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人有病 天知否 文 / 王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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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天道賓館裡,王步凡接見了政法口的那些頭頭們,雷佑胤一一向他作了介紹。反貪局局長匡扶儀在天南的時候和王步凡是老搭檔,不過他是老實人,也不知道是忙還是不懂人情世故,王步凡到市裡工作之後他也沒有主動來看望過,今天和王步凡握手時間最長,說話最少。向天歌很主動地走近王步凡,不時給王步凡敬酒,智奇紹則顯得有些少言寡語,和匡扶儀屬於一類人。其他人仍以雷佑胤為中心。王步凡心裡就有些不高興,就像一隻佔山為王的老虎,別的老虎進入了他的領地,他本該奮力撲上去把它咬死或者趕走,可惜雷佑胤這隻虎太大了,他一時還不敢跟他較量,就假裝糊塗,並不計較。
雷佑胤是個很精明的人,也意識到今天的主角應該是王步凡,不應該是他雷佑胤,就說:「苗梗昌年光景董伸鐸,你們要給王書記敬酒呢,今後王書記是抓政法口的領導,有事情要及時向王書記請示匯報。」但他始終沒有理睬智奇紹,智奇紹也不多看雷佑胤,看來兩個人的矛盾很深,已經有些公開為敵了。
聽了雷佑胤的話,董伸鐸才開始給王步凡敬酒。王步凡接了酒並沒有馬上喝,他注視了一下這個中等身材很幹練的中年人,卻扭頭看著向天歌說:「聽說向局長的工作一直幹得不錯,特別是主持公安局工作這段時間成績顯著,喬書記對你們公安局的工作很滿意。」他本來要說「雷聲鳴出事之後這段時間」,忽然想起李直告訴他原公安局長雷聲鳴是雷佑胤的堂弟,就把這幾個字省略了。他是故意這樣說給向天歌和雷佑胤聽的,對向天歌起到了鼓舞作用,對雷佑胤和年光景則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而董伸鐸就很自然地討了沒趣。
向天歌笑得很燦爛,雷佑胤臉上掛著很微妙的笑容,年光景臉上有些不自然,董伸鐸的表情有些尷尬。王步凡在這種場合下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則向天歌現在是市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長,能夠擺在桌面上,二則人都有點自我保護意識,他不想讓雷佑胤過多插手政法口的事情,那樣會把他架空,他就不可能名副其實地成為這個領域裡的核心人物,因此他很巧妙地警告了一下。比如你董伸鐸是在雷佑胤授意下給我敬酒的,我偏不理睬你,雷佑胤反感的人正好是我團結的對象。
年光景也來向王步凡敬酒,王步凡望著這個個頭不高,賊眉鼠目的人,就想起他抓雷佑胤和白杉芸通姦的事來,不管那個傳言是真是假,能夠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必定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下三爛,對於這種人就得用點兒手段了。王步凡遲遲沒有接年光景的酒,卻把目光又移向董伸鐸,好像要和董伸鐸說話,可他又不開口。年光景端著酒也無法放下,就無話找話地說:「王書記在天南的政績是盡人皆知的,我年光景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向天歌與年光景開玩笑:「老年,你就是趴下去也只有四蹄,帶上中腿才夠五蹄吧?」年光景只是傻笑著,兩隻鼠眼已經瞇成一條線,他是個在下邊敢動刀子,嘴巴上卻沒有功夫的人。
王步凡仍然沒有接年光景的酒,他覺得年光景這種人也敢妄加評論他的過去,心中很不自在。他要故意殺殺年光景的傲氣,於是裝糊塗地扭回頭問雷佑胤:「雷書記,這位也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怎麼表揚起政法委書記來了?」
雷佑胤急忙解釋說:「他叫年光景,是西城區公安分局的局長,粗人一個不懂什麼規矩。」
王步凡啊了一聲,仍然沒有接酒,環視了一下其他分局的同志說:「來,分局的同志們共飲一杯,就不要個別敬酒了吧。」分局的局長們都站起來與王步凡碰杯,年光景顯得很沒趣,已經覺察出王步凡並不給他面子。王步凡又親自倒了杯酒來到智奇紹和匡扶儀面前說:「智檢,這幾年你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昨天喬書記還表揚你是個原則性很強的同志。老匡,咱們可是老搭檔了,來,我敬你們一杯,望你們以後繼續為天野市的發展穩定保駕護航,反貪局任重道遠啊。」匡扶儀寵辱不驚,智奇紹卻有些手足無措,今天他們是享受到特別禮遇了,王步凡並沒有給其他人敬酒,先敬他們兩個,都急忙站起來與王步凡碰了一杯,一飲而盡,坐下後匡扶儀仍然嚴肅,智奇紹臉上有了笑容。
雷佑胤看出王步凡故意跟他耍心眼兒,心裡很不高興,同時他也領教了王步凡的膽量,看來此人絕非等閒之輩,以後再也不是從前了,他想再插手這個不歸他管的領域,只怕不太好下手。王步凡和原政法委書記顯然大不一樣。
次日剛上班,市委辦公室送來《關於下派幫教工作隊員到基層貫徹落實小康戰略重要決定的通知》讓王步凡審閱,通知要求各單位抽調精幹人員到基層去,想群眾所想,急群眾所急,切切實實為群眾解決實際困難,推動小康戰略的實施……
王步凡看著這個通知就想到了以往下派人員的問題。說的是抽調精幹人員,其實各單位都是抽調那些老弱病殘,工作不努力,領導看著不順眼的人。這些人能算是精幹人員?靠這些人下去搞工作,且不說他們自身的能力和積極性,就單位領導來說也不一定會支持他們的工作,到頭來不僅不能幫群眾辦實事,只怕有些時候還要幫倒忙,一旦再弄出些打白條的事情來豈不讓市委跟著出醜。他既然是幫教小組的組長,就有責任把好關把這件事情辦好。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以往凡是派下去的人員領導都是許了願的,說回來後要根據工作業績給予重用,其實一個也沒有重用,完全是哄人騙人的瞎話,從哪裡來仍然回哪裡去。久而久之,就像狼來了的故事,說狼來了沒有人信,把下去鍛煉當成了兒戲。他想這一次一定要動真格的,抽調的人員要經組織部門層層把關,一年後成績突出者一定要給予重用,最起碼要在原有基礎上提升一級。他雖然這樣想,但這個想法首先要徵得喬織虹的同意,還得經常委會研究形成決議,然後才能下發文件,這樣也不至流於形式。於是他就拿了這個通知去找喬織虹。
在喬織虹這裡王步凡談了自己對下派幫教工作隊的想法。喬織虹很支持王步凡的工作,立即讓墨海通知常委們下午開碰頭會研究這個事情。她有些急性子,其實這個事情改天再議也不晚。從這一件事上王步凡就發覺喬織虹的城府不是很深,這種人往往容易感情用事,容易被人利用,而達到人家的目的。天野是個有八百萬人口的大市,這樣的班長是否能夠駕馭目前的複雜局勢,帶領幹部群眾發展經濟建設落實「小康戰略」決策,確實還是個未知數。
下午上班後常委們還沒有到齊,喬織虹笑著小聲問王步凡:「今天是星期日,晚上安排活動沒有?」
王步凡問道:「沒有什麼事,喬書記有什麼指示?」
喬織虹笑道:「啥指示呀,今晚發展銀行的行長賈正明萬通建築公司經理買萬通石油天然氣公司經理鄭清源他們邀我打牌,我看你的牌技挺高的,今晚也去吧,就在天道賓館的貴賓樓。」
王步凡點著頭就又有了想法:這年頭有點兒見識的政客,暗中與民營企業老闆來往親密,但明裡不會與他們多打交道,授人以柄。很多官員的倒台都與那些民營大老闆們有關,難道喬織虹就沒有意識到這一層?她暗中不一定與這些人有什麼經濟交易,但經常與這些人在一起打牌也不是什麼好事,時間一長,難免有人要議論的,甚至會損及她的形象。王步凡雖然不想參與其中,甚至想勸勸喬織虹,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市委書記邀他去打牌,他不能說不去,就他目前和喬織虹的關係,接觸剛剛開始,還沒有到無話不談的地步。
常委們陸續來到207會議室裡。因為昨天才開過會,今天又開會,那個抓宣傳的領導就顯得有些不耐煩,嘴裡嘟囔了些什麼誰也沒有聽清楚。下午的會議有兩項議程,一是下派工作組的事,二是強調機關幹部轉變工作作風的事。喬織虹讓王步凡先談談對下派幫教工作組的意見。
王步凡說完後第一個表示贊同的是廉可法,林濤繁附和,看來他們對雷佑胤的一些做法也不贊成,其他人沒有說什麼。喬織虹最後總結道:「那個啥,以往下派工作組,我也知道是魚龍混雜,流於形式。這一次我們要動真格的,組織部對各部門上報的人員一定要嚴格把關,一年後隊員們回來,只要工作上確有成績,在原有基礎上要官升一級,大家就這個事情發表一下意見吧。」
在談到轉變工作作風的問題時喬織虹有些輕描淡寫,因為她自己就不是十分敬業。別人都不說什麼,只有墨海囉唆了幾句,說是有些司機的修理費報銷得太多,去年還有二月份報出車補助三十天的事情。墨海的話也沒有人在意,反而引起哄堂大笑,這種事也不是什麼原則性大事,更不牽涉到誰的個人利益,自然是一個個說要切實轉變作風,踏踏實實做好本職工作。雷佑胤雖然心裡不痛快,但是臉上仍然掛著微笑……
晚上吃過飯王步凡上到貴賓樓二樓,見溫優蘭和莫妙琴都在,莫妙琴急忙接了王步凡的包,溫優蘭跑著去開房門。莫妙琴和王步凡一前一後地走著,她小聲問:「王書記,前天晚上我見喬書記在劉書記的屋裡過夜,他們是夫妻吧?但是給人的印象不像是原配。」
王步凡聽了這話嚇了一跳,腳步停下來很嚴肅地望著莫妙琴,又看了看周圍沒有人,估計由於聲音小,溫優蘭也不一定會聽到莫妙琴剛才說了些什麼話。王步凡的表情過嚴肅,莫妙琴的臉色嚇白了。王步凡小聲說:「這話不准再對任何人說,說了你的飯碗就砸了,懂嗎?他們不是夫妻!」
王步凡看莫妙琴已經嚇出了一頭汗,身子有些抖,就岔開話題說:「歐陽市長還沒有回來吧?」
「沒有。」莫妙琴答著話才擦了一把汗,臉色仍然白得有些發青,驚訝的小嘴久久沒有閉上,她知道自己的話是犯了大忌諱的。
王步凡進到房間裡,見溫優蘭已經給他倒了水。他往沙發上一坐就想抽煙,一摸口袋裡沒煙了,就叫住溫優蘭,讓他去木成林那裡取兩條煙過來。溫優蘭答應一聲跑著出去了。
莫妙琴放下王步凡的包,仍然沒有走的意思,王步凡就讓她坐,她很拘謹地坐下,不停地搓著雙手,兩眼望著自己的腳尖。
王步凡見莫妙琴這副樣子,就問:「小莫,有事嗎?」
莫妙琴仍然搓著手,欲言又止,不覺淚就下來了,樣子很委屈。
王步凡覺得有些奇怪,還以為是剛才的事莫妙琴因為恐懼而哭,就勸道:「小莫,以後說話要注意分寸呢,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我聽了沒關係,我也不會亂說,你放心吧,你跟溫優蘭說了嗎?」莫妙琴點點頭。王步凡又說:「這一點你就不如小溫,小溫比你穩重。」
莫妙琴窘迫了一陣子抬頭望著王步凡說道:「王書記,我也是天南縣孔廟人,咱們是老鄉呢!」
王步凡有些驚喜,沒想到在這裡竟然遇到了老鄉,很高興地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怪不得你掉淚。以後有什麼困難就找我,我會幫助你這個小老鄉的。」
「咱們還有點兒親戚,你舅爺是俺近門的曾祖哩,按輩分您是我的表叔哩。表叔,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好官呢。」莫妙琴仍然搓著手說。
王步凡更加驚喜,沒想到莫妙琴還是他的遠門子表侄女,他舅爺確實姓莫,「那我就更應該照顧你了。」
莫妙琴又哭了:「表叔,有件事情我想跟您請教請教。」
「說吧。」
「這種事情實在難以開口……現在天道賓館的服務員幾乎都讓雷佑胤和文史遠他們糟蹋遍了,可能只有我和溫優蘭例外……木成林特壞,是個奸詐狡猾的小人,他是雷佑胤的戰友,專門給他拉皮條。那一次他把我哄騙到雷佑胤的房間裡,威逼我侍候雷佑胤,我寧死不從,木成林就威脅著說要開除我。剛好第二天喬書記來吃飯,是我服務的,喬書記對著木成林把我誇了一番,我才躲過了一劫。我估計木成林肯定不會放過我的,別看他見領導先笑後說話,點頭哈腰十分恭順,其實心腸毒著呢。喬書記偶爾也來這裡住,她點名要我到貴賓樓來搞服務,我才沒有被開除……」
「那麼溫優蘭又是怎麼躲過的?」王步凡問。
「溫優蘭右手掉了一個指頭,是個殘疾人,人模樣雖然漂亮,可能是因為手有殘疾,雷佑胤看不上吧。」
聽了莫妙琴的話,王步凡恍然大悟,怪不得溫優蘭總是把右手插在口袋裡,開門總是用左手。看來雷佑胤確實是條色狼,木成林更不是東西,兩個人可謂狼狽為奸。這時有人敲門,王步凡說了請進,見木成林親自拿了兩條中華煙笑瞇瞇地進來了。木成林見莫妙琴在沙發上坐著,眼神就有些怪異。莫妙琴見木成林進來,急忙起身出去。溫優蘭則站在門口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
王步凡對木成林的印象不好,也不說讓他坐,他就在屋裡轉著檢查衛生。看看屋內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就轉到衛生間裡去看,忽然從衛生間裡傳出嚴厲的叫喊聲:「溫優蘭,你進來看看,你快點兒進來看看!」
溫優蘭嚇得臉色發白,跑進衛生間就聽到木成林訓斥道:「這些毛巾浴巾怎麼還是舊的啊?趕快到總台去領取新的來呀!記住啊,以後每週都要更換一次新的,如今疾病這麼多,王書記的身體最重要,你懂嗎?如果傳染上什麼疾病,我拿你……我拿你……」
溫優蘭這時紅著臉又跑著出去了,木成林從衛生間裡走出來對著門口繼續嚷道:「這些服務員的素質就是低,我已經交代過多次了,他們竟然還沒有更換!」扭過臉馬上笑著說:「王書記,這件事情是我的失職,你批評我吧。」說罷又變成一副接受批評的樣子。
王步凡認為木成林簡直是小題大做,也可以說是自作多情,他真要是再三交代了,溫優蘭不可能不更換。就又好氣又好笑地說:「老木,我也是農民出身,沒有那麼金貴,也不那麼講究,還是為國家節省點兒財富吧,一周換一套新的,不是鋪張浪費嗎?我看沒那個必要。」
木成林卻很嚴肅地說:「王書記,其他領導都是這樣,領導們身繫天野百姓,身繫天野的發展大計,健康可是大事情啊。」
王步凡認為木成林把領導的身體上升到天野發展大計的高度去理解有些牽強,如今離了誰地球都照樣轉。他不想跟木成林多糾纏,就揮揮手說:「老木,你去吧,萬事適可而止,不要過分誇大。」
木成林在離開之前又用手摸了一下房門的上邊,見上邊也沒有灰塵,才自我感覺良好地走了。這種人就是靠博取領導歡心生存的,可在王步凡這裡怎麼也討不來好,反而認為他是一條變色龍。
王步凡點了一支煙正抽著,溫優蘭拿了新毛巾新浴巾和一些洗髮洗浴的東西來了,很麻利地把衛生間裡的用品全部更換了一遍。
王步凡發現溫優蘭眼睛裡噙著淚花,就覺得這個木成林做事有些過分,人有點兒可惡,欺壓屬下,巴結上司,這種人百分之百是小人。他正想勸慰溫優蘭幾句,內線電話響了,一接是喬織虹打來的,她在電話裡笑著說:「三缺一,就缺你王書記這條腿了。」
王步凡答應馬上去,他取出夏侯知送的四萬塊錢,邊往外走邊說:「小溫你休息吧,別忙活了,你們經理也是沒事找事,別理睬他那一套。」
