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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以牙還牙 文 / 汪宛夫

    蓮湖就像一張巨大的蓮葉,躺在霍家灣城西的群山之間。其實,蓮湖之蓮並不止一張,散佈在它周圍的還有一些小小的附生葉片,猶如眾星拱月一般襯托著中間那張最大的蓮葉。

    蓮湖最妙之處,就在於其中的兩片小葉,連接著霍家灣城區。有了它們的勾連,從城區碼頭下水,就可以一路坐船進入蓮湖的花蕊,然後經由湖西的另一些小蓮葉,直插入各座山腳碼頭。

    山和湖,就這樣與城市渾然一體地相擁,成為霍家灣人魂牽夢縈的後花園。

    孔孟章帶著秘書及辦公室主任婁滿家,坐船去湖西的蘆花山莊。

    蘆花山莊老闆原在副熱帶旁邊開一家粗菜館,孔孟章有時為避嫌,故意不去副熱帶吃飯,就去了他的粗菜館。多去幾番,就熟了。因為副熱帶生意熱得出奇,粗菜館老闆被副熱帶高壓壓得沒法生存,早就有心改換別的地方經營。湖西一帶新開發出來後,他就租了蘆花叢旁邊的一家店面,請孔孟章幫忙取名,孔孟章拍了拍腦袋說,就叫蘆花山莊,挺有詩意的。老闆畢竟也是生意場上混久的人。其實不論孔孟章取的名字好壞,他都會採納。你想,我山莊之名乃霍家灣市市長所起,這個廣告打出去,還不招攬一批生意進來?再有就是,取了這名後,他還再三再四地上門求助於孔孟章,讓他多來看看,積聚人氣。底下的話不言自明,他是希望孔孟章今後把生意挪些到這裡來,讓他發點小財。

    難得是個雙休日。孔孟章一早想起蘆花山莊老闆的笑臉,就讓秘書通知婁滿家,一起前往山莊考察一下。那麼休閒的場面,如果菜餚和服務都跟上,將來還真可以把一些小型的會議或者接待任務放到山莊去。

    船行到蓮蕊,旁邊的小島、小橋、小堤、小樹點綴其間,把這裡扮成天外之國,別有天堂。孔孟章像是喝了二兩白干,微微陶醉,開始構思一首古詩,學一學唐宋刺吏,也在自己轄下的名勝之地留些優美篇章下來,或許千百年後又是後人道不盡的佳話。

    剛推敲了前面一兩句,手機震了一下,打開上面的短信,卻是:「YZT,你現在在哪裡?」

    霍,原來是梅月耳!最讓人頭皮發麻的就是這個YXT,你說,YZT是什麼意思?這麼久了,還真不知道!

    不管它。孔孟章先回個短信過去:「PWX,我現在正在蓮湖的花蕊,趕去蘆花山莊。」

    「啊,你這人這麼花心!」梅月耳開玩笑道,「是不是會女朋友去啊?」

    「沒有,我正和婁滿家他們去山莊休閒吃飯。」孔孟章回道。

    「那我也要去,YZT,我要和你一起休閒!」梅月耳撒嬌道。

    「好吧,那你趕快過來,PWX,我們在蘆花山莊等你。」

    回完這句,孔孟章把手機塞進褲兜,再去尋覓後面兩句詩。結果,不但沒尋到,把前面兩句也弄丟了。

    他的腦子裡,忽然湧現拋物線優美的線條,白皙的膚色,還有半夜裡銷魂的聲音。

    忽然想,要是在蓮湖中間,鋪上一張大床的話,那該多好!

    夜晚看著湖上的星月,旁邊是無邊無際湧來的湖水,這時,他們的情和欲,也會這樣無邊無際湧上來,然後拚命地玩耍,拚命地喊叫,拚命地享受……

    孔孟章懷著奇思異想一路向西而去。一片蘆葦在風中瑟瑟搖曳,蘆花山莊到了。

    正要上岸,後面響起一陣突突突的聲音。往後一看,是一艘快艇劈波斬浪地殺將過來,

    其勢洶洶,其情切切。孔孟章一時沒看出名目,剛要轉身,卻見快艇上一隻手高高舉起,朝著孔孟章不停揮舞:「等等我!等等我!」

    近了,近了!

