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誰主沉浮:從八品鄉官到省級高官

正文 第十章 風蕭瑟天寒徹 文 / 王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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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十八日,王步凡王宜帆林君和匡扶儀到臨河鎮去搞調研。一到臨河鎮政府的會議室裡,王步凡就讓張揚和李高品談扶貧款貸給死人的事,張揚嚇得滿頭冷汗,李高品低頭不說話。張揚有點兒木訥,不善言辭。王步凡讓李高品說,李高品才說:「王書記,是這樣的,我們鎮的扶貧工作一直是副鎮長小曹抓的,這個事情是在我從興隆調來之前發生的。今年咱天南搞溫飽工程,以改善農業生產條件,國家為此下撥專項扶貧貸款,扶持農民脫貧。貸款由村委會統一辦理。村裡出具貸款農戶名單,鎮裡主抓扶貧的小曹簽字後即可到天南縣發展銀行貸款,每戶貸款數額一千至三千元不等。小曹大膽包天,竟與十八個村的村幹部串通一氣,捏造了二百五十個死人的名字,貸出三十萬元扶貧款,小曹獨得十二萬,其餘每個村的村幹部得了一萬元。我來臨河之後,有人反映小曹貪污扶貧款的問題,也有人反映他與鎮計生辦副主任的男女關係問題,據說那個計生辦副主任還給小曹生了個孩子藏在親戚家裡,他們的關係好像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我們正準備查這個事,小曹聽說興隆鎮的小吳被抓後,就帶著情婦外逃了,現在不知去向。這是我們工作上的嚴重失誤,請求組織上批評處分。」

    王步凡聽著李高品介紹情況,又發出感慨:這年頭真的有些陰盛陽衰,天南目前的幾位女幹部一個比一個能幹,把許多男同志都弄成了無能之輩。就眼前這位女鎮長來說,就比書記張揚能幹得多,如果不是當初侯壽山打招呼,他根本不會重用張揚這種窩囊廢當書記,也怪自己在用人這一關上沒有把握好,這個教訓應該吸取。

    他望著張揚說:「老張,小曹雖然當過我的秘書,但是他的人品和官品都不是很好,這個我是知道的,他的經濟問題難道你從來就沒有發現?」

    張揚吞吞吐吐說:「發現了,不過我考慮……考慮到他曾經是你的秘書,就……」

    「不要說是我的秘書,就是我的親弟弟犯法也應該嚴懲啊,你可真糊塗!」王步凡數落了張揚,覺得他不適合在鄉鎮當黨委書記。前幾天檔案局的局長得癌症死了,王步凡想乾脆把張揚調到檔案局去當局長,反正還是正科級,侯壽山也不會有太大的意見,然後讓李高品當書記。李高品是市委副書記雷佑胤介紹的人,順便也能討好一下雷佑胤。

    王步凡又想到那些花昧心錢的村幹部就問:「那些村幹部是如何處理的?」

    李高品說:「贓款全部追回,職務全免了,司法部門正在立案審查。」

    王步凡望著匡扶儀說:「老匡,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回去讓公安局通緝小曹,督辦其他事情吧。」

    匡扶儀很掃興地走了,小曹外逃只怕一時也未必能夠抓到。

    接下來王步凡讓臨河鎮匯報在基層落實工農業強縣的情況,還是李高品彙報。李高品雖然到臨河時間不長卻匯報得有條不紊,使王步凡對她更加刮目相看,隨口問道:「高品同志,你認為在落實工農業強縣的進程中,臨河鎮的副鎮長和副書記哪一位的工作做得最好?」

    李高品不知道王步凡問這話啥用意,笑著說:「王書記,這個話可真不好說,他們幹得都不錯,其中成績最突出的當數抓農業的副鎮長母老虎同志,我來前這些工作就是他安排佈置的。」

    王步凡吃驚地問道:「也是個女的?」

    李高品咯咯咯笑了一陣子才解釋道:「人家姓母,叫老虎,是個男同志。」

    王步凡也笑了,笑過之後說:「高品,你去準備一下,一會兒咱們到嶺上去看看,天南要建鋁廠和電廠,廠址準備放在臨河的嶺上,去的時候把母老虎也帶上。」說罷仍覺得母老虎這個名字起得不好,叫老虎的人挺多,可是一配上這個姓,就不太好聽。

    李高品大概仍為王步凡把母老虎當成女人這件事感到可笑,笑著出去了。李高品走後,王步凡對張揚說:「張揚同志,你先出去一下,我和王縣長林縣長研究個事情。」張揚很聽話地出去了。從王步凡來到臨河鎮到現在,張揚一句話也沒有說,活像個木頭人。張揚出去後王步凡望著王宜帆說:「王縣長,鋁廠和電廠要建在臨河,臨河的班子必須加強,我看張揚不勝任黨委書記一職,想讓他創造寬鬆的環境,解決建設中與農民的糾紛問題只怕不行,乾脆把他調到檔案局去當局長吧,讓李高品任書記,讓母老虎任鎮長,這樣會便於臨河鎮開展工作,興建工業基地。」

    王宜帆笑了:「當初就不應該讓張揚來當這個書記,他既沒有能力也沒有魄力。這就是用人機制上存在的弊端和上級打招呼的危害。」

    王步凡道:「國情如此,沒辦法啊。不過李高品也是上邊打招呼的幹部,不是工作很出色嗎?」

    林君說:「母老虎和我同村,我瞭解他,這個人是很有能力的,就是上邊沒人,在鄉鎮熬了十六年才從一般幹部熬了個副鎮長,還是代表們一致推薦的,不然連這個副鎮長也當不上。論能力資歷和貢獻,只怕臨河鎮所有的幹部誰也比不上他。可惜他不會走上層路線,當初米達文和安智耀就是發現不了這個人才。」言下之意王步凡簡直成了伯樂。

    王步凡對王宜帆說:「王縣長,你就代表組織去和張揚談談吧,我是個急性子,臨河鎮的班子定不好,會影響工作的,乾脆現在就定下來,拖著不好。」

    王宜帆答應一聲出去了,李高品進來了,說:「王老師,準備好了,我已經通知了嶺上三個村的支部書記和村委主任,讓他們到嶺上等著,就那片地方開闊,肯定是選在段村申寨劉窪之間。」

    王步凡越發覺得揚眉這個同學不簡單,雖然相貌平平,但是工作聰明幹練,他笑著說:「高品,你快成女諸葛了。你去把母老虎叫來。」李高品應了一聲出去了。李高品出去後王步凡覺得什麼事情都得一分為二看待,侯壽山推薦這個張揚不怎麼樣,而雷佑胤推薦這個李高品還是不錯的。

    王宜帆回來後說:「談得很順利,張揚還算有點兒自知自明,他也認為自己不是當書記的料子,很樂意到檔案局去工作。」

    這時李高品引著母老虎進來了,王步凡開門見山地說:「剛才我們研究了一下,決定把臨河的班子進行一次調整,張揚同志調縣檔案局任局長,李高品同志升任臨河鎮黨委書記,母老虎同志升任鎮長,二位有什麼意見沒有?」消息太突然,李高品一時回不過神。她沉默了有一分鐘,才說:「母老虎同志提升鎮長能力是大大的稱職,我恐怕擔不起這副擔子,怕影響大局。」母老虎覺得有些意外,也覺得自己的能力終於得到承認了,很激動,但沒表什麼態。

    王步凡半開玩笑地說:「高品啊,你的才華已經充分顯現出來了,你還不至於不服從縣委和縣政府的領導吧?看來雷書記可是慧眼識巾幗啊。」

    李高品聽王步凡這麼一說臉就紅了。她臉一紅,王步凡就敏感了,雷佑胤好像對女幹部特別關照,經他手推薦的大部分是女幹部,也不知道這些女幹部究竟和雷佑胤是什麼關係。李高品恢復了常態,很頑皮地說:「借給學生一個膽我也不敢抗老師的旨,唉,那我就試試吧,如果幹不好,立馬走人,絕不影響工作。將來臨河要成為天南的工業區,鎮黨委書記的擔子是很重的。」李高品很嚴肅地說著,想比她說的也是心裡話。

    「人只要有自知之明就能幹好工作,高品,大膽干吧,我們會支持你的,但是你必須支持林縣長的工作,支持天南的工業區,不能有半點地方保護主義思想,鋁廠和電廠可是天南的振興工程,誰不支持工作可就是天南的罪人了。」王步凡說。

    「老師放心,我寧做功臣,不做罪人。」李高品表態似的說。

    「我是個務實主義者,就用行動來向領導做匯報吧。」母老虎說。

    王步凡站起來說:「走,到嶺上去實地考察一下。」於是大家一齊走出辦公室,坐上車往嶺上去,再沒有見張揚露臉。

    正值隆冬時節,西風怒吼,萬木凋零,一派肅殺景象。在臨河鎮的嶺上,王步凡王宜帆和林君他們冒著寒風實地查看了一下,估計平整之後能平整出兩千多畝場地。王步凡問林君夠用不夠,林君說足夠了。於是他們就現場辦公,與臨河鎮政府和村裡商談佔地問題。這時王步凡的手機響了,一接是揚眉打來的,說是舒爽被人打成重傷,現在正在縣人民醫院搶救,詳細情況沒有說。掛了電話,王步凡猶豫了一下,覺得夫妻一場,舒爽一個人帶著含嫣過日子也不容易,這事他不能不管。王宜帆問怎麼回事,他不想說舒爽被打了,就說前妻舒爽病得很重,住了醫院。王宜帆就催他快回去看看,王步凡只好讓王宜帆和林君留下來談征地的具體事宜,自己先回天南。

    車行在天南大街上,王步凡隔著車窗玻璃見夏瘦梅挽著聶進琛的胳膊在逛大街。很早王步凡就聽人說夏瘦梅在給賈盛當情人的同時也是聶進琛的情人,現在賈盛因嫖娼的事受了打擊,得心肌梗死死了,聶進琛正好老婆得腦溢血死了,一對老情人又團圓了。夏瘦梅比聶進琛要小二十多歲,老夫少妻也不怕別人笑話,挽著胳膊招搖過市。王步凡暗罵夏瘦梅下賤,他越來越對這個女人反感了。夏瘦梅自王步凡當了書記之後,有事沒事夏瘦梅和聶進琛總愛往他家裡跑,王步凡對他們很不熱情。夏瘦梅似乎像沒覺察一樣,該怎麼來照樣怎麼來,且很隨便。葉知秋為人隨和,每次夏瘦梅和聶進琛到來,她還很熱情地招待他們,王步凡卻總是熱情不起來,他討厭夏瘦梅這類女人。夏瘦梅曾經不止一次找王步凡為聶進琛的兒子聶太前說情,礙於老同學的面子王步凡還是把給聶太前由鄉長提拔了書記。

