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礦難 文 / 李國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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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東參加的中青年幹部進修班提前結業,當天晚上他便乘火車回到A市。突如其來的大地震把一切都打亂了,在這種情況下,正常的事變得不正常,而不正常的事則是正常的了。本來按照正常進度,他們這一期班要在7月中旬完成最後一個階段的培訓任務,還要參加由中央高層領導參加的結業式,可是現在卻一切從簡。離開北京時,他連結業證都沒來得及拿到。班主任伍老師告訴他們,結業證隨後會寄發到每個人手中。當然這個證書並不特別重要,重要的是校方給每個人所做的鑒定,而這份鑒定本人是看不到的,會直接發到學員所在省的省委組織部。
A市原先的工作部署也被完全打亂了,「經濟隆起」的總體規劃現在要讓位於抗震救災,這是當前最大的政治。魏東深諳其中的道理,身在首都,他對中央當前最關心的是什麼深有感悟,所以這兩天一直在電話裡遙控著市委圍繞地震這個中心做出一系列安排。其實在這般重大的突發事件面前,他也沒來得及完全消化上頭的一些精神,但有一個原則對他來說卻是堅定不移的,那就是,要講「北京話」,也就是「跟黨中央保持一致」。二十多年政壇摸爬滾打的經歷告訴他,有時候是不是真正吃透上級精神並不重要,能不能在第一時間把上級精神宣傳出去、貫徹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而宣傳、貫徹的標誌是什麼?那就是要搶在別人之前學會說上級最新的提法,喊出上級倡導的最新口號,即使暫時還不理解這些提法和口號,也要先打出這個旗號。這使人不由得不佩服當年林彪那句名言「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中慢慢理解」具有何等的政治智慧。或許領導高明於部下之處,就是體現在這些方面。
魏東回到市裡時已是地震後的第三天了。向災區派遣醫療隊,調集各種抗震物資,動員全市各行各業為災區捐款捐物,市直機關和各企事業單位都在沒日沒夜地忙碌著,意想不到的是,正在這節骨眼上,毓嵐縣發生了一起重大的礦山事故,幾乎給了魏東當頭一棒。
得到消息時已是晚上10點多了,一接到電話,魏東的額頭就冒出汗來。毓嵐縣玉石礦在起吊一塊數百噸重的璞玉坯料時,因為臨時搭建的天吊軌道架倒塌,導致吊車傾倒,石料墜落,將在下方作業的三名民工砸在底下,起吊機具也報廢了。
打來電話的是毓嵐縣委書記孫冰暇,早些年給魏東當過兩年秘書。大概這種事他也是頭一次遇到,在電話裡還能聽得出他說話的聲音直打顫。魏東腦子裡急速地轉著圈。最怕在這一段時間裡出現什麼大的紕漏,可這個孫冰暇恰恰就捅出這麼個大婁子來。不過也怪不得他,誰願意在自己管轄的一方天地裡出這種事?魏東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件事會給自己的前程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他的下一步舉措必須服從於這個考慮。
他問孫冰暇,現在事故的知情範圍有多大。孫冰暇回答,他已經下令封鎖礦區,並嚴令不得將消息外洩。那三個人已經確認死亡,所以礦上也沒叫救護車。魏東鬆了一口氣,暗想這小子還算有點頭腦。
稍稍沉吟一會兒,魏東覺得應該先給孫冰暇吃顆定心丸,於是放緩口氣說:「這是不可抗力作用造成的後果,就像地震一樣,屬於天災,沒有辦法的事,你也不用驚慌。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做好善後,我相信你會妥善處理好這件事的。」
「謝謝魏書記,謝謝魏書記。您這樣說,我這心裡就有底了。您放心,我一定會把善後工作做得嚴絲合縫,絕不會給市委帶來不必要的影響。」
聰明的孫冰暇立刻明白了魏東的意思,半是感激,半是高興,連連表態。魏東一想,也不能讓他過於輕鬆了,還得加點壓力,何況這種事弄不好就會造成後遺症,於是補充道:「主要是得盡快找到家屬,做好他們的工作。這三個人都是本地人嗎?」
孫冰暇說,都是外縣的民工,不是本地人。魏東心裡又寬慰了一些,這就更好辦了,處理起來麻煩會更小一些。他明白,這事是發生在國有礦山,還有人出面承擔責任,如果是個人開辦的小礦點,那些黑心老闆根本不會上報,偷偷地把屍首一裹,隨便找個坑就埋掉了。既然都是外地民工,估計能好應付一些。
「還是要注意以人為本,以保持穩定為優先考慮。有什麼辦法啊,花錢買平安吧!」魏東叮囑道,「當前正是抗震救災的關鍵時刻,不能讓它妨礙抗震救災的大局,所以要抓緊處理,別拖得時間太長。」
「我馬上就去和礦裡說,多給點錢。魏書記放心,一定按您的意思辦。」孫冰暇心領神會地說。
