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A 流年回首又見它 九、畢業驪歌 文 / 郭敬明
還記得兩年前看《將愛情進行到底》的時候,看到若彤、楊錚他們一起對著鏡頭喊"我們畢業了!"的時候我正在喝水,看到他們陽光而清澈的笑容,覺得幸福就是那麼簡單而且一擊即中,純淨水順著喉嚨往下往下,一直流到那個最深最深的地方,迴旋,凝固。那個時候我才高一,想像高三畢業時盛開的鳳凰花,那是離我多麼遙遠的事情。儘管遙遠,可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奔過去,像誇父一樣,朝著那個注定塗滿如梵高畫作般慘烈妖冶的色澤的結果,步履蹣跚地走下去。
然後日子就那麼不緊不慢地走過去。詩人說:一回首一駐足,我們都會驚歎,因為我們以為只過了一天,哪知道時光已經過了一年。
某某雜誌上說,畢業如一窗玻璃,我擦著凜冽的碎片不避不躲一扇一扇地走過去,回頭一看,只是一地的碎片;一地的流質。
考完外語的那天下午,我很平靜地從考場中走出來,陽光耀眼甚至可以說是刺眼,一瞬間,我曾經預想的激情和放肆離我很遠,我覺得自己19年的生命在陽光下被輕易地洞穿,當我想著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我的心裡竟然感到了那麼一些難過。周圍人流洶湧,興奮與沮喪如寒暖流交織著從校園地面流過,我看到周圍年輕的面孔,斑斕的表情,想起了他們的還有我的在橙黃色檯燈下度過的無數疲憊的夜晚,頭頂寂寞的星星,憂傷漸次滅頂。
我以為自己是永遠不會忘記高三的,我以為自己可以隨時回憶起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時,如同看自己的掌紋,絲絲入扣。可是僅僅是現在,在高考結束的第三天,我已經對那些莫名憂傷的夜晚感覺到模糊,如同大霧中的玻璃窗,外面的世間百態氤氳成模糊的水氣只有憂傷的感覺,一再一再,一再一再地倏忽而過。
我能記起的只有我書包裡被認真裝訂的試卷,上面有我認真的藍色墨跡和更加認真的紅色墨跡,我總是不厭其煩地翻看它們如同幾年前我翻看小說一樣虔誠。我能記起的只有我書桌上厚厚的參考書,大部分沒有時間做,可是仍然一本一本地買回來,微微說這是滿足內心的愧疚,為自己浪費時光而贖罪。可是讓我自己驚奇的是,我居然可以清晰地記得每本書的名字,乃至每本書中知識章節的排布。只是我在高考完的那天就把它們全部送人了,我沒有勇氣去面對它們,面對那些空白的習題,怕後悔縈繞我將來的生命。我還可以記得各科老師的電話,在高考前的十天假期中,我總是打電話給他們,在他們詳細的講解之後聽他們溫和地鼓勵我說:不要緊張。我記得自己的模擬考試排名,記得填報志願時的惶恐,記得放棄理想時的難過,記得雀巢咖啡的味道,記得午夜星星寂寞的清輝,記得自己在相框中放的卡片上面寫著:Evennowthereisstillhopeleft。
記得絕望和希望,彼此廝殺。
畢業了。連續玩了兩個通宵,一大群的朋友,啤酒搖一搖,拉開,四處的泡沫,午夜冷清的街道,卡拉OK嘶啞的聲音。
其實和我想像的畢業的樣子不一樣,我以為每個人都有足夠的激情,像是死裡逃生般的欣喜若狂。可是大家似乎都沒勁了,微微說越玩越空虛,空到自己手足無措。大家在唱歌,我在喧鬧的歌聲中對她講一個故事,只有開始和結局,卻沒有經過,因為我忘記了,講到後來連我自己都忘記自己在講什麼了,只知道自己的故事中反覆出現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微微說她將來要把這個故事拍成電影——前提是她有了很多的錢。
後來我們唱歌,唱到後來眼淚都要出來了。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傷心,或者兩者都沒有,更加值得難過。
睡在露天公園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個流浪漢,想起學過的成語:幕天席地。頭頂的星空看起來格外空曠和龐大,感覺如果不是路燈與霓虹奮力地將黑色天幕向上撐,那麼天空真的會掉下來的。周圍的風在夏天的夜晚帶著讓人討厭的黏膩的水氣,又熱又悶。大家玩累了都不怎麼說話。我和CKJ頭靠頭睡在長椅上的時候突然想起很多事情,一幕一幕像是放電影。突然想起《猜火車》中那些瀰漫熱氣和浮躁的青春日子,一段一段剪影時光,那些迷惘寂寞孤單憤怒的孩子似乎和我們一樣。未成熟的臉,明亮的年輕的眼睛,落寂的笑容,明亮的傷痕,孤單地在站台上觀望火車的身影。似乎我們的青春就是在這樣的喧嘩和寧靜,希望和失望,振奮和沮喪,開心和難過中漸漸發酵,或者變得如酒般香醇.或者腐爛得不可收拾。在我一次轉頭的瞬間,我看見微微和ABO在我們對面的長椅上似乎在說著什麼,ABO很難過的樣子,而微微低著頭沒有說話,我想問,可是想想又算了。
我又想起了關於曾經討論過也一直在討論的關於離別的問題。我身邊的朋友換了一拔又一拔,大家紛紛地聚攏來,然後有些人匆忙地離開,有些人一直在我身邊。我像是站在斑馬線上的一個迷路的孩子,周圍的喧囂、速度、人潮全部打亂我的思想和記憶。
曾經有句話說:一個人要學會在自己的記憶中選擇,那麼他才可以經常快樂。
我學會了選擇,卻做出了最錯誤的選擇。我選擇記住了生命中冷雨瀰漫的寂寞黃昏,寒風凜冽的孤單清晨。我記住了生命中那些讓我低落的難過卻沒有記住那些溫暖的眼神和柔和的聲音。我是個失敗者。而天空的星斗明亮且永世流轉。
小A說他回憶起自己高三畢業第一個感覺就是好像看到亮得刺眼的陽光,濃郁的綠陰和盛開的鳳凰花。小A沒有畢業紀念冊,因為他的朋友不多,我也沒有,卻不是因為沒有朋友。我忘記了自己當初選擇不寫畢業紀念冊的理由,只是單純地覺得如果彼此要忘記,那麼那些終將發黃的精美的紙頁也無法挽留記憶的遺忘,而如果彼此記掛,那麼即使沒有聯繫,依然溫暖。
在我們畢業離開之前的那些日子裡,學校廣播裡反覆地放著那些略顯暗淡的校園民謠。在最後的那幾天裡我和微微一起在湖邊上倒數我們還能看幾個校園的落日。那些溫暖但哀傷的夕陽將我們的姿勢剪成憂傷的剪影,留在了瀰漫花香的空氣裡面。
"你說每當你又看到夕陽紅,每當你又聽到晚鐘,從前的點點滴滴都湧起,在我來不及難過的心裡。"很多人開始拍照,可是我沒有。微微說要下什麼時候我們去拍照片吧,我說好啊。可是就一直這樣講,誰都沒說出來,似平是怕一拍完照片,大家就各奔東西,沒有了再相聚的理由。我每天穿行在高大挺拔的香樟下面,抬頭的時候總會想到我就要離開,而傷感就瀰漫了上來。
拍畢業照那天,CKJ站在我旁邊,我站在小傑子旁邊,然後一按快門,一閃光,定格,凝固。
我們的高三。我們的十九歲。我們打球玩遊戲的日子。我們騎在單車上的青春。彷彿一瞬間,又彷彿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