你。我還想說，肖奈，我曾問過自己很多次，是不是忘記復仇會過的更好一點。可是我明白，這些話，我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就像貝殼掩埋沙礫，島嶼永沉海底。
那天，我只是輕輕地回了一句，不會。
這句話，讓兩個人淚流滿面。一個是轉身走掉的你，一個是沒有留你的我。
8.
三年後
我問葉月，現在幾點鐘了？
葉月拉開窗簾，八點。我說，今天幾號。葉月說，五月二十。
轉而從我手裡奪過煙開始抱怨，你又一夜沒睡。抽，抽，每天都不停地抽。
又到五月了啊！離開你已經三年了。
我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一片蔥綠，這不是那個我熟悉的小城，也不再有我想見的人。
三年前，我逃離A市，來到這裡，我在這裡安穩地過日子，找了一份工作，唸唸書，考考證。
因為你父親的那筆錢，我過得也還算好。也算是沒有任何憂愁負擔。
可是這三年來，你夜夜入夢，我經常在夢裡看到你大顆大顆地掉眼淚的模樣。你說你還站在原地，問我又去了哪裡。
我望著窗外的陽光發了一會兒呆。想起昨晚的事，你父親，也是我該叫父親的那個男人，他打電話來說，小熊，我找了你很久。
我嗤笑，你找我幹什麼？
他說，小熊，不管我曾怎樣愧對你的母親，那都是上一輩的事，我們有我們的債，可是不要因為我們而影響了你們。我知道你和小奈是有真感情的，這幾年過去了，我也老了，不想再看到你們各個有家不能回，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小奈，是我和他母親領養的……
真相像一枚炸彈，瞬間將我的世界炸得灰飛煙滅，我六神無主。
我想起那一年，你問我，如果沒有那段仇恨，你會不會，和我在一起？
你的模樣憔悴不堪，可是你定定地望著我的眼神我一輩子都不會忘，那麼亮，那麼涼。
我從沒想過你母親不能生育，你是你父母領養的。
肖震天，他如今應該只是我一個人的父親，他說，如果，你能和小奈走到一起，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願。能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得到幸福，也是我肖震天這輩子最欣慰的事。
我打開電腦，打開網頁，像往常一樣在百度裡搜索你的名字。
這三年來，我都依靠這樣的線索來獲知你，你是市裡最年輕的設計師，你沒有依仗你父親的權利，你身邊美女如雲，卻從未對婚嫁提過半個字。
你的微笑像我初次見你時，揚在嘴角，帶著一絲絲嘲弄和玩世不恭。你又恢復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模樣。
可是我知道，你還記得我。因為我知道，葉月每個月都會偷偷給你打個電話報告我這個月的行程和身體狀況。
我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很久，那麼多年的時光漫上心頭。最後我走出門，或許，我是該回去看看了。
我打電話給父親說，我回。
父親的聲音聽起來異常開心，他說，這就好，這就好。
一周後，C市房間裡。
葉月看著我憂心地說，小熊，他已經在樓下等了一天一夜。
我點頭，拉開窗簾，樓下停著你的車，你不休不眠地站在車外。
想起你昨晚的電話，你狠狠地說，周小熊，你竟然會回來。可是過了一會兒，你的聲音又憂傷得讓我心疼，你說，這次回來，不要走了好嗎？
我們都長大了，可是你對我說話依舊像三年前那樣強勢又溫柔無助。我沒有說話掛斷了電話，於是，你站在樓下一等，便是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最後驚動了父親，他打電話來，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我會處理。
我發短信給你，我說，肖奈，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氣了，我這次回來，只是來拿下舊物，雖然我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是一切都晚了。我將要結婚了，我未婚夫還在那邊等我。
過了十分鐘，我看到你的車子緩緩開走，外面的樹下，一片陰涼，卻再也沒有你。
我的手機上只顯示了兩個字，再見。
我不知道這兩個字要歷經怎樣的心痛才能成全。可是我知道我發那條短信，也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癱軟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葉月說，你真狠心。接著，我便聽到她輕微的啜泣聲。
這樣對他也好，不是嗎？我空落落地說著。眼淚也在蔓延。
推我進去收拾下東西吧，我們晚上回去。我對葉月說。
葉月說，好。
房間裡，我坐在灰色的輪椅上，雙腿的部分，蓋了一塊薄棉被。褲管空空的。
在那天，我決定回A市的那天，因為想通了很多，所以我一路飆車，迫切地想回來看看你的改變。在我欣喜著想見到你時，一場車禍，漫天的血侵佔了我的世界。
再睜開眼睛，我便成了現在這樣子。
好在，從小我經歷的坎坷就不少，看著空空的褲管，我也哭過，恨過，甚至想自殺過。
可是，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這麼多年，我逃避你，不曾說過自己的感情，都是因為我害怕。我害怕最終會失去你，所以，從一開始就不去接近。
都說亡羊補牢，為時已晚。我對你，恐怕真的再也彌補不上了。
三年裡，我可以搜索你的所有消息，偷偷地幻想假如能有以後的圓滿。這些都是我在面對清冷的房間時最好的慰藉。
可是，三年後，我想，我只能偷偷地看你，卻不再有溫暖能達到我的心底。
因為，今生，我們都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你看，我當年真是一語成讖。
即使沒有那段仇恨，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
或許是因為我做了壞事，失去了幸福的權利。
肖奈，我再無法站在你身邊比肩而立，毫不懼怕地笑看這人世間風雲變幻了。
我看著手裡那年去海邊的票根，傷心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