    啊哈,原來是拋物線,原來是梅月耳!

    大家都上了岸。孔孟章還在後面等著,待梅月耳跨上第一個台階,他就伸手把她拉了上來,道:「看你這架勢,我以為是敵軍殺過來了呢!」

    「哈!不是敵軍,是你的友軍!」梅月耳笑道。因為孔孟章手上加了力,梅月耳在上岸時順勢朝孔孟章懷裡一擠,送去甜甜的一笑。

    孔孟章的秘書和婁滿家都瞄了一眼,孔孟章心虛,便把梅月耳往外推了推,笑道:「你哥我今天難得清閒,到外面來走動走動。這蘆花山莊清靜優雅,果然是個休閒的好地方。等秋天蘆花整片整片地開了,更是另一番美景了。」

    「可我覺得現在景致更好,等蘆花一開,別的花就都謝了。」梅月耳道,「你看現在,在一片綠油油的蘆葦之外,有許多品種的花正在開放呢,難道你就沒看入眼?」

    「哦,是啊,還有這麼多花兒正開著呢!」孔孟章胡亂應了幾聲,接著,壓低了聲音,咬著梅月耳的耳朵道,「我眼裡就你一朵花呢!」

    梅月耳往孔孟章腰上擂了一拳,甜滋滋地要挽他的手臂,又被孔孟章甩脫了。

    前面兩個跟班非常懂事,故意走得很快。孔孟章就索性停下腳步,認真地問道:「對了,你短信裡那個YZT,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這個……這個有點難。」梅月耳翹著嘴,硬是賣關子。

    見孔孟章作出了不悅的樣子,梅月耳就瞎編道:「其實,我自己也忘了。當初就隨意取了一個名字,就湊合著用吧。」

    正說著,山莊老闆已經衝出門口,遠遠地過來接應孔孟章,「喲,孔市長光臨敝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孔孟章看了看後面的一片湖水,笑道:「已經很遠啦,莊主!你要再遠,就得坐船去湖心接我啦!」

    莊主知道他是開玩笑的意思,便順著他的語意開懷大笑,把他迎進山莊。

    蘆花山莊最好的一個包間,一半在湖裡,一半在陸地上。天氣晴好的時候,客人可以坐在包廂看湖看山看蘆葦。今天天氣不錯,孔孟章一行便坐在外面享受這裡世外桃源般的絕雅景致。

    喝了會兒茶水,菜就上來了。都是些時令菜蔬,還有些小蝦小魚,燒法很家常。孔孟章嘗了誇個不停,對陪在身邊的莊主說:「平常日子還真難得嘗到這樣的東西!」

    「喲,這些不會都是霍家灣的地方特色菜吧?」梅月耳也很驚訝。「能不能傳授傳授,我們也學幾招。」

    見莊主發愣,孔孟章指著梅月耳介紹道:「這位是我表妹,就是副熱帶的梅老闆。」

    「哎喲,原來是副熱帶的老闆!」莊主更吃驚了,道,「我當初就在你旁邊開店,你們副熱帶越來越熱,我的店就越來越冷,慢慢倒掉了。你看,我現在都躲到荒山野嶺來開店了。」

    「瞧你說得真誇張!」梅月耳笑道,「憑著你這手家常菜,到哪還不都掙大錢?現在把店開到蘆花蕩裡,觀念很時尚,很超前,肯定會大發啊!」

    「托你吉言,托你吉言!」莊主又看著孔孟章道,「說到底,還得孔市長多關照。孔市長一來,我們小店蓬蓽生輝,大有希望啊!」

    喝土酒,吃土菜,接下來繼續喝喝茶,看看山水。

    孔孟章一時興起,又想到了兩句詩,轉眼之間,又被手機聲給震沒了。正惱著,電話裡響起郭西縣委書記塗澤北的聲音:「孔市長,沒影響您休息吧?聽說前些日子中央紀委的人來找過您?我心裡納悶著,洪息烽的案子,不會連累您吧?」