溫優蘭沒有回應,只是抬起頭苦澀地笑了笑,在她低頭的那一瞬間,王步凡看見兩滴清淚滴在地毯上。剛才莫妙琴對著他哭了,現在溫優蘭對著他也哭了,他就覺得這個天道賓館確實是有點兒問題。王步凡走出房間遠遠看見莫妙琴在歐陽頌的房間裡,可能在做與溫優蘭同樣的工作。他上三樓來到喬織虹的房間裡,見這裡已經有四個人了,喬織虹買萬通鄭清源,還有一個人他不認識。就說:「不缺人嘛,不是正好四位,怎麼不開戰呢?」
「人家不是想和你王大書記認識認識嘛,那個啥,我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發展銀行行長賈正明同志……」喬織虹向王步凡一一介紹。
王步凡不認識賈正明,其餘兩位在海南已經見過,但仍然裝作不認識,與他們一一握手問好。
買萬通人像猴子,頭腦特別機靈,說:「今天是王書記搓麻我埋單,贏了是王書記的,輸了算我老買的,我觀陣助威吧,反正我搓麻將的水平也不行。」
喬織虹笑了:「有這麼好的同志怎麼不站在我這邊呢?」
「喬書記手氣好,一般是不會輸的,我就怕王書記的手氣不及喬書記,我是同情弱勢群體啊!」買萬通的話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似乎王步凡成了弱者,今天是肯定輸的,但他沒有表現出反感情緒。
牌局開始,喬織虹坐東,王步凡坐西,鄭清源坐南,賈正明坐北。喬織虹裝著去洗手間洗手,賈正明就羞答答地把五萬元的票子塞到東邊的抽屜裡,買萬通也很利索地把五萬元票子塞進王步凡的抽屜裡。賈正明又從包裡取出五萬元放在自己的抽屜裡,鄭清源也在自己的抽屜裡放了錢。王步凡總覺得這種做法實際上是在變相行賄,但是喬織虹邀請他,不來不合適,來了心裡有些彆扭。一個市委領導整天和這些企業老闆攪來攪去,沒問題也會攪出問題來。現在老百姓最恨最嫉妒的就是私營企業老闆,他們認為中國的私企老闆沒有幾個是靠光明正大的本事掙錢的,沒有幾個是靠正當手段發家的,多數是權錢交易下的產物,是中國特色的私營企業家,與外國的企業老闆有著根本的區別。
喬織虹洗漱了一下來到麻將桌前坐下後就開局了,並且宣佈:「今天變一種新玩法吧,『獨釣寒江雪』,不准平贏,只能自摸,並且自摸時還必須是釣將。」大家齊聲贊同。打著牌王步凡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到下邊派出所公安分局的人天天忙於抓賭,抓來抓去賭博的人沒見少反而越來越多了,可就是沒有人敢抓這些領導們,真應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那句話。這年代人們的思想似乎有些空虛,學習的少了,上進的少了,思考發展大計的更少,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麻牌桌上,還翻新出許多賭博的新花樣,其實這是在浪費青春,等於慢性自殺……不知面前這位喬大書記是如何看待賭博問題的。她似乎樂此不疲,賭癮很大。王步凡也能理解一個孤身女人的心境,沒有家庭,沒有孩子,除了工作,業餘時間是夠寂寞的。她雖然收養了水漣和水漪姐妹兩個,也讓她們上學了,但都是住校。沒養過孩子的女人不懂得與孩子勾通思想和培養感情,只是養活她們而已。
今天打的是一二四帶樁槓頭雙,增加了「獨釣寒江雪」的難度。王步凡手裡已經有四個六餅了,也有將,是五餅,槓頭上是個一餅,王步凡手裡拿了個一餅,只要上個五餅就解決問題了,喬織虹打了一個三餅,賈正明也打了個三餅,這時候王步凡揭了個五餅,暗槓獨釣一餅成功。這一局王步凡不是樁,賈正明是樁,他掏了一千八,別人只掏了一千,王步凡總共贏了三千八。
今晚王步凡的手氣仍然很好,第二局坐莊,槓頭上是個四萬,他碰了一餅,本來停四萬和五條對倒,四萬已經打下去一個了,為了槓頭雙,他打了個四萬,沒停,留了個發財。發財已經打下去三個,誰也不會碰發財,買萬通就有些不安,說太可惜了。輪到王步凡揭牌時他揭了個一餅,沒有開槓,把發財打了。又輪到他的時候就揭了個五條,一餅開槓,槓頭獨釣四萬成功。
買萬通嘖嘖嘖了幾下:「我老買真佩服王書記的膽略和牌技,佩服,佩服啊。」
王步凡一笑了之,不想說什麼,他覺得牌局上是靠運氣的,膽量和牌技在其次。這一次槓是鄭清源的,鄭清源掏了一千八,其他人是一千六,整整贏了五千。
接下來幾乎是王步凡和喬織虹輪流坐莊,兩個人都贏了五萬多塊錢。慢慢地王步凡就發現其中的奧妙了,鄭清源和賈正明可能壓根兒就沒有準備贏,而是專門來輸錢的。他覺得氣氛不對,就說去去衛生間。在衛生間裡他想,如果不採取點兒什麼措施,可能以後喬織虹會老是叫他,這樣會對他很不利的,一旦鄭清源告訴了雷佑胤,買萬通告訴了文史遠,他們也可能把參與賭博作為一條罪證,必要的時候捅王步凡一刀,也許他的前程會葬送在麻將桌上。喬織虹是書記,又有劉遠超做靠山,相對來說沒人與她競爭,而市委副書記和政法委書記往往是別人競爭的對象,文史遠這次沒有當上市委領導就很有意見。想到這些他故意摔了一跤,「哎喲」了一聲……
買萬通立馬跑來了,問怎麼回事。
王步凡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握著右手的食指一個勁兒地叫疼,別人都站起來問要不要緊,要不要去看醫生。王步凡摸了摸手指道:「沒有傷著骨頭,只是有點兒疼,估計是韌帶拉傷了,牌只怕打不成了。買老闆你上吧。」
喬織虹正在興頭上,就說:「那個啥,王書記受傷了,陣地不能丟,買萬通上吧。」
買萬通把王步凡贏的錢給了王步凡,王步凡推辭不要,買萬通硬是把錢塞進了王步凡的口袋裡。接下來王步凡站在買萬通的身後看。這一局買萬通坐莊,停了個獨釣三條,喬織虹連打了兩個二條,按照常理要麼是沒有三條,要麼是三條多,這時他揭了一張南風,南風已經打下去兩個了,他把南風留下,打了三條,結果讓喬織虹開了槓,獨釣槓頭東風成功。王步凡這時終於明白他和喬織虹老是贏牌的原因了。看別人打牌最沒意思,王步凡申請告退。喬織虹只顧高興上局獨釣東風成功,也不多與王步凡說話,王步凡就離開了喬織虹的房間。下到二樓見歐陽頌的房間裡亮著燈,正好溫優蘭迎了上來要去給他開門,王步凡就問:「歐陽市長休息沒有?」
溫優蘭忽閃著兩隻大眼睛作思考狀:「估計還不會休息吧。」
「我到歐陽市長那裡坐坐,你忙吧。」聽王步凡這麼一說,溫優蘭又回到了服務台。王步凡敲門,歐陽頌開了房門見是王步凡,急忙拉進屋裡來。莫妙琴也在,她急忙給王步凡倒了茶水。歐陽頌拉住王步凡的手坐下,熱情得有點兒過分。王步凡就覺得這種做法只怕不合官場之道,在官場上你架子越大,別人越敬威你,你如果沒有一點兒官架子,別人反而認為你不像個當官的樣兒。莫妙琴看兩位領導要說話,自動退出去了。
王步凡問歐陽頌到任後工作開展得是否順利。歐陽頌眉頭一皺,歎道:「天野的官不好做啊,老文不怎麼配合,還處處使絆子,我怕跟他的關係很難處好。比如城區建石榴工程的事情吧,我的意見是公開招標,他硬是讓買萬通的建築公司攬了這個項目。建石榴園的事情呢,明明說是要公開競標的,這是市委常委會議上研究決定的事情,由他負責。我估計他可能把標底透露給買萬通了,結果十幾家競標單位落選,又被買萬通把工程攬了過去。唉,他沒有把我這個代理市長放在眼裡啊!我目前還是個代理市長,也不想和老文頂牛,只好隨他了。」
王步凡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市長不是市長,而是個書獃子,是個令人同情的弱者。他王步凡同樣遇到過這類問題,雷佑胤不是背著他這個政法委書記就想調整政法口的班子嗎?他略使小計就沒有讓雷佑胤的陰謀得逞。而眼前的這位代市長,為什麼就不用拖的辦法去解決這個問題呢?為什麼就不通過喬織虹下道聖旨讓市長親自負責二次競標呢?而是委曲求全,讓文史遠的陰謀再一次得逞。一開始他就以軟弱敗下陣來,以後的工作就更難開展了。可惜這位秘書出身的市長,似乎不懂得這些為官之道和處世規則,看來以後說不定還會有他哭鼻子抹眼淚的時候。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楊再成是他的靠山,可惜那個老人家已經不是當年的省委書記,能夠把歐陽頌扶上馬,卻不一定能夠保證他永遠順風。
王步凡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不能說透。他既要團結歐陽頌,也不想得罪文史遠,他知道文史遠的小兒子是雷佑胤的義子。他們兩股勢力合起來要比王步凡歐陽頌喬織虹三個人的力量加起來都大。目前和他們鬥勇不現實,要鬥也得講究策略講究方式鬥智,只怕歐陽頌在策略和方式上都不行。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歐陽頌還不是強龍,喬織虹也不是強龍,喬織虹背後還有劉遠超這棵大樹,還能狐假虎威,而歐陽頌背後的大樹已經逐漸枯萎,只怕靠不了很長時間。因此天野官場的情況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複雜,他甚至有些為歐陽頌擔心,即使他將來當上市長,也不一定能作出什麼引人注目的政績。
王步凡見歐陽頌悶悶不樂,他的酒癮卻犯了,就試探性地說:「怎麼,不行咱倆喝一瓶解解悶?」
歐陽頌羞答答地說:「我不會抽煙也不會喝酒,打牌剛剛入路。唉,沒有辦法,習慣已經養成了,很難改變啊!」
王步凡心想,現在這個時代三不會的人絕對是好人,但不一定能夠在官場混得好。現在的官場,不抽煙還可以,不會喝酒,不會打麻將幾乎就是個缺陷。眾人皆醉,那叫保持一團和氣;唯我獨醒,那叫不隨人群。獨醒者甚至還會被引申為孤傲自大。王步凡想喝一杯的請求儘管被歐陽頌拒絕了,還是很客氣地說:「歐陽市長,你很注意修身養性啊,你的個人修養真好,我就不行。」接下來就安慰似的說:「多團結文史遠,情況慢慢會好起來的。你以誠待他,他總不至於以德報怨吧。」
歐陽頌笑著擺擺手沒有就修養問題說什麼,好像是就文史遠而言:「但願如此吧。」歐陽頌仍然是鬱鬱寡歡的樣子,讓王步凡也沒有了暢談的興趣。其實官場上以德報怨的事例不勝枚舉,「不至於」只能是自欺欺人。
王步凡不想再與歐陽頌耗費時間,起身道:「不早了,歐陽市長休息吧。」歐陽頌一直把王步凡送出門外,還迂腐地伸出了手,王步凡只好與他握了手。
溫優蘭開了房門,王步凡一坐在沙發上就抽起了煙。他抬頭看鐘錶,一看時間才十點鐘,想著天野官場的複雜情況,心裡就煩。心煩意亂也就沒有了睡意,幾天沒有痛痛快快地喝酒,酒癮確實犯了。他給夏侯知打了個電話,讓他帶兩瓶酒,帶兩個小菜,來貴賓樓聊聊。然後又給時運成打電話。
夏侯知瞭解王步凡的脾氣性格,半夜裡打電話叫他來喝酒,要麼是心裡煩,要麼是心裡高興。他本來已經睡下,急忙又起來開車出門,買了兩件茅台酒,買了十條中華煙,又買了幾個小菜,來到天道賓館的貴賓樓下。他先把煙帶上,進了王步凡的房間,見時運成也在就急忙和時運成握手。王步凡見夏侯知拿湮沒有拿酒就不高興了:「胡扯淡,猴子,我這裡有煙,只是沒有酒,你是否也思路不清啊?」
時運成笑道:「哈哈,你們兩個見面就掐。」
「書記大人莫慌嘛,酒在車上呢。」夏侯知說罷又跑著下樓去了。他身體太胖,搬著兩件酒上樓有些吃力。溫優蘭看見急忙跑過去幫夏侯知搬了一件酒,提了小菜來到王步凡的房間裡。
溫優蘭是個很細心的女孩子,知道三個人又要喝酒,就幫著把小菜擺在茶几上,又倒了茶水。
溫優蘭在擺小菜的時候,王步凡無意間看到了她的右手,右手食指剩了少半截,頓時有些憐香惜玉,這麼漂亮的女孩,少了一個指頭只怕身價要大跌的。溫優蘭這時也發現王步凡和時運成在看她的右手,好像一不小心私處讓人窺見,臉就紅了。王步凡急忙把目光移向別處,裝作什麼也沒有看見。溫優蘭把一切安排好後,甜甜一笑說:「王書記,我在這裡服務吧?」
王步凡道:「不用了,小溫你去休息吧,這兩個人一個是我高中時的同學,一個是大學同學,我們閒聊聊。」溫優蘭很禮貌地退出去了。她關門時幾乎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服務也是一流的,美中不足就是少了半截指頭。
夏侯知是個色鬼,剛才溫優蘭在時,他就不停地注視溫優蘭,溫優蘭離開後他發感歎:「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哎,怎麼這個女人那麼像葉知秋呢?」
時運成說:「就是有些像。」
「猴子,別他媽的見了女人就起邪念,你小子快變成一條公狗了。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了。」王步凡在夏侯知面前說話歷來如此,正像他跟天南的政法委書記樂思蜀說話一樣。他怕喝完酒後忘記,就把幾天來一直想說的一個話題說了:「猴子,以後沒事不許到我這裡來啊,我發現天野的事情很複雜,你有事情該幫忙時我會幫忙的,有事電話上聯繫,對外絕對不能說跟我是同學,能做到不能?給,這是那天晚上你送的賭資。」王步凡說罷把四萬塊錢扔到夏侯知的懷裡。
夏侯知有些吃驚:「這錢……你何必那麼認真?真是的。對了,前幾天咱們在天野的同學們還嚷著要成立同學會,推舉你為會長呢。你知道天野現在老鄉會戰友會同學會特別多,誰不在搞小圈子?這年頭人們的信仰模糊了,又開始搞過去那一套了。據說雷佑胤侯壽山和文史遠他們還搞了什麼結拜弟兄之類的事情。」
「別人搞不搞小圈子我不管,我是堅決不搞的。你告訴同學們,有事情儘管找我,對外沒有必要張揚,誰張揚我就收拾誰,記清楚沒有?我特別不放心的就是你這張烏鴉嘴!」王步凡這時一臉嚴肅,讓夏侯知看著都有點兒怕,不停地點頭。「來,喝酒!不談閒事了,書歸正傳。」王步凡說著話要去開酒瓶,夏侯知急忙搶先拿住了酒瓶,懷中的錢掉了一地。他急忙放下酒瓶,把地上的錢拾起來裝進口袋裡,然後才打開酒瓶,把酒倒在溫優蘭已經擺好的杯子裡。
三個人推杯換盞之際,說了些高中和大學時代的趣事,不知不覺三瓶酒已經見底了。王步凡有些微醉,夏侯知的酒量比王步凡大,一點兒也沒事,時運成的酒量還沒有王步凡大,好像他倒在茶杯裡一下沒有喝。王步凡醉眼矇矓地問:「猴子,還能開車不能?如果不能就睡在這裡吧,能開車就拉上時運成滾蛋,別耽誤了你們會情人,我可不想讓你們重友輕色,你猴子的信條不是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去吧……回去風流去吧。」時運成的妻子是王步凡前妻的妹妹,因此他現在不和時運成開玩笑。
夏侯知笑道:「我沒事,還是回去吧,今夜不會情人,回家抱著老婆睡覺,老婆是專車啊!」
王步凡不再說話,揮了揮手讓夏侯知和時運成離開。夏侯知正要出門,王步凡又叫住他讓他把煙提走。夏侯知很無奈,嘴上答應著,走的時候卻沒有把香煙帶走。
夏侯知和時運成走後,王步凡仍然沒有睡意,就坐在沙發上抽煙。這時溫優蘭進來了,很利索地把茶几上的東西收拾乾淨。她正要出去,王步凡就叫住溫優蘭:「小溫,來,坐下陪我說說話。莫妙琴休息了沒有?」
溫優蘭面色微紅,幫王步凡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說:「莫妙琴在歐陽市長屋裡,王書記喝點水醒醒酒。」說罷就坐在離王步凡稍遠一點的沙發上,有些拘謹和惶恐。
王步凡喝了口水望著溫優蘭問:「你的手指是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
溫優蘭有些難為情,就像別人問起了她的隱私,歎了口氣,久久沒有回答。
王步凡急忙說:「我喝多酒了,不該問的……你別介意。」
