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的夏至不挽留 文 / 夏七夕
一
十七歲前,每日每夜,我都會做同一個噩夢。
夢裡,漫天漫地的薔薇花開的盛大而壯觀,而花身上尖利的刺,卻張牙舞爪的朝我撲來,彷彿要刺破我的皮膚,我穿著白色的單薄的棉布裙,赤著腳,不停的尖叫奔跑。
在逃到一個高塔頂端時,薔薇花的利刺就又全部乖乖收攏,花朵繁盛而細密的開放,而我被困在高塔頂段,除了能站在一扇微小的窗邊朝下望,剩下的只有冰涼。
這些冰涼,讓我每夜都在黑暗中驚醒,然後使勁拉緊棉被,而眼睛也習慣盯著閣樓頂端的小天窗,只有看到恬靜的星星掛在寂靜的暗藍色天空時,才會覺得心安。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恐懼與害怕,讓我在白天格外的囂張反叛。
二
十七歲,我在C市的實驗高中念高三。彼時的我,惹是生非,張揚跋扈。耳朵上掛滿七彩耳釘,衣服上印著大大的骷髏頭,經常把玩的東西就是火機,笑聲張揚放肆,是出了名的「不良少女」。
而童安,C市所有大小中學連考的第三名,是實驗高中以高價從別的學校挖過來的。
我這樣的壞學生,對這樣的事情本是不關注的,但童安來的那天,我碰巧遲到,剛走進校門,就看到從校長豪華轎車裡走下來的他。
穿簡單的白襯衫,帶土氣的黑邊眼睛,還提著一個笨重的黑色大書包。
校長看到我厲聲道,夏至,你又遲到了。
我嚼著口香糖搖頭晃腦,知道啦,我馬上進班。
剛走兩步,就聽到他在身後叫住我,等下,這是你新同學童安,你把他帶到班上吧。
我回過頭,就看到童安推著鼻樑上的眼睛,侷促不安的站在原地。
你跟我來吧。
估計校長跟班主任打了電話,還沒走到班門口,就看到班主任站在那裡笑的一臉春風得意。
她拉著童安的手表現的跟個慈母似的,童安啊,我是你的班主任,以後有什麼事就跟我說。
我提著書包翻了個白眼,前腳剛邁進班門,就聽到她跟個巫婆一樣在身後怒氣沖沖的吼道,夏至,又遲到,到後面站著聽課。
新來的童安,被班主任安排到班裡最中間的位置。而我,依舊坐在最後一排,時不時的還要站著聽課。
每次看黑板時,我的眼睛都會掃到童安的後腦勺,然後就會無聊的想,他的頭髮也不知道在哪兒剪的,看起來可真傻。他的襯衫也不知道穿了幾年了,都洗的發黃了。
不過這一點不阻礙他的人氣,依舊會有女生在背後或張揚,或羞澀的議論他。
對這些議論我總是嗤之以鼻,他有什麼好,看起來就是一臉懦弱的樣子。
即使後來有天下午,他曾救了我。
因為我在學校橫行霸道滋擾生事太多了,仇人是一撥接一撥,所以,那天下午放學,我被堵在學校門口的拐角處也不算是意外。
為首的是班裡的一個女生,沒事總愛亂嚼舌根,在背後罵我狐狸精剛好被我聽到,於是就領著一群小姐妹呼她了幾巴掌。沒想到這廝會反過來報復。
不知道從哪兒找了幾個民工,她還掛在其中一個虎背熊腰民工的脖子上,笑得一臉得意,哎呀,這不是大姐大夏至嗎。
我聽到她說的話一閉眼就想天黑,竟然被這丫頭片子逮到了,看架勢今天肯定跑不掉了。
在那群人撲上來的時候,雖然我也有伸胳膊踢腿,可終是力量微薄,寡不抵眾。很快,我的鼻血流的就跟自來水一樣特暢快,襯衫袖子也被撕下來大半。
正在我以為我肯定完蛋的時候,聽到不知誰喊了一聲,老師來了……。
人群立刻一轟而散,我全身散架的靠在背後牆壁上,臉上身上痛的彷彿火燒一樣。
正在低頭檢查傷勢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雙白球鞋,我抬起頭,就看到了童安。
那天的夕陽格外溫柔,從童安的頭頂打下來,他站在柔軟金黃的光環裡,純淨潔白。只不過鼻樑上那副土氣的黑邊眼睛很煞風景。
他利索的蹲下身說沒,快爬上來,我送你去醫院。
我愣了一下,還是聽話的爬了上去。趴在他的背上時,他輕聲說,怎麼這麼不小心,你以前放學不是都和朋友一起走的嗎?