    「沒有沒有。」孔孟章堅決地道,「那是他們找我取個證,瞭解一下情況,用他們的話說,叫作配合辦案嘛。」

    「我想也是,孔市長您這麼過硬的人,再髒的水也潑不到您身上,身正不怕影子歪嘛。」塗澤北恭維道。

    「是啊,當然潑不到我!」孔孟章肯定地道,「只不過我去洪息烽那兒匯報過幾次工作,有一些聯繫,有些事我比別人知道多一些,僅僅如此而已。」

    合上手機,孔孟章喝了口茶,眼光鋪陳水面上,看到的卻是郭西縣的這一干人等。心想,他們是怎麼知道的?這麼快就知道了?塗澤北為什麼給我打這個電話?他僅僅是想證實一下,還是想瞭解點別的?

    想了一會兒,手機又響了。這回,仍然來自郭西。是郭西縣縣長何柳科。

    「孔市長,我是柳科啊。」何柳科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激動。「聽說前幾天中央紀委找您談過啦?沒扯上什麼事吧?」

    「嘿,奇怪了,怎麼你……」孔孟章剛想說「你也知道」,但怕他知道塗澤北剛打過電話,就改口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噢,我也是剛聽說,替您捏了把汗啊!」何柳科道。

    「你說說看,是從哪裡聽來的?」因為何柳科是自己一條線的,他可以直接給他下指令,非得聽聽他怎麼回答。

    「這個……」何柳科顯然有些猶豫,但最後,他還是說了。「今天郝書記來郭西了,說是來度假,隨便走走。中午我們陪他吃飯,他談起您被中央紀委叫去的事情。」

    「哦?他去了郭西?」孔孟章敏感地道,可想不出敏感在哪裡。「他說了我不少話吧?說我有事被扯進去了?」

    「沒有明確這麼說。」何柳科道,「不過,言下之意麼……」

    「給我說清楚點!」孔孟章大著嗓門道。

    「他說出來是出來了,究竟有沒有事很難說。」

    「肯定還有別的話,接著說,別給我隱瞞!」孔孟章似乎找到了一個軟柿子,狠著勁兒捏。

    「他還說,凡是被專案組找去的,說去配合辦案,其中多少都有些事兒。」何柳科抖摟著又抖出幾句來。「只不過有些事還沒有上綱上線,暫時不處理而已。再說了,中央紀委是查中管幹部的,省管幹部,還不屬於他們查處對象。因為是周老大的人,可能周老大也出面說話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暫時放他一馬而已。」

    「這個混賬傢伙!」孔孟章一聲吼叫,把旁邊的人都嚇壞了。「他就會背著我在外面嚼舌頭,就愁天下不亂!」

    「孔市長息怒!」何柳科顯然也嚇壞了,低聲道,「可能是我聽錯了,我不該說這些,讓您生氣了。如果他知道我這麼說,會恨死我的。您千萬……」

    「我知道!」孔孟章凶巴巴地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我還會出賣你嗎?」完了之後,想到得補償他什麼,便加了一句,「好了,有空來我辦公室坐坐,今天就聊到這兒。」

    孔孟章叭的一聲關上手機,抬起頭來,發現大家都用緊張的眼神盯著他,齊聲道:「出什麼事啦?」

    「沒事沒事!」孔孟章又喝了口茶,道,「都是自己人,也沒啥好隱瞞的。就是那個姓郝的,今天跑到郭西去了,盡說些我的壞話。他說我被中央紀委找去談話了,多少總有些事情,只是暫時放我回來而已。你們聽聽,這是人話嗎?這不是存心巴望著我出事嗎?還在基層幹部當中散佈我的謠言,簡直是……」