    車子已到了醫院門口,小馬下車買了花籃和王步凡來到病房,找了一陣子終於在一間普通的病房裡找到了舒爽。舒爽頭上被打了幾處傷,已包紮了,躺在床上。李浴輝的愛人在陪護她。見王步凡來看她,舒爽把臉扭到一邊去哭,並不和王步凡說話。舒爽一哭,王步凡心裡也有些悲哀,一日夫妻百日恩,現在他們雖然離婚了,但她畢竟還是含愈和含嫣的母親,也還沒有再婚,打斷骨頭仍連著筋呢。

    王步凡詢問事情的經過,李浴輝的愛人說:「舒老師工作一向認真,前天學校裡有個叫楊兵的學生去還圖書,他把圖書弄破了好幾頁,舒老師說讓他賠錢,楊兵不肯賠錢就和舒老師吵了起來。舒老師脾氣不好,抬手打了楊兵幾個耳光。誰知楊兵的哥哥楊帥是城關鎮有名的混混兒,楊帥闖到學校的圖書室裡,從腰裡抽出一根鐵棍兒,不由分說向舒老師的頭上打了兩棍,還打了舒老師兩個耳光,舒老師頭上受了傷,左耳膜也被打穿孔了。」王步凡聽完事情的經過,認為楊帥可恨,舒爽太傻。這年代像她這般認死理的人還有幾個?學生將圖書弄破了幾頁,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怎麼能動手打學生呢?這件事情本身是舒爽的不對,一旦學生反映上去,她非受處分不可。現在被人打成這樣,也是自找苦吃。但是不管怎麼說舒爽是縣委書記的前妻,如果不擺平這個事,讓他也沒面子,氣也不順。但要擺平,鬧大了也不好收場。王步凡正在思考這事如何處理,縣直中學的副校長伊揚眉隨校長來看望舒爽,揚眉現在的精神面貌好多了,打扮也和過去判若兩人。王步凡點點頭沒有和她說話,也沒有責怪校長。校長自己覺得沒趣,一直在作自我批評。接著樂思蜀帶著田園和龍彪來了。

    樂思蜀一進門就嚷道:「反天了,他媽的,這個楊帥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毆打縣委書記的老婆,這還了得?立即讓公安幹警去抓他!」中國人就這樣,女人跟男人離了婚,在沒嫁人之前,仍然被視為前夫的妻子,因此樂思蜀才這樣說。王步凡覺得這事還要想個好辦法,不能很草率地抓人,一抓人就把事情鬧明瞭,鬧大了,對他影響也不好。於是他招呼樂思蜀田園和龍彪到了病房的外邊,談了自己的想法。

    龍彪一拍胸脯說:「叔,古語說,官不治,民治;民不治,賊治;賊不治,匪治。『白道』上不便解決的事就從『黑道』上解決,這事交給我了,你別管,我一定會擺平的。我龍彪闖天下的時候,楊帥那個小羊羔子還他媽的在吃奶呢!這幾年小龍想退出江湖了,可我還沒有完全退出呢,哪可輪到他那小子張狂了?叔,我去去就來。」

    王步凡趕緊叮囑龍彪道:「小龍,事情擺平就算了,別把事情弄大,弄大了不好收場,也讓叔下不來台啊。」

    「叔,你放心,侄子辦事是講究分寸的,不然哪裡有今天。」龍彪說罷氣呼呼地走了。

    龍彪剛走,王步凡就後悔了,他覺得這樣的解決辦法多有不妥,一旦龍彪弄出人命來,豈不要危及他王步凡的聲譽,他越想越怕,就趕緊讓田園去制止龍彪,說這個事情考慮考慮再說,最好還是依法辦事。田園趕緊追龍彪去了。

    田園下樓走後,王步凡才和樂思蜀商量如何解決這個事。樂思蜀說:「楊帥其人我清楚,大法不犯小法不斷,拘留不下十次了,像這樣的事,也不過是再拘留一次,大不了按重傷害判一兩年刑,又不能判得過重。他大概也不知道舒爽是你的老婆,如果知道他只怕也不會這樣做。這種人往往是既會當爺也會當孫子,公安局也拿他沒辦法。他又沒犯過什麼大案,如果判得過重,鬧明瞭,對你影響也不好,好像縣委書記的老婆就和別人的老婆不一樣。再說,通過正當渠道也不一定能解決根本問題。楊帥曾和交通局的一位副局長有矛盾,這小子三天兩頭去鬧事,拘留之後放出來照樣去鬧,在這種人眼中,他可不在乎什麼政府官員。後來交通局的那個副局長惹不起他,只好通過城關村委的人請楊帥吃了一頓飯才擺平了此事。」

    「難道目前天南的黑惡勢力很猖獗嗎?思蜀,你抓政法工作也不管管?」王步凡擔心地問。

    「其實並不嚴重,龍彪現在改邪歸正,也就剩下這個楊帥了。他不結幫,是一個人單干,也沒媳婦,大法也不犯,還真有點兒拿他沒辦法。」

    王步凡和樂思蜀談論了一陣子,見田園和龍彪回來了,他們見到王步凡也不說話,逕直進了病房,王步凡和樂思蜀急忙跟了進去。

    龍彪把一撮帶著肉皮的頭髮和一萬塊錢放到舒爽的面前說:「嬸子,這事侄子給你擺平了,我把楊帥頭上的頭髮割下來一塊問他是認罰還是認打,認打就把他耳朵也打聾,腿打折,認罰就拿一萬塊錢醫藥費,那小子跪在我面前哭著說認罰,情願賠償你一萬塊錢,保證以後再也不敢欺負你了,他也沒有錢,還是去借的,嬸子你看還有什麼要求?」

    舒爽竟很滿足,很解氣地笑了,說:「謝謝你好侄子,你為嬸子出了惡氣,這樣我心裡就平衡了。」

    舒爽心裡平衡了,王步凡心裡卻不平衡。他越發越覺得舒爽的頭腦簡單,容易感情用事,說不定以後還會惹出什麼麻煩事來。他想勸舒爽幾句,又知道舒爽的性格,根本聽不進去別人勸,只有到捅了窟窿時會哭會鬧,別的啥本事也沒有。因此話到嘴邊又嚥回去了,他現在已經不想再和舒爽多說話,免得討了沒趣。王步凡望著龍彪就突然覺得此人也有可用之處,就把田園拉到一邊說:「小田,對一些有前科的人要注意幫教,既然龍彪現在已經改邪歸正,你是否跟城關村委說一下,讓他當個治保主任多好,這樣他也可以幫助公安局治一治城關村的地頭蛇,讓你們省很多的心。像龍彪這種人只要改正了過去的惡習,該用還是要用的,我看這個人講義氣,很有正義感,和地痞流氓是有區別的。」

    田園拍一下腦袋說:「王叔,還是您站得高看得遠,您一語提醍夢中人,這個辦法很好呢。」

    王步凡看舒爽的事可以到此為止了,就囑咐揚眉在這裡照顧一下舒爽。揚眉和舒爽現在可謂同病相憐,都是沒有男人的女人,她很爽快地答應了。王步凡又囑咐揚眉把含嫣送到他那裡去,在舒爽住院期間讓含嫣跟著他和知秋一塊兒生活。臨別,王步凡望著揚眉總想說點啥,又無啥話可說,最後說:「揚威這孩子不錯,眉,你有空就到家裡去坐坐,知秋很想念你哩。」他與揚眉談戀愛時一直叫她眉,寫信也只寫一個眉字,揚眉當面稱他老師,寫信只寫一個凡字。揚眉聽了王步凡的話眼睛有些潮濕,強忍著沒讓眼淚流下來。

    下午一上班,王宜帆和林君來找王步凡,說臨河的征地情況已經談妥了,下一步就可以一邊平整場地,一邊跑有關手續,甚至可以讓施工隊伍提前介入。三個人經過研究,電廠和鋁廠分別組成了指揮部,王步凡任政委,王宜帆任指揮長,林君任副指揮長,並決定十月二十八日和二十九日舉行電廠和鋁廠的奠基儀式。另外,給夏侯知一個月時間讓他的公司負責平整場地,十一月二十八日準時開工建設。

    在十月二十八日至十一月二十八日這一個月時間裡,王步凡王宜帆和林君他們三個人將全力以赴跑各項手續,選擇施工隊伍。王步凡在此約法三章,一施工隊伍一定要選擇省內最好的,保證施工質量,堅決杜絕豆腐渣工程,拒絕各級領導的干預;二企業自主建設和經營,政府只搞服務不干預,一切事務均由林君這個法人代表做主;三電廠鋁廠都是技術密集型企業,職工隊伍素質一定要提高,通過考試安排近年來未就業的大中專畢業生,變招工為招生,讓近三年來高中畢業生中未考上大學者參加考試。招收的學員一律送到有關學校去學習,以提高職工隊伍的技術素質,把廠子建成國內一流的企業。王步凡說到這裡林君就很無奈地說:「廠子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有幾位天野市有關部門的領導給我打電話,有的說要安排人,有的說要安排施工隊伍,已經把手伸過來了,讓人很無奈啊!」

    王宜帆說:「這種事情還得慎重對待,我們也不能把工作搞上去了,把各級領導都得罪了,該照顧的關係我們還得照顧一下,該拖的就拖,該踢皮球的就踢皮球,誰找我我讓他們找老林,誰找你你可以往我們身上推,不過施工單位要抓緊定。」

    「對,踢皮球的方法我們可以靈活地加以運用,林縣長可以把一些棘手的問題當作皮球踢給我們,我們先拖而不決,實在拖不過去的我們研究後再說。」王步凡說。

    林君說:「兩位領導有什麼人要安排嗎?反正開始平整場地就需要人了,一個企業閒雜人員也是少不了的,有什麼任務提前說吧。」

    王宜帆說:「我老家有兩個侄子,整天吵著讓我給安排工作,我一直沒有答應。你們知道在天野市安排工作難度很大,只好違反一次原則,將他們安排到咱天南的電廠吧。」

    「他們都是啥學歷?」

    「都是初中畢業,安排個一般職工就行,不要考慮其他問題。」

    「王書記有啥任務?」林君問王步凡。

    王步凡本來想把大哥和三弟安排個工作,可他們對老人不孝,太令他失望,他也不想再背個任人唯親的名聲,乾脆說:「我現在還沒有什麼人要安排的,隨後再說吧。」

    林君把王宜帆需要安排的人記了名字,並說讓他們直接到工地指揮部去找他。事情談妥後,王宜帆和林君告辭,王步凡一直送到辦公室外。回到辦公室後,焦佩給王步凡打電話說想安排他的弟弟到電廠當個副廠長或工會主席。王步凡說:「焦書記,這個事情你還是直接和林縣長說吧,縣委和縣政府原則上不插手企業的事務,我不好開口啊。」那邊焦佩很不高興地壓了電話。王步凡笑了,剛才還強調不干預企業事務,不照顧各級領導的情面,現在焦佩就想開這個口子。王步凡也聽說焦佩的弟弟是個痞子,剛在天野一個工廠裡被開除。看來堅持原則這種事是很難辦到的,從王宜帆這裡已經開了不良的頭,焦佩也想插一手,不徇私情其實只是一句空話。

