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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下個冬季的白色婚禮 文 / 夏七夕

    1

    每個學校都會有那麼幾個風雲人物。

    2001年的實驗高中,有兩個傳奇,一個是你,另一個是林嘉瞳。

    你是學校擁有霹靂人生的混混,傳說你殺過人,坐過牢,不過這些都在暗地裡被隱形富豪平反了,所以現在你依舊風光無限地混在校園和校園方圓百里的勢力範圍內。

    而林嘉瞳,聽說除了成績是年級第一外,她還擁有鋼琴十級、英語六級等這些在旁人看來遙不可及的證書,是知名的天才少女。

    你們有個共同點就是,長得漂亮。而更重要的是,林嘉瞳,是陸齊銘你的女朋友。你們在一起,金童玉女,傳奇得甚至要被載入學校的「史冊」。

    當然,2001年,這些傳聞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在這一年遇到了你,從此以後,2001年也載入了我記憶的「史冊」,永遠不能抹去。

    每逢冬季,我都穿得像頭熊,能躲在房間裡,就絕不走出去。方糖威逼利誘我陪她去看球賽。

    她喜歡球隊裡面的五號,所以一路都在對我絮絮叨叨五號的耍寶事件。

    而那天,我沒有看到五號,因為,我看到了你。穿白毛衣打籃球,手臂上貼著七號的你。

    我不知道你的潔癖有多嚴重,打籃球都要穿白毛衣,不過那件白毛衣可真好看,為這樣一個寒冬增添了溫暖。

    我沒有問方糖你叫什麼名字,因為在學校天台上一群抽煙的混混中我見過你,在大大的白色佈告欄上我寫過你的名字,在擁擠的人群中我曾與你擦肩而過。最重要的是,球場邊的女生都在興高采烈地喊你,陸齊銘加油!陸齊銘進一球!又進了!

    我拉著方糖的手指著你說,這腰細的,「千載難逢」啊。

    不要怪我關注得太具體化,而是男生的腰長成你那樣實在匪夷所思。

    方糖不客氣地白了我一眼,煙嵐你能不能不亂用成語,每次聽到你亂用成語我都想直接歇過去。

    我無暇理會她,而是隨場邊的女生一起為你加油,方糖說我振臂高呼的樣子有點恐怖。

    我要如何告訴方糖,我只是在發洩壓抑在內心許久了的莫名情愫呢?

    [2]

    其實在這之前,我便和你有過交集。

    那是一周前學校的某次突擊檢查,因為晚自習後,實驗樓總有成雙成對的身影,樓梯的拐角處,天台上,約會的情侶不計其數。為了杜絕這種不良風氣,也怕黑燈瞎火那些情侶有什麼不良動作,於是,政教處主任盡心盡職地帶領學生會的成員搞突擊檢查。

    我便是學生會中的一員,每個人負責檢查一小塊地方,我負責的是七樓東邊的樓梯口。

    那天晚上,我從七樓的西邊爬上去朝東邊走。我拿著手電筒,腳步輕盈像一個小偷,在走到東邊樓梯口的瞬間,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亮起手電筒,準確無誤地照亮了兩個人的身影,再一氣呵成般用力地跺腳,感應燈亮了起來。

    然後我便看到了你,穿著黑色風衣,眉目桀驁的你。你單手抱著林嘉瞳,俯身親吻她的唇。

    燈光的猛然乍亮並沒有令你們慌亂,林嘉瞳只是茫然地朝我看來,而你,只是瀟灑地收了身,玩味地看著我,不明白怎麼回事。

    直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政教處主任的聲音響起,煙嵐,有情況嗎?

    愣怔在原地的我才瞬間回過神,立刻不由自主地衝你們擺手道,快走快走。

    說實話,我知道自己這樣算是玩忽職守,可是那時卻不知為什麼要放你們走。雖然我知道你們的關係已是人盡皆知,被逮到也不過是寫檢討書或者叫家長,但那一刻,就好像是上天為我們安排了一個認識的契機。

    聽到後面的人聲,你迅速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牽著林嘉瞳的手便往樓下走,邊走邊淡定地對我揮手,美女主席,謝謝你放我們一馬。