    「這也太不像話了!」梅月耳急乎乎地道,「這也太不地道了。難怪這些天,到我們酒店來吃飯的機關幹部,都在瞎傳你的事呢。」

    「他們傳什麼?」孔孟章問。

    「還有什麼?還不是和他剛才說的差不多?」梅月耳道,「我就在想,這些人的話,肯定不是空穴來風,肯定有出處。這個出處,八成就來自姓郝的那裡。」

    「是啊,我也聽說了。」婁滿家補充道,「下面在傳這些話的人不少,內容也差不多。這對孔市長的形象很不利啊。」

    「你也聽說了?」孔孟章看著婁滿家道,「主要是什麼內容?」

    「主要就是一條,說凡被紀委叫去的,多少都有點事情。」婁滿家猶猶豫豫地道,「其實,哪有這事呢?紀委叫人,也是要看情況的,並非個個都有事。」

    「是啊,不能便宜這隻狐狸。」孔孟章道,「我在想,如果中央紀委把他也叫進去,結果會怎麼樣呢?」

    「是啊,中央紀委為什麼沒把他叫去配合辦案呢?」梅月耳道。

    「其實,問題就出在有沒有人想叫他去配合辦案。」孔孟章解釋道,「表面上看,是中央紀委出面叫某人去配合辦案,實際上並非如此,而是背後有人在操縱此事。」

    「怎麼說?」梅月耳不明白。

    婁滿家等人也等著答案。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會去配合辦案嗎?」孔孟章眼睛看著湖面,分析道,「據我推斷,根本原因就是姓郝的在背後做了動作。他的方案就是,讓人寫舉報信給中央紀委,說洪息烽收了有百福的錢,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然後,中央紀委就把有百福叫去了,有百福不但如實交代了給洪息烽送錢的事實,還添油加醋地編造了給我送錢的故事。因為姓郝的許諾給他工程做,有百福便按他的授意給我潑髒水,這一招,可真是毒啊!」

    「好在你有人證,沒讓他得逞。」婁滿家道。

    「是啊,本來,中央紀委也未必會相信他的鬼話,可他的話不得不讓人相信啊。」孔孟章分析道,「因為他說給洪息烽送錢的事是真的,就很容易讓人覺得他後面說的話也是真的。結果,他卻在後面開始栽贓陷害,要不是我有人作證,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做得初一,我們做得十五。」梅月耳道。

    「好了,這事……」孔孟章看了看周圍這幾人,多少有些顧慮,便停住話題,道,「這事以後再說吧,隨它去。」

    從蘆花山莊回來後,孔孟章沒有馬上回宿舍,而是把婁滿家叫住,讓他到自己辦公室裡去一趟。

    「姓郝的好像也給洪息烽送過錢,你有印象嗎?」孔孟章道,「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向他學習,千方百計把對手往洪息烽那邊靠,引起中央紀委的重視。」

    婁滿家有些激動。市長把他單獨叫來商量這事,顯然是把他當成最貼心的人了。

    其實,也不是孔孟章不信任梅月耳,不信任秘書。只是,多年來的政治歷練,讓他懂得一個道理,不管有多少信任、多少可靠,凡是機密的事,不能當著許多人的面說出來。要說,也得一個個私底下說。否則,一旦事發,幾個人一起指證,吃虧的將是自己。

    「你是說找一找郝書記給洪息烽送錢的記錄?」婁滿家問道,「有肯定是有的,但我們市府辦這邊並不掌握,市委辦那邊應該有記錄,但他們不會輕易提供給我們的。」

    「那當然,所以我問你,憑你的記憶,好好想想,有沒有他送錢給洪息烽的記錄?」孔孟章啟發道。

    婁滿家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搖了搖頭,道:「想不起來。」

    「是你記憶力不行,還是不肯貢獻智慧啊?」孔孟章揶揄道。

    「真是想不起來。但我肯定,應該是有的。」婁滿家的意思是指大家都應該記起來的那部分記錄。而不是指私底下送錢的事。

    「看來你這個辦公室主任的記憶,還不如我啊!」孔孟章笑道,「我記得有一年,就是前年吧,金霍高速開通儀式,想起來沒有?郝束鹿提出要給每位出席會議的人發紅包,其他人只有一兩千,最多四五千,可送給洪息烽的那份,特別沉啊!」

