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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這輩子第二次上成功嶺被當狗干 文 / 九把刀

    我是用專長申請的替代役,第五十梯的文化役。

    所有的替代役役男都得去成功嶺受新訓,新訓為期一個月,結束後再依照替代役的役別,如消防役、警察役、觀光役、環保役、外交役、司法行政役等分發給專訓單位。

    專訓通常都很爽,但成功嶺?抱歉,那是一堆虐待狂聚集的鬼地方——

    然而,那裡並沒有一堆被虐狂。

    對人間煉獄成功嶺我並不陌生,遠在十年前我還是十八歲小男生的時候,我就上過成功嶺受一個月的大專生軍事集訓(那時是倒數第二屆)。

    本來我是不想去的,好好的幹嘛去?但那年夏天身邊的好朋友們都決定要上成功嶺折騰一個月,將來好抵一個月役期(只能說神經病),我一想到他們將在我們一起喜歡的女孩子面前高談闊論在成功嶺當狗的日子、而我卻插不上嘴的畫面,我只好跟著打包行李。

    那真是很病態的體驗。

    還記得第一次上成功嶺時,每次洗澡隨便沖個水就算數,害我腋下開始生出白色的、糾纏腋毛的怪東西。我試過在放假時用肥皂水細心搓洗,但就是清理不掉將腋毛「捆成一束束」的白色分泌物,我大怒,改用超強效的洗衣粉也無濟於事,洗碗精也拿它沒皮條。

    我整整洗了兩次放假都徒勞無功,還將腋下的肉洗得紅通通、有發炎的感覺。

    「他媽的,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啦!」我懊惱地拿著牙刷在腋下來回。

    「是鹽吧。」哥淡淡地說。

    「是鹽的話怎麼可能刷了這麼久還刷不掉!」我不解。

    「很多沒有第一時間洗掉的鹽,團結起來可能就變成那種東西。」哥很冷淡。

    「那種東西?那是什麼東西啦!」我怒到想把牙刷折斷。

    媽媽歎口氣,手裡拿著罐藥水走來,說:「田田,媽媽用這個好不好?」

    「啊?」

    「脫毛劑,不會痛。」媽隨便晃了一下藥水罐,根本看不清楚。

    「那不就會沒有腋毛?」我呆住。

    「聽媽的話,一鼓作氣把腋毛清掉,那些髒東西就不會再生出來了。」

    「……妳保證這樣就會好了嗎?」我有點不安。

    沒有腋毛?那種造型適合我嗎?

    「來,打開。」媽將我的手舉起來。

    「媽,沒有腋毛不會很怪嗎?」我難以想像。

    「一下子就好了。」

    經過這番大掃除,總算將腋下重新來過,後來也沒有在長出奇怪的東西。好險,不然我恐怕真的可以表演腋下噴火。

    不過我很會畫畫這件事,終究為我在大專集訓帶來很大的便利。

    當大家在烈日下練刺槍術時,我在班長房間裡吹電風扇聽廣播、畫各種節慶海報,還可以自由投飲料慰勞自己(所以有一些比較好的同學會私下托我幫投),順便替有在賭職棒的班長們聽比數,他們一開門就要知道比分,馬虎不得。

    不管是兵役節、植樹節、軍人節、光復節、國慶節、行憲紀念日我都沒問題,總之我幫負責文藝工作的班長畫了整年度的海報,讓他可以在未來一年裡涼得很愉快,換取我短暫的自由。

    儘管如此,那年成功嶺給我的記憶完全是備受折磨的,「苦中作樂」這四個字的意義不大。

    儘管後來離開成功嶺,有很多被虐待的經驗可以拿出來說嘴,越是被當成垃圾對待的日子講起來越臭屁(被當成一條大便,真的有那麼驕傲嗎?),但在當下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我只想快點逃走。

    這次去成功嶺,距離上次已十年。

    我決不會說,這次我滿懷成長的期待,當收拾行李時我還是滿滿的幹。

    今年二十九歲,這個年紀去當兵算很老了,實際上,整個中隊沒有人的年紀比我大,連中隊長都比我小,他只有二十四歲。

    這種感覺真的很怪。因為在這之前,我長期活在一個大家都對我說:「天啊,你才二十九歲就已經寫了四十本書!」的環境裡(那些恭維聽聽就好,全部當真包準一天之內發瘋),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大長老,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很幸運,我們隊上的副中隊長(相當於輔導長)是我的高中學弟,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學弟。我們共享一個導師(就是「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裡的賴導),相差了五年。有了這層關係並沒有讓我在上面過得比較爽(大家都在看),照樣被操被干,但有時我們會私下聊聊天,讓我覺得偶而當個正常的人還不錯。

