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開裂的殼 文 / 小妮子
1.
那是尤佳夫人的鞋沒錯。乳白色的緞面,漂亮的酒杯跟,只在鞋頭的位置鑲了一塊透明的水晶,看起來格外別緻。
只是在這個時候看到這雙鞋,我的心情無疑是雪上加霜,我甚至在心裡祈禱著不是尤佳夫人的鞋。我努力說服自己,尤佳夫人怎麼可能來我家呢?她只跟我見過一次,我對她來說無非是兒子的同學,怎麼可能會突然來我家呢?怎麼想都是不能理解的吧?
可是這麼安慰自己並沒有如我希望的那樣,讓不安消失。他那是盯著我的目光,是那樣用心、專注、有力,好像在那一刻就已經做出了重要的決定,好像她有她必須去注意我的理由……
理由……我想到了自己跟尤佳夫人長得格外相似,相似到在我們在看到彼此的一瞬間竟然震驚地愣住了。我永遠都無法忘記但是道潤說的那句話,他說:「晨曦,你和我媽媽長得好像。」他又說:「晨曦,難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很有好感呢,可能就是因為你跟我媽媽長得太像了吧。」
那天……明明是從未見過面的尤佳夫人,為什麼會感覺那樣熟悉?她為什麼要問我那些問題?
我不敢再想下去,跟在我身後的夜雨哥哥似乎感覺到了我的不對經,他走過來,靠近我說:「晨曦,你沒事吧?為什麼你突然臉色這麼差?」
我無力地搖搖頭:「我沒事……」
我現在唯一的期盼就是——來的客人不是尤佳夫人。
可是,我的幻想很快就破滅了,因為月霜哥哥走了出來,他一邊接過我的書包,一邊對我說:「晨曦,你回來了,今天有客人……」
話說到一半,一個人影就從月霜哥哥的身後出現,相似的面容,相似的笑容,她對我露出一個克制的笑容,笑著說:「又見面了,晨曦。」
尤佳夫人!
很普通的一句打招呼的話,可是在此時聽起來,突然讓我覺得不寒而慄。
「尤佳夫人……」我忍不住叫她的名字,月霜臉上立刻露出釋然的表情,讓開路讓我進來,一邊走一邊說:「進來再說吧。」
尤佳夫人望著我,也淡淡地附和起來:「進來再說吧,晨曦。進來再說。」
我抬起腳邁進去,坐到茶桌邊,尤佳夫人開始慢慢地說明了她的來意。
她坦言說,她這次貿然來訪並不是偶然,而是因為從道潤那裡得知我並不是三個哥哥的親生妹妹,所以才特意趕過來的。
尤佳夫人把「特意」兩個字咬得很重。月霜哥哥沒有講話,他拿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只是淡淡地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晨曦從很小的時候就跟我們在一起了,我們之間的感情跟親兄妹沒有任何區別。」
我知道,月霜哥哥在情緒緊張的時候就會用一些動作來掩飾自己的情緒,比如,喝茶。尤佳夫人的來訪讓月霜哥哥提高了警惕,想到這裡,不知為何,身體自然而然地向他靠去,而他的身體也作出反應,好像要保護我。
被吸引著靠在一起,就好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靠近他,我就會覺得安全,不會被任何人傷害。
尤佳夫人看著我們,過了很久才跳了一下眉毛,繼續說:「這麼說……不是親生兄妹這件事是真的嘍?」
凝雪有點兒耐不住性子地問:「這位夫人,你是道潤那個小子的媽媽吧?我不知道你到這裡來是什麼目的,上次你兒子來的時候已經差點兒攪得天下大亂,這次
你來……又讓我感覺來者不善,你到底想做什麼?」
月霜抬手攔了一下凝雪,聲音不大,卻頗具威嚴:「凝雪,對客人要有禮貌。」
尤佳夫人似乎並不在意,他的臉上依然掛著那種禮貌的笑容。
其實,如果我跟尤佳夫人不是在這麼敏感的情況下見面,我一定會喜歡她的吧,她是這麼有涵養又有魅力的女人。我忍不住想。
「你們不要誤會,我來這裡並沒有惡意,全部都是因為我死去的姐姐。」尤佳夫人說到這裡,眼中流露出悲傷和因為長久的壓抑而形成隱忍。
原本緊張的氣氛終於緩和下來。三個哥哥都是善良的人,終於不再說什麼,等著尤佳夫人說下去。
「我的姐姐去世得很早她有一個女兒在她生病住院後不久走散,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她承受不了打擊從而一病不起,花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找回孩子,最後我姐姐
……鬱鬱而終。離開前,她把我叫到床邊,對我說,如果能找到孩子,一定要我善待她。這些年我們也從未放棄過尋找,只是那孩子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竟然
什麼消息都查不到……」