    「哦,這件事,我想起來了。」婁滿家道,「郝束鹿親自塞給洪息烽的,當時洪息烽匆匆忙忙就要走,郝束鹿跟著他到了車門口,把紅包塞進他的西服口袋裡。後來我聽說,給他的那份是一萬塊。」

    「這可不是小數目啊!」孔孟章道,「紀委是有規定的,即便送禮,也有個限制,上了萬的禮金,可是明顯違紀啊。」

    「不過,在出席儀式上送紅包,紀委未必會定他們行賄受賄。」婁滿家說。

    「定不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讓姓郝的也去紀委嘗嘗配合辦案的滋味。」孔孟章笑道,「再說了,到了那裡之後,說不定他還會談出什麼更大的數目來呢!那得看紀委的辦案水平了,我們的任務就是……」

    「你是說寫舉報信?」

    「這件事,你找個可靠的人去辦一下。」孔孟章道,「至於我今天和你談的這些話,就當什麼也沒發生,與你我無關。」

    「是的,我明白。」

    「還有,寫信的內容,除了這筆大數額外,再仔細想想,最好能多想出些問題來,包括霍家灣幹部群眾經常議論的,都可以寫上。再就是,平常他收受禮金,給上級領導特別是洪息烽送禮金的事,全都寫上,而且要多寫幾筆。具體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讓他自己到紀委面前去說。」

    「好的。」

    「你吩咐可靠的人去辦,自己也別扯進去,要考慮到後果。」孔孟章道,「到時候,別說我,就是你也不能讓人知道與寫舉報信有關。」

    婁滿家走後,孔孟章坐在辦公室裡獨坐了一會兒,雙目凝重地看著中國地圖,還有桌子上的紅旗。看著它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臉上一陣陣地發燙。

    可是,想起姓郝的怎麼對付他來著?無毒不丈夫,對敵人決不能心慈手軟!要搞政治,首先敗下陣來的將是心慈手軟的人。進入政治遊戲場,就像上了弦的箭,不得不發,不得不硬,不得不狠,不得不以牙還牙!

    大約一周以後,郝束鹿不見了。向市委辦的人瞭解,他們全然不知道。

    孔孟章預感到郝可能被中央紀委專案組叫去了,他肯定是做賊心虛,不願告訴下面的人。孔孟章有辦法,這種事下面的人瞞得了,上面當然瞞不了。他有他的辦法。於是,他給省裡打電話,向領導們一個個報告:「郝書記失蹤了!」

    省委組織部部長在電話裡答覆他:「沒有失蹤,是去中央紀委專案組配合辦案了,和你上次一樣。」

    孔孟章馬上把婁滿家找來,興奮地道:「事情有結果了!郝束鹿也去配合辦案了,中央紀委辦事效能挺高的啊!」

    婁滿家也很高興,覺得自己替上司辦了一件漂亮活。

    「現在有兩件事要做。」孔孟章吩咐道,「那些想找郝束鹿辦事的人,讓他們自己去找省裡領導,鬧著要把郝束鹿找出來,鬧得越厲害越好。只有這樣,才能讓更多的幹部群眾知道,郝束鹿被中央紀委的人叫去談話了;再一件事,就是我們自己不要過於張揚這件事,也當作不知道,這種醜事不要從我們嘴裡說出來。當然,也不能太便宜了他。如果有人主動說起,我們的態度和他當初對付我們的一樣,那就是添油加醋,說凡是被紀委叫去的人,多少可能有些問題,特別是像市委書記這樣的實權人物。要多找機會刮颳風,刮出點動靜來。」