    王步凡想了這些之後就想到了錢的問題。這個問題是他和王宜帆林君最頭疼的問題,天南把血抽乾也不過拿出來一個億,離四十幾個億的要求相差甚遠,即如發動職工入股動員社會各界入股,到銀行去跑貸款,就天南目前的現狀,有錢人並不多,充其量也不過能弄到一兩個億,在沒有經濟效益之前銀行的錢也不是那麼好貸的,通過關係貸一兩個億就算不錯了,還有那麼大的缺口怎麼辦?周邊有幾個縣前幾年就吵著建電廠,到目前仍未開工,關鍵問題就是缺錢,現在只好擱淺。不過天南這一次有林發和林財兄弟兩個的誠心合作,電廠和鋁廠建起來應該不成問題,但天南怎麼說也得弄個十億八億,不然也讓林氏兄弟太失望,太小瞧天南這一班人了。錢,錢,現在王步凡滿腦子全是錢的問題。工農業強縣落實起來困難重重,絕不是憑一股子熱情就行的。

    電廠和鋁廠動工之後是招生,招生工作結束之後又把學生們送到學校裡去學習,時間已經進入二年了。春節期間王步凡的大哥和大姐又來找王步凡,讓他安排在家務農的幾個孩子。王步凡的父親還寫了一封信,說讓他一定想辦法安排孩子們上班。王步凡只好把大哥和大姐的孩子們安排到電廠和鋁廠去。

    過了元宵節,天南縣二年的三級幹部會議就該召開了。今年的三級幹部會議與往年的有所不同,過去都是老一套地總結過去展望未來,沒有什麼新內容和新舉措。今年的新舉措還真不少,一是張德李良和石再連的廉潔楷模上邊批下來了。在三級幹部會議上宣傳部長趙穩芝講了話,號召天南幹部群眾向張德李良和石再連同志學習,搞好廉政建設,再塑天南形象。二是縣長王宜帆在會上宣佈調整了天南在新一年的農業種植結構,煙草保持原有現狀,葡萄由原來的十五萬畝增加到三十萬畝,並有計劃地嘗試中藥材種植。因為葡萄酒廠現在的效益很好,僅一九九九年就上繳稅收三千萬,二年可能要上繳稅收五千萬,縣裡邊的經濟形勢大有好轉。會議首次提出天南縣要從農業大縣向工業強縣過渡,二年被確定為天南縣的工業起步年。三是紀委書記匡扶儀在會上向與會人員通報了安智耀等人的伏法情況,安智耀貪污數額巨大,且有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死刑,賴才被判了無期徒刑,連新和秦時月的丈夫老吳被判了有期徒刑二十年,瞿復來既貪污又受賄再加上瀆職罪被判了死刑……

    電廠和鋁廠在平整場地時還相對平靜,只發生了幾次小型的群眾阻攔施工事件,無非是因為賠錢和調整耕地的事,李高品很會做農村工作,都把問題很妥善地處理了。各級領導還沒有過多來電話提什麼要求,大概他們目前對天南的成敗仍持懷疑態度,認為天南不可能一下子建成總投資近百億的鋁廠和電廠。天南各縣直各局委對鋁廠和電廠的建設很支持,電業局架通了高壓線路,郵電局架通了通信線路,交通局也整修了臨河鎮的公路,公安局又在廠區設立了派出所,沒出現什麼大的問題,工程建設進展比較順利。最讓王步凡頭疼的就是焦佩一天到晚在天野散佈謠言,說天南的電廠和鋁廠肯定建不成,如果能夠建成他焦佩情願頭朝下走路,並說他要等著看王步凡的笑話,等著王步凡勞民傷財犯下滔天罪行時痛哭流涕地寫辭職報告。天野市的一些朋友和領導也很關心地打電話勸他不要逞強逞能,還是做個太平官為好,弄得王步凡心裡很不愉快。自己想幹點事業,總有人說在那裡三道四,唉,愛說風涼話就讓他們說吧,自己只有讓成績說話了,他生來性格要強,不想做太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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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的一天,王步凡剛上班,伊揚威給他送過來一封舉報信,題目是《天南市場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假煙》。王步凡粗略看了一下,是舉報煙草局局長聞仙品的,說她在縣委副書記焦佩的支持下串通銷售科長鄒無忌,從東南縣購回大量假煙,以假充真,大肆斂財。王步凡這才想起龍彪說的從東南拉假煙的事。舉報人沒有落姓名,是一封匿名信,煙草局又是上掛單位,王步凡猜想這種舉報信天野市煙草公司肯定也會收到,就讓天野煙草公司去查吧,天南不好插這個手,也不想落一個老整人的名聲。他這時還不想跟焦佩鬧翻,有些投鼠忌器的顧慮,焦佩畢竟是市委副書記雷佑胤重用的人,得罪焦佩就等於得罪了雷佑胤。

    王步凡剛把舉報信丟進紙簍裡,伊揚威就有些失望地離開了。這時夏瘦梅打來電話說四月十八日她與聶進琛要結婚了,想請同學們去祝賀祝賀,聚一聚。王步凡一聽這話就有點兒噁心,說:「瘦梅,都啥年齡了,結婚就結婚吧,又不是第一次,別再搞什麼花樣了,讓人笑話,影響也不好,還是悄悄地辦算啦。」那邊很沒趣地掛了電話。王步凡正笑夏瘦梅不知道羞恥,趙穩芝來了,他向王步凡請示,他已經把天南落實工農業強縣的有關做法寫成了一篇長篇報道,與省報已經聯繫過,那邊很重視,說準備發個頭版頭條。說著話趙穩芝就把稿子遞過來了,王步凡一看題目是《天南縣實施工農業強縣初見成效》,其中小標題有關於農業方面工業方面和科技方面的,趙穩芝的文筆王步凡深信不疑,他不想細看,就說:「趙部長,你老兄的文章我是放心的,要把我們所做的一切工作寫細,蛋糕要盡量做大,不過據我所知省報想上個頭條是很難的。」

    「是很難。因此我把工作做在前邊,早就下手了,就這樣不定半月或一個月才能登出來呢?」

    「把工業強縣這一塊要放成重點寫,要有展望,也就是說在通過工農業強縣的實施,兩年後的天南必定是工業強縣,必定會成為河東的一顆明珠。」

    「這一點我還沒有考慮到,王書記到底是站得高看得遠。」

    「老趙,別拍馬屁了,魯迅精神可不能丟啊!」

    「王書記,我這是真心話,我趙穩芝如果會拍馬屁,何至於到處碰壁?何至於讓安智耀整得死去活來?也就在你王書記手裡,我才有了用武之地,不過聲明一點,這只是個比喻,我可不敢自命為英雄。」

    趙穩芝走後,紀委書記匡扶儀領著技術監督局的局長來了。他們兩個人一來,王步凡就有一種不祥的預兆,他還以為是說煙草局局長聞仙品的事,聽匡扶儀一匯報才知道是兩碼事。匡扶儀匯報說有群眾舉報,李莊鄉有一個制售假煙假酒和假藥的窩點,據說剛剛升任鄉黨委書記的聶太前也參與了,因此特來請示一下看怎麼辦。

    「查呀,不管是誰,只要有違法亂紀行為的就查,跟樂思蜀和田園說一下,讓他們公檢法系統配合一下。要立即查,小心走漏風聲讓不法分子轉移了贓物。」王步凡斬釘截鐵地說。聶太前是公開招聘正科級幹部時招聘上的,誰知他們有才無德,竟然過不了金錢關。

    匡扶儀和技術監督局的局長得了命令立即出去了。這時他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王步凡一接是天野市委組織部部長侯壽山打來的,說是有兩個事,一個是老家有個親戚需要在電廠安排一下,二是他表弟是個建築公司經理,想到電廠或鋁廠包點工程。王步凡說:「侯部長,安排人的事現在就可以讓他來,承包工程的事已經晚了,現在所有的工程都已經包出去了。」那邊很不高興地掛了電話。王步凡剛放下電話,雷佑胤又打來電話,內容和侯壽山的一模一樣。介紹承包工程的是天野有名的私營企業老闆鄭清源,王步凡聽說過鄭清源的名字,也知道他的公司很大。接下來組織部長侯壽山又打來了電話,他沒有要求安排人,只是要介紹私營企業家買萬通來天南承包工程。再接下來是市委宣傳部長打來了電話說是市委宣傳部辦了一份《天野宣傳》雜誌,經費很困難,讓天南支持三萬塊錢,把天南宣傳一下。王步凡都婉言拒絕了。王步凡這時感到棘手的問題終於來了,看來他應該出去躲一躲,不然這些電話會很多,會讓他得罪很多人,現在已經把雷佑胤和侯壽山這些人都得罪了,弄不好還會影響到鋁廠和電廠的工程建設。

    王步凡準備等四月十八日電廠和鋁廠工程土建出零米之後就出去躲一陣子,順便跑一下資金的事。這時電話又響了,他真有點兒不想接,不接又不行,只好接了,原來是他的老師李知書打來的。

    李知書在電話上說:「步凡,我將在六一期間去北京搞畫展,省文聯對這個事情很重視,他們的意思是想讓我先於五一期間在省城展一下,讓專家學者點評點評,挑選最好的作品入京,也代表一下咱們河東省的文化品位和文藝工作的成就。我認為你的書法很好,想讓你也寫一些,作為我的輔導作品一併展出,把你的書法向外推一推,這樣對你也有好處。機會難得,你考慮一下吧。」

    王步凡拿著電話想了想,這可謂是正瞌睡有人送來了枕頭,自己正因為頂不住說情風想出去避一避,正好有了由頭。多年來他苦練書法,在書法方面是有進步和造詣的,一直想把自己的作品向外推一推,讓別人認識他王步凡,認可他的書法,只是沒有機會,沒有展示自己才華的平台,現在機會終於來了,豈能放過?於是他很愉快地答應了。

    四月十八日是電廠和鋁廠土建工程出零米的日子,林氏兄弟年齡大了沒有回來參加慶祝儀式,先期匯過來三億美元。王步凡要求低調處理,因此並沒有請天野市的領導,只有天南的領導們參加了,慶祝儀式一結束,他把雷佑胤和侯壽山要安排人的事跟王宜帆和林君通了一下氣,林君覺得這兩個人也得罪不得,說:「人就安排了吧,承包工程的事只怕不行,大工程他們幹不了,真怕弄出什麼質量問題。」

    王步凡說:「這事王縣長跟雷書記和侯部長說吧,我想出去躲一躲,以後這類事肯定會很多,你們推不過去就推到我頭上,我準備出去一個月,到時候該開工的工程都開工了,誰再說也沒用了。看來我們是要得罪雷佑胤和侯壽山的,宣傳部長要三萬塊錢的事你們就拖,實在拖不過去就給他。我換了個手機號碼,只讓肖乾伊揚威和你們知道,他們找不著我就沒轍了。」王步凡說罷把新手機號告訴了王宜帆和林君,讓他們記在本子上。