    有一天,兵荒馬亂地洗完澡後,副中隊長把我叫進他的房間。

    「學長,訓練期間有個替代役心得寫作比賽,你知道嗎?」副中隊長問。

    「要幹嘛的啊?」我不解。

    「只要有得名的話,可以放榮譽假一天。」副中隊長。

    「喔,派我去的話一定得第一名的啦。」我脫口而出。

    「比賽的對象是全成功嶺的替代役役男喔,規定是每個中隊可以派兩個。」副中算了算,說:「替代役共有四大隊,每個大隊有三個中隊,所以總共有二十四個參賽名額。」

    「喔,反正我一定第一名啊。」我笑笑:「因為如果我參加了,沒拿第一名的話一定很丟臉。所以我一定會拿到第一名放榮譽假的。」

    就這樣。

    我說了很可怕的大話。

    畢竟是比賽,比賽的話不是直接跟廣大的閱讀者溝通,而是跟評審溝通,所以不管你平常再怎麼厲害,評審不喜歡就不喜歡,不見得可以脫穎而出。我曾用三篇自己非常滿意的作品投稿過三次倪匡科幻文學獎,三次都得了屁,可見參加比賽是多麼不確定的戰鬥。

    亂講大話如果做不到,雖然只有副中隊長一個人知道,還是很丟臉。所以我得花費比其它人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想辦法把自己脫口而出的大話實踐出來。

    第二個禮拜放假半天,我回家除了跟小內緊急約會,還用計算機快速寫了一篇我在成功嶺的心得,打印出來帶回部隊。由於時間很趕,我只是寫了想說的話,所以足足比比賽字數限制,一千字,還多了整整五百字。

    怎麼辦?

    當別人還在背歌詞的時候,我就看著那兩張A4紙,思考該怎麼刪除那多出來的五百字。刪除已經寫好的東西一點也不容易,尤其需要刪除的比例佔了文章的三分之一。我用鉛筆劃了又劃,不斷逐字數數,很計較,也很心疼。

    有個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也是我讀者的管理幹部,在熄燈就寢前走過來,一邊檢查大家的拖鞋有沒有擺好,一邊用斜眼看著我,說:「十五號,你比賽心得寫好了沒?」

    「快了,再刪一下就好了。」我淡淡地說。

    「有沒有把握?」他走到我身邊。

    「一定第一名。」我若無其事。

    「……」他楞了一下,然後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這麼有自信?」

    「因為我太強了。」我故意說。

    那個管理幹部一邊搖頭一邊走了。

    太強?事實上一點也不輕鬆。我足足刪了四天才勉強將字數壓到一千字整。

    我在比賽紙上慢慢將文章騰好,交給管理幹部投稿。

    比賽結果揭曉時,副中隊長把我叫進房間。

    「學長,恭喜你有榮譽假了。」他笑笑。

    「喔。」我裝作不在乎。

    「喔?你想不想知道你的成績?」副中隊長的表情很詭異。

    「好啊,反正一定是第一名啊。」我裝作不在乎。

    副中隊長用很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攤手將比賽成績表放在桌上,讓我自己去看。

    我看著成績總表,沒仔細算,但好像參加比賽的不只二十四個人,跟原先的說法好像不大一樣?不過嗯嗯,重點是,除了其中一個評審給了我第二名的成績外,其餘的評審都給我跳躍性的最高分。

    平均下來,我當然是第一名。

    「學長,你哪來的自信啊?」副中隊長用很想打我的眼神瞪著我:「說不定評審不喜歡你寫的風格,也說不定其它參加比賽的人也有高手啊。」

    「喔,因為我超強的啊。」我很得意。

    其實我沒有告訴他,為了不丟臉,我超努力的,超在意的。

    天才很可怕。

    而努力的天才不只可怕,還很討人厭。

    我犧牲了寶貴放假的一小時,還放棄了很多可以發呆、放空的零碎時間。還賭上了我的臉面。如果沒有第一名,我就變成了用嘴巴放屁的傢伙。

    後來榮譽假也不過只有一天。區區的一天。

    算起來這個投資報酬的價值還真是低啊,但我也因此對以後亂講大話有了比較謹慎的想法。人啊,偶而還是要節省自己的屁話額度,不然丟的臉也大。

    以下將我在放假時匆匆寫出的比賽草稿貼出來,就不事後多修改了,跟大家分享一下一個小時以內寫出來的戰鬥文。這也是我真實的、珍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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