說到這裡,尤佳夫人抬頭看著我,我下意識地往月霜身後縮了縮,而他保護著我,溫暖的體溫就像一道屏障一樣將我和周圍隔開。
你不會扔下我吧?我不自覺地抬起頭,發現他也低下了頭,看著我。「我不會丟下你的!」我彷彿聽到他的心臟對我的心臟說。
他不會的,我緊靠著他,就好像命懸於此。
尤佳夫人移開視線接著說:「我想你們應該也感覺到了,晨曦跟我長得十分相似,我又得知她跟你們並沒有血緣關係,我想……」
「尤佳夫人,」月霜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晨曦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沒錯,這件事我無意隱瞞,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晨曦跟你死去的姐姐沒有任何關係。她的父母早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家裡沒有任何親人。」
月霜哥哥說得斬釘截鐵,可是尤佳夫人並不想就這麼放棄。她加快語速說:「我姐夫死於孩子丟失之前,跟你說的並不相悖啊……」
「不,我們有晨曦死去父母的信息,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月霜哥哥迅速地反駁,反應速度甚至快到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此刻的他更像是在防備什麼,而不是
在說話。就好像他認定了尤佳夫人的猜測絕無可能一樣,也好像……我不敢想。
「那晨曦的親生母親姓什麼?可不可以把她父母的信息告訴我?」尤佳夫人不依不撓地追問。
「對不起,那是私人信息,我不能隨便透露給別人。」月霜哥哥冷冷地說。
尤佳夫人咬了一下下唇,又說:「我希望你可以告訴我,至少我能查出晨曦究竟是不是我姐姐的遺孤,這樣……我才能對得起我死去的姐姐。」
月霜還在醞釀著什麼,夜雨哥哥終於也打破了沉默:「尤佳夫人,我想,晨曦父母的信息跟您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也不方便透露。另外……現在時間不早了,您
還是請回吧。」
夜雨哥哥的口氣雖然客氣,但是態度十分冷漠,已經有趕尤佳夫人走的意思了。月霜哥哥深深地看了夜雨哥哥一眼,只是一個眼神的交流,兩個人就像看透了對
方。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他們放下了曾今的不快,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是的,時間不早了,我們要吃晚餐了,你請回吧。」說完,月霜哥哥站了起來,身體發出送客的信息。夜雨哥哥也站了起來,站在他身邊,兩個人站在一起,
幾乎同時說了出來:「請你離開這裡。」
局面已經無可挽回,尤佳夫人看著他們,身子不自覺地站了起來,但就在她準備轉身裡看前,她忽然將犀利的目光再一次投到我的身上。她的聲音很輕,卻卻在
一瞬間就洞穿了我的靈魂:「晨曦,難道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想知道關於你親生父母的事情?」
2.
父母?關於親生父母的事……
尤佳夫人的話讓我頓時愣住了。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我並不屬於這個家庭,除了很小很小的時候期待過有人來接我走,可是失望了一次又一次,我便徹底抹殺了這個念頭。我記得我不斷地告訴
自己,我就是這個家裡的孩子,是媽媽的親生女兒,是三哥哥的親生妹妹。那麼小的我,就這樣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以為說得多了,就成了事實。事實上,在很
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成功地把自己催眠了,就連曾經心中有著模糊印象的爸爸的溫暖笑臉也忘得一乾二淨。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多久沒有想過親生父母了,我的生活裡似乎只剩下了三個哥哥,就連這段時間以為我們的家庭不斷經受著各種動盪,我也從沒有想過去尋求親
生父母的庇佑,一次都沒有……
別說是親生父母,就連媽媽——那個把我從樹蔭下帶回家的女人,在我的腦海中也逐漸變得模糊了。
她笑得時候有沒有酒窩?她難過的時候會不會蹙著眉頭?她的睫毛是長是短?她的髮色是淺是黑?我竟然統統都想不起來了。
父母……父母是個什麼概念呢?