    那一刻,昏黃的燈光,穿黑風衣白襯衫打底的你和穿鵝黃色裙的林嘉瞳美得像一幅畫,可是畫上,最讓我難忘的,是你那雙含笑的桃花眼,亮得像一汪深邃的湖水。

    聽著身後主任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甚至有點多餘地擔心他們過來,會發現逃掉的你們,於是趕緊轉過身跑到他們身邊說,嗯,什麼都沒發現。

    突擊檢查完回寢室的路上,我竟欣喜得哼起歌來,只因為你的一句「美女主席」。是的,我是剛上任的學生會主席。只是沒想過,你會注意到我,至少,記得我的樣子。

    我想或許我振臂高呼為你加油的模樣真的有點恐怖,不然怎麼會在寢室樓下碰到你。

    你說,HI,美女主席。

    你穿著黑風衣,白線衫,雙手插在口袋裡。周圍人來人往,喧囂凌亂。縱使我在全校師生面前臉不紅心不跳地發表過演講,可是看到你衝我微笑,我還是臉紅心跳。

    你說為了感謝我為你驚天動地的加油,想請我吃飯。

    我裝傻回應,我就是看那麼多人喊加油,就隨便加了一下。

    我想我們都明白彼此的各懷鬼胎。你要是因為加油請我吃飯,場邊女生那麼多,你得花多少錢。而我,如果僅僅是隨便喊句加油,場上男生那麼多,為什麼我單單喊你的名字。更何況,我剛剛在餐廳吃過飯。卻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你的邀請。

    不過,那天,我吃的不是飯,也不是寂寞,而是一場飛來橫禍。

    我們走出校園時已是華燈初上。學校門前的那條路種滿了白楊樹,白楊樹的兩旁有一盞盞柱形的黑色路燈,有種舊上海的味道。因為是郊區,所以這條路雖然雅致,平時卻路人稀疏。

    就在我有些拘謹地和你在路上走著,考慮著要說個什麼話題時,後面就突然冒出一輛麵包車停在我們的面前,緊接著便有一群人從車裡魚貫而出。

    在我目瞪口呆時,眼前像港劇裡演的一般,一群黃發少年齜牙咧嘴地站在了我們面前,而你突然轉身謹慎地把我護在了身後。

    但是那天,我並沒有如你所願的躲在你身後不再出來,因為你滿臉是血的模樣讓我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我尖叫著衝到旁邊樹下,舉起不知道誰放在那裡的破舊凳子,失控地朝人群奔去。

    這一奔的結果就是,我見了血,被送到了醫院。而你,卻沒有任何皮外傷。因為後來你告訴我說,你當時只是流了鼻血。

    而我衝過去時,一個手持棍棒的男人閃身躲過,然後對我背後猛擊一下。

    我便倒在了地上。

    [4]

    我記得我閉上眼睛前,還在琢磨,估計你得以身相許。

    最起碼,我醒來時,會看到你那張英俊的臉。

    是的,當我在醫院醒來時,真的看到了你,還有旁邊一身紅羊絨大衣的林嘉瞳。

    紅色是最漂亮的顏色,也是最難把握的顏色,穿得好就是女神范兒,穿得不好,就會顯得格外鄉。林嘉瞳顯然是前者。

    你看到我醒來時撲上來問,煙嵐,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白了你一眼,我又沒失憶。

    你好像舒了口氣一樣,安心地笑了笑說,你先休息下,我們出去了。

    當你和林嘉瞳般配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時,整個病房都空蕩冷清了下來。

    我在心裡暗暗地咒罵你,難道你不知道病人醒來的第一件事是要喝水嗎。我艱難地坐起身,端起手邊桌子上的茶杯。

    窗外黑色的夜空寂靜無聲,我忽然想起我暈倒前,你抱著我問,你怎麼這麼傻?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看到你滿臉是血的時候,內心突然燃燒起一股對黃毛少年的憤怒,甚至是殺心,所以就無懼無畏地奔了過去。我想或許這就是書裡說的義無反顧,心甘情願。

    我靠在枕頭上都要睡著時你才回來,不過你是獨自一人回來的,身邊沒有林嘉瞳。

    你遞給我一個袋子,喏,吃點東西。

    我問你,我要在這裡待多久?你說,不要怕,我今天晚上會在這裡陪你的。

    我驚愕地看著你指著光禿禿的沙發問,你睡……那裡?

