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意味深長的飯局 文 / 李國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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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黨校中青年幹部進修班在A市的考察調研活動前後用了一周的時間,帶隊的副校長對東道主的周到安排非常滿意。特別是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穆天劍抱病從療養院趕來參加他的報告會,更令他感到很有面子。在回北京的列車上,副校長特地把魏東叫到自己的軟臥包廂裡聊天,對A市的工作表示嘉許。
魏東自然更是高興。所謂政績,不過是通過從政求得業績,在官場上混久了的人都明白,當官的所作所為,無人認可只是「執政」,有人承認才算是「業績」。而究竟是不是政績,草根百姓當然說了不算,話語權在上頭,而這位副校長作為全國知名的意識形態領域的權威人士,他的評價無疑會給A市市委所做的工作賦予理論上的合法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要比來自行政高層的認可更為難得。
回到學校後,魏東的名聲愈發大了起來。本來,作為一名普通學員,能在學報上發表文章已是不易,而被《人民日報》轉載更是難得。在A市的活動儘管是校方安排的,客觀上也等於給A市的各方面工作做了一次極好的宣傳,無異於給魏東本人的臉上貼了金。在此之前,無論在班裡還是在全校,魏東都是個不引人注意的普通學員,一則他自己比較低調,二來班裡的同學個個都不是等閒人物,不管什麼事都輪不到他出頭露面。現在不一樣了,小組研討,大會發言,參加這樣那樣的座談、務虛、交流,班裡總是推他出面,班主任伍老師也經常指名叫他發言。而副校長在公開場合也不止一次地提到A市這位年輕有為的市委書記,還邀他到自己的辦公室去閒坐聊天。慢慢地,魏東與副校長和班主任的關係都比別人近了一層,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一年的進修學習即將結束,在黨校的學習效果能不能對離開黨校後的仕途產生直接助力作用,這樣的關係至關重要。
這天午後是自習時間,魏東獨自在房間裡打開電腦瀏覽A市的網頁。桌角的電話響了,他抓起一聽,驚喜地站起身來。副校長在電話那一端慢悠悠地問他在做什麼,然後告訴他,A市所在的L省省委組織部長盧雅宣到北京參加一個座談會,副校長打算晚上盡盡地主之誼。
「她前些年也在中央黨校學習過,算是我的一個學生,開完座談會,想來看看我。我一想,和你是一個省的,在一起見見面沒什麼不妥吧?」
副校長的話說得很含蓄,魏東當然能聽出其中的深意。這樣的好機會哪能錯過!他心裡對副校長暗自感激,明白人家是有意在為自己創造機會。這位組織部長以公道正派而聞名,魏東雖然與她相識,卻只是工作上的交往,還從來沒在一個桌上吃過飯,說實話,如果不是副校長出面,即使想請人家也是請不到的。
魏東語氣恭敬地向副校長表示謝意,並說晚上由自己來張羅。副校長笑著說:「我請客,哪能讓你破費!都是公務招待,你就別爭了。」
人要走運,好事擋都擋不住。魏東放下電話,心裡高興得不知所以,腦子裡又浮出梁吾周的影子。要說感謝,其實第一個應當感謝的是自己這個部下,如果不是他的北京一行,哪會有今天的局面?這小子在官場上混了這麼些年,越發長進了,用組織部門的話說,「才堪大用」。雖然不曾明言,梁吾周的追求魏東也心知肚明,無非是盯著老純峰騰出來的那把交椅,而以他的表現來看,當這個宣傳部長應該說還是能稱職的。