我答非所問的說,童安,其實你不帶眼睛挺帥的。
他不再吭聲,悶著頭迅速的朝前奔跑,我趴在他背上只聽到他大口的喘息,和咚咚的心跳。
可能是鼻子失血過多的緣故吧,還沒到醫院,我就暈在了他背上。
我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期間童安有去看我,拿著課本說要給我補習。
我閉上眼睛說我累,我想休息。
然後他就不再說話,在旁邊沉默的坐一會兒,我假裝睡著時,他就會安靜的推門出去。
即使他救了我,我對他還是沒什麼好感。我覺得,我喜歡的男生,不是這樣只會喊「老師來了」,而是應該勇敢的衝上去替我打那幾個民工男,即使會鼻青臉腫。
所以,出院後,我和童安依舊是普通同學,我依舊會在眼睛掃過他後腦勺時在心裡嘲笑他,依舊會在別的女生談論他時撇撇嘴。
三
而林初年的出現,符合了我所有的幻想。
林初年是C市所有高中飛車黨的頭,所謂飛車黨,就是一群喜歡飆摩托車的小混混。
清脆的放學鈴聲過後,安靜的校園瞬間沸騰起來,尖叫聲,嬉笑聲,從各個角落傳出來,不絕與耳。
窗外的樹木蒼綠,鳳凰花在夕陽下開的如火如荼,我收起對著窗外發呆的目光,開始慢條斯理的收拾書包,然後和一群小姐妹勾肩搭背的走出校門。
在人群川流不息的校門口,停著一排黑色的摩托車,為首的就是林初年,從學校出來的學生都好奇的朝他們看,可他絲毫不在乎的靠在摩托上叼著煙,看著我走出校門時,笑的一臉痞痞,衝我喊道,夏至,聽說你飆車技術不錯,玩一下吧。,
在這之前,我和他,只在一些場合打過照面,並未說過半句話。
但聽到他這樣略帶挑釁的話時,還是豪不猶豫的把包扔給了小姐妹們,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坐上了他的摩托車。
這時卻聽到身後有人急急的喊,夏至……
我回過頭,看到神情焦灼的童安。他停頓了一下,囁嚅道,老師說讓我給你補課的。
我揮了手,不用了。然後搭上林初年的肩膀,揚長而去。
那天下午,我和林初年,還有他一群兄弟一直在郊外寬敞的大道上瘋狂的飆車,我的技術決不亞與他們任何一個。
夜色降臨時,大家都累的停在路邊喝酒,林初年走上前摟住我的肩膀說,你這樣生猛的女人我喜歡。
他不是叫我女孩,也不是叫我女生,更不是叫我丫頭。而是直接叫我女人。
雖然會覺得彆扭,但那一刻心裡卻也歡喜的厲害。然後我就看到周圍他的兄弟一起低下頭,齊聲喊道,嫂子好。
林初年轉過頭,含笑看著我,怎樣,要不要接受我呢。
也許是這樣壯觀的場面滿足了我屬於女孩子的所有小虛榮,也許是林初年乾淨明亮的眸子蠱惑了我,那一瞬間,只覺得感動好像鋪天蓋地,我用力的點了點頭。
從那天開始,我正式升級為林初年的女朋友。
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因為我和林初年都是那樣不良。只有童安,在上課時,給我傳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夏至,我覺得他不適合你。
我嗤笑,回道,難道你適合我嗎。
他沒有再回,低下了頭,我從後面清晰的看到他的耳朵紅成一片。
直到放學時,他走到我身邊,輕聲說,夏至,這週日是我的生日,你能陪我一起過嗎?