    你壞笑道,不然呢……只有一張床。

    我立刻低下頭繼續吃東西,假裝沒有聽到。但是你微笑的眉眼,卻進了我的心底。

    晚上時,幸虧護士給睡沙發的你拿了一床多餘的棉被,我才放心地睡下。

    潔白的病房,窗外的月光,和我滿心歡喜都想見到的人,那成為我很久以後回憶起來都香甜的夢境。

    [5]

    其實我的頭部只縫了三針,只是你怕感染,所以才讓我在醫院住了一晚。

    第二天我回到家我媽看到我的樣子嚇得差點暈過去,我淡定地跟他們講,昨天騎車忘了剎車,撞到摩托車上了,摔下來後腦勺先著地。就是怕他們擔心,包紮完才回來。

    我媽像蜘蛛俠一樣立刻飛到電話旁打電話給我請假。我拉住她說,我沒事,還是去學校吧,不然課程會落下的。

    我覺得除了腦袋轉動得有點費勁,其他沒什麼大礙。更重要的是,莫名的,我希望能在校園裡再次碰到你。

    為了避免他人的目光洗禮,課間操的學生會例行檢查,我沒去。

    我正待在教室裡昏昏欲睡,就聽到教室門口傳來響聲,我以為是不做課間操的同學回來了。便沒抬頭,繼續打瞌睡。

    可是過了一會兒,我突然覺得眼前有輕輕的呼吸聲,我驚訝得猛然睜開眼睛,就看到你放大的臉出現在眼前。

    你瞇著眼睛笑,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

    我說,怕功課落下。你趴在桌子上看著我若有所思看我,哦,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呢。

    說這話的時候,你的桃花眼像一汪碧波,我差點脫口而出,是。

    不過瞬間我便清醒過來,我翻開課本壓抑住自己的悸動,冷靜地說,看來你經常這樣跟女生說話。

    這樣想著,我突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便低下頭假裝看書,不再說話。

    你趴在旁邊不吭聲,外邊課間操的結束鈴響起,你站起身朝外面走。但是走之前卻低低地對我說了一句話,像是執拗的小孩子為自己辯解一般,你說,我沒這樣對別人說過話。

    你的這句解釋,像一句輕輕的誓言,壓在了我的心尖。目送著你的身影消失在教室拐角,我惆悵起來。

    我喜歡你,那林嘉瞳怎麼辦。不不,應該說,你們在一起,那我該怎麼辦。

    後到的那個人是我,先來的是她。

    我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碰到林嘉瞳的。她的微笑如瀲灩的湖水,她說,有沒有時間一起坐坐?

    我衝她擺手,我和陸齊銘真的沒什麼。

    這句話是實話,即使我有覬覦的心,也沒有爭搶的意。更何況,陸齊銘也不喜歡我。

    林嘉瞳繼續笑,勝券在握的樣子,她說,我知道,我只是想請你吃點東西,感謝你上次突擊檢查時放過我們,順便謝謝你幫齊銘擋掉那群混混。

    不用了,舉手之勞。我匆忙地拒絕,匆忙地離去。

    林嘉瞳果然是商人家的女兒,棋高一著,僅僅是提醒了我初次見到她時,她和你接吻的事,便讓我落荒而逃。

    這也讓我意識到一個事實,她和你相愛,我這樣不尷不尬地攔在中間,算個什麼事。

    [6]

    我開始躲你,吃飯時不經過體育場,下課時不出去亂竄,連課間操時都躲在衛生間裡不出來。

    方糖說我躲你像躲豺狼虎豹。

    不過她又說,煙嵐,我贊成你這麼做。你要是跟林嘉瞳搶陸齊銘,會被全校人的口水淹死的。

    你看,連友人都預知了我們不合情理的下場。

    可是午夜接到你的電話時,我還是拒絕不了你的邀請。你說,剛和朋友散了,路過你家門口,要不要出來見一面?

    我走下樓看到你,我想一定是那晚的月光太動人,不然為什麼,你一伸手,我便好像重複過很多遍一樣,熟悉自然地跑過去。你把我擁在懷裡,喃喃地說,煙嵐,我想見到你。

    我仰起頭,一個輕輕的吻滑落。夾雜著你口裡香醇的酒意。

    第二天清醒後,我以為昨夜只是一場美夢。但是當我摸到脖子上一個小巧精緻的十字架時,徹底清醒了過來。那不是夢,十字架是你親手為我戴上去的。

    我開始莫名地懊惱和難過。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什麼。人人而誅之的第三者?