    下午回到辦公室,匡扶儀和技術監督局的局長又來了,匡扶儀說:「在李莊鄉李莊村查出假煙三千箱,假酒五千箱,假藥五千箱。據初步查明,黨委書記聶太前涉嫌受賄五十萬元,鄉長受賄二十萬元。」

    王步凡感歎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啊人,為什麼一見錢心靈就會扭曲呢?他真有點兒想不通。但事情已經發生,他只有為聶太前惋惜了。他一邊用手摸著胸口一邊說:「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不要顧慮他們的後台,誰腐敗就開除誰,他們是自作自受。」

    兩個人走後,王步凡心情再也不能平靜,他真怕那些鄉鎮一二把手再出什麼問題,於是就打電話讓肖乾通知所有鄉鎮一二把手來參加緊急會議,他要再次強調廉政問題。順便讓肖乾通知向陽參加會議,他準備讓她下鄉去鍛煉鍛煉。放下電話,他又在考慮李莊鄉的黨委書記和鄉長人選,他準備調孔廟的鎮長到李莊鄉去當書記,讓向陽到孔廟去當鎮長。為了發揚一下民主,他在電話上跟王宜帆和白杉芸等常委分別通報了聶太前等人的受賄行為,談了要提拔幾個幹部的事情。這時候的天南,王步凡已經是這個領導集體的核心,誰也不會對他的決定提出異議,幾乎也到了一言堂的地步。只是他與安智耀的工作作風不同,安智耀霸道且貪得無厭,而他比較民主也比較廉潔。中國的體制決定了一把手說了算,誰也改變不了這種現實。王步凡在對待任用幹部的做法上也是有時公開招聘,有時組織任命,因情況而定。

    各鄉鎮的人還沒有到,王步凡在辦公室裡看了一個小時的報紙,《天野日報》上的一則消息讓他有些吃驚,標題是《桃色陷阱色狼墮其中,麻醉搶劫罪犯露原形》。報道中說,天南煙草局銷售科長鄒某,日前到天野市西郊湖小龍女美容美發店去消遣,瞄上了服務小姐顏某,本以為能佔到什麼便宜,不料卻掉入顏某設下的桃色陷阱,隨身攜帶的現金手機等價值上萬元的財物被洗劫一空。事後顏某從鄒某的物品中發現了他的犯罪證據,遂向天野警方自首,並揭發了鄒某銷售假煙的罪行。

    王步凡看完這則消息,心情就沉重起來。看來天南又要臭名遠揚了,煙草局的問題經媒體一披露只怕是包不住了,說不定焦佩也會受牽連。讓他難以處理的是煙草局是上掛單位,管理權限並不在天南,此事還得天野市煙草公司來處理,天南充其量也只能配合一下。於是就沒有主動採取什麼措施,把這個事擱下了。各鄉鎮的領導陸續到了,聶太前沒有來,大概已經被縣紀委「雙規」了。王步凡沒有開場白,直接切入正題。先宣佈李莊鄉黨委書記的職務,再宣佈向陽任孔廟鎮鎮長,接下來是強調廉潔問題。他要大家以聶太前為鑒,並表示出對聶太前的惋惜之意,他再一次強調說:「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幹部絕不允許搞腐敗,誰搞貪污腐敗就向誰開刀,就是我的外甥女向陽也是如此,你們誰要是敢於搞腐敗,我就親手把你們送進監獄去。」

    「王書記,我們不要命了?我們會以聶太前為鑒的,你放心。」李高品半開玩笑地說。

    李高品開了頭,夏淑柏楊少成等人都表了一番忠心,王步凡又讓他們分別匯報了在基層落實工農業強縣的有關情況,會議就結束了。李高品故意留後一步,等大家都走出去了李高品才對王步凡說:「王老師,我聽說焦佩準備告你任人唯親的事,你要當心點兒啊。王老師,我就納悶了,為什麼焦書記老和你過不去呢?過去你們都是鄉鎮黨委書記的時候關係不是不錯的嗎?」

    王步凡笑了笑說:「還不是因為我堅持原則就得罪了他唄。」李高品歎著氣走了。李高品走後王步凡陷入了沉思,現在看來要想讓天南穩定,就得把焦佩這粒老鼠屎處理掉。可是處級幹部的管理權限又在天野市委,他王步凡是根本處置不了焦佩的,只好將就著往前走,他吸取了安智耀排斥法跌倒的教訓,如果有機會他會利用推薦法把焦佩推薦到其他縣裡去,提拔一下……

    晚上王步凡在家裡吃飯,告訴葉知秋說要出去一段時間,讓葉知秋把招待所的工作安排一下。

    四月十九日,王步凡和葉知秋到天野市直接去拜見李知書。李知書現在在北京也有房子,妻子和小女兒住在北京,他也不常在天野住。大女兒和女婿另有住房,離李知書的住處不遠。李知書對王步凡的到來顯得非常熱情,王步凡要去住招待所,李知書執意要王步凡和葉知秋住在他家裡,說這樣也好日夜研究書法繪畫藝術。王步凡覺得這樣也好,就打發小馬和伊揚威回天南。嗣後,葉知秋自然擔當起家庭主婦的角色,每天出去買菜割肉,把飯菜做好侍候著李知書和王步凡。

    李知書拿出他參展的書畫作品讓王步凡看,其中繪畫居多,牡丹圖又最多。就王步凡的欣賞水平看,李知書的字並不是很好,但他的繪畫功底蘊厚,且對書法的章法很有研究,字中有畫,造意特別好。李知書說「壽」字一幅賣三千元,在北京也賣了一千多幅,大多數被老幹部和老將軍買走了。李知書知道王步凡不會繪畫只會寫字,因此他準備再畫幾幅山水畫,讓王步凡專心寫字。

    李知書的書房裡文房四寶一應俱全,王步凡前兩天主要是練,練了兩天才開始創作。這次是他的作品能否打出去的一個契機,他很用心。每天思慮好後再創作。等他創作完五十幅作品後,才讓李知書過目。李知書看了所有的書法作品,點著頭誇獎說:「你的狂草氣吞山河,情舒萬里,行雲流水,風狂濤驚,能鼓舞鬥志,能震撼人心,頗有張旭王鐸之風,只可惜政治氣息太濃了。」李知書愛寫喻世名言之類的內容,而王步凡的作品中有一半是帶著政治色彩的。在這方面他與李知書的觀點不一致,各有各的心境,也不想爭論。李知書是個純粹的藝術家,而在王步凡身上存在著很多的政治氣息,師生二人只能各行其道了。

    李知書認為王步凡的作品可以,王步凡才放心了。他知道李知書的欣賞水平是很高的,在他身上也有文人相輕的毛病,他從來不輕易讚揚誰,現在一個勁地讚揚王步凡的書法,想必是作品還可以。於是王步凡才讓知秋把作品拿出去裝裱。寫完書法作品,王步凡閒著沒事就翻閱近期的報紙。李知書這裡訂有《天野日報》《河東日報》和《人民日報》,王步凡把近來的報紙全翻了一遍,當他翻看四月二十八日的省報時,發現趙穩芝寫的《天南實施工農業強縣初見成效》一文在頭版頭條發表了,整整佔了一版,看著這篇報道王步凡有些熱血沸騰。他的政治敏銳性很強,他能想像出這篇報道的份量。正當省委反覆強調「小康戰略」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在前面了,無疑將成為全省的先進典型,上邊也會抓住這個典型大做文章,不然一個縣的事跡想上省報頭版頭條是很難的。

    四月二十九日,王步凡讓小馬開車來天野,接上他們到了省城。展出地點在省工人文化宮,住在文化宮賓館。經過一天一夜的準備,五月一日正式開展。開展的頭一天省委組織部長劉遠超和井然及人大政協的有關領導都來了。王步凡見井然到來,急忙走上去和老人家握手,王步凡只是在電視上見過劉遠超,劉遠超也不認識他。井然就指著王步凡介紹說:「遠超,這就是天南縣的縣委書記王步凡,他的工作成績很不錯啊。」

    劉遠超這時很熱情地和王步凡握手,並說:「天南在實施工農業強縣方面工作做得很好,你們走在前邊了,很有代表性。昨天省委召開了會議,準備於今年底或明年初在全省範圍內實施奔小康戰略,省委馬書記對你們天南的做法很讚賞,讓我最近到天南去做一次實地調研,如果工作確實做得好,準備樹為省裡小康戰略的典範縣,讓其他地方向天南學習,推廣你們天南奔小康的先進經驗。」

    王步凡聽了劉遠超的話心情特別激動,很恭謹地問:「劉部長準備什麼時候下去調研?」

    「這兩個月省裡還有兩個重要會議,只怕得過兩個月才能去呢,我初步定在六月份去天南,準備在你們那裡看兩天。」劉遠超說。

    「那我提前回去做個準備。」王步凡回著話心裡就有些緊張。

    「準備啥?隨便看看,時間還長著呢,再說是啥樣子就是啥樣子,實事求是嘛!」

    「那是,那是。」王步凡已經不敢再說什麼,一直附和著劉遠超的話。接下來王步凡隨井然和劉遠超轉著看了書畫展,等劉遠超轉到王步凡書寫著「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內容的作品前站住了腳,細看了一陣子,點了點頭。王步凡急忙說:「劉部長如果喜歡,就把這幅作品送給您吧!」

    「我也喜歡,但另有用途。我想建議把你這幅作品掛到省委會議室去。嗯,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這個書法的內容好,表現手法也好。」劉遠超說。

    「那我叫人把作品取下來。」王步凡說罷急忙去叫了工作人員,把寫有「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內容的那幅字取下來,然後捲好很恭敬地遞給劉遠超說:「請劉部長指正。」劉遠超沒有表態,井然卻意味深長地朝王步凡笑著點了點頭。井然和劉遠超轉著看了一圈就走了。王步凡一直把他們送到文化宮外,等他們上車走得看不見時,才轉身回來。

    晚上,王步凡把今天劉遠超陪井然來看書畫展的事講給知秋聽。知秋說:「肯定是張伯伯跟井老打電話了。」

    「我沒有告訴張伯伯來省裡參加書畫展的事啊。」

    「我打電話說了。本來只是報個平安,沒想到張伯伯會打電話。」

    王步凡抱住葉知秋親了一口:「知秋,你這個電話打得及時,太及時了,你可真是我的貼人心啊!」

    葉知秋有些驚疑地說問:「有什麼大好事嗎?」

    「沒有,不過我估計會有好事在後頭。」王步凡說罷就拉上知秋去找李知書。進了李知書的房間,寒暄了一陣子,王步凡借了李知書的文房四寶,又創作了三幅作品,囑咐葉知秋明天找個地方去裝裱一下。