好啊。我爽快的答應著他。抬起頭看他的眼睛,他立刻慌亂的轉過眼說,謝謝你,我先走了。
童安生日那天,我帶著一群小姐妹等在與他約定好的餐廳。
童安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帶一群人來,坐在那裡木訥的撓著頭說,你們先點菜吧。
小姐妹們就一窩蜂的撲向菜單,最後我看了下菜單,眼睛都直了。
我看了看坐在角落裡神情拘謹的童安,心裡有點愧疚。
在中間我上洗手間時,看到童安在櫃檯邊問收銀員,小姐,我能不能先把這個壓在這裡,明天送錢來贖?
他手裡拿的,是從我見他就一直帶在脖頸上的玉觀音。櫃檯上,還有他放的一把零錢。
那一刻,我低下頭,忽然難過又心酸。
收銀員給他開了發票,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對收銀員說,麻煩那個玉觀音一定要幫我保存好,我明天一定會回來贖的。
那天吃完飯,是童安送我回家的,在家門口時,我伸出手,喏,給你。
童安看到我手心裡的玉觀音時,連忙擺手,你趕快退回去,我明天會自己贖回來的。
童安……我定定的看著他說,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的錯,是我故意耍你的,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
童安低下頭,囁嚅道,只要……你快樂就好……
那麼,把這個玉觀音拿著,不然,以後我都不會再理你。
童安訥訥的接過。
你不要喜歡我,我不會喜歡你這種類型的,你太懦弱了,我喜歡勇敢的男生,真的。
我假裝看不到童安眼裡忽然像潮水一樣漫上來的憂傷,說完就轉身走進了家門。
從門縫裡朝外張望,看到童安站在原地愣了好久,乾淨潔白的臉覆蓋著濃重的難過。
在他轉身走的時候,我的眼淚就突然掉了下來。我覺得我真是十惡不赦,我傷害了這樣好的一個男孩。
可是,童安,你的世界,不適合我飛翔。我要的,你給不了。
四.
天氣逐漸開始變冷,沉悶的天空,偶爾會有飛鳥蕭瑟的掠過。
初年的出現,並沒有讓我的噩夢有所停止,我早上依舊頂著黑眼圈蒼白著臉去上課。
初年總是問我晚上做什麼,是不是沒睡好。
我跟他講起那個日日夜夜糾纏我的噩夢,以及我的恐懼與難過。
末了,初年揉著我的頭發問,你印象裡對薔薇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記憶?
沒有。
咿?你額頭怎麼會有一道傷疤?他微微撩起我額前的發驚詫的問。
我摸了摸傷疤,一點感覺都沒有,其實我也不清楚,小時候的事了,好像是摔倒時磕著了,所以縫了幾針。
你晚上睡覺前一定記得喝杯牛奶,會對睡眠有好處。
誰都沒想到初年會與我在一起這麼久,以前的林初年,驕傲,目中無人,一周換一個女朋友。
而現在他,會安穩的微笑,會溫柔的撫摩我的頭髮,會輕輕淡淡的叫我夏至,會為了我喜歡的一盤CD跑遍整個城市。
在我問他為什麼會待我如此好時,他會堅定的說,因為你值得。
我再也沒有聽過比這個更動聽的情話。眼淚會無聲的覆蓋眼睛。
我和初年一起上課下課,一起逃課飆車。不再有時間去觀察童安的後腦勺和他發黃的白襯衫。
偶爾抬頭看黑板時,會看到童安轉過來的頭,他的眼睛,那樣的悲傷,我只能轉過頭裝作視而不見。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對童安有所虧欠。即使他就那樣不說話,我都會覺得愧疚。
不知道誰把童安生日那天送我回家的事告訴了初年。
那天放學,我坐上初年的車時,童安剛好從學校門口走出來。
初年轉過身來問我,夏至,他是不是喜歡你?