    晚上在副熱帶,孔孟章對梅月耳說:「到你們酒店喝酒的機關幹部很多,你也可以藉機造造輿論,把郝束鹿出事的風聲傳出去。特別是要找那些性格直爽,心裡藏不住話、愛傳遞小道消息的幹部多聊聊,要借他們的嘴,把輿論造大來。」

    在捉鬼樓的辦案點上,郝束鹿同樣面臨著當初孔孟章曾經面臨過的考驗。

    要說經濟問題,自己一屁股都是,可究竟紀委有沒有掌握,吃不準。憑著他多年從政生涯積累的經驗,他推斷中央紀委不會對他這個省管幹部的問題進行重點查處,找他談話的目的,無非是想瞭解他與洪息烽之間的關係。

    特別是在孔孟章被他們找去談過話之後,他對自己的這一判斷就更有了把握。

    所以,當張處長和郭處長輪番上陣,要他說出自己近年來在經濟方面的問題時,他自始至終支撐著笑臉,平靜以待,大談自己的清正廉潔,還有近年來治理霍家灣的政績。

    「好吧,那麼接下來,請你談談和洪息烽之間的不正當經濟往來關係。」張處長說,「據我們瞭解,你在這方面的問題不少。如果你什麼都不談,可能對你很不利。」

    「我談,我什麼都談。」郝束鹿態度謙恭,看上去比剛才老實多了。這只平時威風八面的霍家灣老虎,偶爾也會偽裝成小兔子。當他遇到更大的老虎,遇到對他有巨大威懾力的猛獸的時候。

    「這些年,給洪息烽送了多少錢?你一筆筆地慢慢說。」

    「送是送了一些,在你們中央紀委面前,我確實不敢有絲毫隱瞞。」郝束鹿收斂住笑容,極誠懇地道,「不過,大額的錢款是沒有的,主要是一些禮金禮卡。你們中央紀委經常辦案,肯定也知道現在的社會風氣,上下級領導之間,逢年過節送些土特產,送些禮金禮卡,現在是比較普遍的現象。洪息烽是我們的上級,我常給他送些禮,說實在,我也沒能免俗。」

    「哦,土特產什麼的,你就別說了,撿大的說。」

    「大也大不到哪去,就是每年春節以前,還有五一節、中秋節這些大的節日,我都會給他送個一兩千的禮金禮卡,不過,這些都是辦公室統一置辦的,我讓他們都作過登記。否則,時間長了說不清楚,我們的記憶力畢竟是有限的。」郝束鹿說。

    「除了辦公室有登記的之外,你還給他送過錢嗎?」

    「也有過兩三次。」郝束鹿點了點頭,露出惶恐狀。「我記得有一次國慶節還是中秋節,我帶著一家房產公司的老總去金陽看一些領導,也專程去過洪息烽的宿舍。我給他送過一盒野山參,還有五千塊錢的禮金。不過,這些錢不是我個人的,也不是我們市委辦公室置辦的,而是這家房地產公司老總的。」

    「還有呢?」

    「後來是在春節前和元宵前,我也去過他的住處。」郝束鹿道,「情況和這次差不多,也是隨公司老總一起去的。送些高檔禮品,然後再送上四五千塊錢的禮金。」

    「上萬的就沒送過?」

    「這麼大的數字,沒送過。」郝束鹿堅決地道,「儘管沒有明文規定,但我們黨內的領導同志掌握得比較嚴,一般上了萬的,都不敢收。所以,我們也不敢送。」

    「是不敢送,還是送了不敢說?」

    「是不敢送,而且確實也沒有送過。」郝束鹿堅持道。

    「可我們掌握了充分的證據,你送過了。」

    「是嗎?能不能啟發一下,可能時間長了,我真想不起來了。」郝束鹿開始打太極拳。到了這個時候,他不能說沒送過,也不能自己主動說。更重要的是,一旦開口,可能說出來的並不是對方掌握的那筆數字,那就亂了套。