    我說,齊銘,不要再聯繫了。我說,齊銘,對不起。我還說,齊銘,我不想這樣。

    但是,我一句話都沒說,我按了一條又一條的短信,卻又一條又一條地刪除。

    這些話,我說不口,因為我捨不得你,還因為,我知道你的那段往事。

    那是在醫院的深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於是便和你閒聊,短暫的接觸讓我覺得你並不像傳聞中那樣,是個……殘忍的人。於是我便笑談起校內對你的傳言。我說,喂,聽說你殺過人啊。

    可是你卻沉默了。我頓時尷尬了起來,我解釋道,我是隨便說著玩的。

    但你淡淡地開了口。那天晚上,我知道了你的身世。

    你說,你家屬於商業家庭,幾年前,父親是生意場上的常勝將軍,將幾家公司併購,所以結下了不少仇家,某次父親去公司後,便再也沒有回來。因為,他的車在半路上突然剎車失靈,轉彎的時候直接撞上了前面的牆。一場車禍奪去了他的生命。

    警察調取化驗結果,鑒定為意外事故。

    可是你卻不信,父親的車是名車,並且剛換了兩個月,沒道理出現這樣的問題。

    父親過世後,你母親接手打理公司,而你,偶爾也會幫母親,直到某次出席一個酒會,你持續的懷疑才得到了確認。

    因為你有點不舒服,所以到陽台上去休息。

    但是你剛走到陽台的門邊,便聽到外邊有人在講話。講話無非證明有人,可是,關鍵就在於,這個人壓低聲音講話,而且,言談中,竟有你父親的名字。

    你靠近門邊聽,便隱隱約約聽到,是啊,現在是他妻子在掌管公司,根本就不足為懼。

    能讓他死,也就能讓他妻子下台。

    華揚不久後就會解散的。

    好,等你消息。

    他的話像一顆炸彈般投注在了你的心裡,華揚是你父親公司的名字,你從門縫望過去,是從前父親在商場上結下的仇家。

    你強烈的克制自己衝上去的慾望,因為你不想打草驚蛇。

    但是,那之後,你出去買了一把刀,藏在身上。

    人可以很強大,比方說,面對天大的災難,都可以挨過來。但人也可以很脆弱,比方說,一刀捅下去,這生命便會隕落在空氣中。

    你找借口與那人談合約,並只約見他一個。

    在他與你並排坐在一起簽合約時,你選擇了放手一搏。

    我到現在都記得你那天晚上的口氣,你嘲諷地說,人有時會為了自己愛的人而變得無懼無畏。

    從前你是父親膝下聽話的兒子,連你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殺人。

    你說當你看到他倒在你面前時,你沒跑也沒逃,反而長舒了一口氣,好像完成了自己很久以來的心願。直到被警察押進監獄,你還面帶微笑。

    你被判了無期徒刑。但你還不滿十八週歲,緩刑三年。

    在那三年裡,你母親不斷地花錢疏通關係,甚至變賣了公司的股份,只為了救你出來。因為,她不想在失去丈夫後,再失去你這個兒子。

    而那時,林嘉瞳的父親,也就是你父親在世時的世交,他也出面幫忙。傳言中的隱形富豪,便是他。最後,你平安無事,你父親留下的財產卻一夕散盡。

    而你也與林嘉瞳在一起,你們是青梅竹馬,林嘉瞳從小就喜歡你。雖然你待她如親生妹妹,可是在那一整年的變故里,她一直堅定不移地陪在你身邊。

    [7]