人們說,父母就像大樹,庇護著孩子,支撐著整個家庭,然而當我想起家,閃現在腦海裡的只有……
「晨曦,你是我的妹妹,晨曦……」熟悉的聲音穿過記憶的鴻溝而來,我的視線變得模糊,又突然變得清晰。
清晰的視野裡,只有她的臉格外地清晰,好像被雨水沖刷過一般,閃著透明的光,無論經過多少年我都不會忘記。
月霜,月霜哥哥……
在月霜哥哥身邊還有夜雨哥哥、凝雪哥哥!
「晨曦,你還是想知道的,是吧?你還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什麼樣的,對嗎?」尤佳夫人抓住我,聲音變得可怕。
或許是看到了我的失神,三個哥哥這時候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反駁尤佳夫人,更沒有趕她走,而是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沉默地面對著我,好像在等待著
我的判決,我的救贖。
我的……
「不想。」我聽到自己堅定地說。
3.
是的,我不想,我這樣告訴自己。
那一剎那,我看到他對我笑了,好像獲得了人世間最美好的禮物辦笑得那麼開心。我最喜歡看他笑了,他的笑容,也是我最想要得到的禮物。
我以為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沒想到尤佳夫人忽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猛地遞到我的前面,說:「晨曦,這是你母親的照片……你看了就明白了,你一定是
她的女兒!」
我正低著頭,睜大眼睛看著自己攥緊的手指,而尤佳夫人遞過來的照片就這麼突然低出現在我的眼前。
那張照片,就那樣硬生生,甚至是撕扯開一切般地出現在愛我的眼前,將一個事實毫不留情地砸了過來。
事實就是……照片裡德女人跟我張得一摸一樣。
她穿了一件條紋的棉布裙子,頭髮隨意地披散下來,長度大概只有到肩膀的樣子。她全身上下沒有一件飾品,腳上是一雙很簡單的淺口小船鞋。整個人看起來只
有十幾歲的樣子,非常青春,她的身後是大片的向日葵,她就站在愛向日葵田錢開心地笑著。她的身邊站著一個高挑英俊的男人,他穿著白色襯衫,笑的時候露
出雪白的牙齒,看起來很溫和。
向日葵田……那拿到……她也喜歡向日葵嗎?
如果不是這張照片明顯年代久遠,任何一個人都會以為照片裡的人就是我吧。
「真的……好像……」坐在一邊的凝雪輕輕地說,說完卻立刻摀住了嘴巴,眼睛裡有掩藏不住的絕望。
我的背挺得直直的,彷彿全身的力氣都在瞬間集中到了手指上。不要看啊,船鞋,不要動搖,但是……
那是一張和我一樣的臉,那是……
媽媽的臉啊!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在第一次看到尤佳夫人的時候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終於知道,為什麼在她在問了我一連串問題時,我反常地閉嘴不答,因為早在那個時
候我就應經感覺到了,感覺到了那種我和她之間真是的,無法隔開的牽絆。
真正的來自學業的牽絆。
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終於不再講話,他們跟我一樣,在看到這張照片的第一眼便明白了一切。
我翻到照片的背面,上面是很漂亮的鋼筆字,寫著:森光輝,易尤里。
「森光輝……易尤里……」我忍不住輕聲念著他們的名字。
尤佳夫人臉上的表情變得更難過了。
「他……是她的……丈夫嗎?」我還是不肯承認什麼,卻忍不住要去追問。
尤佳夫人點點頭,說:「是的……這是他們戀愛時候郊遊時拍的,我姐姐她……很喜歡向日葵,姐夫就特意開車幾小時送她去看向日葵。他們當時還笑著說,以
後有了孩子也要帶她去看那片向日葵田,因為那裡有他們愛情的印記……」
聽到尤佳夫人的話,我的心就聚然顫抖了一下。
孩子……那他和她……是不是很愛那個孩子呢?
一方面,我想知道更多,一方面,我卻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住手!
「晨曦,那難道不覺得她和你一樣嗎?你難道不覺得……」尤佳夫人追著我說,逼迫著我。而我……
「尤佳夫人,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好嗎?」這一句,我是孔出來的。
尤佳夫人愣住了,過了好久,她慢慢地站起身,對我們說:「打擾了。」
說完她便離開了,三個哥哥也走了出去,留我一個人早客廳裡。我聽到門被輕輕合上的聲音,一顆搖搖欲墜的心終於摔落,碎了一地。
4.