    五月二日來參觀的人仍然很多,王步凡把有「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和「致富奔小康」內容的書法作品又掛上去一幅,自己留了一幅,交給李知書一幅讓他備用。晚上王步凡叫上小馬又去了井然家,把他又寫的一幅字讓井然轉贈劉遠超。

    井然卻笑著說:「我正要找你呢,省委馬疾風書記想要一幅掛在辦公室裡,劉遠超拿回去那一幅已經掛在省委會議室裡了。」

    「那我是不是再給劉部長寫一幅?」王步凡問。

    井然很神秘地笑了笑說:「不必了,書記屋裡一掛,別人就不好意思再掛了。」

    王步凡對上層的情況摸不透,也沒敢多問。他順便讓井老關照一下,幫助天南借貸一些資金,因電廠和鋁廠是大項目,很花錢,井然答應跟有關人士說一下。

    五月四日王步凡起床很晚,北京那邊他不準備去了,他準備回天南去。到北京去搞書展與劉遠超到天南來視察相比,王步凡看重的是劉遠超的視察,為此李知書還表現出惋惜和不解。王步凡也不想過多解釋,他與李知書本來就不是一條道上跑的車,目的地是大不相同的,他帶著葉知秋去向李知書辭行。一進展覽廳,就聽人們議論紛紛,說是省委一些領導利用假期到東南亞去旅遊發生了沉船事故,省裡兩位副書記兩位副省長和省委秘書長在事故中喪命。這屬於省委上層的事,王步凡雖然覺得可惜,畢竟不關他的什麼事,也不那麼傷心。但是上層出了大事,劉遠超極有可能推遲下去考察的時間。不管劉遠超推不推遲行程,在這種非常時期他都不應該離開工作崗位。他向李知書說明省委組織部長劉遠超要在六月份要去天南視察工作,他得趕回天南去,提前做準備。問李知書去北京用送不用送。李知書說省文聯負責送,不用他操心。李知書還告訴王步凡省書協主席對他的草書很欣賞,盛讚他的書法是「河東第一狂草」,要吸收他為省書法家協會會員。李知書說罷遞給王步凡一張表,囑咐他回去後認真填寫一下,附兩張照片一併寄到省文聯。

    中午王步凡與李知書在一塊兒吃了飯,下午和他分手。回來時王步凡直接到天野市向邊關和井右序匯報了六月份省委組織部長劉遠超來天南視察的事。邊關和井右序對此非常重視,誇獎王步凡為天野市爭了光,並說到時候他們也將去天南陪同劉部長視察工作,還特別囑咐王步凡在這兩個月時間裡天南要做好充分準備。

    48

    王步凡回到天南的第二天,已經是五月五日了,上午剛到辦公室裡,同學敬偉業來拜訪他。通過交談他才知道敬偉業已經調到天南煙草局任局長了,原局長聞仙品和銷售科長鄒無忌合夥銷售假煙貪污數額巨大,已經被逮捕了。王步凡一邊恭賀敬偉業的高昇,一邊感歎腐敗行徑的撲而不滅。王步凡原以為挖出聞仙品這個貪污犯,焦佩會受到牽連的,誰知他安然無恙,仍在天野到處造謠,興風作浪,說王步凡到省城賣弄文采,不務正業,一心要走上層路線,是個投機鑽營分子……

    聶太前出事後聶進琛和夏瘦梅曾找到王步凡讓他幫忙開脫,他回絕了,他不願為一個腐敗分子去說話,因此也得罪了聶進琛和夏瘦梅,他們到處說王步凡的壞話,說他是個忘恩負義的偽君子。

    省裡因為東南亞沉船事件,劉遠超再沒有提及到天南來視察的事情,天南的鋁廠和電廠的主體工程進入六月份已經拔地而起了。王步凡在焦慮中終於等來了消息,邊關在電話上告訴王步凡說劉部長將於六月十八日來天南視察工作。邊關和井右序臨時決定於六月十七日在天南召開「小康戰略」在基層的現場會議。王步凡明白這實際上是一次演練和督促。

    六月十七日王步凡陪同邊關和井右序對天南的十六個鄉鎮走馬觀花地看了一下,對電廠和鋁廠的建設工地進行了詳細察看,最後在臨河鎮召開了現場會。會上邊關肯定了天南在工農業方面取得的成績,號召各縣區向天南學習。散會後,白無塵時運成和孔放遠都向王步凡表示祝賀,時運成現在已經是天野市西城區的區委書記,據說也很有希望提拔副市長。王步凡很誠懇地想留他們住下聊聊,他們知道這種時候不是聊天的時機,就告辭了。王步凡要留邊關和井右序住下,他們推說還有公務,連飯也不吃就回天野去,說是得準備一下明天迎接劉遠超的到來。

    夜晚王步凡剛睡下,張問天打過來電話說,劉遠超來視察的事情因故推遲了,具體時間另定,他是聽井然說的。王步凡猜想劉遠超推遲下來可能會與省裡的人事變動有關。他只好又把這個消息打電話告訴給邊關,邊關已經知道了,言語之間有些不太高興,但沒有發什麼牢騷。王步凡顯得很沒趣,似乎是他欺騙了領導,讓邊關和井右序瞎忙活了一場。

    劉遠超的視察一推就是一個月,直到七月十七號晚上,王步凡才又接到張問天的電話,說劉遠超十八日來天南視察。王步凡急忙把這個消息又告訴給邊關,邊關仍然很重視,要求天南要做好一切準備工作。

    這次劉遠超一行來天南主要是看「小康戰略」在基層的落實情況,除了看企業看農村,很可能還要深入農戶去調查,比如有沒有貧困戶,農民脫貧後的收入情況等等,這些事情王步凡在一個月前已經交代各鄉鎮準備好了。為了防止出現什麼意想不到的問題,他又連夜召開縣委擴大會議,讓各鄉鎮的一二把手參加,重新作了安排部署。上次邊關在視察天南時曾向王步凡流露出省委領導可能會有變動,劉遠超很可能會升任省委副書記。可是一個月過去了,省裡邊仍然沒什麼動靜,劉遠超仍然只是組織部長。這次邊關交代他要對劉遠超的行程路線事先做好安排,不能出現任何紕漏。一旦劉遠超要求進入農戶,一定要選擇像樣的人家,起碼不能太貧窮,大人和孩子都要乾淨點兒。井右序也打過來電話強調,這次劉遠超是來看先進典型,不是來扶貧的,因此要特別注意,不能讓劉部長過多接近貧窮的農戶。至於劉遠超是否會高昇,王步凡真的不太關心,他關心的是劉部長的視察會不會給他帶來高昇的機遇,比如能否將來讓他升個天野市的副市長。

    七月十八日這天,劉遠超果然來天南視察工作了。據邊關在電話上說劉遠超不準備到天野去,將直接到天南來,他和井右序到東南縣的邊界上去迎接,讓王步凡在天南做好準備。也許是王步凡過於敏感,他覺得邊關這番話無異於告訴他,他目前還沒有去界外迎接劉遠超的資格,只有被動地待在天南。說是待在天南,但他也得率領他的班子成員們接到天南的邊界上,這是禮貌問題,絕不能輕視。尤其是對省委領導必須表現出一百倍的恭敬,絕不能讓領導有失落感。

    王步凡他們從八點一直等到十點半鐘,遠遠看見警燈閃爍,長長的車隊飛馳而來,王步凡趕快讓大家往邊上避讓,事先邊關已經向王步凡交代過,要先到天南招待所,簡單舉行一個歡迎和會見儀式,吃過飯下午再下鄉視察。

    長長的車隊從王步凡他們身邊馳過,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他們這一幫子人,飛揚的塵土嗆得他們透不過氣,他們仍要像哨兵一樣一絲不動地站立著。等車隊過去之後,王步凡才上車率領天南這班人跟在人家的屁股後走。

    王步凡帶領的這個車隊像個尾巴一樣跟到天南縣委招待所,見邊關和井右序已經站在院中跟劉遠超說話,王步凡趕緊下車跑著上去先和劉遠超握了手,然後又和邊關井右序握手,王步凡握過手之後,王宜帆和其他常委們才一一上前來和劉遠超邊關井右序握手。

    上午還有時間,劉遠超並沒有說下鄉察看,而是提出要召開一個簡短的會議。會上劉遠超先講了國內的形勢和本省目前在全國所處的落後名次。劉遠超的講話水平很高,一些新觀點和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兒從他的嘴中說出就增加了可信度,讓與會者一飽耳福。最後他強調了在基層落實「小康戰略」的重要性和緊迫性,說省委已經作出決定從新千年開始派學教工作隊進駐農村,貫徹落實省委「小康戰略」的決定,在這方面天南已經走在了前面,省委非常重視。最後劉遠超才讓王步凡作匯報。

    匯報材料早已寫好,這次面對省市領導王步凡沒敢脫稿講,而是按照事先準備好的材料匯報。

    王步凡匯報結束後,劉遠超語出驚人。他說他歷來是不相信匯報的,只看重實效。如果天南搞得確實好,省裡要樹為典型,今後會有很多縣來參觀學習。但是必須等他下去實地考察之後再下結論。聽了劉遠超的話,王步凡覺得很沒趣。言外之意好像王步凡匯報的情況都是假的,是不足相信的。王步凡又一想,覺得劉遠超這樣做可能正好體現了他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換了有些領導坐在辦公室裡讓你去匯報一下就是了,也不會這麼遠從省城跑到天南來。說是不信匯報,劉遠超的隨從秘書還是要了王步凡的匯報材料,裝進了自己的包裡。

    中午大家吃份飯,劉遠超問王步凡平時是否都這樣。王步凡回答說天南歷來如此。劉遠超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點頭。王步凡弄不明白劉遠超的點頭是肯定天南的這種做法好,還是嫌他們招待得不好。他用徵詢的目光望著邊關和井右序,他們今天在劉遠超面前始終不敢多說話,似乎也猜不透劉遠超的心思,都是洗耳恭聽的樣子,眼睛多盯在自己面前的飯盒上,並不多看王步凡。

    七月十八日天氣正熱,劉遠超吃過飯也不說休息就準備下鄉去。這時候他發話了。「天野和天南的領導一個也不要跟著,我下去隨便看一看。」他要了一張天南行政區圖,說他想看哪裡就去哪裡,不准地方幹部干擾群眾的生產和生活。這一下把王步凡安排的計劃全部打亂了,他原來請示了邊關,把劉遠超的行動路線已經安排好了,先看哪裡後看哪裡已經訂好了計劃。現在劉遠超突然提出這種要求,看來這個劉遠超還真是個務實的領導。最讓王步凡擔心的是一旦有不好的情況讓劉遠超看到怎麼辦?一旦有上訪的群眾糾纏劉遠超那可就砸鍋了。但劉遠超已經這樣說了,作為下級誰敢不服從?只有照辦。