魏東又想起梁吾周塞給自己的那張儲值卡。他看過附在後面的開卡憑條,上面有密碼和數額,十萬元。打開衣櫃裡的行李箱,魏東找出那張卡反覆看了看,連同憑條一起裝進一個信封裡,塞進衣兜。梁吾周肯下這麼大的本錢,其用意不言而喻,不過魏東卻不想收他的這份厚禮。送禮收禮都有個講究,事前收禮,在送禮一方有買官之嫌,在收禮一方則更為卑瑣,似乎是因為收了錢才把官位「賣」給人家的;事後收禮則不然,送禮的屬於答謝,收禮的感覺也自然得多,說成是人情往來亦未嘗不可,至少面子上好看一些。魏東自認為在金錢方面並無太大的嗜好,看到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為了一點小錢而鋃鐺入獄,他常常瞧不起,雖然尚未考慮好是不是要滿足梁吾周的心願,但他仍打算下次見面時把錢退回去。不過今天要與組織部長打交道,他有些猶豫不決。按說這個女人對自己從黨校畢業後的去向有著絕對的影響力,在她身上下點本錢是完全必要的,也是值得的,如果必須走這一步,那這張卡就能派上用場了。可是畢竟與人家隔的層次太多,而且相互間又不熟悉,貿然出手,會不會適得其反?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帶上這張卡,到時候相機行事吧。
039
盧雅宣下榻在新世紀飯店,國家各部委不少都在那一帶辦公,交通也很便利。池風颺親自開車送魏東到飯店大門口,魏東進到餐廳包房時,副校長已經到了。房間裡除了副校長、盧雅宣和秘書,沒有外人,這使得魏東心裡更加高興。
盧雅宣主動走上前與他握手:「魏書記,挺長時間不見了,還是這樣幹練。這一年來學習很有收穫吧?」
雖是官腔,說來卻親切得很。魏東握住盧雅宣的手,有些激動地連連致意:
「謝謝盧部長關心,能在北京見到盧部長,真是意想不到的幸事。這一段時間學習收穫很大,有機會一定要向部長好好匯報匯報。」
坐在沙發上的副校長搖著紙扇哈哈笑著說:「雅宣,這可是我最看好的一個學員啊,他那篇文章你看過嗎?很有新意的。」
盧雅宣扭過頭得體地笑道:「《人民日報》上那篇嗎?我看過了,確實寫得不錯,名師出高徒嘛,您的學生,除了我沒出息外,哪個不是好樣的?」
魏東忙說:「盧部長過謙了,我聽過盧部長的講話,說心裡話,沒有哪個領導能讓我那樣佩服,高屋建瓴,振聾發聵,完全可以與校長的學術報告相媲美。」
魏東與副校長見過禮。盧雅宣的秘書小柳是個年輕姑娘,長得修婉甜美,看上去有二十七八歲,手勤眼快,見主客到齊,便招呼服務小姐上菜,自己則拿起文件夾找個借口出了房間。
副校長居中落座,讓盧雅宣坐在右首,魏東坐在左首。小姐布菜當中,魏東悄悄地打量了對面的女部長一眼。這是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據說已經快五十歲了,但看上去要年輕得多,膚色白皙,眉目清秀,頗有幾分富態相,頭髮不知焗過沒有,黑烏烏的緞子般滑暢,配上一條淺藕色紗巾隨意地攏在頸間,氣質高雅,舉止端莊。不知為什麼,魏東心頭突然增加了一點緊張,似乎面對的是一個主宰著自己命運的人。
主菜不多,一共四道,分別是蔥燒駝掌、雙色鱈魚、琵琶大蝦、絲瓜燴豆腐,外加一缽菊花八珍羹,都是北京城裡上得了檯面的極品佳餚。副校長吩咐服務小姐將一瓶產自西班牙的格倫納什葡萄酒啟封,親自把盞給盧雅宣和魏東斟上。兩人急忙起身,連稱不敢當。副校長說:
「能坐到一起,就不是外人,你們倆不必客氣,今天我是東家,理應我來敬酒。四菜一湯,咱們是嚴格按中央要求辦事,酒呢,也是象徵性地喝點紅酒助助興,主要目的是在一起聊聊天,溝通溝通思想,交換交換思路,是不是這樣啊,雅宣?」