我轉過頭去,跌進童安漆黑如墨的眼睛,他正在朝這邊看,我尷尬的低下了頭。
初年卻揚起下巴,沖童安喊道,喂,你是不是喜歡夏至?但是現在她是我的女人,你不要再騷擾他。
一剎那,我看到童安的臉紅紅的,他推了推眼鏡,拉了拉肩膀上的書包,看我了一眼,低下頭走了。
初年,你這樣讓我很難受。在風吹向我的臉時我對他說。
夏至,我只是告訴他你是我女朋友。初年轉過身,握了握我的手。
可是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有點難過,有點討厭初年這樣的做法。我想起童安走的時候望我那一眼,有深不可測的憂傷。
初年,我覺得我並不比你以前的女朋友任何一個好,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待我這樣盡心盡意?
夏至,我說過,你值得,我喜歡你。
初年說完轉過身不再看我,帶上了頭盔,啟動起了摩托。
天氣越來越冷了,有風會從我金黃色的小頭盔裡滲進來,冷冷的,好像細微的針劃在皮膚上。
而夜晚的噩夢越來越變本加厲,醒來時,即使看著夜空,看著零星的星星,我都會覺得惶恐,好像,將要失去什麼似的。
白天我在課堂上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多,每每醒來,都會手腳冰涼。
但是有天當我昏昏欲睡時,竟然從前排傳來一個很大的,可以將整個膝蓋覆蓋的暖水袋,裡面裝滿熱水,摸著暖暖的。
我抬起頭時,就看到童安衝我安靜的微笑。暖水袋上還有他寫的一行字,小心著涼。
我想除缺這件事,高三的前半年裡,我和童安未再有交際。
轟轟烈烈的期末考試,以及伴隨著大雪一起來的新年。一下子,就彷彿將我們隔的好遠。
整個寒假,我都蹲在家裡日夜上網,遊戲,偶爾初年會打來一個電話問候,或者約著出去玩,可是我像個蝸牛一樣一動不動的窩在自己殼子裡。
大年三十時,我正在看晚會,初年打電話過來,他說,夏至,童安死了。
我正嗑瓜子嗑的舒服,我說,林初年,我告訴你,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不要詛咒他,這大過年的,你有沒有人性啊。
夏至,他真的死了,被撞死了。
我說林初年,你他媽的有完沒完……
然後就突然的哽咽了,用力的把電話摔在牆上。媽的,林初年你這個混蛋,童安怎麼會死呢。他學習那麼好,他還要考北大考清華,你他媽的不要詛咒他!
五.