    我剛到學校,就收到你的短信,你說,煙嵐,我會跟嘉瞳分手。

    我焦急地打電話過去,我說,齊銘,你不要這樣。

    你痛苦地問我,那要怎樣,如果現在不說,以後再沒有機會。

    是的,昨天晚上,你告訴過我。你和林嘉瞳在一起後,發現她的掌控欲大得可怕。比方說,你只想待在故土,而她卻執意要你陪她出國。

    如果我聽到你說喜歡我時倍感欣喜,那麼在聽到你說要跟林嘉瞳分手時,心底便湧滿了沉重。

    我約你見面,在學校廢棄的籃球場。

    我不看你,冷淡地說,齊銘,其實兩次幫你,第一次是我是覺得林嘉瞳學習好,如果懲罰的話會對她名聲不好。第二次是因為我是學生會主席,我不能眼看著同學有難。

    天知道我說的話有多假,可是我別無辦法。我是第三者,我惶惶不安。即便現在的我顯得有些假模假樣,我也要

    然後我的耳邊響起一聲輕微的歎氣,你上前一步把我擁入懷裡。你說,不要動,讓我抱一下。

    我就真的站在原地不敢動了,心代替了的動作,不停快速地快速地跳動。

    我多希望時間停在這一瞬間,你擁抱著我,我就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

    可是,一聲尖厲的女聲響起,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我愕然轉過頭,就看到不遠處的林嘉瞳。她不再如初次見面時那般穩妥,一臉的不可置信和驚慌,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白兔,立刻紅著眼睛跑開了。

    我碰了下和我一樣愣在原地的你說,快去追啊。

    你轉過頭拉住我,煙嵐,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和她說明白。

    說完你就飛速地跑走了,在你奔跑的身影還未消失在我的視野裡時,我衝你大聲喊道,陸齊銘,不要放棄她!我不喜歡你!

    你沒有回頭,我不知道你聽到了沒有。

    只是我慢慢地蹲下身,哭了起來。

    齊銘,當我看到林嘉瞳眼睛紅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我們不能在一起了。

    因為,我是這樣的害怕,我們在傷害別人的過程裡幸福。

    而那天,我一直站在原地等待,而你,卻如我所願地沒有再回來。

    即便我對你那麼英勇地說不喜歡,可是我等到天色昏沉,你真沒再回來時,我的心還是荒涼成一片。

    或許你一看到林嘉瞳的眼淚也心軟了。或許你不再來,就是暗示我,你會回到她身邊。

    這樣想著,走著,便又有潮濕在眼裡湧動。我不停地抬頭看天上的星星,即使,那是星星還沒有出來的時刻。

    但是看不到星星,至少可以讓眼裡的鑽石掉不下來。

    第二天我剛到班上,就看到同學們議論紛紛,我坐到位子上,方糖湊過來低聲問我,煙嵐,你和齊銘在一起了嗎?

    我對她翻了個白眼,你今天發燒了?

    她奇怪地說,那就奇怪了。

    我說怎麼了。

    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林嘉瞳自殺了。

    ……

    我心裡突然有什麼東西轟隆一聲倒塌了。齊銘……那是你,屹立在我心裡,卻在這一瞬間被這個消息夷為平地。

    [8]

    這個消息使我坐立不安了一天,可是我回到家後,就被另一個消息震驚了。

    因為,爸爸失去了做了二十年的工作。他迷惑地長吁短歎,不明白原因。而那天晚上,我便接到了一個電話,林嘉瞳在電話裡輕輕地笑著,她說,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瞬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我氣憤地說,林嘉瞳你要怎樣?我從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為何你要這樣對我?我爸爸的工作是不是你搞的鬼!

    而那邊,又是輕輕的笑聲,然後便掛斷了電話。

    我不敢跟爸爸說,因為我,讓他失去了工作。我躲在房間裡偷偷撥通了陸齊銘的電話,那邊卻是關機。

    頓時,我覺得無望極了。

    那天晚上,天空下起了大雪,窗外一片雪白。

    而陸齊銘竟然出現在我的睡夢裡,他堅定地對我說,煙嵐,我一定會在冬季和你舉行一場婚禮。我驚訝地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想在冬季舉行婚禮?

    他笑道,你的日記裡有寫啊,放心吧,我答應你,下個冬季。

    夢很美,醒來時卻有淚悄悄滑落。我握著那個小巧的十字架,它把我的手心烙得生疼。

    我以為這便是林嘉瞳的報復,不動聲色,卻又手段高明。讓爸爸丟了工作,讓一家人斷了經濟來源。卻不想,這不過是一個開始。

    第二天,我正在學校上課,便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他焦急地說,快來,你媽媽住院了。