    劉遠超走後,王步凡讓其他常委都下鄉去督導工作,並囑咐他們不能讓劉遠超發現,有情況及時聯繫,只留王宜帆和他陪同邊關和井右序到客房裡去說話。話題仍然是關於劉遠超視察的事,井右序說這次劉遠超極有可能升任省委副書記,至於誰會當組織部長,井右序猜測了幾個人,其中就有邊關和省長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等。

    邊關笑了:「老井,這上邊的事你就別瞎猜了,說不定從中央派來一個呢,劉遠超的前任不就是中央派下來的?別操那份閒心了。步凡,去找兩副撲克,咱們打雙升。下鄉不讓陪同,走又不能走,就這樣傻坐著?啊?也太無聊吧!」

    王步凡趕緊出來到招待所的大廳裡,葉知秋今天也始終沒敢離開大廳,一直守候在這裡,見王步凡出來,問他有什麼事,王步凡說要撲克。總台上正好有,服務小姐遞給他一副,他要兩副,服務小姐又取了一副。葉知秋很吃驚地問:「市委書記和市長也打撲克?」

    「市委書記市長也是人嘛,鄧小平他老人家還打撲克呢!」王步凡說罷也不看知秋啥反應,趕緊回邊關和井右序住的房間裡。

    這幾年打撲克興起一股雙升熱,王步凡剛剛學會,總是出錯牌,他和邊關一家,邊關就笑著指正他的不足。就這樣消磨著時光,一直等到晚上八點,仍然沒有反饋上來劉遠超視察天南的任何消息。邊關有些耐不住了,把撲克一推說:「不能再打了,劉部長到現在還有沒回來,可別出什麼意外啊!」

    王步凡事先讓樂思蜀和田園安排了便衣公安保駕,讓樂思蜀和田園親自到場,遠遠地跟著劉遠超以防不測。王步凡撥通了樂思蜀的電話一問,樂思蜀說劉遠超正在孔廟的狗剩家裡吃飯,說是晚上就住狗剩家了。王步凡終於鬆了口氣,他告訴邊關和井右序說劉遠超住在孔廟一個叫狗剩的農民家裡了,又介紹說狗剩是個很有代表性的農民,進京告過狀,這幾年在政府的幫助下,靠種煙致富,還蓋了新房子。邊關有些擔心地說:「步凡,既然是個老上訪戶,能靠得住嗎?別讓他亂說一通,那可就完蛋了。」

    「不會。我瞭解狗剩,覺得狗剩他還是個很講良心的人,這幾年政府一直在幫助他,我對他也不錯,他應該不會胡說八道的。」王步凡解釋著說。

    「不出問題就好。」井右序也這麼說。

    「走,吃飯去,肚子早就提意見了。」邊關說著話就往外邊走,王宜帆趕緊前邊去安排。坐入倡廉廳,王宜帆對服務小姐說安排四熱四涼家常菜,做一鍋漿麵條,拿四瓶二鍋頭酒。聽著王宜帆的安排,王步凡就想起當初他請王宜帆吃飯的情景,看來邊關的生活習慣王宜帆早已熟悉了,他不像廉可法那樣古板,也吃點家常菜,也喝點小酒,但不鋪張浪費。王步凡覺得這年頭像邊關這樣的領導才好,弄得過分儉省像是沽名釣譽,不太切合實際。吃頓便飯,炒幾個菜也不為過,老百姓在家吃飯還要炒幾個菜,領導也沒有必要非吃盒飯,像憶苦思甜似的有些作秀。

    服務員來倒酒,邊關不讓倒,說司機除外,一人一瓶,隨意喝,不強迫。吃完飯,邊關和井右序的一瓶酒都喝完了,看來兩位領導還有點酒量。王步凡把自己的一瓶酒也喝完了,王宜帆卻只喝了半瓶,他在邊關面前很隨便,不能喝就不喝,也不裝腔作勢。

    為迎接劉遠超的到來,邊關和井右序顯然昨天晚上也沒有休息好,吃過飯就說要休息。邊關和井右序休息之後,王步凡不放心,叫了小馬到孔廟去。一進鎮政府,見鎮政府的領導們也沒敢休息。王步凡沒上辦公大樓,讓人去叫鄉黨委書記夏淑柏和鎮長向陽。夏淑柏很有工作能力,升任書記後把孔廟的工作搞得很好。夏淑柏見到王步凡時很熱情,讓王步凡去辦公室裡坐,王步凡沒有去,站在孔廟鎮政府大院裡問了劉遠超視察的情況。夏淑柏告訴王步凡劉遠超先看了葡萄園,然後才到嶺上去看煙葉,今年煙葉長勢特別好,漫山遍野一片綠,劉遠超一直心情愉快,笑容滿面,讚不絕口,還賦了兩句詩:滿目青山滿眼綠,小康生活定有期。最後他說要訪貧問苦,就問李窪村的農民誰家最窮,老百姓都說狗剩家最窮,劉遠超就去了狗剩家。王步凡聽夏淑柏這麼一說,越來越放心了。狗剩現在雖不算富裕,但就他目前的現狀,通過他的變化,足以說明孔廟乃至天南的變化,這種變化非常符合「小康戰略」的要求,狗剩還算個有良心的人,應該不會說什麼不利的話。

    王步凡不想到李窪村去,怕引起劉遠超的反感情緒,就打電話給樂思蜀,讓公安幹警四小時一班,輪換著休息,既不要打擾劉遠超,還得保護好他。等樂思蜀落實之後,他才和夏淑柏握手告別回天南去。

    七月十九日,王步凡和邊關他們又等了一天仍沒見著劉遠超,下午五點多樂思蜀打來電話說劉遠超看了電廠和鋁廠的建設情況之後就走了。邊關和井右序對劉遠超不辭而別的做法有些不解。王步凡則認為劉遠超這樣的領導才真正算是務實的領導。

    邊關和井右序一聽劉遠超走了,洩了氣,一臉不高興地上車回天野去,並沒有給王步凡和王宜帆留下什麼指示和要求。

    49

    邊關和井右序走後,楊少成來向王步凡匯報劉遠超的視察情況:上午劉遠超看了春柳鄉的黨建工作,對「督辦卡」和「連心卡」的事大加讚賞,連續看了七八個黨支部,走訪了十幾戶人家,還與先進黨支部書記劉二林合影留念。下午看了山區石雲鄉的藥材種植基地。今年石雲鄉有一半的土地種了中藥材,品種有三十多個,且長勢良好,一派豐收景象。劉遠超看後非常高興,他讓鄉黨委書記估算了一下收成,黨委書記告訴劉遠超每戶農民收入都將在一萬元以上,人均收入可能要突破三千元。劉遠超誇獎天南的基層幹部都是難得的人才,是落實「小康戰略」的急先鋒。還吟誦了兩句詩:窮山峻嶺可生金,勞動人民是英雄。

    楊少成等人匯報完之後,林君給王步凡打來電話,說劉遠超見電廠和鋁廠的主體工程已經拔地而起,很興奮,誇獎天南人有膽量有氣魄,是河東的一面旗幟,是落實「小康戰略」的典範,省裡要在資金上給予援助,還即興給電廠題了詞:工業強縣,前途光明,小康之路,恢弘前程。但是落款日期是六月十九日而不是七月十九日,不知道是寫錯了,還是故意這樣寫的。聽到劉遠超對天南工農業的評價,王步凡就想到了那個整天咬嘴嚼舌頭的焦佩,心想讓他去說我王步凡這裡不行那不行去吧,總有一天事實會讓你焦佩閉上臭嘴的。

    王步凡聽了這些匯報,心裡特別順暢,不停地掏著耳朵,他能想像著過不了幾天,省報上就會又有文章登出來,把天南的成績給予肯定,說不定這些成績會是劉遠超視察的結果。

    劉遠超在工業方面留下了墨寶,對農業他吟誦了打油詩,王步凡用敬錄劉部長詩的形式把劉遠超那首打油詩書寫下來掛在縣委會議室裡,日期也寫成了六月十九日。

    窮山峻嶺可生金,

    勞動人民是英雄。

    滿目青山滿眼綠,

    小康生活定有期。

    果然不出王步凡所料,八月一日省報以《小康戰略在基層天南縣調研側記》為題登了頭版頭條,把天南的農業工業科技下鄉簡直誇成了一朵花。其中有「年初劉遠超同志發現了天南這個先進典型,之後在他的親切關懷和指導下」等比較微妙的語言。王步凡看著這篇報道,想了很多。好像天南取得的一切成績都是在劉遠超的關懷和指導下取得的,似乎劉遠超早就抓了天南縣這個典型。王步凡忽然想起「貪天功為己有」這個詞,由此他覺得劉遠超高昇的時間不會太長了,只要能把假話說成真話的人,在官場上必然是大有前途的,此時他覺得劉遠超到天南來視察就有些神秘和變味了。

    八月二十五日上午,李知書從北京給王步凡打來電話,說他的書法在北京引起了一場不小的轟動,人們爭相購買,已賣了三十多萬元,中宣部的一位副部長誇他的書法是「現代中國第一草書」,還說他與一位副委員長是朋友,那位副委員長也特別欣賞他的書法,說有機會想見見他。王步凡問了那位副委員長的姓名,正是他岳父的那位同學,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好事。王步凡就問了副委員長的聯繫電話,李知書告訴了副委員長辦公室的電話和家裡的電話。

    下午省財政廳黨組書記副廳長喬織虹帶著一幫人到天南電廠和鋁廠工地上調研,這個女廳長高高的個頭很有風度,多少有點兒男性化,但人長得特別端莊。喬織虹調研後決定由省財政廳擔保低息貸給天南縣人民幣三十億元,期限五年。王步凡知道這是井然和劉遠超的功勞,對這兩位大人物非常感激,三十億元解決了天南的燃眉之急。根據喬織虹言語之中的透露,省委已經把天南定為落實「小康戰略」的縣級典型,並且強調指出這是劉部長親自關懷親自指導和親自督促的結果。不用說天南以前的成績也是劉遠超的,以後的成績也將歸功於劉遠超。這樣對天南來說也是一件好事,有省委領導的關愛,事情總會好辦一些。

    王步凡對著喬織虹說:「請喬廳長轉告劉部長,天南縣準備再建一所全省一流,全國不落後的高級中學,經濟發展了,我們對教育工作也不能忽視。」喬織虹答應一定把這個話轉告給劉部長。臨別,王步凡還把劉遠超的打油詩書寫下來讓喬織虹轉交給省委組織部長劉遠超。

    王步凡的兒子含愈今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九月初入學,王步凡因為工作忙沒能去送兒子,他徵求兒子的意見看他想讓舒爽去送他還是想讓葉知秋去送他,兒子想了想說:「爸,我也不小了,還是我自己去吧,誰送著都不合適。」王步凡不想違背兒子的意願,就和葉知秋把含愈送到天野,等他上了火車才回來。