可是,即使不相信,那天晚上我仍是一夜未睡。
我定定的坐在電腦前,在班級群裡,大家都在說新年好時,不知道誰冒出了一句,童安今天下午被車撞死了。
然後,那麼多人的群裡,突然像墳墓一樣寂靜,再也沒有人說話。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人像我一樣開始對著屏幕流眼淚。
初一,天沒亮,我就打聽了童安家的地址,騎著自行車朝他家方向行去。冬天干冷的風吹進我的脖子裡,生疼生疼。
還未到他家門口,就聽到了淒慘的哭聲。他家是個獨立小院,大瓦房,大門口貼著藍底黑字的喪聯,堂屋中央,放著水晶棺。
一個女人披散著頭髮跪在前面,歇斯底里的痛哭,我想是童安的媽媽吧。
從周圍人可憐的眼神和絮叨的議論中,我才知道,童安是單親家庭,媽媽又有病在身,童安很爭氣,從小就學習很好,他從一高被挖到實驗高中時,也是為了拿那筆錢給他媽媽買藥。
我想起童安生日那天,他拿著那個玉觀音小心翼翼的去抵帳時的表情,忽然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難過。
我從陌生的人群裡擠進去,隔著水晶棺,看到童安純淨的臉,他沒有戴眼睛,看起來英俊帥氣,可是,卻那麼冰冷,不會再對我微笑。順著玻璃,細緻的撫摩他的臉,他的眉眼,眼淚抑止不住的衝出眼眶。俯下身,痛哭失聲。
童安,這一次,是我想將你尋回,可是,你卻將我丟棄。
在什麼時候,你已經進駐了我的心裡,而且,是我從來沒有發現的根深蒂固。是在第一次見面看到你侷促的表情時,還是你將我從人群中救出背我去醫院時,還是在我坐上初年的摩托車你說要給我補習功課時,還是你生日那天你對我說你快樂就好時,還是你遞給我熱水袋時?
童安,到現在,我都能清晰的想起與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你明亮的眼,憂傷的側臉,低頭與抬頭的瞬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叫愛情。
可是,想起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從我的17歲,到以後的77,87,甚至97歲,都再也見不到你,我就會哭的聲嘶力竭。可是我想,從此以後,都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像你一樣能讓我俯下身去哭泣。
下了一場生勢恢弘的大雪後就開學了,別班喜慶的氣氛還沒過去,而我們班裡卻是一片凝重,沒有誰提起童安,屬於童安那個位置,是空的。
我抬起頭時,再也看不到童安傻氣的後腦勺,有點發黃的白襯衫,還有他給我傳熱水袋時的安靜微笑。
林初年來找我時,我冷冷的看著他,最後他低下頭叫,夏至。
林初年,童安騎的那個摩托車牌號是56XXX。你不覺得這個車牌號很熟悉嗎?
夏至……童安是有來跟我借摩托車,但是我不知道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如果知道,我就不會讓兄弟借給他了。夏至……對不起。
初年……我們分手吧。
夏至……
不再看林初年欲言又止的表情,我轉身走開了。
林初年,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可是原諒我不能遺忘。這道暗傷,每日每夜,都會在我心底,綿綿不絕的嘶啞歌唱。你叫我如何遺忘。
我去掉了耳朵上的耳釘,穿起了乾淨的白襯衫,扔掉了打火機捏碎了煙。
我開始安靜的學習,在放學人潮散盡時,會去一遍遍的擦拭童安的桌椅。甚至習慣了坐在他的椅子趴在他的課桌上看他寫過的習題。
再也不會上課睡覺,再也不會逃課,就像他當初一樣,按時上課下課,按時寫作業,努力作習題,以為這樣,就可以與他再接近一點點。
我的成績,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漸漸上升。我知道,我不能像童安那樣優秀,但我會努力,一步一步的與他靠近。
我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林初年了,心裡也曾想念,但卻淡淡。偶爾會看到他和兄弟一起騎著摩托張揚的掠過學校門口,我會在心裡慶幸我的離開,並沒對他造成傷害。
七.
高考是一場不動聲色的戰役,我們匍匐前進,有人筋疲力盡,有人吶喊高呼,有人歇斯底里。
當看到高考成績時,我站在紅色的榜單下哭的不能自己。我的名字帶著傲人的分數,高高的掛在頂端。
媽媽看到我的分數時,甚至抹了眼淚。我知道,她也從來沒想到自己叛逆的女兒,能走到今天這樣乖巧讓人欣慰的地步。
暑假,在街上亂逛時,碰到林初年的一個兄弟。
我拉著他問林初年考的怎樣,他驚訝的看著我,你不知道老大輟學了嗎?
啊?