「月霜,為什麼你剛才不講話?為什麼不阻止那個女人?」夜雨哥哥憤怒的低吼在尤佳夫人離去之後終於爆發。
「夜雨,那麼你呢?你又為什麼不阻止?」月霜哥哥壓低了聲音,但聲音還是很大,我想那是因為他已經用盡了力氣的緣故。
「我……」
「大哥……二哥……晨曦還在……」當凝雪的聲音終於也加入其中,三個人幾乎同時停止了說話。
我獨自坐到客廳,而三個哥哥都站在走廊裡。他們早應該走進來了,卻沒有人那樣做。客廳跟走廊之間的門,還有那條絕對不算長,其實是硬生生地被隔出來的
走廊,好像屏障一樣擋在了我和他們之間。
雖然拒絕了,雖然口口聲聲地說不,但是我知道在尤佳夫人掏出照片的那一刻,在我忍不住追問的那一刻,我就輸了,我們都輸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門被打開了,客廳裡好安靜。我端坐著,努力裝出一副「我一切如常」的表情。
凝雪最先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我手裡的照片,終於慢慢地在我身邊坐下來。我渾身僵硬,直到他努力笑了一下,對我說:「晨曦,如果你想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
你的親生父母,我一定會幫你查。儘管你的凝雪有點兒笨,不如大哥和二哥聰明,但是只要你開心,我就會幫你去實現。」
似乎是擔心我的心情太過沉重,說完,凝雪握住了我的手,努力笑起來,笑得好用力。
我捏著照片的五指不斷地收緊。凝雪,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麼溫柔?我不是一個值得你這樣溫柔對待的女孩。
「不……」抬起頭,我忽然對著凝雪大聲地說,「不要!我不要知道他們的身份!他們是誰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凝雪,我不想知道他們,一點兒都不想知道。」
我突然的喊叫聲讓凝雪嚇了一跳,他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注意到凝雪的無措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慌亂地低下頭,我接著說:「凝雪……我只是……只是希望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我……真的不想有任何
改變……我不想知道他們是誰……因為我只想留在這裡,待在你們身邊……」
「我只是想……只是想……」聲音再次變得哽咽,我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我內心真實的想法,只是想再多一天就好了,這樣的生活哪怕再多一天就好了!
「我明白,我明白……」凝雪的肩膀靠了過來,在我最需要的地方,他的聲音堅定而決絕,「晨曦,不管你做什麼樣的決定,只要你開心,我就會幫助你去實現。我是你的哥哥,你的凝雪,沒有人可以改變這點,沒有人!」
大門再次被打開,我聽到腳步聲和他沉重的呼吸聲。
「大哥,二哥……」凝雪喊著他們的名字,站起來。我望著走進來的哥哥,忽然想都沒想就把照片揉成一團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裡。
我要告訴哥哥們,我不想知道他們是誰,我只要跟他們在一起,一輩子。
雖然這樣的想法可能會被嘲笑,可能會像肥皂泡一樣脆弱,但是起碼現在,讓我選擇相信,相信一切還會像從前那樣美好。
5.
一一直到晚上,家裡的氣氛都安靜得有些可怕。我能感覺到籠罩在我們上空的那片厚厚的陰雲,阻隔掉了所有的新鮮空氣。被陰雲所籠罩下的人卻各自壓抑著心
裡的魔獸。
微微偏過頭,我還能看到下午我丟進垃圾桶裡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刻意迴避,照片竟然現在還在那裡,沒有被人清理。家裡的氣氛變得很詭異,連凝雪
都放棄了活躍氣氛的嘗試,好像一瞬間,他長大了好多。
而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今天也格外沉默,不鬥嘴,甚至沒有眼神交流,看起來很平靜,我卻能輕易感覺到那平靜的表面下洶湧的暗流。