「老師說得極是。」盧雅宣笑著應道,「只是這敬酒的事,還是應該學生來做才對。」
副校長開心地舉箸相讓,三個人邊吃邊談,天南海北地扯著閒話,氣氛很輕鬆。魏東知道在這兩人面前自己不算主角,所以只是偶爾插插話。聊了聊各自單位的現狀,副校長介紹了帶隊到A市考察調研的情況,說魏東在主持本市的科學發展觀學習實踐活動方面頗多創意,言下誇獎不已。盧雅宣點頭贊同,說前兩年進行黨內先進性教育,A市市委抓得就很不錯,省委十分滿意。魏東忙站起來給兩位領導把酒斟滿,謙虛地表示那是上級領導英明,自己只是按照省委的部署貫徹落實而已。他明白副校長在盧雅宣面前這樣說為的是什麼,心裡滿是激動。
酒過三巡,副校長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指著魏東對盧雅宣說:「選派小魏這樣的優秀人才來中央黨校深造,你這當部長的事先一定有所考慮吧?」
盧雅宣略一沉吟,答道:「能參加這個進修班,當然不會是隨隨便便派個人來。這次省裡選的這兩個人,都是經過慎重考察的,組織部確定人選後,還要報省委批准,景林書記也要過目的。」
「是呵,能成為省裡的後備幹部,說明各方面的表現都是得到上級認可的,至少你這個組織部長是看好的吧?」副校長半開玩笑地說。
「魏書記很不錯,有思想,有魄力,作風正派,政聲昭著,在全省十幾個地市一把手裡,是年輕有為的一代新銳。」
「中央一再提倡要解放思想,大膽起用年輕幹部,黨校對這個班的學員也很下工夫,每個人都建立了嚴格細緻的考核檔案,現在正在逐個做結業鑒定。據我瞭解,小魏這一年來的表現非常出色,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副校長的話說得更加直白了。
盧雅宣問魏東:「魏書記今年四十幾了?」
魏東答:「屬鼠的,四十八了,不年輕了。」
盧雅宣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換了個話題,副校長問起盧雅宣參加中組部座談會的事,盧雅宣遲疑了一下。魏東見狀,借口方便告罪離席,出了房間。他明白,雖然副校長事先說過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但盧雅宣心裡還是有個分寸。能夠在這樣的場合與省委掌管組織人事大權的這位重磅人物面對面地接觸,已經是個意想不到的收穫了,自己與人家從來沒有過交情,不能期望人家立馬就把自己當成知己,後面的工作還要細水長流地做。這就像煲粥,慢火炆出來香氣才綿久,喝起來才值得回味。
魏東又想,今天這餐席還是應該自己埋單,雖然副校長不同意。看這架勢,沒有萬八千的恐怕擋不住,那瓶西班牙葡萄酒價值不菲,溫莎大廈裡賣三千八百多元呢!那幾道菜也會是天價。當然,副校長也有簽單權,不會掏自己的腰包來擺這樣的譜,但人家畢竟是在替自己疏通路子,總不能這麼不明事理吧?
「四菜一湯?」想起開席前副校長說的話,魏東不由得暗自笑了笑,照這個水平貫徹中央廉政規定,這恐怕是上頭制訂政策的人做夢也想不到的。
從洗手間出來,魏東把一張信用卡交給侍立在包房門口的女服務員,悄聲吩咐她去結賬,然後回到屋裡。剛剛落座,便見小柳推門進來,俯耳對盧雅宣悄聲說了兩句。盧雅宣面色平和地說,告訴他在房間裡等著我。然後笑著解釋說,兒子在北京工作,特地來看看老媽。副校長便順勢宣佈散席。
「老師放心,魏書記的事我心裡有數。」告辭時,盧雅宣握著副校長的手說。
副校長哈哈笑道:「那好,那好。雅宣啊,組織部長不好幹哪,在中組部幹過幾年,我是深有體會的。出以公心,一定要出以公心。——小魏啊,你送盧部長上樓吧,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