溫優蘭並不介意,又歎了口氣才說:「因為家裡窮,要供弟弟上學,我初中畢業後去堂兄的瓶蓋廠裡打工,不小心被機器切掉了一截指頭。在住院那段時間裡我簡直不想活了,一個殘缺不全的女人,幹什麼事情都會招來驚奇和異樣的目光,甚至會影響到我一生的幸福。」溫優蘭說到這裡,淚珠已經滾滾落下,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使自己哭出聲來。接著她又說:「人情我算是看透了,薄得很哩,我受到了傷害,堂兄只付了醫療費,並沒有賠償我什麼。唉,我也是個女人,女人天生愛打扮,可是我不敢打扮。見別的女孩子塗指甲油,我既羨慕又嫉妒,我不敢正視指甲油之類的東西,連淡妝也拒絕了,生怕別人說我醜女好作怪,因為我不是個完整的女孩子。」
王步凡為溫優蘭的不幸感到傷感。就安慰道:「小溫,不就是少了半截指頭嘛,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你是個好姑娘,只要好好工作,美滿和幸福都會有的,該學習還要學習,現在函授不是很多嘛。」
溫優蘭沒有作聲,仍然在垂淚,好像在用眼淚向王步凡傾訴。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已經報了函授大專,都學一年了。」
「啊,都學一年了,不錯。」接下來兩個人好像就沒有什麼說了,王步凡本來想說有困難他可以幫助,又覺得不合適就沒有說。夜深了,王步凡覺得一男一女在一起時間長了怕人說閒話,就主動讓溫優蘭去休息,溫優蘭遲疑了一陣子才很不放心地離開。她站在門口又停了一會兒,當她確認王步凡沒有什麼事情時才去休息了。
7
機關裡的人是很注重雙休日的,忙活了一周都盼著星期天休息一下,或者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喬織虹說這個星期天仍然不過,市領導要加班。
星期六上午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去各條街道上視察石榴帶工程,又到石榴園看了工程的建設情況。視察時,城建委主任始終跟在雷佑胤身後,並不怎麼與喬織虹說話。視察結束時,城建委主任向市委市政府領導匯報了「石榴工程」的進展情況,得到喬織虹的口頭表揚,並把「石榴工程」上升到天野市的形象工程去認識,城建委主任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中午城建委主任設宴招待市委市政府領導。此時李直和雷佑胤有說有笑,關係好像忽然又親密起來。王步凡挺納悶,前幾天李直在他辦公室裡還大談雷佑胤如何陰險毒辣,在會上還與雷佑胤叫板,現在似乎又成好朋友了。組織部長侯壽山似乎對兩個人的關係也很納悶,用異樣的目光注視李直和雷佑胤一陣子,小聲跟廉可法說:「廉書記,什麼時候中美建交的?有新的聯合公報沒有?」
廉可法不明白侯壽山的意思,問時運成:「記不清了,時市長,中美是一九七七年還是一九七九年建交?」時運成知道侯壽山說的不是那個意思,笑一笑沒有說話。
中午的飯局時間很長,吃過飯已經快三點鐘了。
下午王步凡回到辦公室,墨海跟了進來,他是來給王步凡送草擬的《關於整頓警風警紀的有關規定》文件的,讓他提意見的。這件事是李直督辦的,原因是近一個時期以來,有些公安分局的幹警不是把心思放在社會治安和偵破案件上,而是一心只去抓賭博和嫖娼的人,抓住了一罰了之。據說西城公安分局局長年光景給幹警下達了任務,每人每年必須完成十萬元的經濟收入。於是幹警們都穿上便衣成了暗探,一心只去抓賭抓嫖,甚至還跟一百多個妓女串通起來,警妓協作。每當妓女準備與嫖客上床之前總要先給公安局打個電話,幹警們趕到時正好把嫖客逮個正著,然後重罰嫖娼者,還獎勵妓女二百元。當然幹警們也能得到罰款百分之四十的獎勵。市民們對年光景的這種做法意見很大,反映到人大常委會主任李直那裡,說西城區公安分局應該改名為抓賭抓嫖局。李直代表人大要行使監督權力了,以證明自己實力的存在,督促市委要下發一個文件,規定親朋好友團聚時打個麻將不能算賭博,不能闖門入戶去抓人罰款。幹警們也不准異地捉拿嫖娼者,更不准違反規定,禍害百姓。
王步凡粗略看了一下,認為「違反規定,禍害百姓」的說法過於籠統,帶有明顯「墨海意識」,本想提筆把這一句改一下,可是他知道墨海一向以天野第一筆自居,改了又怕傷了墨海的面子,況且他現在還沒有簽發文件的權力,沒有必要多此一舉,於是就沒有改一個字,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點了點頭交給墨海。墨海接了文件卻沒有馬上走的意思,王步凡就給他讓了座。
墨海坐下後苦笑了一下問王步凡:「王書記,你對『石榴工程』有什麼看法?市民多有微詞呢。」
這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市委書記喬織虹又對這個工程很感興趣,很支持,王步凡不想妄加評論,就把話題引到城建委主任和年光景身上了。墨海就發起牢騷來:「城建委主任是副市長的弟弟,身居城建委主任的要職,平時呢,牛氣得很,根本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你是不知道啊王書記,他們呢,只買雷佑胤的賬,連喬書記也不放在眼裡呢。年光景呢,是雷佑胤的戰友,兩個人的關係相當好,前一段時間人大李主任一直嚷著應該撤換他,現在呢,又聽侯部長說李主任又要舉薦他當市公安局的局長。李主任的態度呢變化也太大了,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呀。」
王步凡知道年光景和城建委主任都是有靠山的人,就不想去評價他們的是非功過。接下來只聽墨海說,自己並不談看法,墨海東拉西扯說了兩個小時才離開。
墨海走後,王步凡覺得城建委主任只聽雷佑胤的話,肯定與文史遠的關係也很好,在「石榴工程」和市政建設中,城建委主任肯定與文史遠買萬通有權錢交易,以後對他也要防著點兒,而李直態度的變化他一時還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一個下午王步凡就在琢磨李直其人中打發時間。
下班後王步凡回天道賓館,尤揚要下車。王步凡說:「你們在車上等一下,我上樓去取點兒東西,咱們一塊兒去吃飯。」
尤揚很感激,要自己上樓去替王步凡取東西,王步凡不讓,自己上樓了。尤揚有些自討沒趣的感覺。
上到二樓,王步凡見溫優蘭和莫妙琴都在,莫妙琴照例接了王步凡的包,溫優蘭跑著去給王步凡開門。王步凡放下包說:「感謝小溫和小莫對我的關照,小溫,小莫,今天晚上我請客,咱們吃飯去。」
溫優蘭點著頭說:「王書記真是個好人,如今像您這樣的市領導可不多見了。」莫妙琴像小孩似的拍著手跳了起來,然後隨王步凡和溫優蘭一起下樓。
正吃著飯,王步凡突然接到喬織虹的電話說有急事讓他到她的辦公室裡去一下。王步凡不知道出了什麼急事,沒吃完飯就趕緊起身到喬織虹那裡去,葉羨陽和尤揚見王步凡有急事也不吃飯隨他離開,讓溫優蘭和莫妙琴有些失落的感覺,儘管飯只吃了一半,但這畢竟是一個政法委書記頭一次請她們吃飯,也讓她們很感動。
王步凡匆匆忙忙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裡,見喬織虹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屋裡轉來轉去。見了王步凡也不說客套話,直接說:「王書記,你抓政法,那個啥,最近不知怎麼搞的,西遠縣北遠縣南山縣和東遠縣老是發生群訪事件,他們還不去省裡而是直接去北京。最近一個月內就連續發生了四起群訪事件,南山縣的群眾是因為一個私營企業被縣裡弄垮了,直接告的是縣委縣政府,他們縣裡的信訪局去了人,把上訪群眾送到火車上,他們坐飛機回來,可是等信訪局的人一走,上訪群眾又從火車上下來了。北遠縣說是縣裡搞虛假形象工程,老百姓的牛羊給弄死了很多沒有人理賠,因此就越級上訪了。西遠縣上訪的群眾是反映警風警紀的,說他們縣的交警大隊是一幫子土匪,坑國害民,縣委書記也有問題。東遠縣是因為縣長和縣委書記在縣城的胡家街搞了個商業市場,把一百多戶居民的大門全堵住了,反映到縣裡,縣裡不給解決,群眾就集體上訪,竟然進京一百多人。剛才省裡給我打了電話,說咱們天野市的上訪案件居全省之首。東遠縣的問題更嚴重,這一百多號人是星期五進京的,到國家信訪局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人家已經下班了,星期一肯定要去信訪局。那個啥,今天是星期六,我看你明天只好帶上張沉坐飛機去北京吧,不管你想啥辦法,一定要把這些人勸回來,千萬不能讓他們在信訪局裡登記,不然影響就大了。我看東遠縣的縣長雷潤耕也不是他媽的什麼好鳥,原縣委書記這次調回市裡了,本來是讓他當書記的,真不行就讓張沉當書記算了。不能保一方平安的縣委書記,肯定不是個稱職的書記。」
聽了喬織虹的話,王步凡好長時間沒有吭聲,本來是讓張沉去東遠縣當縣長的,如果現在突然讓張沉當了縣委書記多有不妥。其一,這個決定是市委常委會上研究決定的,市委書記一句話就改變常委會的研究結果,別人會說這種做法不符合組織程序,不民主;其二,張沉是王步凡的三妹王步平的丈夫,如果一下子升了東遠縣的縣委書記,雷佑胤侯壽山等人會懷疑是王步凡從中做了手腳;其三,雷潤耕是雷佑胤的堂侄,如果這次把雷潤耕拿下來,雷佑胤就會有想法,就會把矛頭直接指向他王步凡。王步凡想了想說:「喬書記,雷潤耕的事還是按照常委會上研究的方案升為縣委書記吧,再觀察觀察,如果他確實不稱職,人代會之後再調整也不遲。這個事情還是穩妥些好。」
喬織虹長歎一聲說:「是啊,那個啥,畢竟還有老雷在那裡站著,投鼠還要忌器啊!只好這樣了,那個啥,不說了……」
王步凡從喬織虹那裡出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給張沉打個電話,讓他連夜趕到天野來,並且說明天要到北京有急事,其他情況他沒有詳細說。張沉答應連夜趕到天野市。
王步凡正準備離開辦公室,南瑰妍來拜訪他,穿得很時髦,還給他帶了兩條天野捲煙廠新產的天道山牌香煙。王步凡對南瑰妍的印象不是很好,但她是葉知秋很要好的朋友,米達文在天南當縣委書記時她是書記的情人,書記在縣委換屆時沒有選進縣委委員裡邊,自然就當不了縣委書記,當時的市委書記李直把米達文調到市委辦公室任了副秘書長,後來李直退到人大又把他帶到了人大當了秘書長。米達文就將南瑰妍調到天野市捲煙廠安排在銷售科,以後的情況王步凡就不是很清楚了。
南瑰妍長得很漂亮,有一身的風騷勁兒。王步凡望著她又開起玩笑來:「瑰妍,現在是比翼雙飛,還是孤雁悲鳴?現在還與那個老頭子來往嗎?」
南瑰妍臉色微微紅了一下,說:「老米早不行了,我現在跟煙廠的廠長好。」南瑰妍與原縣委書記那檔子事是盡人皆知的,南瑰妍在王步凡面前也從來不遮掩,因此王步凡才敢這麼直爽地問她。讓王步凡始料不及的是南瑰妍竟然與天野捲煙廠的廠長搞上了,聽說煙廠廠長是米達文的堂弟,這個不知羞恥的傢伙竟然搶了他堂哥的情人。
王步凡見南瑰妍坐著不說話,又像是有什麼事情,就問:「瑰妍,有什麼事情嗎?」
「王書記,是這樣的,現在我們煙廠廠長與天野市煙草公司經理范通有矛盾,掌握了一些范通與東南縣煙草公司經理侯壽石合夥銷假煙的犯罪事實,您抓政法,我想把這個情況向您反映一下。」
王步凡剛才為東遠縣一百多人上京告狀的事情正壓頭筋,現在哪裡還有心思去管這個事,況且他也知道侯壽石是侯壽山的弟弟,對於這些有背景的人最好還是慎重對待。就說:「瑰妍,你也知道煙草公司是上掛單位,這個事情你們必須先向省煙草公司反映,到時候天野市配合一下,我們直接插手只怕不太合適吧?」
南瑰妍點點頭說:「王書記說得也有道理,我回去向廠長匯報一下。知秋星期天也沒有過來?我以為她過來了,去天道賓館找她,沒見著,我就來找你了。我和知秋的感情可是白頭到老的。」
「哈哈,下個星期天她可能會過來。」王步凡說著話站起身像是要送客的樣子,他不想和南瑰妍這類女人多說話。
南瑰妍現在也學乖了不少,見王步凡有事,急忙起身說:「王書記很忙,我走了。」王步凡也沒有送她。他怕別人看見他與這類女人接觸會說閒話,只站起身揮了揮手,連腳都沒有邁一步。
王步凡又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會兒,估計南瑰妍已經走遠了,才慢慢騰騰地下樓。尤揚在車上見王步凡走出大樓,急忙下來拉開後門,等王步凡上車後,他才關了後門坐在前邊,葉羨陽開車離開市委大院。
王步凡來到天道賓館貴賓樓前下了車,對尤揚說:「小尤,你去天野機場訂兩張飛機票,明天我和張沉要進京。哦,對了,這幾天我也沒有時間整理辦公室,小葉和小尤你們把我的辦公室整理整理,電腦好像有點兒毛病,叫人去修理一下。」他沒等尤揚說什麼就自己先走了。
上到貴賓樓二樓,王步凡進屋坐在沙發上抽著煙,仍然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溫優蘭給他倒了水,見王步凡有心思就想離開。這時張沉進來了,王步凡也沒有起座,只是指了指沙發讓張沉坐。張沉坐下後溫優蘭給張沉倒了茶水要退出去,王步凡說:「小溫,這是東遠縣的縣長張沉。你和木經理說一下,今天晚上給他安排個房間,就讓他住貴賓樓吧。」溫優蘭點點頭退出去了。縣長一級一般是沒有資格住貴賓樓的,張沉今晚享受了特殊的待遇。
張沉見溫優蘭退出去後問:「二哥,有什麼急事?」
王步凡頭往沙發上一靠,閉著眼睛說:「你沒上任麻煩事情就出來了,東遠縣有一百多人進京告狀,明天咱倆要進京去把他們勸回來。」
「因為啥事情一下子去了那麼多人?」
「路上再詳細與你說。東遠縣的縣長可不好當啊,雷潤耕是市委副書記雷佑胤的堂侄,我看你與他不是一路人,只怕很難團結協作的。不過你到任後一定要團結他,不要和他鬧矛盾,當然也不能同流合污,該鬥爭時也要講點策略,正所謂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吧。」張沉一個勁兒地點頭。王步凡與張沉一直談到深夜才休息。
元月十三日是個沒有風的星期天,在北方這種雲淡天高的天氣是很難得的。儘管天氣很好,但王步凡的心情並不好。在送王步凡和張沉去飛機場的路上,尤揚說:「王書記,咱們天野在北京有個辦事處,這兩年也沒有發揮什麼作用,我與那邊聯繫過了,到北京一下飛機他就會去接你們的。」王步凡有點兒吃驚,他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天野在北京還有個辦事處,在京城設立辦事處大多是服務領導幹部的,他不便多問這個事。尤揚似乎也很老到,沒有多說。
星期一王步凡和張沉進京把上訪告狀的老百姓勸回來,晚上又在天野駐京辦事處住了一宿,星期二王步凡和張沉坐飛機回到天野市,葉羨陽和尤揚已經在機場外邊接他們了。喬織虹說的是這個星期被調動的幹部必須到位。為了落實喬織虹的指示,王步凡沒有回市委,而是直接送張沉到東遠縣去了。
王步凡和張沉進入東遠縣地界,尤揚說應該先給雷潤耕打個電話。王步凡止住了,他現在很想「微服私訪」一下,看看東遠縣的商業街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竟然引起一百多人進京上訪。
東遠縣屬於貧困山區,經濟不發達,人民群眾也不富裕。奧迪車行在崎嶇的山路上,把王步凡顛簸得昏昏欲睡。尤揚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王書記,這是最新一期的《河東內參》,您看一下,上邊有東遠縣的事情。」