不過,這樣就夠了,我們要做的就是保持下去。這樣,一切就會慢慢地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吃過晚飯,我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想早點兒睡著,好像一覺醒來,不愉快的事情就會徹底忘記。可是偏偏,我越是想睡著就越難,聽覺還被無限度地放大
,外面的一切動靜都能被我敏感地捕捉到,讓原本就敏感脆弱的心臟更加敏感脆弱。
在這種聽覺被急劇放大的夜晚裡,門外卻是令人不安的安靜,安靜,安靜得好像會令人窒息。
沒有平時幾個哥哥你來我往的調侃和鬥嘴,沒有日常生化的碰撞聲,什麼都沒有,好像是害怕心臟受傷而故意維持的寧靜,受傷的寧靜。
忽然,那種特意維持的寧靜,讓我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時候……
那一天,也是晚飯後,也是這樣奇怪的寧靜,寧靜到讓我覺得奇怪,於是我偷偷地爬到樓梯邊,偷聽到三個哥哥商量著半夜要去山頂看流星。
我想都沒想立刻打開燈大叫道:「被我抓到了吧!我也要去啦!」本來我還以為要撒嬌耍賴一番才會成功的,結果那次,月霜哥哥很痛快就答應了,可是他們要
半夜去,只能半夜再來喊我。
那一晚,不知道什麼時候,或許已經是很晚很晚的時間了。睡得很熟的我突然就醒了過來,夜很冷,那一晚的風很冷。
聲音很小卻還是被聽見了,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顯得很小心翼翼,我摸出房間,氣憤地他們不帶著我的同時,竟然忘記穿鞋子。
所以當我找到他們,流著眼淚逼著他們帶上我時,已經來不及去拿我的鞋子了。還記得那天夜晚才下過一點點小雨,路上全是水,冷得刺骨,但那只是我眼睛的
感覺,因為哥哥們……
雖然很無奈,無奈要帶上我,但是既然答應了要帶上我,哥哥們……
「晨曦,你重死了!以後哥哥們做事,你不准摻和。」我還記得那晚月霜哥哥跟我說的話,每一句都記得,因為他們說話的時候,我就在他的背上。
為了帶上我,又不讓我著涼,他一路都背著我。看流星的地方要走很遠的路,還要上一個很陡很長的樓梯。月霜哥哥那時還很小很小,肩膀還沒有現在的一半寬
,但是他背著我,一路都背著。
當他背不動,夜雨哥哥就會接替他的工作,背著我,一直背一直背,背著我一直走到很高很高的山上,背著我一直看到了那一晚的……
月光!
「高什麼?沒有流星雨?」性子急的夜雨喜歡抱怨。
「因為月亮還沒有下去,所以才看不到星星。」月霜平靜地說,讓我坐在他的懷裡,而凝雪用他的手暖著我的腳。
「那我們要一直這樣等嗎?等月亮落下去?」夜雨說。
「月亮挺好的,晨曦喜歡月亮。」我還記得那天灑下來的月光,那樣地溫柔,好像水,又像空氣。
「晨曦喜歡,我就喜歡。」我記得那晚我們說的每一句話,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比如那一句就是凝雪說的,凝雪永遠會站在我這一邊,無論我說什麼,無論我
做什麼。
「晨曦喜歡……我也喜歡。」夜雨哥哥總是那麼地溫柔、體貼,「而且我記得今天好像是陰曆十六,好像今年最大的月亮不是出現在八月十五,好像就是今天…
…」
「是嗎?夜雨哥哥,你不要騙人!」凝雪從草地上爬過來問。夜雨看著他,點了點頭。
「最大的月亮。」他抬起頭,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就好像霜,霜一樣的純潔,卻絕對沒有霜的寒冷。他側過頭,暮光也好像那月亮的霜,他……是月霜。
「晨曦喜歡月亮?」
「我喜歡,喜歡月亮,月霜哥哥。」
「晨曦喜歡,我就喜歡,我們就喜歡……」他抱著我,好像永遠都不會放手,他的聲音至今還猶在耳邊,「晨曦,我們在一起。」
「晨曦,我們要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對著這月亮起誓,對著世界上最大最大的月亮起誓!」
我們!我們要在一起,我們永遠都不分開!
對著月亮起誓,我們要在一起。這是我們的月光之絆,這是我和所有人的月光之絆。
我從記憶中甦醒,是在午夜。
像很多年前一樣,午夜時分,樓下有輕輕的腳步聲走出了家門。我來不及披外套就跟了出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命運在跟我開玩笑,我這次竟然也忘記了穿鞋子。
6.