    「好吧。你想想看,金霍高速開通儀式上,你給洪息烽送過多少?」

    畢竟也沒有掌握太多的東西,專案組不希望在郝束鹿身上消耗太多時間。還有,洪息烽案件查辦時間已經太久了,各界輿論壓力很大,專案組目前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加快速度把已經掌握的那幾筆數敲定,盡快形成強有力的證據鏈,然後向司法機關移送。

    「原來是金霍高速開通儀式那次!」郝束鹿透了口氣,像是剛翻過一座高山似的,輕鬆了許多。「那次儀式確實非常重要,我們請了不少省裡的領導,感謝他們對金霍高速的支持。所以,管委會研究決定,給每位出席活動的領導送點紅包,讓大家高興高興。那次來參加儀式的領導,洪息烽級別是最高的,所以我們給了他最大的一份,剛好是一萬塊錢。」

    「你剛才不還說沒有嗎?」

    「是啊是啊,瞧我的記性!」郝束鹿檢討道,「但是也事出有因,請你們原諒。那次給紅包,其實我是堅決反對的,我不主張給這麼多。但管委會的一班領導坐下來商量,說公路已經完成了,大家辛辛苦苦,又不能發獎金,索性就借這次機會,每人發點紅包,類似於發獎金。我們市裡的領導包括我自己,也發了一兩千,給省裡的領導,少則兩三千,多則四五千,洪書記是一萬。其實,這相當於變相發放獎金。嚴格來說,不算是紅包。」

    「行啦,不管是紅包還是禮金,你都一筆一筆地說清楚。除了剛才說的,你再想想,其他方面還有沒有。待會兒你寫個材料,把這些情況都詳細地寫下來。」

    當郝束鹿出現在市委門口時,機關幹部們都用驚異的眼神看著他。

    在喊了聲「郝書記」後,走出幾步了,還轉過頭來看看他。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

    回到辦公室,一些心腹就來報告,說這兩天外面議論很厲害,都說他出事了,被中央紀委叫去談話,即便不讓他坐牢,也會剝他半層皮,多少都會談出些問題。

    「通知下去,馬上開會,先開常委會,把最近發生的幾件事說說!」郝束鹿心裡很窩火,他知道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卻又不便發作。

    「來啦,都來啦!」一進入會議室,郝束鹿便喜笑顏開,彷彿多年未見到這些老朋友、老戰友似的。特別是對坐在他左邊的孔孟章,更是非常客氣,遞出煙來道,「玩一支?不玩?啊,意志比我堅定,我知道這東西不好,就是戒不掉!啊,哈哈!」

    在談了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保密工作以及信訪和維穩工作後,郝束鹿整理思緒,抬高了嗓音,「最近,我們霍家灣市機關幹部中有一種不良的思想傾向,喜歡在背後瞎搗鼓,亂造輿論,這很不好,嚴重影響幹部之間的團結,影響了社會的穩定。比如說最近我和孟章都按照省委領導的要求,去配合中央紀委辦案,可是機關裡甚至社會上很快就傳開了,說什麼我們被『兩規』了,出事了,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唯恐天下不亂嗎?這都是誰在造謠生事,是誰在搬弄是非?我建議有關部門好好查一查,查到是誰,要嚴肅處理,堅決制止這股歪風。」

    扯了一通後,郝束鹿繼續道:「上次孟章去配合辦案時,我就和許多同志說起過,孟章是去協助紀委工作,他自己沒有什麼問題,這就好比某個小區裡發生失竊案,公安機關找整幢樓的居民談話,難道說每一戶居民都成了小偷?同樣道理,省委副書記出了事,難道全省幹部都出了事?出事的畢竟是個別人,大多數幹部還是清正廉潔的嘛,我們一定要講政治,講穩定。」

    最後,郝束鹿左眼吃力地皺了兩皺,這是他絕地反擊之前的兆頭。「同志們,希望把我今天說的這番話,通過你們的條條塊塊,傳達到每個部門、每位幹部。被紀委叫去瞭解情況,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事實證明,我們經受住了反腐敗的考驗,經受住了政治風浪的洗禮,我們都是好幹部,我們是過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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