    我丟下課本就不顧一切地往外衝。

    我趕到醫院問爸爸怎麼回事,爸爸說媽媽出去買菜時,在街角被一個打滑的車撞了。

    看著急診室亮著的燈,我心急如焚。

    醫生最後走出來說道,病人無恙,只是一條腿,恐怕是保不住了。

    我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地上。

    我再醒來,爸爸喂熱水給我喝。爸爸眼裡一片憂傷,他說,煙嵐,你不要嚇我,你媽媽還在裡面,你可不能再有什麼事。

    我艱難地扯著嘴角對爸爸笑,我沒事,只是剛剛被嚇到了。

    爸爸被解雇,媽媽飛來橫禍,這些讓這個家蒙上了一層白霜。

    只是,我對媽媽的飛來橫禍存有疑惑,問爸爸,爸爸只是說,因為雪太大,一輛車打滑。

    可是我想起電話裡林嘉瞳輕輕的笑聲,就覺得毛骨悚然。

    我不知道她這個在顯赫家庭裡出生的小姐,會不會有一顆比我想像中還狠毒的心。

    那天晚上,一通電話便驗證了我的想法。

    林嘉瞳依舊是輕輕地笑著,我憤怒地說,林嘉瞳,你有什麼仇恨可以報在我身上!你怎麼可以如此狠毒!你沒有父母嗎!

    林嘉瞳終於不笑了,她冰冷地說,煙嵐,這是你自找的。你如果對我依舊是這種態度,你信不信,明天會有別的災難降臨到你身上。哈,我就是讓你們一家三口消失在這個地球上,也是輕而易舉的。

    我掛了電話後焦灼的打陸齊銘的電話,卻依舊關機。

    [9]

    如果說在生活的這十六年裡我沒有過絕望的感覺,那麼在這一刻,我感到絕望了。

    我沒有任何力量和財富與林嘉瞳抗衡。不但如此,我還要擔憂,明天家裡會不會發生新的事故,終於,最後,我妥協地拿起電話打給林嘉瞳。

    我說,請你放過我們。

    電話裡林嘉瞳笑了,依舊是輕輕輕輕,就跟她上次說要請我吃東西時一樣,勝券在握。她說,你求我啊。你跪下來求我,並且保證立刻消失在我眼前,我就放過你。

    我握著電話,一陣無力。

    和陸齊銘在一起時,我覺得我沒有任何錯。我們相愛,我們對得起全世界。可是在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不是打著相愛的幌子就可以隨意破壞別人的幸福。

    就像現在的我一樣,終於為自己的僥倖付出了代價。

    那天我掛了電話後,真的去了林嘉瞳家的樓下。

    你們嘲笑我也好,同情我也好。可是那時,十六歲的我真的無能為力。

    我不敢告訴父母,是我,讓他們處於這樣的境地。也聯繫不到陸齊銘。整個世界在我眼裡都突然變成了灰色。

    我跪在林嘉瞳家樓下的時候,來來往往的人,對我指指點點。我低著頭,眼淚湧出。

    不僅是因為屈辱,難過,還有很多很多的害怕。

    如果我跪下可以讓林嘉瞳放過我的父母,那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有雪的地面,冰冷異常。我的腿將地面的雪融化,冰水濡濕褲子鑽進褲子裡,冰涼如滲入骨頭裡。

    天空還有小雪洋洋灑灑地飄著。我顫抖著手撥電話,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冷得牙齒打戰,我顫抖地說,林嘉瞳,我跪了,只求你……放過我的父母。

    電話那頭,林嘉瞳終於不再是輕聲笑了,她笑得放肆張揚,她乾脆地說,好,讓我看你的誠意。

    於是那一夜,我都沒有回家,我從下午跪到晚上,又從晚上,跪到了天亮。

    如果問我那天,小區裡最漂亮的雪人是哪個,我一定會告訴你,是我。

    第二天清晨,我被過往的路人送到醫院。

    我跪了一夜,卻燒了兩天兩夜。醒來時,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跟眼前開心的父母說話,而是看手機。

    直到看到手機裡的那條短信,我才放下心來。

    那條短信是林嘉瞳發的,很好,我看到了你的誠意。你可以執行下一個約定了。

    但我剛坐好,臉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旁邊的媽媽拉著爸爸的手尖叫道,你幹什麼!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你怎麼可以打煙嵐!