    舒爽也不知是賭氣還是生含愈的氣,對含愈去北京上大學的事情竟然不管不問,沒有任何表示。

    九月十六日天南縣新建第一高中奠基的時候劉遠超又來到天南,這次他是帶著省教育廳的廳長來的,邊關和井右序作陪。省教育廳的廳長與天南縣第一高中的校長於余是同學,他們把天南尊師重教的行為上升到「教育興國」的高度去理解,去評價,省教育廳廳長還現場拍板說天南縣第一高中是省教育廳主抓的重點示範工程,在資金上要給予大力支持。劉遠超即興為天南第一高中題寫了校名和校訓,並且熱情洋溢,振奮人心地講了一番話。最後對邊關說:「必要的時候你們天野市委要從天南選拔一批幹部充實到其他縣去,這樣也有利於『小康戰略』在其他縣的實施,幹部很重要啊。」邊關點頭稱是。

    過了三天,省報就又有一篇題為《小康戰略的延伸天南縣教育事業的騰飛》的文章登在省報上。仍然把天南尊師重教興建第一高中的所有成績歸功於省委組織部長劉遠超。與上次不同的是文章裡對一中校長於余給予了高度讚揚,把王步凡說成是省委組織部重點培養的跨世紀後備幹部。而上次則只說到劉遠超而很少提及他王步凡,兩次的區別僅僅在後備幹部這四個字上。

    儘管跨世紀後備幹部是個虛頭銜,也讓王步凡心裡很激動,天野市十縣二區還沒有聽說哪個縣的縣委書記是省裡確定的後備幹部。為了回應省報對於余的表揚,天南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第一高中校長於余兼任教育局的副局長,還加了括號,括號內是「享受正科級待遇」七個字。

    天南的典型是樹立起來了,可是一直到二年的年底,王步凡也沒有看到自己仕途上的任何曙光,不過天南縣二年的財政收入已經突破一億五千萬,是王步凡當政之初的兩倍還多,對此王步凡感到無比欣慰,他的才華得以施展,他的政績得到肯定。在成績面前,關於王步凡要升任天野市副市長的傳聞也越來越多,似乎近期他就有可能到天野去赴任,但王步凡本人卻沒有得到任何官方的消息。

    不過謠言畢竟是謠言,王步凡當副市長的謠言一開始傳得神乎其神,只傳了三個月就壽終正寢,再也沒有人替他高興,甚至有人大呼上當受騙。接下來謠言也像變色龍一樣,該變顏色它會見風使舵地改變顏色。

    二一年的三月份,劉遠超由組織部長順利升任省委副書記,人們又開始議論王步凡高昇的事情,可是議論了一陣子見王步凡仍然還是老樣子,議論又一次降溫變味……

    王步凡心裡也非常迷茫,他覺得劉遠超下鄉察看乃至把天南樹為落實「小康戰略」的典範,以及那三十億的貸款無不帶著神秘色彩。也許劉遠超僅僅是把天南當做自己高昇的一塊鋪路石,而他王步凡只是個護路工。不過劉遠超讓喬織虹貸給天南的三十億人民幣,可是救命錢,說明劉遠超對基層工作還是重視的,確實支持了重點工程的建設,否則天南電廠和鋁廠的建設速度不會那麼快。王步凡對天南的事情關心,對自己的前途也關心。不管怎麼說他得感激劉遠超,他仍然認為劉遠超是個好幹部。

    五月份,李知書從北京匯過來的三十萬賣字錢在天南引起了巨大轟動,也為王步凡帶來了榮耀,天南人從來沒有想到王步凡寫的字會那麼值錢。於是就有人議論他納稅沒有?會不會把錢捐給新建一中或重點工程?更不知從哪裡傳來消息說那天來天南的喬織虹是劉遠超的情婦。王步凡暫時對這種謠言還不能相信,他把三十萬塊錢捐給新建一中,心裡想算是為百年大計做點好事。

    50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三個月過去了。這一天剛剛上班,市委副書記雷佑胤和市委組織部長侯壽山來到天南,市委根據省委副書記劉遠超的提議作出決定:

    調天南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匡扶儀到天野市檢察院任副檢察長反貪局局長,調縣委辦公室主任肖乾到西遠縣任縣委副書記,調縣委副書記焦佩到東南縣任副書記兼政協主席,另有幾個副縣長調到其他縣裡任副書記。天南縣的領導也有調整,秦時月又從人大常委會調到縣委當了主抓組織工作的副書記,張沉調縣委這邊任副書記,孔廟鎮黨委書記夏淑柏任紀委書記,臨河鎮黨委書記李高品升任組織部長,政策研究室主任伊揚威升任縣委辦公室主任,政府辦公室主任王含才鄉黨委書記楊少成等升任天南縣副縣長。當然市委的決定是徵求了王步凡意見的,哪些人留在天南,哪些人調到其他縣裡去基本上是尊重他的建議,只有秦時月是雷佑胤提議把她調整到縣委這邊任副書記兼政協主席。縣領導變動,下邊鄉鎮的班子也有相應的調整,一般是鄉鎮長升任黨委書記,副書記升任鄉鎮長,王步凡的外甥女向陽當了黨委書記,她才二十多歲還沒有結婚……

    王步凡夜晚回家,忽然想起李知書說的那個副委員長,就到張問天這邊把副委員長的想法和中宣部副部長對他書法作品的讚揚跟張問天說了一下。張問天覺得是個好事,就撥通了副委員長的電話,副委員長詢問了張問天這幾年的情況,埋怨他不到北京去玩。寒暄了一陣,張問天說明王步凡是他的女婿,又說王步凡有意到北京舉辦一次個人書展。當副委員長知道王步凡是張問天的女婿時更為高興,說最好趕在國慶節前夕開展,為建國五十二週年獻禮。北京那邊由副委員長聯繫安排,到時候張問天一塊兒去。

    副委員長的承諾,如同給王步凡打了一針強心劑,此後他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謝絕一般性交往,一心創作。經過二十天的努力,王步凡把一百幅作品創作出來了,他一邊創作,葉知秋一邊去裝裱,最終於九月二十八日準備完畢。

    正當王步凡做好準備要進京時,副委員長的秘書打過來電話說副委員長要隨委員長出國訪問,書展的事只好改在明年「五一」或「十一」舉行。這個消息讓王步凡一下子洩了氣,大有被人愚弄的感覺,整整一個星期都悶著沒有多說話,似乎希望成了肥皂泡,被一場無情的秋風吹破。此後他心情煩躁,夜夜失眠,再也高興不起來。不過他又想了想,中央領導豈是一個縣委書記隨便就能夠接近的?他慢慢地把這個事情忘卻……

    十一月初,更讓王步凡不安的消息從天野傳來,井右序調省委任組織部長,邊關調省委任秘書長,兩個人還都進了省委常委。這個消息讓王步凡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就這次邊關和井右序的高昇而言,邊關應該是組織部長,結果兩個人換了一下位職,官場上的變數就是如此之大,神秘難測。王步凡剛剛和邊關井右序建立起友誼,現在兩個人一起高昇了,新任的市委書記和市長是爺爺還是奶奶他不知道。如果再來兩個新面孔,他王步凡又得一切從頭開始,兩年來的心血可能要白費了。他簡直有些心灰意冷,覺得官場風雲變幻太快,讓他有點兒接受不了,適應不過來。

    邊關和井右序即將離任,王步凡不能不有所表示,強打精神去天野市和邊關井右序見了面,表示祝賀。從井右序的言談中他得知天野市委副書記雷佑胤正在活動著當市委書記,並且有些志在必得的架勢。一個副市長在活動著想當市長,他們已經把關節通到省長和常務副省長那裡了。至於最終花落誰家,現在還難以預測。

    邊關和井右序的離任,使王步凡有點兒心灰意冷。如果雷佑胤和侯壽山這兩個人將來在天野主政,對王步凡來說是極為不利的,當初雷佑胤介紹鄭清源的公司來天南電廠承包工程被王步凡婉言拒絕,組織部長侯壽山介紹買萬通的公司到天南鋁廠承包工程也被王步凡婉拒,為此,兩個人對王步凡很有看法,平時與王步凡說話也是陰陽怪調的。

    王步凡能夠預測到以後自己肯定沒有好日子過了。

    官場上的事情,地方小官員連自己的命運都決定不了,更不用說去考慮雷佑胤是否真能如願。王步凡只好用老百姓常說的那句話安慰自己聽天由命!然而最讓王步凡鬧心的是焦佩現在雖然調離天南,卻整天在天野市住著告王步凡的狀,好像是有人授意似的,還給他羅列了三條罪狀:一王步凡是天南人,當天南縣的縣委書記不合組織原則;二大肆重用親信,什麼侄子妹夫和外甥女現在都升了官,這是一種很不正常的人事任用腐敗現象;三王步凡有斂財嫌疑,因為救護前妻受傷後很多幹部送錢送物,因此一下子在天南縣委招待所買了三套房子,如果他不受賄哪來那麼多錢?王步凡極有可能是天南縣最隱蔽的腐敗分子。

    面對焦佩的誣陷誹謗和挑釁,王步凡心裡煩透了,直罵焦佩不算人,是條瘋狗。他甚至時刻等待著天野市紀委傳喚他去說清楚。他並不懼怕,只是有些鬧心,因為焦佩羅列的三條罪狀根本不能成立,王步凡當天南縣委書記是組織上的決定,班子成員的任命也是市委批准的,他有什麼錯?連省委副書記劉遠超都稱讚天南的幹部是人才,那些被提拔的人並不全是他的親信;房子是用老父親的遺產買的,樂思蜀和房產開發商可以作證;前妻受傷時收的禮品和現金他全部交到紀委了,匡扶儀可以作證。

    邊關和井右序已經到省裡上任,天野市委的工作暫時由雷佑胤主持,市政府的工作則由一個副市長主持,在天野領導層看來,兩個人的任命可能只是遲早的事兒。

    十一月底從天南電廠傳來消息,第一台三十萬千瓦機組安裝完畢正在調試,鋁廠第一期年產十萬噸的生產線已經建成,酒廠今年上繳稅收六千萬,王步凡正為取得的這些成績高興,誰知樂極生悲,十二月初,從天野市委傳出消息:雷佑胤對天南煙草局原局長聞仙品的案子特別關注,說這個案子發生在天南,天南縣委書記王步凡不管不問,是嚴重的失職行為,王步凡必須為此作出解釋,付出代價……雷佑胤還說王步凡簡直是個自誇症患者,天天在省裡活動著宣傳天南宣傳自己,可見該同志是個名利熏心的人,別人叫他王大噴一點兒也沒錯……

    從天野市政府也傳出消息:組織部長侯壽山對王步凡在天南大肆安排親信一事很有意見,在一次常委會上說王步凡任人唯親,要在天南搞獨立王國。並且說王步凡是天南人,不宜在天南擔任縣委書記,建議市委盡快把王步凡這個「開拓型幹部」調到北遠縣去,只有在那個最貧窮的縣裡才能發揮開拓型幹部的作用,才能更好地實施省委提出的「小康戰略」……