在屋裡的時候並不覺得冷,可是出了門被冷風一吹,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身體抖個不停。
我抱著胳膊瑟瑟發抖的跟在他們身後。光腳走路的最大好處是沒有聲音,這樣我覺得自己像一隻貓,尾隨在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身後,只是腳底總是被路上不明
堅硬物體硌到,痛得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又馬上摀住嘴巴,生怕被他們發現。
不知道劃破沒有,我顧不上看,又跟了上去。原來光著腳走路這麼難受,我今天才知道,忽然內心騰起一絲柔軟。
好在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去的地方並不遠,就在小區外面的一片空地。哪裡因為長滿了柔軟的雜草,白天經常有男孩子來這裡踢球。晚上掃了這裡i,卻讓人忽然
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天氣冷得要命,但是能擋住我的只有前面的一塊庭院假山石。儘管石頭冰冷,可我還是緊緊貼著它,把身子縮到最小,屏住呼吸仔細聽。
「有什麼是你說吧,這裡只有我們兩個。」遠處月霜哥哥終於站定,裝過身低聲對夜雨哥哥說。
「我就是想鄭重其事的再跟你說一次我的計劃。」夜雨哥哥頓了一下,我彷彿能看到她臉上略顯嚴肅的神色,「我要跟晨曦一起出國,用一年的時間讓自己有能
力保護她。」
心臟在空蕩蕩的夜裡猛跳,我雖然想到兩個哥哥半夜出門要說的事絕對不會太輕鬆,卻沒想到他們會如此直接。
我偷偷從側面探出頭,看到月霜轉過身看向夜雨,一讚孤獨的路燈照著他們兩人,好想通過那昏黃的光將他們送去了一隻有孤獨和寂寞的國度。
「你憑什麼這麼自信?難道上次的話我還沒有講明白嗎?你只是一個還在讀大學,還要很久很久才會畢業的學生……」
「我知道!」夜雨哥哥打斷他的話。「那又怎麼樣?我完全有能力讓自己用一年的時間強大起來!而且我相信,為了晨曦,我做得到!」
「你不明白!左夜雨,你根本不明白!難道你不知道爸爸就是因為沒有接受到良好的教育,連小學都沒法讀完,才會得到那樣的結局,才會變成……那樣一個人嗎……」說到最後,月霜哥哥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表情變得很痛苦,彷彿是觸及到了一段他不願面對的記憶。
月霜哥哥表情的變化讓我感到深深的觸動,因為這麼久以來,三個哥哥從不會跟我提起任何關於「爸爸」的事。我問過夜雨,也問過凝雪,可是只要提到爸爸,哪怕是凝雪,臉色也會忽然變得凝重。每一次,他都是過了好半晌才說,其實他關於爸爸的記憶早就模糊了,爸爸離開得太早,他不記得。但是,我從他的表情能感受出來——他在撒謊。
還有很多很多的細節,都讓我覺得這個「爸爸」不是一個很好的人,並且似乎……是因為恐怖的意外死去的。聽到月霜哥哥現在的話,更讓我確定了這個想法。
爸爸……又是一個被揭開的傷口。這段時間以來,似乎我每天在做的就是揭開新的傷口,在那個早已滿目的瘡痍的家的身上。
「我不會變成那樣的!」夜雨忽然大吼,讓我頓時清醒,驚恐地縮到那塊假山石的後面。
「你又怎麼能這樣確定呢?我想……他再走上那樣一條路之前,也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那個樣子吧。」月霜盯著他,聲音似乎都在顫抖。
月霜的話明顯刺激到了夜雨,他冷笑一聲,表情變得倔強而不可侵犯:「月霜,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你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你你反對我跟晨曦一起出國真的只是害怕我走爸爸的老路嗎?你總是想讓大家維持現狀,想讓晨曦做我們永遠的妹妹,可是你明明知道那根本不可能。你用這樣的理由把晨曦留在身邊,難道……不同樣也是出於你的私心嗎?」
「難道不是因為你……」或許是月霜盯著他的樣子讓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在短暫的沉默之後……
「因為我什麼?」很重的一聲,驚心動魄。
7.
夜晚的風比我想像的要冷冽得多,一陣風吹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因為太過緊張而全身都出了汗。現在被冷風一吹,我的腦袋頓時也清醒了很多,只是太陽穴的位置忽然疼起來。
我緊張地屏住呼吸,恨不得現在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只剩下月霜哥哥的聲音,好讓我聽清楚他的話。
「因為我什麼?」他再一次地問,而夜雨想都沒想便用更大的聲音回答了他:」因為你也喜歡晨曦!跟我一樣,你喜歡晨曦,不適當她是妹妹,而是當她是一個女人!」
「住口!」
「不要裝得那麼道貌岸然,其實你和我一樣!」
「你給我住口!」
住口……我在心裡叫。
我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心臟猛地緊縮又鬆開,再緊縮,呼吸急促得彷彿要燒起來。
月霜,他喜歡我嗎?