    我驚愕地看著爸爸,爸爸氣急敗壞地說,你知道不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珍惜就是不尊重父母。

    旁邊的媽媽不停地抹著眼淚,她拉住我的手說,傻孩子,你怎麼做傻事啊。

    爸爸的眼睛一下就紅了。他甩開媽媽的手,轉身走了出去。

    面對還坐在輪椅上失去了一條腿的媽媽,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彷彿要將這些天所受的委屈,一起釋放。

    媽媽抹著眼淚說,傻孩子,哭什麼。邊說邊伸手為我抹眼淚,可是她自己的眼淚卻是不停地掉落。

    我不知道這些事,父母知道了多少。

    因為我病好後,對他們說,不想在這個城市待著時,他們竟意外地點了點頭。

    並且,用最快的速度搬了家。臨搬家前,他們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如果去了新城市,一定要像以前一樣生活。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會像以前一樣,不辜負他們的期望。

    我臨走前打了一次你的電話,依舊是關機。

    在老房子裡,我丟掉了用了一年的手機卡,提起了行李。

    [10]

    那是2001年的冬季,從那以後,我便害怕過冬季了。

    因為每個冬季,我都會不停不停地想起那年所發生過的令我撕心裂肺的事。

    我會想起你的臉你的擁抱你的微笑你的吻,我把那枚小小的十字架像珍寶一樣珍藏。因為它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所以,齊銘,如今我才有幸看到你2007年的這場婚禮。

    六年,真的可以顛覆蒼生。

    比方說,我念了一所不錯的大學,畢了業,有了一份前景美好的工作。

    比方說,你和林嘉瞳這樁商業聯姻非常成功,她家成功地助你開了新的公司,讓你繼承了你父親的衣缽。

    比方說,你們的這場婚禮,真的很圓滿。

    你穿著白色毛衣,白色西裝,為新娘戴上漂亮的鑽戒。

    林嘉瞳真美麗,其實,如果沒有那一年的傷害,我會覺得她是落入凡間的仙女。

    當然,她現在依舊是仙女,因為,誰都不會知道她那年做過的事,恐怕,連她自己也遺忘了。

    記得臨行前,我還接到她一個電話,她說,煙嵐,對不起,我不得不保護自己。

    我站在人群裡,觀望著你們這場轟動了整個城市的婚禮。

    我漸漸地退了出來。路邊的孩子指著我對他媽媽說,媽媽,媽媽,這個阿姨在哭。

    看著他媽媽牽著他快速走開的身影,我俯下身,哭得更難過了。

    齊銘,其實,我知道,那年,林嘉瞳自殺後,你便一直陪在她身邊。她哭鬧地威脅你,不准再跟我聯繫。而你,只是想,等她好後,再對我解釋。於是,便答應了她。

    可是,等她痊癒出院,你再去找我,便只看到空蕩蕩的座位。

    這些是你告訴方糖的,因為你追問方糖我的下落。

    而方糖,聽話地按我交代的話告訴你,她說,陸齊銘,煙嵐她其實不是很喜歡你,她不想再害你和林嘉瞳鬧矛盾了。她轉學了。

    你不信,方糖說你想方設法地去翻我的檔案,查我的地址,可是,我的檔案已經被調走。

    你面對我如空氣般的消失,哭得像個小孩。

    齊銘,你永遠不會知道那年冬天我做過的那些事。沒關係。你知道嗎,我跪在雪地的時候在想,幸虧,跪的不是你。

    後來,你每天都會去問方糖一次,煙嵐有沒有和你聯繫。

    可是每次方糖都是搖頭。

    漸漸地,你便不再去問,我以為,你真的忘了我。

    可是,你結婚前夕,方糖打電話給我。

    她說,你又打電話給她,問她有沒有和我聯繫。

    原來,畢業後,你一直讓方糖給你留著可以聯繫的方式。

    方糖按照我的話,依舊對你說沒有。

    因為這幾年我也斷斷續續聽說了你的消息,你很優秀,你又開了公司,依舊叫華揚。你有得力後台,你是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後起新秀。你看,林嘉瞳給你的愛,比我給你的要多得太多。

    我想,這樣對你才是最好的。我曾少你的,你終於在別處得到。

    我握著手裡小巧的十字架,那是你送我的唯一禮物。

    我揚起手打車。對司機說,機場。

    齊銘,原諒我突如其來的哭泣,就當我的眼淚是為你的幸福送行。

    我知道,從此以後,你會在沒有我的城市裡繼續堅強。而我,我會在沒有你的城市裡療傷。

    夢裡你曾答應我的事,也終於做到,在冬季舉行一場白色婚禮。雖然,新娘不是我。

    但是,齊銘,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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