王步凡睜開眼睛,尤揚把內參已遞到他面前。尤揚的眼神裡有點兒讓人難以捉摸的東西。王步凡翻開內參,第一篇是天南縣委書記王宜帆的署名文章《走工業強縣之路》,文中介紹了天南電廠和鋁廠的建設情況,說二零零二年三月二十七日電廠第一台機組發電,三月二十八日鋁廠一期工程試生產,二零零二年底鋁廠的二期工程建成投產,電廠的第二台機組建成發電,天南縣要實現「雙百」億的目標,即投資一百個億,產值達到一百個億。看著這些驚人的數字,王步凡心中有些激動,因為天南縣取得的成績畢竟有他的一份功勞。
《河東內參》上的第五篇文章是東南縣縣長孔放遠的署名文章《農村產業調整的新思路》。其思路是讓東南縣農民通過種植經濟作物致富,說的是新思路,其實也沒有什麼特色,全是官樣文章。第七篇是反面報道,反映雷潤耕在東遠縣任縣長期間搞的一些不正之風和虛假「形象工程」。其一是說他勞民傷財,耗資一千萬元,在東遠縣縣城中華街的大路上蓋起一排商業門面房,要組建什麼商業街,有人向上邊反映商業街的房子阻塞交通不符合城市建設的長遠規劃,要求將這些房子全部扒掉。如果真的扒了,直接經濟損失將在一千二百萬元左右,如果這些房子不扒掉,又要影響居民的正常生活,引發大量的上訪案件。其二是搜刮民財。東遠縣的計劃生育工作近三年來出現反彈,各鄉鎮計生辦鼓勵農民超生,交三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三胎。縣計生委也對公職人員放寬了政策,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一萬元可以生育第三胎。這樣一來三年時間東遠縣超生人口竟達十萬之多,罰款四個多億。雷潤耕又用這筆罰款辦了一座煉鐵廠,因產品質量不合格,沒有銷路,廠子於去年底倒閉了。當時鐵廠招工時內部規定每人交九千塊錢,就可以連轉戶口帶安排工作。工人招了一千多人,僅僅上了三個月班,現在這幫人都成了下崗職工,而工人們交的錢雷潤耕擅自做主給各局委配備了新車。這樣一來各局委的幹部們只聽縣長的話,不聽書記的話。原縣委書記在東遠縣幹不下去了,才主動要求調回市裡去。現在這批下崗職工天天到縣委門口告狀,要求退還當初交納的九千塊錢。機關裡上班他們就來縣委門口,機關裡下班他們就走人,嚇得雷潤耕上下班都不敢從縣委的正門走。其三,非法斂財。東遠縣公安局的陳副局長是東南縣縣委書記陳默的侄子,是雷潤耕的小舅子,平時根本不把局長放在眼裡,獨霸一方,對社會治安和刑事案件不管不問,所有幹警只負責抓賭抓嫖,抓住一個賭博者,不論賭注大小,一律罰款五千元,幹警自己得三千元,給姓陳的交兩千元,抓住一個嫖娼者罰款八千元,幹警自己得五千元,給姓陳的那裡交三千元,由於高額獎金的誘惑,很多幹警和妓女合起手來下套子套人,而公安局的兩個副局長都開有娛樂城,在他們那裡賭博和嫖娼十分安全,因此他們的生意特別好,據說雷潤耕還入了干股,定期可以拿到可觀的紅利,群眾對此意見很大。
王步凡看著內參上揭露的問題很驚訝。雷潤耕這麼可惡,這次還升任縣委書記,這些情況喬織虹是不知道還是裝糊塗?《河東內參》喬織虹那裡也有,她不會不看,如果看了仍不表態,說明她與雷佑胤之間也在搞妥協,說明她喬織虹目前還不想得罪雷佑胤。那麼自己又該如何辦呢?為什麼喬織虹偏偏讓他這個政法委書記來東遠縣送張沉上任,是不是想借他的手整治一下雷潤耕,是不是想收到一箭雙鵰的效果?既打擊一下雷潤耕,又不讓雷佑胤恨她喬織虹。還有一層意思是:只要他王步凡與雷佑胤鬧翻了,就只有站到喬織虹這邊來,別無選擇。
來到東遠縣城,已經是下午五點半鍾了,王步凡決定不與縣裡的人接頭,先住招待所再說。登記了房間之後張沉說:「二哥,我有一個姓余的同學在東遠縣當公安局局長,是不是與他聯繫一下?」
「先不要聯繫,去看看商業街再說。」王步凡說著話已經走出房間,小葉要開車,王步凡擺擺手說:「不要脫離群眾,還是步行著去吧。」
走在東遠縣縣城的大街上,大冬天的人特別多,又都是沒事幹閒逛大街的人,交警正在檢查無牌照的摩托車,有人在低三下四地求交警放行,有人在據理力爭。
來到商業街,可能是已經到了該收攤的時候,街上沒有幾個買東西的人,大多數是賣東西的人。見有人來,商戶們都熱情地直往店裡拉人,嘴裡不停地介紹著自己的商品如何如何價廉物美,商業街的管理看樣子很混亂,商品擺在路上也沒有人管。王步凡正向一個中年婦女詢問經商的情況,聽見身後兩個年輕人小聲說:「走,那個小子好像是個有錢人,敲他二三百元今晚去『野蠻女郎』消遣消遣。」
王步凡回頭看,見葉羨陽在一個彩票投注站買了彩票,然後在一個地攤上看襪子。那兩個青年人走到葉羨陽身邊站了一會兒,等他轉身要走時,那兩個年輕人攔住他說話了:「哥們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不買襪子還偷人家的襪子?你這個人可真是夠缺德的!」
葉羨陽一時被弄糊塗了:「你說這話怎麼不負一點兒責任?誰偷襪子了?」
那個留著小鬍子的青年人說:「別他媽的裝蒜了。」說著話一伸手從葉羨陽的口袋裡掏出一雙襪子來:「哥們兒,捉賊捉贓,捉姦捉雙,人贓俱在,你是任打還是任罰?」
葉羨陽是武警出身,並不把這兩個小流氓放在眼裡,瞪著眼睛說:「認打怎麼樣?任罰又是怎麼樣?老子沒有偷襪子,是你小子栽贓陷害!」
小鬍子說:「任罰一隻襪子罰款二百,讓哥們去『野蠻女郎』或『一夜柔情』玩一玩,東遠縣的幹部們都去那裡玩。任打就打斷一條腿,讓你小子爬著走!」
葉羨陽輕蔑地望著小鬍子道:「老子不認打也不認罰,還想收拾你們兩個小流氓呢,你信不信?」
小鬍子說:「放肆!你他媽的也不問問老子是誰,敢在我面前撒野,我看你是活膩了,開打!」小鬍子這麼一說兩個人就與葉羨陽打起來了,葉羨陽拳腳並用,三兩下就把兩個地痞打倒在地爬不起來,接著又來了四五個年輕人與葉羨陽廝打,又被葉羨陽一個個打趴在地上,這時很多商戶圍上來,把葉羨陽圍在中間,沒人敢再動手,也不讓葉羨陽離開。
張沉看情況不妙就趕緊給他那個姓余的同學打電話,余局長問了位置說馬上就趕到。
余局長還沒有到,東遠縣城關鎮派出所的人先來了,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把葉羨陽帶走。葉羨陽質問道:「憑什麼帶我走,明明是這幾個地痞流氓尋釁滋事,你們不主持正義,難道還要保護地痞流氓不成?」
一個幹警說:「你憑什麼說他們是流氓?啊?他們是偷東西了,還是調戲婦女了?明明有人報警說你是小偷還打人,你現在倒有理了?」
葉羨陽正與幹警們僵持著,余局長帶人來了,對著幹警們破口大罵:「他媽的,瞎了你們的狗眼,這是咱們縣裡來的貴客,你們也敢欺負?我說過多少次了,讓你們把商業街的治安好好抓一下,你們就是當作耳旁風,我懷疑你們是不是和地痞流氓串通一氣了。把地上這幾個流氓統統送到公安局去,要嚴肅處理!」
幹警們挨了訓斥,開始去抓地上躺著的人,圍觀的群眾慢慢散開。有人說:「公安局長到底是公安局長啊。」有人說:「這幾個無賴也確實該治治了,他們幫著派出所幹了不少壞事。」王步凡環視商業街,攤位就擺在各家各戶的門前,有的留有一條過人的路,有的連路也沒有留,居民們進出確實很不方便。
余局長可能在電視上見過王步凡,來到王步凡面前拉住他的手說:「王書記,真不好意思,都是我們沒有做好工作,走,今天晚上我請客自罰。」
王步凡想在東遠縣再做點兒文章,就說:「余局長,請我吃飯可以,但不要讓你們雷書記知道,另外你通知幹警們到公安局集中,我這個市政法委書記要給他們上上政治課,暫時不要說是我要講話。」
余局長一聽王步凡答應吃飯,笑著說:「好的,好的,我馬上通知。王書記,我知道你廉潔,對手下人要求嚴格,咱就到公安局的內部餐廳吃點兒便飯吧!」說罷用徵詢的眼神望著王步凡。
「好吧,就到你們公安局去吃飯。」王步凡說罷離開商業街,坐了余局長的車走了。張沉尤揚和葉羨陽坐了其他警車。
8
王步凡他們路過東遠縣縣委門口,見上訪的下崗職工正在撤離。王步凡問余局長:「這麼多下崗職工上訪,縣裡邊也沒有採取什麼措施?」
余局長說:「縣裡說過讓公安局去維持秩序,可那些下崗職工中有一百多人都是公安幹警的子女,我們沒法下手啊!況且縣裡邊欠錢不還也不佔理呀。」
來到公安局的內部餐廳,飯茶都很簡單。吃過飯,王步凡裝作去廁所,給喬織虹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東遠縣存在的一些不正常現象,喬織虹說:「王書記,《河東內參》我也看了,你大膽地工作,不要有什麼顧忌,那個啥,不管牽涉到誰,只要他搞腐敗,絕不輕饒!」
王步凡這時又後悔不該打這個電話,不該向喬織虹請示。不請示,自己還可以耍一下滑頭,對東遠縣存在的問題看見就當沒有看見,現在一打電話,只有硬著頭皮幹下去了,看來是非要得罪雷佑胤不可了。
吃過飯,余局長已經把幹警們全部組織起來了,等待王步凡去訓話,王步凡一看時間還早,就說:「八點鐘再講,讓他們先等著吧。」
余局長弄不清楚王步凡要幹啥,也不敢多問。
正是隆冬季節,西北風刮得幹警們臉皮發疼,公安局長和副局長們始終不露面,幹警們窩了一肚子火,又不好發作,平時他們沒少受陳副局長的氣,又對陳副局長辦的「野蠻女郎」娛樂城很有看法,現在就在心裡罵姓余的無能,罵姓陳的混蛋。
時間一到八點鐘,王步凡準時出現在公安幹警面前,他沒有開場白,直接說:「我是市政法委書記王步凡,東遠縣公安隊伍中存在很多不良風氣,但是大多數幹警是好的,是經得起考驗的,我現在命令你們都回去換便衣,二十分鐘後到齊,隨我去天野市執行任務,誰遲到誰就停職檢查,解散!」
幹警們被王步凡這個舉動弄糊塗了,也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到底要帶他們到天野去幹什麼,都急急忙忙回家換便衣。
二十分鐘後幹警們到齊了,王步凡又說:「請把你們的手機統統留給余局長然後去執行任務。」幹警們不知道去執行什麼任務,只好把手機都交了。交完手機排好隊,王步凡才講話:「同志們,最近一段時間東遠縣有個『野蠻女郎』娛樂城,還有個『一夜柔情』歌舞廳,公然搞色情服務,影響很壞,已經有群眾把這件事反映到市委了,現在我命令你們跑步去查封『一夜柔情』和『野蠻女郎』,將嫖客和妓女全部帶到公安局來,誰中途打電話或掉隊就說明你給違法亂紀人員通風報信了,情節嚴重的一定要開除他,出發!」
公安幹警出發後,余局長臉上既有驚疑的表情,又有敬佩的神色。王步凡和張沉向公安局辦公大樓裡走去,余局長似乎這時才清醒了,急忙跑在前邊去開會議室的門,開了門親自給王步凡和張沉倒茶水。
王步凡喝著茶水並不說話,很悠閒地在看那本《河東內參》,半個小時過去後,余局長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神色慌張地說:「王書記,今晚雷潤耕帶著情婦也到『一夜柔情』消遣去了,被當場抓住,有兩個幹警私自把他和情婦放走了,有幾個縣領導在賭博被抓了,公安局的兩個副局長因嫖娼也被當場抓獲,其他涉案人員有一百多人,其中只怕還有縣領導。」
王步凡笑了笑沒吭聲,他覺得放走雷潤耕是最好的結局,現在還不是拿掉他的時候,就對余局長說:「余局長,你現在給雷潤耕打電話,就說我到東遠縣來了,十分鐘後到縣委去見你們縣裡的領導們。」然後對站在門口的葉羨陽說:「你去招待所把車開來,盡量快點兒。」葉羨陽跑著走了。
十分鐘後,葉羨陽把車開來了,王步凡對余局長說:「走,到縣委參加會議去。」余局長躊躇了一下,隨王步凡和張沉下樓,到樓下坐了王步凡的車向縣委開去。
進了縣委大院,雷潤耕已經等在大院裡,見王步凡從車上下來,急忙上前握手,王步凡順便指著同車下來的張沉介紹說:「這是新任縣長張沉同志。」雷潤耕急忙又與張沉握了手。雷潤耕中等身材,略胖一些,滿臉橫肉,像個黑社會老大。
雷潤耕把王步凡引進縣委會議室裡,裡邊稀稀落落坐了不幾個人,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王步凡很不高興地說:「潤耕同志,你們平時開會都是這個樣子嗎?我看你們的會風是不是該整頓了?」
雷潤耕羞得滿臉通紅說:「王書記,是這樣的,今天晚上有兩個副書記和兩個副縣長在賭博時被公安局抓起來了,公安局的兩個副局長也因為嫖娼被當場抓獲,因此……」
王步凡這時不再看雷潤耕,截斷他的話說:「同志們,這次市委對東遠縣的班子進行了調整,就是因為雷潤耕同志作風正派,工作有魄力,才把他提拔為縣委書記的,我想對於今天晚上的事件,雷潤耕同志也一定會作出正確的處理,市委也將等待著你們拿出個具體的處理意見。」
雷潤耕急忙說:「王書記,我在這裡向你表個態,凡是今天晚上參與賭博和嫖娼者一律開除黨籍,免去職務,必須嚴肅處理。公安局長治警不嚴,也應該受到處分。」余局長聽雷潤耕這麼一說嚇了一頭汗。
王步凡笑著說:「唉,做人有做人之道,為官有為官之道,守道者生,悖道者死啊。我就欣賞雷潤耕同志大刀闊斧的工作魄力,下邊我宣佈市委常委會的決議。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雷潤耕同志任東遠縣縣委書記,張沉同志任東遠縣人民政府代理縣長……我相信只要雷潤耕同志堅持原則,近期內東遠縣存在的一些問題就會得到解決。《河東內參》上已經披露了東遠縣存在的問題,希望你們縣委縣政府引起高度重視,逐條落實,落實不力可就是你們的責任了。據我所知你們縣公安局的副局長有問題,正局長並沒有什麼過錯嘛,對他就不要追究了,我看老余同志還是不錯的,就讓他好好配合你們工作吧!」雷潤耕紅著臉表示一定要逐條改正落實,並說要及時把落實改正的結果上報市委。
星期三王步凡回到市委,剛坐在辦公室裡,市委辦公室的秘書就把報紙送過來了,他翻看了一下,《天野日報》上有他在東遠縣抓賭博封淫窩的報道,東遠縣公安局的兩個副局長已經被撤職,兩個副書記和副縣長正在接受審查。他看著報紙心裡很不舒服,一個市政法委書記親自去抓賭博查封淫窩,這件事情的背後說明了什麼?是公安部門太無能,還是他這個政法委書記工作管得太細了?一個政法委書記,即使要抓賭博查禁賣淫嫖娼也用不著親自去吧,這種表揚的話其實是在損他,也不知道是東遠縣寫的稿子,還是《天野日報》派記者去採訪的,寫這篇報道的記者叫聞過喜,王步凡不認識,但是知道這個人。再看副刊,他那篇《活著》的隨筆也登出來了,他並沒有給《天野日報》投過稿,肯定是尤揚在收拾他的辦公室時自作主張把他的文章給了報社,這種討好領導的行為是犯了大忌的,發表領導的文章最起碼要徵得領導的同意。王步凡開始琢磨尤揚其人了。為了避免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王步凡打電話讓尤揚過來。尤揚來到後,王步問:「我的那篇隨筆是你給報社的吧?」
尤揚先是很高興地說:「我看王書記的文章寫得很好,很有發表的價值,就送到報社了!」