童安死後沒多久,老大就輟學了,他說他把摩托借給童安,自己一直受良心折磨,然後他輟學去了深圳。
回家的時候,看著天邊琉璃色的夕陽,心裡浮現薄若煙霧的憂傷。
假如我能夠態度好一點,初年也不會如此吧。
暑假就在這樣的不安與愧疚中度過,去北京上學那天,我在火車站又難過又興奮。
要離開這個曾經有童安有林初年的城市了,也要,離開這個留著我整個青春傷痛記憶的城市了。
站台上一片擁擠,都是送學生上學的家長。媽媽不停的叮嚀我要注意身體等等。
在我坐上車時,從窗子望向站台時,那裡站著一個穿白色襯衫帶黑邊框眼睛的少年,恍惚以為,那是童安。
火車呼嘯開動時,記憶被不斷的拉長,輾轉……好像作了一場冗長的夢,夢裡,有童安的微笑的眉眼和林初年桀驁的臉,以後,這段疼痛的青春,會埋葬在我的心底深處再也見不到陽光吧。
在新的學校,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聽歌,一個人微笑一個人曬陽光。可是,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平靜的時候,收到一封從深圳寄來的信。那天的天很藍,雲很白,可是我看完信,就哭了。
信是初年寫的,他說,夏至,有些事情,可以放在心底,但卻不能腐爛,我後悔有兩件事未曾告訴過你。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做噩夢,但是,夏至,我要跟你說對不起。
五歲時,我去公園玩,看到有個小姑娘站在花壇邊沿,花壇裡開滿了鮮艷薔薇花,她穿著潔白的裙子,那時候不懂事,總是橫衝直撞,看到那麼美的畫面,就想破壞。所以,我就壞心眼的走過去,把那個小姑娘推進花壇裡跑開了。她嘹亮的哭聲,以及她媽媽聲嘶力竭的叫著她的名字,把她從花壇拉出來時心疼與悲痛的眼神,讓躲在不遠處的我突然有種犯罪感。
是的,那個小姑娘就是你,你額頭的傷疤,我想也是在那個時候磕到的。那件事在我心上烙印很深。這就是後來我出現在你生活裡的最大原因。
原本以為,這次我的出現,即使是披荊斬棘,也要保護你到底。可是,卻出現了童安。
夏至,如果我說,童安的死,有我的過錯,你會原諒我嗎?
童安很喜歡你,那天他去找我比賽摩托車,如果他贏了,就讓我退出。我同意了,把兄弟的摩托推出了一輛給他。
可是,我沒想到那天他會撞車,可是夏至,那輛車在撞上童安後就跑掉了,而我,那時候太害怕擔負責任,也就隨那輛車一起跑掉了。
夏至……我知道,我膽小懦弱,我虧欠你和童安的,這輩子,我都無法償還。我不期望你能原諒我,我只求良心上的一點安寧。
如今,我在陌生的城市,以為可以忘掉一切,可是,這些事情卻一直圍繞在我的腦海裡,讓我日夜都不得安寧,我知道,如果我不說出來,這些事情會像噩夢一樣糾纏著我。
夏至,對不起。
林初年,我曾經只看到了你的勇敢,卻嫌童安太懦弱,可是,後來我發現,我不怕日夜的噩夢,可是卻怕沒有童安,即使,是懦弱的童安。
林初年,那天童安被撞到時受的傷並不致命,可是,就是因為你的逃脫,耽誤了童安上醫院,他是因為失血過多而導致死亡。林初年,如果你知道你把童安送到醫院,他會沒事,你會送他去醫院嗎?林初年,醫生說,只要早送五分鐘,童安就不會死。林初年,你要我,怎麼原諒?
林初年,我,無法原諒!
八.
十八歲生日時,我自己一個人吹熄了生日蠟燭。
彼時,我已不再做噩夢,只是會在午夜夢迴的時候想起兩個男孩,他們有不同的面孔,卻重合著身影。他們都會對我微笑,會輕輕淡淡的叫我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