喜歡我嗎?
我盯著眼前的兩個人,感覺既熟悉又陌生的可怕。
夜雨哥哥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因為距離離得很近,我看不清楚照片上是什麼。我只聽到夜雨哥哥冷冷地說:「如果不是害怕失去她,為什麼要留下她?如果你想留下她,為什麼又要拋棄她,為什麼?渾蛋,你就不能更直接一點兒嗎?你就不能……你到底愛不愛晨曦?」
「夜雨……晨曦,她有追求她人生的權利!」月霜哥哥的聲音陡然間低了下來,在那低下去的幾個聲調裡有著讓我痛心的成分。
「她有,她是有!但是我要他的人生裡有我的出現,你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難道我們就這樣看著她被人奪走嗎?難道……該死的你就不能主動點兒,坦白點兒,和我競爭嗎?為什麼要不斷地嘲笑我?我只是想和晨曦在一起,和她在一起!你不是嗎?你有種就告訴我,你不是這樣想的!如果你也不想她走,就像今天白天一樣保護她,不要讓人奪走她,不要啊!」
「她有知道她身世的權利!」
「但她是我們的妹妹啊,我們發過誓的,要永遠在一起的!在月光下,你忘了嗎?月霜!」
「我沒忘!夜雨!」他大聲地對他說,燈火下,他的身影彷彿在燃燒。
夜色很黑,而那光明亮如火,我睜大了眼睛,希望能看清他——月霜,我的哥哥。
可是忽然間,我冷不丁打了一個噴嚏。
聲音很大,等我緊張地抬起頭,他的目光已從遠方而至,懸在了我的頭頂。我以為他會生氣,我以為他會說我,於是慌忙站起身,摸著鼻子,語不成句:「我……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只是……只是怕你們……」
我本來想說怕你們打架,最後幾個字還沒說完。他摸著我的頭,無比溫柔。然後他蹲下身去,用手捧住我的一隻腳,疼惜地說:「都凍紅了,晨曦。都凍紅了,晨曦。」
晨曦。
月霜……不要離開我。
8.
身體在輕輕的搖動,很輕柔,像是襁褓中的嬰兒被放進搖籃裡。
搖晃中,我能看到黑的夜、亮的燈、月霜哥哥的後背和夜雨哥哥忽遠忽近的臉。
鼻子裡滿滿的都是月霜哥哥身上屬於他的氣息,淡淡的,卻讓人心安的氣息。我懸在半空中的心在這股氣息的包裹下,漸漸地放鬆下來,落進了很軟很軟的地方。
「晨曦?晨曦,你有沒有好一點兒?以後不要這麼傻好不好?」夜雨哥哥放慢速度,走到我身邊,摸著我的額頭,嘴角浮現出溫暖的笑,「好燙。回家一定會發燒吧。一定是的!小笨蛋。」
「我才不是……小笨蛋呢。」為什麼最後幾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會想哭呢?我怎麼了?鼻子好酸。
趴在月霜哥哥的悲傷,感受著他寬大而堅實的後背,讓我感到溫暖,感到安心,感到一切都會好起來,感到……我們從來就沒有變過,我是他們的妹妹,在月光下許下過承諾,一輩子都不會變。一輩子!
身下傳來月霜哥哥的聲音,依舊那麼嚴厲:「下次不准這樣,不准不穿鞋子,不准那麼晚……」
不准……
害怕聽到他聲音裡的顫抖,此刻他的聲音卻在顫抖,話說得越來越慢,越來越難。
「月霜哥哥,對不起。夜雨哥哥,對不起……」
「傻瓜。」夜雨哥哥摸著我的頭,好像我就是一個不聽話的小動物,而他,堅實的背微微一僵,接著他把我往上弄了弄,讓我更加舒服一些,才說:「晨曦,不要講話了,我們回家。」
回家。
他的語氣依舊是那麼嚴肅,像父親,卻不像哥哥。
但是……
是的,回家,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我輕輕地答應他,閉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
夜色茫茫,所有的燈都關掉了,整個城市都在沉睡,只有我和哥哥在一起。這個世界很大,卻只有我們相互依偎,到永遠,永遠。
「我不要知道真相,因為我知道如果真相會讓我開心,月霜不會不讓我知道,如果真相會讓我微笑,月霜不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