王步凡陰著臉沒有吭聲,斜了尤揚一眼。尤揚見王步凡是這樣的表情,知道自己辦錯事了,嚇得頭上冒了汗,搓著手不知說什麼好。王步凡看尤揚那個樣子,也不想再說什麼,叮囑道:「小尤,有些東西是自娛自樂性的雜感,不一定要發表,像這篇文章我就沒有發表的意向,以後關於我的報道,或者是其他東西最好徵求一下我的意見,不要擅自做主,也不要隨便琢磨領導的心思……」王步凡說這話時又變得表情很平和,儘管如此已經讓尤揚有些無地自容了,王步凡看尤揚窘在那裡,就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王步凡正悶著頭在抽煙,他老家的本家兄弟王步流來找他,是尤揚帶著來的。王步流的兒子那年被學校裡的危房砸死了,只剩下一個女兒。王步凡見王步流到來,很熱情地讓他坐下,給他遞了煙,然後問他最近幹點兒什麼事情。王步流與王步凡是一年生的人,只是生月比王步凡小,見面時總叫哥,但他頭髮全白了,牙齒也脫落了,看上去像個五六十歲的人。王步流聽王步凡問他,就歎著氣說:「兒子被危房砸死了,女兒現在正上大學,花錢得很,我就在天野市郊開了個收破爛的門市。唉,一天到晚總有人去找事,被逼無奈我就想到了你,我也曾經對人家說,市委書記叫王步凡,我叫王步流,你們就不會想想我和他是什麼關係?王步凡是我哥呢,可是人家都不相信,說市委書記姓喬不姓王,該欺負我照樣欺負我,還說你要是有個當市委書記的哥哥,你能收破爛?笑話!步凡哥,你要為我做主啊!不然我就沒法收破爛供閨女上學了。」
王步凡聽王步流這麼一說直想笑,這麼一點兒小事也值得來找他,還把他吹噓成市委書記。又一想百姓身上無小事,也許不讓別人欺負在王步流看來就是最大的事了,再說他也不一定知道政法委書記不是市委書記。於是王步凡對尤揚說:「小尤,你到步流的門店上走一趟,和工商稅務公安等部門打個招呼,就說步流是我的弟弟,讓他們關照一下,不要無事生非。他收破爛供女兒上學也是為國家培育人才,他很不容易啊!」
尤揚點著頭領著王步流走了,王步流走時的樣子有點兒昂頭翹尾,似乎有王步凡撐腰,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了。王步凡也相信尤揚會打著他的旗號對工商稅務部門施壓,也許以後管理費和稅都不讓王步流交了。
星期四王步凡在《天野日報》上又看到一篇文章,題目是《政法委書記哥哥和收破爛的弟弟》。文中極力讚揚王步凡如何關心群眾,如何不徇私情,弟弟現在還是個收破爛的,他並沒有利用手中的權力給他安排工作等,作者仍是聞過喜。王步凡甚至懷疑聞過喜是不是尤揚的筆名,但他沒有問,這些小事也上了《天野日報》頭版,太滑稽了。王步凡這時覺得報紙不是在表揚他,簡直是在作踐他。不過這樣也好,可能從此沒有人敢再欺負王步流了。但是對尤揚他就更有看法了。
王步凡正在為王步流的事情感慨,劉暢來叫王步凡,說喬書記讓他去一下,王步凡應了一聲並沒有立即動身,等劉暢走後,過了一會兒王步凡才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裡。他剛坐下,劉暢就把茶水放在他面前然後退出去了。喬織虹來到王步凡身邊,掏出女士常抽的香煙遞給王步凡一支說:「派到各縣去的人都到位了,東遠縣存在的問題很嚴重,你把他們的問題揭開了蓋子,我又派廉書記去東遠縣了,對於違法違紀的幹部一定要嚴肅處理。」喬織虹的話雖然這麼說著,但始終沒有提及雷潤耕的事情,王步凡就不好多問,只好裝糊塗,看來這次喬織虹並不準備處理雷潤耕。兩個人坐著連續抽了幾支煙,室內已佈滿煙霧,喬織虹起身把窗簾打開,隨即一股冷空氣鑽進室內,讓人有一種心情舒暢的感覺。喬織虹重新坐下,兩個人仍然沒有扯到實質性的話題上,只說了些閒話。
王步凡這時猜不透喬織虹的心思,對於他的東遠縣之行,也不知喬織虹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一開始喬織虹就沒有明確地作出什麼指示,王步凡也是糊里糊塗地到東遠縣去送張沉上任的,只要喬織虹不下決心把雷潤耕拿掉,東遠縣的問題就得不到真正意義上的解決。如果想拿掉雷潤耕,目前還只有喬織虹說話才行,其他人沒法插手人事問題,因為雷佑胤的勢力太大了。
又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王步凡接到李直的電話,說是小兒子李曲伸要結婚了,晚上五點半鍾想請四大班子的領導們去坐一坐,要他去維真大酒店幫忙料理一下。王步凡當即表示將提前到達。放下電話,王步凡就有些不解,李直總共有兩個兒子,小兒子結婚時他是送過禮的,不知是離婚了,還是怎麼的,這些情況總得搞清楚,不搞清楚怕說錯了話鬧得難堪。他撥通了墨海的電話,要他過來一下,墨海以為有什麼大事跑著來了。王步凡讓他坐下,然後去給墨海倒水,墨海好像有些承受不起,急忙站起身要了杯子自己去倒水。「接到李主任的通知了嗎?」王步凡冷不丁地這麼一問,墨海瞪大了眼睛,一時弄不明白是什麼通知。王步凡先笑了,笑自己這句話問得太含蓄。於是補充道:「就是他小兒子結婚的事情。」
墨海終於明白過來:「哦,接到了,他呢,還讓我通知一下歐陽市長林濤繁書記和廉可法書記,說是自己通知不太方便。」
王步凡問道:「他的小兒子不是結過婚了嗎?怎麼又結婚,離了?」
「不是,前幾年呢,他兒媳婦文新花自己開車出去旅遊,路上出了車禍,車毀人亡。文新花是文史遠的女兒。現在這個呢,是雷佑胤的女兒。」墨海介紹著說。
王步凡有些吃驚,前幾天李直話中的語氣對雷佑胤還有些不滿,沒過幾天就成親家了。李直雷佑胤和文史遠這三股勢力大聯合,非要在天野鬧出些名堂來不可,只怕以後喬織虹和歐陽頌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王步凡有些懷疑,就問墨海道:「這樁婚姻只怕是臨時決定的吧?」
墨海道:「原來呢,雷佑胤托人說過,李直沒有答應,他兒子也看不上雷佑胤的姑娘,後來不知道怎麼兩個年輕人又好上了,如今的年輕人呢都是先上車後買票的,現在呢,雷佑胤的女兒雷雁的肚子已經大了,不結婚也沒有辦法了。」
王步凡聽墨海這麼一說,隱隱覺得雷佑胤肯定在醞釀著什麼陰謀,不然自己的女兒是個黃花大閨女,哪肯嫁給死了媳婦的二婚男人?況且雷佑胤與李直的關係一向不怎麼好,不好的原因還是因為文史遠,當初文新花死後文史遠對著李直髮了一通脾氣,說他不該讓新花學開車。其實李直正為此生氣呢,他從來沒有讓文新花去學開車,是她自己要學開車才出了事故車毀人亡的。文史遠和雷佑胤關係好,李直自然連雷佑胤也恨了。另一個原因是自從李直到人大後,雷佑胤就不怎麼聽他的話了。現在雷佑胤主動與李直攀親家,事出必定有因。王步凡又有一個疑點:按理說請四大班子領導吃飯道喜,應該在天道賓館裡,為什麼偏偏放在維真大酒店呢,不知這個維真大酒店又是什麼背景,就問墨海道:「維真大酒店有什麼背景嗎?是誰辦的?」
墨海笑了:「王書記來市裡時間短,不知道天野的一些情況。這個維真大酒店呢,是原市委書記吳維真開的,就是李直的前任。吳維真因為天北縣煤礦瓦斯爆炸死了一百七十多個人被撤了職。其實他呢,也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因為他和原來的省委書記走的不一條線,當時呢,是市委書記市長一併撤職的。市長呢,本來沒有什麼問題,正巧在瓦斯爆炸那一天天野一家錄像廳失火燒死五十多個人,這個錄像廳是市長的弟弟開的,上邊呢,就因為這個事情把他也撤職了。說他們對安全事故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一年後呢,吳維真辦起了維真大酒店,市長呢,就辦起了運輸公司,因為天野現任的許多局委領導都是經吳維真提拔起來的,因此他的生意呢就特別好,現在手裡只怕有幾千萬的資產。」
王步凡倒吸一口冷氣,所謂虎死還有三分威,看來不僅是三股勢力的聯合,而是五股勢力在聯合了。吳維真雖然下台了,但他在天野仍有一定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如果這些人合起手來去對付某一個人,那麼這個人是必敗無疑的,除非像喬織虹那樣靠山過硬的人,否則只怕難以對付。
王步凡終於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他不想把自己的擔心透露給任何人,只是告誡自己以後辦任何事情都要格外小心,天野官場複雜得令人難以想像和難以適應。墨海坐了一會兒,扯了些工作上的閒話,王步凡問:「下派工作隊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墨海道:「這次呢,就有點兒怪了,據說各局委的領導們都打招呼要把自己的親信往工作隊裡塞,以往呢,從來沒有過這種現象。過去搞社教,搞扶貧,誰也不願意下鄉,名單報上來後呢,總有些領導打招呼,說因工作需要得把有關人員更換一下,換來換去呢,下鄉的都是老弱病殘,這次呢,早先也報了名單,後來各單位都要求換人,現在的名單呢,全部是重新安排的人,老名單上的人幾乎全部換了。」
王步凡又笑了:「那還不是因為文件上說一年後要重用這些人嗎?真是太有意思了,沒想到官帽子的誘惑力竟然這麼大。」
墨海也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發表個人的看法。墨海走後,王步凡就又有了上當受騙的感覺,他驚歎現在的官場真可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組織部的人現在也很輕鬆,名義上是管幹部的,一年到頭也就在辦公室裡統計幾個數字,根本不肯到基層去對已經任用的幹部進行考核,將要任用的幹部都是異地任職的,雖然公示了,新地方的人民群眾根本不瞭解情況提什麼意見?誰知道新領導稱職不稱職?老地方的人雖然瞭解情況,但是人家要調走了,只要不是死對頭,誰去多那麼一事談論人家的是非?即使工作能力再差也沒有人知道,哪怕是個貪污腐敗分子或者是個無能庸才,只要沒有人告狀,紀檢部門也不會主動去查處他,組織部門順順利利地加以任用。就拿下派工作組的事情來說吧,當初下發通知的時候,他就應該像過去那樣加上「將來成績優秀者可以考慮優先重用」這類兌現不兌現都可的虛話,萬不該寫得那麼具體,那麼誘人,結果讓人家鑽了空子。現在既然正式文件已經下發了,又承諾工作隊員回來後官升一級,自然會有很多人看好這次難得的機遇,自然會有很多幹部把自己的親信安排進去。在機關裡想官升一級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有多少人熬了半輩子還是個副科級,別說副處了,有的人混了一輩子都是個科員。儘管王步凡自己知道上當也只好認了,現在組織部在雷佑胤手裡操縱著,侯壽山又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他根本沒有辦法。如果朝令夕改,不光自己這個落實「小康戰略」委員會的主任沒有面子,好像市委也說話不算數了,他猜想名單上說不定會有很多科長副局長之類的人,到時候會讓市委難堪的,局委就那麼幾個,哪有那麼多的位置?副職還可以多安排幾個,正職就不好辦了。一想到這些他就又給墨海打了電話,讓他把名單送過來。
等墨海把名單拿來後,王步凡問:「這個名單裡邊有科長和副局長沒有?」
墨海道:「有呢,勞動人事局環保局工商局城建委技術監督局等很多局的副局長都在名單上,並且據我所知,這些人都是雷書記安排的,比如天野影視城的經理是個正科級幹部,這次也安排下鄉了。」
王步凡心裡一沉:「這個雷佑胤實在是太陰毒了,這麼多副局長下鄉,一年後回來都要當局長,哪有那麼多位置?這不是成心要他王步凡的好看嗎?到時候兌現不了,他王步凡的面子何在?也許因為這個事情兌現不了,他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但他的想法不想讓墨海知道,就笑著說:「名單先放在我這裡吧,研究研究再說。」墨海似乎心裡也有想法,很神秘地笑了笑離開。墨海走後王步凡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一著不慎,可能就會讓他下不了台。他必須採取相應的措施,把問題解決在萌芽狀態,因此他拿了名單向喬織虹的辦公室走去。
喬織虹正在通電話,示意王步凡先坐下。王步凡坐下後只聽喬織虹笑著說:「歡迎老班長老大哥再來天野視察工作,小妹妹隨時歡迎你的到來,我如果回省裡就去看望你,拜拜。」放下電話,喬織虹仍紅光滿面,有些嬌態,這嬌態可能來自於剛才與劉遠超打的電話,她顯然有些餘興不盡,用手搓了一下臉。「王書記有什麼事嗎?」喬織虹望著王步凡問道。
「喬書記,有件事情想向您匯報一下。」說著話王步凡就來到喬織虹的辦公桌前把工作隊員名單遞過去,然後把一些局委副職的名字指給她看,並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喬織虹聽後也有些生氣:「這樣不行。那個啥,名單要重新審定,正科級的比例不能大於百分之五,副處級就不要下去了,只選一個帶帶隊就可以了。我看不如讓天南已經提拔到其他縣的那些人擔任各縣的幫教隊隊長吧,這樣你看怎麼樣?」
王步凡道:「這樣也好,帶隊人員是不是讓經貿委那個裴副主任擔任,他快退了,將來回來後給他弄個正處級調研員也算官升一級嘛。」
喬織虹笑道:「你王書記可真是個人精啊,你要不提醒,將來這麼多副局長要升局長,不是難為我嘛,謝謝你啊!那個啥,這事你就別管了,我讓侯壽山重新安排人員。你是幫教工作隊的總隊長,就按照你的意見辦吧,這次不能按雷佑胤的意圖辦。」
9
下午五點半鐘,王步凡自己開著車準時來到維真大酒店。李直已經笑容可掬地恭候在門口,很親熱地走上前與王步凡握手,並把兒子和兒媳叫到跟前說:「這是市委的王書記,你們要叫叔叔呢。」
李直的兒子兒媳就甜甜地叫了叔叔。李直介紹說:「我這個小兒子叫李曲伸,兒媳叫雷雁,是雷佑胤的女兒。」
王步凡注視了一下雷雁,長得並不漂亮,皮膚和雷佑胤一樣有些黑,肚子看上去有點兒大,只怕懷孕已有四五個月了。這是一樁政治聯姻,談不上般配不般配。他很禮貌地向他們祝福:「祝你們夫妻恩愛,白頭偕老,孝敬父母。老書記這一輩子可不太容易啊!革命一生,奮鬥一生,還沒有享過福呢。」
雷雁和李曲伸都躬身說:「謝謝王叔。」李直笑得像一尊慈祥的大佛。
墨海比王步凡到得早,笑著從酒店裡出來引著王步凡往酒店裡面去。王步凡一邊走一邊暗笑稱呼上的變化。當初王步凡到李直家去的時候,曾碰到過李直的大兒子李平穩,李直讓李平穩向王步凡叫哥,現在卻讓小兒子李曲伸向他叫叔叔,隨著自己地位的升高,輩分也升高了。王步凡忽然想起歐陽頌林濤繁和廉可法,就問墨海:「歐陽頌林濤繁和老廉來沒有?」
墨海搖搖頭道:「喬書記那裡呢,李主任不讓通知,歐陽市長我通知了,他說請客送禮有違黨紀國法,還讓我轉告李主任不要大操大辦。廉書記可能不願來,推說自己有事情不能脫身。林濤繁書記從來就不和人多來往,他說自己在鄉下趕不回來。這話呢,我能轉告嗎?」
王步凡也笑著搖搖頭,在心裡想道:歐陽呀歐陽,你對下邊的情況太不瞭解,書生氣也太濃了,這樣下去只怕你要吃虧的。你是好人,也是好心,可人家未必領情,好人到頭來未必會有好結果啊。他又問墨海別人都行多少禮,墨海說:「有兩三千的,也有五百到一千的。」王步凡問墨海行了多少禮,墨海伸了一隻手,王步凡就掏了五百塊錢,讓墨海去替他交款,並囑咐墨海最好不要記賬,如果禮單上一定要記名字,就記他妻子葉知秋的名字。
墨海交錢回來後,告訴王步凡市領導行的禮都沒有記名,然後把王步凡引進白雲閣。一進門見人大常委會秘書長正與兩個人在說話。秘書長見王步凡進來,很親切地上前握手,握手的同時,又把王步凡介紹給兩個人中的一個:「這是市政法委書記王步凡同志。」王步凡正與那兩個人握手,秘書長指著那個高個子介紹說:「這是咱們的老領導吳維真吳書記。」
吳維真再次握著王步凡的手說:「你好,你好,已經不能稱書記了。我和老市長說了多次要去看望你,一直沒有成行,很失禮啊!」王步凡急忙客氣著說:「不敢當,不敢當。」