    面對種種謠言,王步凡心中倍感委屈,他重用的那些親信大都是通過應聘走上領導崗位的,調到其他縣任職的人決定權在市委而不在於他王步凡,現在居然讓他背了惡名,讓他沒法解釋。

    北遠縣是天野二區十縣中最窮的一個縣,組織部長侯壽山如果真的說了這些話,其用心可謂十分歹毒。王步凡非常困惑,又十分無奈。

    在歲月飄搖人心惶惶的日子裡,偏偏又出了麻煩事。十二月十日天南縣的一個副縣長涉嫌受賄罪,被天野市紀委「雙規」了,他受賄的事情本來與王步凡沒有任何關係,在安智耀當政時期他就做交通工作,高速公路從天南過境二十公里,焦佩夥同那個副縣長把工程交給了焦佩的同學。他那個同學是天野商務貿易公司的總經理,這個女人本來不搞工程,接下工程後她轉手把工程給了別人,自己得了二十萬,安智耀得了十萬,那個副縣長得了十萬,因為沒有人知道這個事情躲過了一劫。現在那個女人因為經濟詐騙罪被抓起來了,竟然又把他也供了出來。現在副縣長出了問題,雷佑胤和侯壽山就指責王步凡這個班長沒有當好。王步凡如同蒙受了不白之冤,又無法向任何人解釋。至於雷佑胤和侯壽山在這個問題上要做多大的文章他不知道,他甚至做好了為此被免去職務或者調離天南的思想準備。

    副縣長被抓後,又從天野市委傳出消息,雷佑胤大放厥詞:王步凡天天自詡天南的領導班子最廉潔,現在是否還能夠說他們廉潔?我看天南的問題是很嚴重的,說不定又是一窩腐敗分子,該查!侯壽山也說:一個副縣長之所以會墮落成腐敗分子,當時王步凡是縣委副書記兼政協主席,我就不信他本人會沒有一點兒問題?經濟上會那麼乾淨?

    這些話儘管都是來自小道消息,目前還沒有通過正當渠道傳出什麼說法,也足以讓王步凡頭疼了。他不敢不信,又不敢全信,但是自己在仕途上何去何從,他心裡沒有一點兒底兒。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平時工作認真,開口必是政策,遇事必講原則的副縣長,看上去是一個謙謙君子,原來骨子裡卻是個小人。從外表很難看出一個人的好壞,現在副縣長栽了,讓王步凡吃驚不小,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天南再出什麼問題,人心不可量啊!

    王步凡這幾天白天神情恍惚,夜晚總做噩夢。噩夢的內容總是從高山上滑落下來,或掉進深淵裡在拚命掙扎……有時是做夢給李直送字的事情犯了,李直因受賄被「雙規」他被傳訊……有時是米達文出事了,供出他曾經給米達文行賄……夢醒時分總要嚇出一身冷汗,發出許多感慨。天野的領導層遲遲沒有定下來,王步凡更不知道自己將歸於何處。省裡邊一直還沒有關於天野官場人事安排的任何消息,王步凡夜夜失眠,噩夢纏身,快要支撐不下去了。他只有拚命工作,以此來排解心裡的憂慮,有時到電廠和鋁廠的建設工地去現場辦公,一去就是三五天,天天蹲在工地上,看著鋁廠和電廠如火如荼的建設場面,王步凡又笑了,他自信事實終歸勝於雄辯!

    葉知秋見王步凡整個人瘦了一圈兒,心疼得揪心,她不想傷王步凡的心,就偷偷跑到張問天那裡哭了一場。張問天就過來勸王步凡,用「不管風吹浪打,我自閒庭信步」來寬慰他,還說有些時候看似「山窮水復疑無路」了,其實前進一步竟然會出現「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官場很神秘呢!

    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用「君子失時,拱手於小人之下……蓋人生在世,時也,運也,命也,此乃天地循環,五年一小運,十年一大運……」的唯心觀點安慰他。

    十一月四日,市紀委書記廉可法通知王步凡到市紀委去談話,王步凡覺得可能災難真的要降臨了,還是「要要死」的日子,他心裡有些恐慌,葉知秋嚇哭了:「早知道這樣,我們說啥也不去海南旅遊……」

    王步凡強打精神說:「我沒有問題,你不用擔心……」話是這麼說,他自己心裡也直髮怵。畢竟他給李直和米達文送過書法作品,這都可能成為收拾他的理由。

    王步凡想了很多應對的話,來到天野市紀委見了廉可法,廉可法的表情還算謙和,也沒有別人在場。廉可法很和善地說:「步凡同志,焦佩告你重用親信,比如提拔樂思蜀李高品等等,比如提拔伊揚威王含才和向陽等等,他甚至懷疑你收了很多人的賄賂。其中被提拔者有些還曾經是犯過錯誤的人……」

    王步凡所有的擔心都不存在了,只要號稱鋸齒鐮的廉可法不提送書法作品的事情,他沒有其他問題,因此他反而十分憤怒地吼道:「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你廉書記可以查嘛,查出我王步凡有問題就砍我的腦袋,那些犯過錯誤的人有些是受了冤枉的,當初是安智耀在整他們,後來是邊書記讓重新起用他們的,他們的工作也一直挺好。當然,天南有的幹部和我有關係,但是也不能因為有關係就埋沒人才吧?他們都是通過競爭考試提拔的,政績也在那裡擺著,為什麼不能提拔他們?」

    「步凡同志你不要激動,舉賢不避親的道理我還是懂的,焦佩也只是懷疑,並沒有什麼證據,紀委對沒有證據的事情是不會去查的,只是從關心幹部的角度給你提個醒。但是你要承認一點,你在任用幹部上步子是邁得太大了,市裡很多人對此有看法,以後最好注意一點,給別人留下口實總不是什麼好事情吧?」

    「對那些犯過錯誤的同志重新任用,都是省市領導指示的,我也不是搞什麼暗箱操作,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問邊關同志……」

    廉可法不待王步凡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步凡同志,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我剛才不是說得很明白嗎?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我和紀委其他領導還是相信你步凡同志的,也特意向反貪局局長匡扶儀同志瞭解了你的情況,匡扶儀同志對你給予了高度評價。你回去安心工作,要相信組織相信黨,我們這也只是給你提個醒兒,純粹是例行公事,你不要介意,更不要背什麼思想包袱,任何事情都要一分為二看待……」

    王步凡是一腔怨氣頭昏腦大地離開市紀委的,在回來的路上一直罵焦佩不是人。也對廉可法「任何事情都要一分為二看待」的話進行了反思,自己並不是四面淨八面光的人,敲敲警鐘也有好處。回到家裡,葉知秋見他安全地回來了,撲在他懷裡大哭了一場。王步凡為此又一次作了反思:自己有毛病,要改;自己不是完人,紀委找他談一次話可能會使他更加清醒。於是他對葉知秋說:「我現在才知道警鐘長鳴的道理,人不能得意忘形啊。」

    葉知秋點點頭說:「我以後也要注意呢。」她的眼睛已經哭紅了。

    在廉可法談話後的那段時間裡,天南又開始流傳謠言,謠言的內容是說王步凡被「雙規」了,老百姓有人相信,有人不平:「如果連王步凡這樣的幹部都要審查,那麼所有的幹部都應該審查了,只怕再也找不來好幹部了……」

    王步凡一直沉浸在迷惘之中,上班時他坐在辦公室裡無所事事,心神不寧,下班時偶爾竟然會忘記回家。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父親的藏書中拿過一本《王氏宗譜》,就隨便翻看,覺得《王氏祖訓詩》的內容不錯,就用毛筆將內容書寫下來:

    敦孝悌以明倫理

    嚴於律己正言行

    積陰德以裕後昆

    修於善己正子孫

    嚴內外以訓家法

    明於達己正心靈

    崇祀典以報本源

    重於克己正名聲

    慎交友以端行誼

    寬於宥己正交往

    重稼穡以足食用

    好於要己正基礎

    教子弟以荷先業

    樂於養己正身體

    辯婦言以杜讒匿

    勇於非己正視聽

    尚節儉以惜勤勞

    勤於高己正精神

    推愛敬以睦親鄰

    敢於亮己正鄉里

    愛學術以求博淵

    謹於苛己正本源

    敬文史以樂家傳

    智於本己正宗族

    王宜帆知道王步凡的心情不好,就過來勸王步凡想開些,並告訴他白杉芸這段時間借丈夫有病之機經常在天野活動,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王步凡笑一笑沒有發表意見,現在的幹部活動活動也在情理之中,要求進步也可以理解。

    王宜帆剛走,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一接那邊沒人應聲。「喂,請講話!」那邊沒人說話,只傳來曾經讓他十分熟悉的呼吸聲。

    電話是揚眉打來的,她聽弟弟揚威說這幾天王步凡為謠言的事惹得心煩意亂,她竟神使鬼差般地打了這個電話。可是揚眉又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畢竟是已斷了聯繫的舊情人,她又停了很久才吞吞吐吐說:「我,眉。」

    王步凡思考了幾秒鐘說:「眉,有事嗎?」

    揚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王步凡的問話,就直話直說了:「聽小威說你這幾天心情不好,千萬要想開些,沒有過不去的山,也沒有趟不過的河,還不至於落得像米達文那樣狼狽吧?一定要珍重!」

    王步凡本想感激揚眉幾句,那邊已傳來了篤篤的斷線聲。他拿著話筒愣了很長時間才放下。

    這時揚威悄悄走進來,很小心地說:「王書記該回去了,都七點半了。小馬有什麼事情不在?」

    王步凡站起身才㊣(59)想起來小馬去修車了,他隨伊揚威下樓,葉知秋樂思蜀張沉和王含才已經在樓下等他了,小馬正好修車回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要被「雙規」的人,讓所有親近他的人為他擔心。

    此時,西風裹著雪花打得人臉直髮疼,夜黑得讓人有些恐懼。他招一下手,葉知秋樂思蜀張沉和王含才分坐兩輛車駛出縣委大院,王步凡又對揚威說:「揚威,給你姐姐打個電話,咱們今晚在一起吃個飯,一會兒你和小馬去接她。」

    揚威打著電話,王步凡無心聽電話的內容,就想起張問天葉知秋揚眉勸他的那些話。是啊,眾生紜紜,皆如浮塵,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王步凡不是什麼賢良聖人,但我自己還有修身養性廉潔為民的處世方略和做人原則,我不是君子,但絕對不是小人,我有毛病,但從來不失大節,還配得上共產黨人的光榮稱號。時來天地皆用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官場再神秘再複雜,畢竟還是在黨領導下的官場,而不是雷佑胤和侯壽山的家天下,要相信黨!相信人民!至於是「時來」還是「運去」,自己決定不了,只有聽天由命。官場自古多磨難,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天蒼蒼,路漫漫,自己在天南的政績誰也抹滅不了,為官一任,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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