「不是按我的什麼意思辦,這是縣屬企業的事,縣裡完全可以自主處理。」魏東意味深長地說。
孫冰暇喏喏連聲地放下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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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天連續跑了兩個縣去檢查下面支援災區的準備,魏東本來感到很疲乏,想早些休息,可現在卻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他把床頭燈調低,半倚在枕上想著心事。這場大地震來得太不是時候了,毓嵐縣的事故發生得更不是時候。通常情況下,從中央黨校進修回來的省級後備幹部會很快進入省委組織部擬提拔的預案中,如果不出意外,頂多有個一年半載的就會往上再走一步。魏東自認為這次趕上的機會很好,從盧雅宣那裡討得的口風是,明年年初省黨代會和省政府換屆,會騰出一大批位子,只要平平穩穩地度過這半年,弄個副省級職務應該說沒有多大問題。當然這裡的前提是這半年不能出現任何大的變故或是差錯,而且要盡力爭取多出政績,同時還要精心籌劃私底下的運作。可是地震一來,各方面的工作都要往後推,在全國上下全力以赴迎戰這場罕見災害的情況下,很難想像省委還有精力來考慮人事變動的事。按說這倒不至於從根本上影響自己的仕途,抗震救災畢竟是應急性任務,遲早要畫上句號的,怕就怕夜長夢多,拖得時間越長,不確定性因素就越多,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這個後備幹部身份的「保鮮度」便會漸漸稀釋,明年新一茬的後備幹部一出爐,就等於又多了一批競爭對手。
在這種情況下,毓嵐縣礦難無異於一枚突然嵌進飛速旋轉的車輪上的釘子,輕則令輪胎洩氣,重則導致車覆人亡。這樣的結局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出現的。這便是魏東下意識地決定不能讓這場事故曝光的原因。
剛才在電話裡說的話雖然隱晦,但意圖是很明顯的,魏東知道孫冰暇一定領會了自己的想法。都說秘書是領導肚子裡的蛔蟲,如果連這點悟性都沒有,那自己可真是白白培養他這麼多年了。當然魏東也明白,這樣做是有風險的,隱瞞、漏報重大事故,要承擔政治上、道德上、行政上、法律上的多重責任,這是有前車之鑒的。如果不是處在眼下這樣一個關鍵時期,他真不願出此下策。但是總不能讓十多年的努力因為這點小事而功虧一簣吧?那樣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唉,沒有辦法,只好求那幾位死者家屬「理解萬歲」吧!當官有當官的難處啊!但願孫冰暇能不負所托,把這齣戲唱得圓滿,千萬別穿幫了。
臥室的門無聲地開了,許雋如穿著一件真絲睡衣款款走了進來。魏東抬頭望了望,頓覺眼前一亮。一看可知,這是一件價值不菲的高檔睡衣,順滑的布料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白底帶著淡淡的鴨蛋青色,上面隱約有幾條紅尾鯉魚在輕輕浮動,手工鑲繡的蕾絲花邊和精緻的絲絛束帶搭配得相得宜彰,看上去令人賞心悅目。魏東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手感很好。
「怎麼樣,好看吧?」許雋如得意地問。「黛安芬,世界上最著名的內衣品牌,瑪麗蓮-夢露穿過的。」
魏東皺了皺眉頭:「在自己家裡擺的是什麼譜?這要花多少錢啊?」
許雋如本來想給丈夫帶來一點驚喜,不料卻被迎頭潑上一盆冷水,不禁噘起嘴來:「這怎麼叫擺譜?你沒看見,這次出去旅遊,那些女人哪個不比我穿得排場?好歹我還算是A市『第一夫人』呢,沒有比我更寒酸的了。」
「你拉倒吧!」魏東正色道,「這『第一夫人』只可以咱兩口子說著過過癮而已,在外面可千萬別認這個賬!現在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別被人家抓住把柄。」
見許雋如臉色沉下來,魏東覺得自己有點過於嚴肅,想想女人最大的愛好不就是花點錢修飾自己嗎,這些年在自己的嚴格限制下,老婆也確實沒添置過什麼像樣的衣服,心裡不禁有些軟了,於是帶點討好地撩起許雋如的睡衣下擺,在手裡搓弄幾下,順勢在她大腿上掐了一把,笑著說:
「不過這件衣裳倒像是給你量身定做的,我老婆這一穿上,立馬換了個人,蠻有誘惑力呢!」
許雋如的表情當即轉陰為晴了,在魏東身邊躺下來,撳滅床頭燈,匯報說:「其實我哪捨得花這麼貴的錢,這是子送給我的,說是去年他老公去歐洲考察帶回來的。你還沒看見子穿它,襯著她那身材,才叫絕呢!我這腰身,唉!」
許雋如很有自知之明地歎著氣。魏東轉過身摟住她,黑暗中卻想像著劉子輕靈柔曼的身姿穿上這款睡衣一定是別有一番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