秘書長又指著那個低個子說:「這位是咱們的老市長。」
王步凡再一次與老市長握手問好。老市長客氣道:「稱我老席就行了,市長已經是昨日黃花了。」
落座後,墨海獻媚道:「我那時在市委辦公室當主任,還是經吳書記一手把我提了副秘書長呢。」
吳維真很有風度地擺擺手說:「小墨,那都是陳年舊事了,別提它了,是你自己有出息啊!」又對著王步凡說:「王書記,我和老席是敗陣之將,天野的振興和發展可要靠你們這屆班子了。雖然我不在其位了,但作為一個曾經受黨培養多年的黨員,心思永遠和市委貼在一起,時刻沒有忘記天野的發展啊!」
王步凡不知道吳維真這話有多少含金量,但在這兩位老領導面前說話是要謹慎的。也許吳維真這話有些自作多情,一個被撤職的幹部,說的話不知究竟有沒有可信度。也許他雖然被撤職了,但覺悟仍然比一般老百姓高,也許他這些話純粹是為了表現自我。王步凡很謙恭地說:「吳書記真是處江湖之遠,不改初衷啊!我只是一個政法委書記,能夠發揮多大的作用呢?以後還望兩位老領導多指教,多幫助啊!天野的發展也凝聚著你們的心血和汗水呢!」
「不敢,不敢,王書記說哪裡去了,我們已經成為歷史人物了,千秋功罪,只有讓人評說嘍。」兩位老領導幾乎是同時說了這話。
王步凡問了兩位老領導的身體狀況,又問了生意上的事情。據天野老百姓反映,吳維真和老市長還不算是壞官,在位的時候也辦了不少好事,但他們馬失前蹄了,成了官場鬥爭的失敗者。
吳維真道:「大難不死,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身體挺好,為官一時,做人一世啊,自己可不能和自己過不去。」他的話裡略帶怨氣,王步凡能夠理解他現在的心情。
老市長道:「滿腔熱情報效黨和國家,可是有人就是不領情。無奈只好下海經商了,官雖然做不成,生意還是蠻好的,人生的價值總算體現出來了,不能做個好官員,就做個好商人吧。這得感謝小平同志大搞改革開放啊!」老市長的話中有些不滿,也有些得意,王步凡也能夠理解他,可他又懷疑他們的經商能力,如果不是靠他們的老資格,靠他們的老關係,未必能發展得這麼快。中國的很多官員下台後都經商,還都發了大財,有很多人就是靠挖社會主義牆角暴富起來的,但這種事沒人管,沒人問,似乎他們發財是很正常的事,大有「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效果。
說著話,城建委主任和天野影視城經理來了,大家又是一陣寒暄,過了一會兒法院院長董伸鐸也來了,正好八個人一桌開飯,大家邊吃邊談,相互敬酒。城建委主任開始放炮了:「各位,我給大家講個笑話,有天晚上一個省委副書記正與一位女市委書記在私人住室裡幹那事,可是小二總是硬不起來,女人有些急,就說怎麼還不進來?男的就說,別慌,別慌,等一會兒就進來了。這時正好有個小偷趴在窗台上聽動靜準備行竊,一聽這話以為被發現了,拔腿就跑……」不等他說完大家就笑開了。
吳維真指著城建委主任說:「你呀你呀,你可真是人老心不老,還是這麼幽默風趣,寶刀不老吧,現在還能應付住嫂子不能?你最後到底進去沒有?」
城建委主任說:「更正一下,老書記,進去的可不是我,是副書記的小二。」大家又是一陣笑。
王步凡聽了這話就有些不自在,只怕劉遠超和喬織虹的事天野上層已經都知道了,不然不會編出這種故事。這個故事顯然是衝著劉遠超和喬織虹而來的。看來天野官場上不僅有人在政治上要與喬織虹和歐陽頌抗衡,而且也開始造他們的謠言了。
這時李直帶著兒子和兒媳來向大家敬酒,也是點到為止,說了一些吉祥的話這個儀式就算結束了。李直離開後,王步凡很禮貌地站起來向大家敬酒,墨海說:「王書記,我是您的下屬,就免了吧?」
吳維真聽了這話馬上正色訓道:「小墨,場面上的規矩你怎麼不懂呀?喝酒的時候見了領導不能說『免』,見了老闆不能說『陪』(賠),見了司機不能說『碰』,見了女人不能說『干』,你盡說外行話,怎麼能說免字呢?」吳維真看似在說笑話,卻說得墨海有些不好意思,大家都笑了。
老市長打趣說:「老吳,咱們都是馬克思主義的信仰者,你什麼時候也迷信了?生意是人在主宰著的嘛,你不讓它賠它就賠不了,只有官帽子是掂在上級手中的,人家要免你,你不想讓免也沒辦法吧?」老市長的話讓人能聽出他對生意充滿自信,對當初的免職仍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人大秘書長米達文現在把梳頭變成用手攏頭了,每隔幾分鐘總要習慣性地用手攏一下頭髮,他在天南當縣委書記時愛用梳子梳頭。在天野這個地方,喝酒的風氣也不正,幾個人聚在一起總要喝醉一個人,才算盡興了。城建委主任是吳維真時代提拔的,吳維真把老市長也當作老部下看待,就一個勁兒地輪番與他碰杯,秘書長又很恭敬地一直給城建委主任敬酒,還鼓勵王步凡也得敬三杯。
吃過飯,大家又是一番很客氣地握手,相互問好。走到門口,見李直和兒子兒媳仍站在那裡招呼客人,看來今天來的人不少。王步凡握著李直的手說:「老書記,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可要注意身體,可別累壞了自己。」
李直笑著說:「這幾天是有點兒累,應酬多,沒辦法啊!謝謝王書記啊!」
與李直告別後,墨海和人大秘書長乘了王步凡的車。墨海帶著醉意說:「上邊呢,三令五申,婚喪嫁娶不准大操大辦,到了下邊呢,就成一紙空文了,李主任待客三天,只怕有幾百桌呢。」
王步凡回到貴賓樓,莫妙琴在值班。她告訴王步凡說:「表叔,俺嬸子來了。」說罷接了王步凡的包。
王步凡點著頭就又想到了人情,自從這位莫妙琴小姐認王步凡為表叔後,不是公開場合就叫表叔,似乎有了這個當市政法委書記的表叔,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了。莫妙琴前邊去開了門道:「嬸子,俺叔回來了。」
葉知秋正躺在床上看書,見王步凡回來,急忙起身。莫妙琴為王步凡倒了茶水退出去。王步凡有一個多星期沒有見葉知秋了,就抱住親了一口,心裡有點兒衝動,現在時間還早,只有「人約黃昏後」了。葉知秋顯然思念王步凡了,朝他很文雅地笑了笑,把王步凡的心就又拎起來了。三十歲的葉知秋仍然漂亮,她的化妝,她的衣著打扮,完全是一流的,天野的女人也很難有這個水準。葉知秋以前是從來不化妝的,現在也開始化淡妝了。兩個人坐到沙發上拉家常,葉知秋問:「怎麼在天道賓館裡突然冒出個表侄女來?」
「她跟我舅爺家是近門,攀的親戚,並不是很近。」王步凡說。
「天道賓館裡有這樣的絕色佳人,我對你可是有點兒不放心了,幾天連個電話也不打。」葉知秋開玩笑道。
「你別說,這裡的姑娘一個比一個漂亮,特別是那個溫優蘭,與你長得特別像,就像你的親妹妹一樣,你的堂妹長得也沒她像你。不過,你放心,這裡的姑娘都是雷佑胤的專利品。有一首打油詩很能說明問題:天道賓館無嬌娘,殘花敗柳排成行,天上打雷雲有雨,山雞總要喂色狼。」
葉知秋聽罷咯咯地笑了:「那麼天道賓館不成了雷佑胤的後宮了嘛,也沒人管管他?」
「我也是聽夏侯知說的,經理木成林是雷佑胤的戰友,這種事民不告官不究,誰吃飽不饑去管這種閒事。」
葉知秋忽閃著大眼睛問:「那麼剛才這個姑娘也……」
王步凡不等葉知秋說完就插話說:「整個賓館只有兩個姑娘倖免於難,一個是剛才這個姑娘叫莫妙琴,性子太烈,死不順從。一個是溫優蘭,掉了一個手指頭,可能雷佑胤看不上,其實人長得挺漂亮。比如賓館裡有個叫左繡的服務員讓雷佑胤搞得懷孕多次,現在雷佑胤把她調到電視台去了,那女的還是個大學生呢。」
兩個人正在說閒話,歐陽頌敲門進來了,一進門見有女的在,就想退出去,王步凡急忙說:「歐陽市長請坐,這是你嫂子葉知秋。」然後對葉知秋說:「這是新來的市長歐陽頌,歐陽市長。」
歐陽頌與葉知秋握了手,剛坐下,葉知秋要去給歐陽頌倒水,莫妙琴進來了,說:「嬸子,我來吧。」她倒了水,放在歐陽頌面前又退出去了。
歐陽頌望了一眼葉知秋道:「嫂子很年輕很漂亮啊。」
王步凡開玩笑說:「換屆了,是第二屆,不漂亮能迷住我?」歐陽頌大笑起來,把葉知秋的臉都笑紅了,葉知秋順勢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步凡。
歐陽頌道:「市政府這邊的領導,今天晚上想聚一聚,王書記也去吧,他們想和你認識一下。」
王步凡看一下表已經八點半了,就問:「怎麼這麼晚?」
「今天開會討論《政府工作報告》的事,會議時間有些長,剛散會。」
「好吧,要說也想跟大家見見面了。」王步凡說著就站起身,他知道那幫人肯定已經在下邊等著了。
歐陽頌道:「乾脆讓嫂子也去吧。」
葉知秋笑道:「我又不是市領導,我去幹啥?你們去吧,少喝點兒酒。」
王步凡和歐陽頌來到賓館餐廳,木成林正等在門口,老遠就裝出一副太監請皇帝的樣子,笑瞇瞇地把王步凡和歐陽頌往聚仙閣裡讓。
進了聚仙閣,大家都站起來拍手歡迎王步凡,然後歐陽頌逐一介紹。文史遠他們見過面,握手問了好。下邊是副市長梅秀外和時運成等。一個副市長五十來歲,禿頭,有點兒教授風範;梅秀外三十多歲,是市政府這邊唯一的女領導,她打扮很入時,妝化得濃淡適中,加上皮膚白,臉蛋好看,也算是個美人兒,雖然已是徐娘半老,看上去依然很有風韻。王步凡早聽說她和李直有一腿,原是個一般教師,因政協需要配一個無黨派的副主席,李直先給她提了校長,再提拔政協副主席,是個掛名的。李直退到人大常委會前才把她調到市政府這邊當了副市長。王步凡總在想這個問題:現在的女幹部流言蜚語特別多,幾乎人人不能倖免,有的真與某些領導有染,有的即使沒有,別人也會說得有鼻子有眼睛,已經讓人難以斷定真假了。介紹時運成的時候王步凡並沒有說他們是同學,最後歐陽頌介紹的是市政府的秘書長。這位秘書長跟墨海很相似,好像天生就是干秘書長的料子,文氣十足,熱情有餘,穩重不足。
今天這個飯局,本應該以歐陽頌為中心的,歐陽頌卻把主題弄錯了,好像是市政府宴請市委領導的,大家輪番給王步凡敬酒。王步凡剛才在李直小兒子的婚宴上已經喝了不少的酒,現在面對這麼一大群市長和副市長,誰敬的酒他也無法不喝,儘管他有點兒酒量,今天卻有些招架不住了,就開玩笑說:「出門時夫人有交代,少喝酒多吃菜。」大家都笑起來。
梅秀外還開玩笑說:「王書記,什麼時候怕老婆的隊伍又壯大了?」
「哈哈,聽老婆話不一定就是怕老婆。」
酒喝得差不多了,文史遠突然站起來倒了兩大杯酒說:「王書記,你也知道市委和市政府的分工是怎麼一回事,雖然在說法上很明確,但是具體操作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市長們分管的工作,市委那邊總有個對口的書記管著,事實上副市長只是副書記的助手,這叫機構重疊,人才浪費。不是我老文發牢騷,說真心話,我可是把你王書記當領導看的,我只是你的下級。王書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咱們還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這可是革命的酒,友誼的酒,團結協作的酒,你給我一個面子,我先乾為敬。」文史遠說罷一手端起一大杯酒,碰了一下杯,把一杯酒遞給王步凡,自己那一杯一仰脖子就喝乾了,樣子有些粗野。
王步凡端著酒杯明顯感覺出文史遠有落井下石之嫌,現在的領導一般都不這樣喝酒的,那麼文史遠顯然是來者不善,第一次在一塊兒喝酒就要讓他領略「明槍」的厲害。可是這一杯酒不喝又不行,人有些時候該裝傻子就必須裝傻子,不傻反而會壞了大事。他怕別人也如法炮製,就笑著望了一下時運成,最終把目光落在歐陽頌臉上,笑著說:「文市長,這杯酒就代表市政府,代表在座的各位了吧?你說呢歐陽市長?王某不勝酒力,實在不能喝了。」時運成在這樣的場合不好多說話。
歐陽頌畢竟與文史遠不是一路人,解圍道:「就此一杯全代表了吧。」他的話有些底氣不足,似乎左右不了今天的局勢,像是和大家商量著說的。
王步凡見文史遠舉著空杯在等他,就龍飲般喝下了那杯酒。說好只此一杯完事,梅秀外偏又站起來要表現一下,也倒了一大杯酒說:「王書記,我這杯酒不代表市政府,代表的是天野四百萬女同胞,其中也有小嫂子葉知秋的份,聽說嫂子很漂亮很賢惠,改天我得專門拜訪一下。」說著話梅秀外已經把酒遞到王步凡面前,王步凡真的不想接這杯酒,可是梅秀外說的是代表天野市的女同胞,這杯酒如果不喝好像就是看不起女同胞。他暗自驚歎梅秀外勸酒的本領,又見梅秀外很嫵媚地看著他笑,只好接了酒。梅秀外不等王步凡說話就與他碰了杯自己先喝乾了,顯得很豪爽。
王步凡實在不能喝了,端著酒杯又無法推辭,時運成想替他又沒法說話。梅秀外正用她那雙能讓男人們淹死在裡邊的眼睛望著他含情脈脈,一眨一眨地送來挑逗的秋波。王步凡看著梅秀外的這種表現,加上以前聽到的關於她和李直的風言風語,心想只怕她不是什麼貞節女子。梅秀外見王步凡遲遲沒有喝下這杯酒,就將他的軍:「王書記,小女子梅秀外就真的這麼沒面子?天野女同胞就這麼沒面子?」她看王步凡還在遲疑,就火上澆油地笑著說:「哎呀,我不活了,太丟面子了。王書記你真要是怕嫂子,我這個女同志替你喝了吧?」
王步凡這時才真正體會到好男不跟女鬥的現實意義,梅秀外的話簡直有些調皮,把他已經逼到死角了,就開玩笑說:「在酒桌上三種人不能輕視,說自己不會喝酒的人不能輕視,說自己有病的人不能輕視,女同胞不能輕視。對吧歐陽市長,對吧文市長?」說罷只好把梅秀外敬的一杯酒喝乾了。
文史遠見王步凡把酒喝了,就大聲笑了起來,他的舉止和笑聲都有點兒江湖好漢的味道。梅秀外善解人意地往王步凡的水杯裡添了點水說:「王書記喝點兒水,小女子多有冒犯,望書記大人海涵。」王步凡笑笑沒有說話。
梅秀外剛坐下,木成林像隻老鼠一樣從雅間的門口鑽了進來,要向大家敬酒。王步凡這時牛勁也上來了,他要變被動為主動,就指著木成林批評道:「老木,你今天很失禮,知道嗎?這麼多領導在這裡,你竟敢這個時候才來,還敢說敬酒,你認罰吧你!」他說著話就倒了一大杯酒端到木成林面前,「這一杯是我罰你的,代表市委。」
木成林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把酒喝了。王步凡又說:「木總經理把天道賓館治理得很好,對我照顧得也很好,我謹代表自己和我的家人向偉大的無產階級戰士木成林同志敬一杯。」說著又倒了一杯遞給木成林。
王步凡剛才的話使梅秀外笑得摀住了肚子,笑過之後說:「王書記,你不是在給木成林同志致悼詞吧?」
木成林卻不那樣認為,他大多接受的是領導的批評,很少有人表揚他,他把王步凡的風涼話也當成表揚了,很高興地又喝了一杯。木成林放下杯,王步凡就急忙說:「梅市長,你也不代表市政府和女同胞敬咱們的大經理一杯,他可是最辛苦的,你們不是說市委領導市政府嗎,怎麼,不聽市委的話了?」
梅秀外是個愛表現自我的人,聽了王步凡的話急忙倒了一杯酒,又是代表市政府,又是代表女胞,就敬了木成林,木成林喝多了酒,但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也許誰點化他了,他專門要給王步凡敬一大杯。王步凡藉著酒力假裝發怒了:「木成林,你到底懂不懂規矩?啊?上邊有市長在這裡坐著,怎麼能先敬我呢,連這個規矩都不懂,還當什麼經理,對吧歐陽市長?」
木成林知道歐陽頌不喝酒,又沒法去纏歐陽頌,就又來纏王步凡,王步凡更加生氣了:「歐陽市長這杯酒你敬不下去就自己喝乾,然後才有資格和我來。」木成林望了望文史遠,文史遠給他使了眼色,他就喝了一杯,然後才又給王步凡敬酒。王步凡已不能再喝了,他就逗木成林:「老木,知道啥叫先乾為敬嗎?知道我盡興領導隨意的規矩嗎?你先喝,我這一杯慢慢來,反正不會不給你大經理面子的,自己把酒倒上吧!」
木成林被王步凡逼得沒辦法只好倒了酒又喝了一杯,剛喝下去就吐了,服務員急忙挽了他往外走,結果走著吐著,像老牛撒尿一樣,吐了一路。梅秀外笑得前仰後合,時運成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文史遠這時又說話了:「群眾看政府,政府看市委,王書記這杯酒得喝乾,不然怎麼率先垂范,如果非要與各位碰杯,大家只好都陪他喝。王書記以身作則呢,喝吧,喝吧。」
王步凡知道文史遠今天晚上是存心要把他灌醉的,這一杯不喝恐怕是不行的。看樣子時運成想說話,王步凡示意他不要說話,於是就拿出了當年喝酒的虎威來,喝乾了杯中的酒,有點兒頭暈眼花,別人說的話已經聽不清了,只能看見別人的嘴在動。他竭力控制著自己,不再說一句話,生怕說了什麼對自己對別人不利的話。別人見王步凡確實喝多了,也不再勸告酒,都很關心似的勸他喝水。可王步凡這時水也不敢喝了,頭也不敢點了,喝下去的酒好像就在咽喉那裡打轉,稍不注意,一旦吐起來可就出醜了。他竭盡全力控制著自己,一直到飯局結束,沒有再說一句話。這時他抬頭望去,門口站著他的司機葉羨陽和秘書尤揚,他放心了。他知道肯定是葉羨陽他們聽說葉知秋來了,來看望她,葉知秋不放心,就讓葉羨陽和尤揚來照顧他。王步凡確實有點兒動彈不了,見別人都站起來要走,時運成故意晚一步攙扶了一下他,葉羨陽和尤揚就衝進來攙扶住王步凡往外走,走出餐廳門口,王步凡穩住腳步,站好身子推開葉羨陽和尤揚,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別,仍然保持著原有的風度,不使自己失態。時運成示意要送他,他輕輕搖搖頭,不想讓別人覺得他們關係特殊。他揮著手等副市長和秘書長們都走後,才急忙招手讓葉羨陽和尤揚過來,這時他的雙腿已經無法站立了。尤揚和葉羨陽幾乎是把王步凡抬到貴賓樓二樓的,歐陽頌在後邊跟著像犯了謀殺罪一樣,心中忐忑不安。
進了王步凡的房間,葉知秋一看嚇了一跳,就問歐陽頌:「歐陽市長,帶走時是個好好的人,回來時怎麼弄成這樣了?」
歐陽頌很難為情地說:「嫂子,我沒想到文史遠和梅秀外會是那個樣子,這個……」他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說了。
葉羨陽和尤揚扶王步凡躺在沙發上,葉知秋急忙打來涼水,先給王步凡擦了把臉,又用涼毛巾敷在他頭上。
歐陽頌有些手足無措,葉知秋也覺得剛才的話重了,就說:「沒事的,他以前也喝醉過,休息一晚上就好了。市長你也回去休息吧,這裡你就不用擔心了。」見歐陽頌還沒有走的意思,葉知秋又說:「我家老王不像你這麼有修養,見酒就醉,真拿他沒辦法。」
「用不用叫醫生?」歐陽頌不會喝酒,他也不知道醉酒是啥滋味,只是見王步凡很難受的樣子,就有些擔心。
「不用,不用,有事我再叫你,你去休息吧。」葉知秋很誠懇地說。
「嫂子多費心,那我就去了。」歐陽頌很沒趣地低著頭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這時莫妙琴和溫優蘭來了,莫妙琴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瓶醋,說醋能解酒。葉知秋也聽說過,只是沒有實驗過,就倒了一杯端給王步凡。王步凡含含糊糊問那是啥,葉知秋說是醋,王步凡說:「我不吃醋,只有女人才吃醋,要喝就喝酒。」
葉知秋沒辦法只好逗他說:「這是酒,上好的葡萄酒,我也敬你一杯。」逗得莫妙琴和溫優蘭在偷偷地笑。
王步凡來了精神:「知秋,你也落井下石,也要看我的笑話是不是?不過你這還是頭一回給我敬酒,我得喝。」他接住杯子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對,就說:「這……這不是酒吧?換酒來。」
葉知秋急忙說:「這是酸葡萄酒,很好喝的,是外國洋酒。」
葉羨陽和尤揚見葉知秋這般哄孩子似的說都偷偷地笑了。
王步凡說:「葡萄酒也行,我喝。」說罷就把一杯醋全喝了,然後躺下休息。
葉知秋讓葉羨陽和尤揚他們回去,兩個人不放心,一直守在王步凡身邊,莫妙琴和溫優蘭也沒有離開,一群人就像在護理一個危重病人,王步凡一直迷著不醒。時運成打過來電話問王步凡怎麼樣,葉知秋沒有告訴實情,說沒有什麼事情,讓運成放心。
眾人守候到凌晨兩點鐘,王步凡才清醒過來,一看這麼多人在他身邊,就問:「我喝醉了嗎?」
葉知秋嗔怨地說:「沒醉!要不要再喝一杯?」
「吐了沒有?」王步凡很擔心地問。
「沒有,挺好的,就是吐了又怎麼樣?喝那麼多酒幹啥?沒喝過酒啊?」葉知秋埋怨說。
「沒吐就好,沒吐就好。」王步凡說著話見幾個人都在,又說:「我沒事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
幾個人看王步凡確實沒事了,就離開了。葉知秋本想來市裡度過一個愉快的週末,沒想到陪了一夜醉鬼,她幫王步凡脫了衣服,服侍他躺下,自己才脫衣上床。當她與王步凡躺在一起時,王步凡已經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10
第二天是星期六,王步凡睡了一個上午。中午起來後準備與葉知秋到賓館的餐廳裡去吃飯,正好南瑰妍來找葉知秋。因為沒有外人,他就讓葉知秋叫了莫妙琴和溫優蘭,他則通知了葉羨陽和尤揚。
飯局中,大家對王步凡都有幾分敬畏感,南瑰妍現在說話也是小心謹慎的樣子,過去她一向是很隨便的。王步凡就盡量把氣氛弄得熱烈些。大多領導者都懂得籠絡身邊人,既憑他們通風報信,也憑他們關心自己,只有最無水平的人才會不關心身邊人的死活,才會在身邊人面前擺官架子。在這方面雷佑胤可以說是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在天野籠絡了一大幫人,早已達到一呼百應的效果了。手下人有天大的錯他都能包容,犯過大錯他也敢於重用,只要這些人聽他的話對他忠心就行。
葉羨陽好像看透了王步凡的心思,也許是中獎之後太激動,說自己買的彩票中了五百萬,並且詳細講了領獎的經過。大家有驚喜的,有祝賀的,有羨慕的,尤揚的極其羨慕和溫優蘭的毫無表情形成很大懸殊。從表情上王步凡看出尤揚對金錢是比較喜愛的,溫優蘭對金錢是比較冷漠的,王步凡也免不了祝賀了幾句。因為王步凡在場,大家沒有對買彩票的事情過多議論。
下午王步凡也沒什麼事,說帶大家上得道山去看看東嶽大帝廟,大家很高興,莫妙琴拍著手像只快活的小燕子,溫優蘭沒有拍手,始終把右手藏在口袋裡,吃飯時拿筷子也是用左手,她的性格有些內向,處處表現出一種羞澀的美。南瑰妍與葉知秋親密得像親姐妹一樣。葉羨陽不怎麼愛說話,對誰都是一臉笑容。尤揚是個既成熟又精明的人,在王步凡面前總是表現得謙恭細心主動……總之該一個秘書做到的,他都做到了,又不顯得奴顏婢膝。只是辦事時顯得過於精明,喜歡揣摸領導的意圖。
貴賓樓後邊就是得道山,山腳下就是通往山頂的崎嶇小道。得道山一直沒有開發,車是上不去的,人只能靠步行了。聽說早年吳維真曾打了報告計劃開發得道山,想讓它成為天野的一個旅遊景點,不知是哪位好事的記者給省報寫了《職工不發工資領導忙著修廟》的揭露文章,還說開發得道山是搞封建迷信活動,此事就擱淺了,後來再沒人敢提及此事。在王步凡看來,開發得道山,未必不是件好事,當年吳維真的決策是正確的,如果那時候開發了,現在天野也不至於連一個像樣的旅遊景點都沒有。
他們一行七人,只有尤揚登過得道山。他說:「爬上這座山,還得順著黑龍溝走五里蜿蜒的小道,再上座山才到得道山呢!」南瑰妍聽了這話直皺眉頭。
今天大家興致很高,誰也沒有畏懼山高路險,一路說說笑笑就爬上了山梁。往下一望果然有一條很長的山谷,溝裡邊長滿北方的落葉喬木,其間雜有松柏和翠竹,再加上從山谷中騰起一股雲霧,亦真亦幻,風景十分秀麗。王步凡想,得道山至今沒有得到開發著實有些惋惜,轉念又想,沒開發就不會污染,目前天野只怕也就剩下這一方淨土了。
走在山谷中,就像置身於世外桃源,能夠讓人把一切煩惱盡都忘卻,盡情享受大自然的美妙恩賜。山谷內喬木參天,閱盡人間滄桑,松柏翠竹,鬱鬱蔥蔥,迎春花一簇簇在小路邊懸崖上賣弄著金燦燦的花兒,深山之中在初春已經呈現出勃勃生機。一條小溪在谷底淙淙奔瀉,散發著繚繞的蒸汽,使山谷內雲遮霧罩,宛如仙境。王步凡猜想這條小溪極可能是山裡流出的溫泉水,他彎下腰用手一摸,水熱乎乎的,他就覺得這麼好的資源浪費了實在可惜,如果在山裡邊建了溫泉賓館肯定能招攬很多遊客。這時莫妙琴在前邊大叫起來:「魚,快來看,這裡有很多魚!」人們就情不自禁地欣賞了一陣子魚,溫優蘭好像對山溝裡邊的魚不怎麼在意。
大家順著小路往前走,發現谷底有一個深潭,潭水清澈見底,數百尾魚兒在潭中自由自在地戲嬉。如果是夏天,人在這裡洗一個澡肯定會很舒服的。潭邊上是數十米高的懸崖,懸崖上有瀑布,由於水是熱水,大冬天雲蒸霞蔚,有時還掛出一道彩虹,讓人有身臨仙境的感覺。一路攀巖走出山谷,他們又拾級而上,就到了得道山的山門。山門有些破敗,但石門樓依然保存完好,牌坊兩邊高大的石柱上有對聯,字跡還很清晰,右邊是:作惡自滅,作惡不滅,先人必有遺德,德盡則滅;左邊是:為善必昌,為善不昌,祖宗必有餘殃,殃盡則昌。牌坊上邊是「得道仙景」四個字。
王步凡覺得以往似乎也聽說過這副對聯,儘管內容有些唯心主義色彩,卻是勸人為善不要作惡的,也有它的積極意義。看來得道山昔日肯定輝煌過,不然不會有這麼雄偉的遺跡。也許那時為了故意考驗來訪者的誠意,沒有修建通車的大道。
進了山門,經過空落落的大宅院,院中有十餘株老態龍鍾的大柏樹,看樣子樹齡只怕是宋元時期栽植的。至於東嶽大帝廟建於何時則說法不一。有人說是唐時,有人說是宋時,有人說是元時。他們到了東嶽大帝廟前,情景就更加淒涼了,寶殿的額匾已經腐爛,字跡也辨認不清了,只能辨認出一個「道」字。這裡香客很少,卻有人居住。東嶽大帝廟尊奉的是東嶽大帝,這個道觀在「文革」時期竟能倖免於難,也是它的造化。現在如此破敗,竟無人修繕。王步凡暗想,有朝一日,他如果說話有份量時,一定要請示上級把這裡開發成為旅遊景區,讓它為天野市的經濟建設服務。天野人端著金碗討飯吃,也太傻了。
王步凡站在廟門前,看見模糊不清的一副對聯:
陽世奸雄違天害理皆由己;
陰司報應古往今來放過誰?
望著這副對聯,王步凡不由就想起了雷佑胤和文史遠,不知他們是否做了「違天害理」的事,更不知「陰司報應」會不會放過他們。其實人世間的事情有時候並不是那麼公平的,作惡的人仍然作威作福,為善的人也未必就能過上太平的日子,這個道理老百姓理解得最為深刻。
進了大殿,迎面是東嶽大帝塑像,塑像的外表很多地方的色彩已經有些脫落。葉知秋南瑰妍莫妙琴和溫優蘭她們急忙跪下去拜神。王步凡從來不拜神,他不拜神,葉羨陽和尤揚也沒有拜,他們三個人就去欣賞鐫刻在大殿石壁上的《東嶽大帝寶訓》。
王步凡和尤揚剛看完《寶訓》,從大殿後邊走出一個年長的道士,看上去已有七十多歲了,頭上的白髮打成了結,銀色的鬍鬚在胸前垂著,身旁站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道姑。他們衣衫襤褸,面有饑色,就像兩個結伴乞討的爺孫。看來由於這裡香火不旺,收入很低,這一老一少的生活並不富裕,他們雖為出家人,還沒有擺脫貧困。王步凡本想問一問這一老一少的身世,又怕觸到人家的傷心處。他知道在中國境內,凡是棄俗出家的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苦衷,不然是不會出家的。
這時老道士上前一步,躬了躬身子,用顫抖的聲音說:「在下得道真人,求施主施捨點兒吧,就算是為兒孫積德了,祝您仕途暢達,兒孫滿堂,大福大貴。」
小道姑一直低著頭羞答答地不說一句話。
在王步凡看來「仕途暢達,大福大貴」八個字完全是奉承話,來到得道山的人也未必都能大福大貴,也許有的還會禍從天降呢。至於「兒孫滿堂」就幾近廢話了,現在是啥年月了,計劃生育搞得很嚴,人們已經不可能兒孫滿堂,除非自己的兒子含愈將來結婚後生個五胞胎,不然怎麼兒孫滿堂。
莫妙琴似乎與那個小道姑很有緣分似的,拉住她的手非讓葉羨陽給拍個照,小道姑有些不情願。在閃光燈一閃之際,王步凡發現小道姑早把頭低下了,似乎怕人看到她的真實面目,從長相上看她是個很俊俏的姑娘。
王步凡看著這一老一少得可憐相產生憐憫之情,他從口袋裡掏出五百塊錢遞給了得道真人。王步凡掏了錢,別人也都跟著掏了錢,溫優蘭和莫妙琴各掏了五十元,南瑰妍現在像個女老闆,出手很大方,一下子就給道士掏了一千塊錢。葉羨陽和尤揚各掏了一百,葉知秋把手插入口袋裡,猶豫了一下又抽了出來。老道士和小道姑千恩萬謝,小道姑竟感動得哭了。
在離開東嶽大帝廟時,獨獨不見了葉知秋,王步凡猜想她一定是又去問老道士什麼話了,女人總是愛信佛信道,他們只好在山門外等著。南瑰妍就又與王步凡說起了天野煙草公司經理范通的事,王步凡笑著沒有說話。等了約十分鐘,葉知秋滿臉笑容地出來了,大家開始下山,王步凡走在最後。
這時王步凡聽見後邊有腳步聲,他扭頭一看,見小道姑跑得氣喘吁吁地追上王步凡小聲說:「王書記,我認得你,你是天南的縣委書記。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肯定會幫我申冤的。」說罷塞給王步凡一個布袋子,抹著眼淚扭頭走了。就在彼此目光對視的那一瞬間,王步凡發現小道姑不僅俊俏,而且還是個頗有姿色的姑娘,不知為什麼就出家入道了,更不知小道姑是怎麼知道他是天南的縣委書記,看來他升任天野市政法委書記的事情,小道姑還不知道。
王步凡望著小道姑遠去的背影,猜想她肯定有什麼天大的冤屈。他摸了摸布袋子,打開後掏出的是一封信,標題是《控告大流氓雷佑胤對我的姦污罪行》,署名是吳麗華。王步凡嚇了一跳,這種信千萬不能讓別人看見,他急忙把信收起來,連同小袋子一起裝進了口袋裡。
葉知秋來到他身邊問出了什麼事,王步凡小聲說:「回去再說。」然後問葉知秋:「又去問卜了?」
葉知秋點點頭:「你猜那個道士說了點啥?」
「啥?無非是些奉承話。」
葉知秋很神秘地笑著說:「宦海凶險顧左右,驚雷文風不長久,山遠橋斷疑無路,天野茫茫凡人留。」
王步凡聽後差點兒笑出聲來:「這不是一首打油詩嗎?難道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你別不信,同是一句話,從真人口中說出來意義可就不同了,也許裡邊真有玄機呢。」葉知秋信佛也信道,王步凡卻從來不信這一套,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唯物主義者,要說信道士的話有什麼玄機,也只能把它理解為老百姓的心聲。
王步凡踏著台階下山,不由想起「喜從天降」和「禍從天降」來。邊關和井右序的高昇不也能用「喜從天降」來解釋嗎?如果不是省委的兩個副書記兩個副省長和秘書長在東南亞沉船事故中喪生,劉遠超也不一定能升任副書記,邊關也當不了秘書長,井右序也當不了組織部長,這幾個人不都是喜從天降嗎?佛道者的言語本是十字路上的話,你怎麼理解都行。不過王步凡仔細想想,就他目前的處境而言,從基層剛上來,辦任何事情還得環顧左右,百倍小心,驚雷文風不長久,分明是指雷佑胤和文史遠的,既然小道姑有冤屈不可能不向老道士訴說,老道士知道雷佑胤和文史遠的所作所為,還能盼著他們居官長久?只怕巴不得他們早點兒完蛋。只是「山遠橋斷疑無路,天野茫茫凡人留」就有些費解。如果把「山」理解為侯壽山,遠指文史遠,「橋」與「喬」諧音,只怕老道士認為組織部長侯壽山和副市長文史遠也不是什麼好鳥,喬織虹工作漂浮,這樣的人老百姓一般都不會為他們說好話,這裡的「凡人」只能理解為那些無慾而剛勤政為民,能與老百姓打成一片的人。如果硬要跟天野官場上的人名聯繫起來,也只有他王步凡和天南的縣委書記王宜帆的名字中有「凡」字。如果用諧音去理解還有林濤繁的「繁」字。但是「凡人」二字只能指那些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人,不可能具體指某一個人,一個人能夠改變一個時代,那就只有偉人了。
尤揚遠遠地站著,他的眼光始終注視著王步凡。王步凡不跟他說什麼話,他也不問。這個小伙子就是這麼精明,不該問的他不會問,又不好意思走遠,就在那裡站著。但他心裡又在揣摸那封信了,王步凡這一次不準備讓尤揚知道這封信的內容。
葉知秋一邊下山,一邊不解地說:「那個小道姑,年紀輕輕的,為什麼出家了?挺可惜的。」
王步凡沒有回答她的話,但他心裡明白,小道姑肯定是身遭強暴之後告狀無門才上山當了道姑的。他輕輕地摸了摸了小道姑給他的信,仍鼓囊囊地在口袋裡,心想說不定到什麼時候這封信會成為一把致命的殺手鑭,能夠派上用場。如今的天野,與他升任天南縣委副書記時一樣殺機四伏,使他不得不處處小心。這時他就想起中國那句老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有些時候你如果真的沒有殺人之心,你就別從政,政敵雖不能殺,卻需要與之鬥智鬥勇,貪官污吏可是既要鬥智也要鬥殺的,只想當個太平官明哲保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回到賓館,大家在一起吃了晚飯,葉羨陽和尤揚回去了,南瑰妍溫優蘭和莫妙琴來陪葉知秋說話。莫妙琴將葉知秋叫嬸子,溫優蘭就隨了莫妙琴也叫嬸子,雖然葉知秋並不比她們大多少,但她樂意讓人家叫嬸子,似乎這樣她才對丈夫身邊的這些人放心。
這時喬織虹又打過來電話,讓王步凡去打牌,王步凡有些累,也不想多跟那些商人企業家混在一起,就推說自己手指還有點兒疼,是否再找個人。喬織虹就說其實她那裡的人是夠數的,只是大家想和他坐一坐,既然手指還疼就早點兒休息吧。如果在跟前,王步凡會觀察到喬織虹臉部神情的細微變化,然後去琢磨她的心理,是高興,還是失望。可惜是在電話裡,只聞其聲,難見其人,至於喬織虹是什麼心理,他也不去想那麼多。他始終覺得喬織虹打麻將不是件好事。
王步凡放下電話,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去喬織虹的房間裡坐一坐,免得失了禮節。他與葉知秋說了一下就走出房間,在離開時又問莫妙琴:「歐陽市長回省城了?」
「是的,他說回去過星期天,星期一早上來。」莫妙琴答道。王步凡覺得省城的人過於注重星期天的團聚了,他這個鄉幹部出身的人就不那麼注重星期天,有時根本就不過星期天。
來到喬織虹的房間裡,鄭清源買萬通和賈正明正在陪喬織虹打牌,搞服務的是歐陽頌的秘書梅慧中。他平時的心思不怎麼放在歐陽頌身上,而是常常圍著喬織虹轉,看來這個梅慧中不是個好秘書,更像個左右逢源的政客。劉暢正在談戀愛,一般晚上是不陪喬織虹的,這就給了梅慧中接近喬織虹的機會,他也總是藉著這種機會在喬織虹面前百般討好。王步凡剛坐在喬織虹身邊,梅慧中就給王步凡端來了茶水。買萬通鄭清源和賈正明都爭著要讓位給王步凡。王步凡擺擺手笑道:「手指現在還疼呢,只怕近期內打不成麻將嘍。」王步凡這麼一說,三個人又都坐下了。喬織虹只要一打麻將,神情就特別專注,王步凡進來她也不打招呼,一開始王步凡還以為她在生他的氣。這一局是喬織虹獨釣一餅自摸,竟贏了十二萬。王步凡驚呆了,原來今天晚上的賭注是以萬元為單位的。喬織虹與王步凡開玩笑說:「王書記手指一受傷,可是一大損失啊!」也不知她是指贏錢,還是指缺少一個牌友,不過看樣子她並不計較王步凡不能打牌的事。王步凡覺得自己再看下去多有不便,就藉故離開。其他三個人都很禮貌地站起來送王步凡,喬織虹坐著沒動身,只是點了點頭。梅慧中一直把王步凡送到外邊,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又沒有說,王步凡催他回去他才回去了。
下到二樓,服務台裡沒人值班,王步凡聽見自己的房間裡不時傳出開心的笑聲,聽聲音葉知秋南瑰妍莫妙琴和溫優蘭正在打撲克。王步凡不想去掃她們的興,就在起欄杆處觀賞得道山的夜景,夜色很美好,只是星星沒有他記憶中的多。
木成林此時又像幽靈似的出現了,他出現時總讓你覺得他是從天而降的,事先沒有一點兒感覺。王步凡怕昨天喝酒的事得罪木成林,本想再逗逗他,看他似乎早已把昨天的事忘了,又覺得提那個事情沒有意思就沒有再提那個事。本不想讓木成林進房間的,又不好太冷落他,就說:「老木,屋裡坐吧!」
木成林答應著已隨王步凡進了房間,轉著看了一下房間就大叫起來:「你看,你看,這些服務員的素質有多麼差,我說過多少遍了,領導的家屬來時,要給房間裡配鮮花和水果的,她們就是記不住,小溫,小莫你們……」
王步凡打斷木成林的吆喝,說:「老木,免了吧,都是農村出身的人,沒有那麼金貴,也沒有那麼浪漫,就為天野財政節省點吧。」
「這可不行,這是雷書記專門交代過的。」這時溫優蘭和莫妙琴放下撲克膽戰心驚地站起來,木成林就吼道:「你們這兩個閨女咋沒有一點記性呢,我交代過多少次了,領導幹部的家屬一來,房間裡要配水果和鮮花的。水果呢?鮮花呢?你們難道是廢物啊?啊!」
溫優蘭和莫妙琴嚇得不知所措。王步凡急忙為她們撐腰說:「老木,你是軍閥還是皇帝?怎麼一張口就訓人呢?真想送鮮花和水果你自己去置辦,給喬書記房間裡也放一點,我剛才從喬書記房間裡出來,她那裡可是既沒有鮮花也沒有水果。」
「是,是,我這就去辦。」木成林怒視了一眼溫優蘭和莫妙琴,跑著下樓去了。溫優蘭頭上嚇出了汗,臉色有點兒蒼白,莫妙琴低著頭在垂淚。王步凡問道:「小溫,木經理真的交代讓送水果和鮮花了嗎?」
溫優蘭委屈得眼中含著淚搖了搖頭。
王步凡猜測到木成林是故意在領導面前獻慇勤,在服務員面前耍威風。他如果真交代過,溫優蘭和莫妙琴是不會忘記的。這兩個姑娘的心都很細,葉知秋的到來,她們都很高興,一天到晚圍著葉知秋轉,今天晚上本該溫優蘭休息,她是來陪葉知秋說話的,無端挨了木成林的訓斥,心裡有委屈卻不能說。南瑰妍這時憤憤不平地說:「不就是一個小經理嗎,盛氣凌人,狗眼看人低,他以為他是多大的官啊,在書記面前也敢這麼放肆!」
王步凡覺得這個木成林確實有點兒可惡,昨天敬酒的事情木成林可能已經忘記了,他王步凡可沒有忘記,文史遠落井下石,他木成林也敢去湊熱鬧當走狗,並且還敢把矛頭直接指向他王步凡,自己當時確實有點兒忍無可忍,不過冷靜下來之後他還是不想與這種小人計較。剛才王步凡又聽木成林提了雷佑胤的名字,他心裡頓生不快。本來今晚的心情不錯,讓木成林來一攪和啥好心情也沒有了。
不一會兒,葉知秋她們剛剛拿著撲克開始打,木成林果然送來了鮮花和水果,然後又去喬織虹的房間裡。木成林走後莫妙琴就小聲說:「平時只有雷佑胤和文史遠的房間裡配有水果和鮮花,不過不在這幢樓上,在客房部七樓。其他領導的房間裡啥時候也沒有放過水果和鮮花,木成林是一個作秀的小人。」
「就是嘛,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南瑰妍說。
葉知秋打圓場說:「打撲克,打撲克,別談他了。」葉知秋是不想為這個事掃了大家的興,就主動提議繼續打撲克。莫妙琴擦了眼淚去整理撲克,溫優蘭去給王步凡倒了一杯水,又搬了凳子放在葉知秋身邊,看樣子是讓王步凡觀陣的。
打起撲克來溫優蘭就必須用右手,開始大家看著她的手心裡很彆扭,她也一直紅著臉,有些羞澀,總出錯牌。後來慢慢才自然了,牌技還相當高。王步凡發現溫優蘭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只是少了一個指頭,他就暗暗有些憐香惜玉。
大家玩興正濃,夏侯知偕夫人葉羨春來拜訪,夏侯知提了兩桶茶葉,他愛人提了三套化妝品。夏侯知進門就說:「羨春聽說嫂子來了,想過來認識一下。」不及坐下,葉羨春把化妝品遞給葉知秋讓她看,並說是進口產品,效果特別好。葉知秋平時不怎麼化妝,卻也裝作很喜歡,很細心地聽葉羨春介紹使用方法。
王步凡見夏侯知又送來了茶葉,就開玩笑說:「別人送東西我可以不收,老同學送的東西我得收下,正好我辦公室裡沒有茶葉了。」
夏侯知急忙把茶葉遞給王步凡,王步凡當即把包裝拆開一看,又聞了聞,芳香撲鼻,是上等的碧螺春。然後,讓夏侯知夫婦坐下,溫優蘭和莫妙琴忙著給他們夫婦倒水,拿水果。夏侯知雖然樣子粗俗卻是個善解人意的人,來時見葉知秋她們正在打撲克,就不想久留,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並邀請葉知秋在方便的時候到家裡去玩,葉知秋答應了。
夏侯知離開時,王步凡送出門外沒有下樓。夏侯知說:「老住賓館也不是辦法,我開發的桃花源別墅還沒有賣完,不行先給你一套住著。」
王步凡擺擺手說:「那麼高檔的住房我可消受不起,你還是等著賣給別人吧。」
葉知秋與葉羨春手拉著手下樓,在樓下還閒談了一會兒,才送葉羨春上車,兩個女人很親熱,就像老熟人似的。今天夏侯知偕夫人來造訪可能就是衝著葉知秋來的,沒有什麼事情,純粹屬於聯絡感情之類的交往,送的禮品也不貴重,因此王步凡沒有拒絕,他之所以當眾把茶葉拆開,一方面是對夏侯知心存戒備,另一方面也是讓其他人看的。如果裡邊是錢,他會當場批評夏侯知然後讓他拿走,以示自己的清廉,如果是茶葉就留下。對夏侯知王步凡不能過於認真,畢竟是同學關係。
送走夏侯知夫婦,葉知秋她們又繼續打撲克,溫優蘭總是有意無意地偷眼看王步凡,王步凡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老是看自己,這個細節讓葉知秋發現了,好像就有了什麼想法。玩到十點鐘,溫優蘭善解人意地說:「時間不早了,叔嬸,你們也該休息了,小莫,咱們走吧。」
葉知秋很大方地把葉羨春送的化妝品贈給她們每人一套。她們十分感激,先是推辭,後來見葉知秋心意誠懇就收下了。等溫優蘭和莫妙琴走後葉知秋就把另一套贈給南瑰妍,南瑰妍並不推辭,下樓走了。等南瑰妍走遠之後,葉知秋才回房裡轉身鎖了房門,也不理睬王步凡,自己到衛生間裡洗澡去了。
王步凡這時想起小道姑給他的信,就掏出來看。
控告大流氓雷佑胤對我的姦污罪行
尊敬的領導:
我叫吳麗華,家住天北縣,牛街鄉牛寨村,自幼父母雙亡是個孤兒,是叔叔嬸嬸把我撫養成人的。我初中畢業後,因為貧窮沒有參加高中考試,就到天野市想找點事做。
到天野後,我才知道一個女孩子想找份工作是多麼的不容易。孤身弱女,除了當美容按摩小姐就是當餐廳服務員,其他工作很難找到。忽然有一天,天道賓館招收服務員,我就去應聘,並且順利通過面試,被聘用了,月薪是三百元。我十分高興也非常珍惜這份工作……
二零零零年八月的一天,經理木成林突然說有一位市領導要接見我,我覺得奇怪,甚至有些不安。自己是個農村出來的女孩子與市領導素不相識,也沒有什麼親戚在天野當大官,市領導為什麼要接見我?但是木經理的話,我不敢不從。於是就誠惶誠恐地隨經理來到客房部七樓708房間,這一層一般是沒有客人住宿的,難道市領導會住在這裡?
當我進了708室,發現木成林說的市領導竟是雷佑胤。我在電視裡見過他,知道他是市委副書記。這時木成林已經退出去了,雷佑胤讓我坐下,先是很和藹地問寒問暖,接著就靠近我動手動腳。我害怕極了,想掙脫,想逃跑,他卻一把將我抱住,然後把我按到床上,開始脫我的衣服。我哭喊著不從,但沒有人來救我,我奮力抗爭也無濟於事,最後在雷佑胤的威逼誘惑下還是被他姦污了。
雷佑胤姦污了我,又嬉皮笑臉地說:「只要你跟我睡夠十次,就永遠能在天道賓館幹下去,月工資可以漲到五百元。」我雖然出身寒微,但也懂得廉恥二字。我憤怒地吐了雷佑胤一臉唾沫,穿好衣服出門就走,這時血順著我的雙腿往下流,想到自己不再是一個完整的女孩子,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簡直不想活了。
出了房門,見木成林就站在門外,我又憤怒地吐了他一臉唾沫,並揚言要告發雷佑胤,木成林立即威脅道:「公安局法院的領導都是雷書記的戰友,只要你不怕死就去告吧,只要你一告,我就把你當作賣淫女郎抓起來讓你身敗名裂……他媽的,不識抬舉的東西……」
我害怕木成林對我報復,想到了死;但是最終我猶豫了,叔叔嬸嬸對我有養育之恩,至今我還沒有盡一點孝心,我愧對他們。我不能死,死了對他們的打擊更大,可是我又無臉回家面對他們。萬般無奈我想到了逃跑,逃出來後無家可歸,才來到得道山出家當了道姑,想在青燈黃卷下等待申冤的時機。
我盼望著好心的領導能為我申冤報仇,為一個無援無助被雷佑胤姦污的弱女子撐腰做主,叩拜了!!!
吳麗華
二零零二年一月五日
王步凡看完信,心情十分沉重,大罵雷佑胤是獸不是人。但他也知道雷佑胤在天野經營多年,根深蒂固,此事非同小可。時機成熟,處理得當,也許能起到一石數鳥的作用,把天野幾個貪官全部挖出來;處理不好,也許會像推到一堵危牆,飛起滿天塵霧,在塵霧隨風飄散之後,什麼效果也沒有起到,甚至還會有人說你是故意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沒事找事。王步凡更清楚,就他目前的實力,萬萬不可明火執仗地與雷佑胤爭鬥,一定要等待時機,講究策略。
他剛收拾好信件,葉知秋像出水芙蓉般地出現在他面前,用嫵媚的眼神望著他。他卻激動不起來,小道姑吳麗華的信讓他太傷感了,簡直像一塊大石頭壓在他的肩上,讓他一時竟然不能直起腰桿。
葉知秋很敏感地問:「很累嗎?要不要洗個澡?可別犯了家花沒有野花香的毛病。老實交代,剛才為什麼小溫與你暗送秋波?」㊣(93)她知道王步凡不愛洗澡,只是隨便問問,也知道王步凡不會隨便拈花惹草,只是有點兒吃醋。
王步凡沒有正面回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現在連和你上床的心思都沒有了,還能有什麼非分之想呢?」
「誰又惹你生氣了?」葉知秋很關心地問。
「天野官場複雜啊,我真有點兒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原想著喬織虹是個很有頭腦的人,誰料想她竟然是個花瓶,中看不中用!憑她只怕難以把天野的事情辦好。」王步凡憂心忡忡地說。
葉知秋有些嗔怨地說:「就你是黨的好幹部?別操那麼多閒心了,幹好自己的事,看好自己的門,管他們虎吃狼,狼吃羊呢,人家老遠來和你度週末,昨天晚上抬回來一個醉鬼,今天晚上又盡想些官場上的閒事,你就沒有想想我,就不會讓自己開心一些?」
王步凡覺得知秋畢竟還是有些天真,這年頭想看好自己的門談何容易,那些被搶劫的難道都是怨自己沒有看好門?但回頭一想,確實應該忘卻煩惱輕鬆一下了,於是他把愁眉換作笑顏,上前抱住葉知秋狂吻起來。葉知秋來了興致,把裹在身上的浴巾扯掉,整個人就光滑濕潤地呈現在王步凡的面前,王步凡把葉知秋抱到床上,自己也脫了衣服,兩個人就緊緊地摟在一起。小別勝新婚。今天晚上葉知秋不光玉體光滑,笑容醉人,就連下邊也特別的光滑,交歡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是一種忘我而神迷的享受。葉知秋又配合得特別到位,兩個人同時達到高潮,同喜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