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關山遠 蒼穹寒 文 / 王鼎三
二十一
三月四日下午河東省的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就要乘飛機到北京去開會,按照以往的慣例,陳喚誠和路坦平於三日下午組織了一個各界人士座談會,參加會議的有省委省政府的領導,省內著名企業家,知名人士和老幹部。目的是讓大家暢所欲言,共商河東省的穩定發展大計。讓各界人士提提意見,代表們把好的建議帶到北京「兩會」上去。
座談會在大野路省委招待所舉行,剛開始會議室內的氣氛還比較融洽,會議室外春雨淅淅瀝瀝。這樣的會議一般應該是輕鬆愉快的,糖果飲料應有盡有,標語祝福必不可少。會議室內左右兩邊的牆壁上掛著醒目的標語:暢所欲言共商國是為河東穩定發展建言獻策;集思廣益參政議政把國家復興富強視作己任。「建言獻策」和「暢所欲言」是座談會的主題。今天這個宴會省委書記陳喚誠比較重視,把老幹部都請到了,總共有七八十個人參加會議。
八張圓桌上坐了八十個人,每張桌子上有一位省領導作陪,省委書記陳喚誠和原省委書記馬風疾,原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岳秀山、楊再成,原省政協主席文景明、成大業坐在一起。省長路坦平、政協主席劉遠超、原人事廳廳長井然等人坐在一起。
座談會開始,陳喚誠先講了話,陳喚誠講話的要點是:老幹部為革命流血流汗幾十年,已經成為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新同志要學習老同志兢兢業業,艱苦奮鬥,不怕流血犧牲,為建設新中國立下不朽功勳的革命精神,學習他們無私無畏,廉潔奉公的高尚情操,並且要把這種可貴的革命精神發揚光大,為落實工業強省戰略努力奮鬥。當然在工業強省戰略的實施中以及平時省委省政府的工作都有不盡人意的地方,也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問題和失誤,希望老同志指導批評,對於河東省的穩定發展也要獻計獻策……
在談到河東的電解鋁時他說了這樣的情況:2004年,電解鋁的平均價格在每噸16200元左右。而據統計,同期國內電解鋁的成本大都在每噸16500元以上。所以,業內人士普遍認為,除了以內部優惠價購買原料氧化鋁和電力企業之外,電解鋁生產企業都在虧損,大部分企業每噸虧損1000元到2000元錢——前幾年盲目建設、低水平擴張的後果開始顯現。這是國家發改委發言人對電解鋁行業虧損的評判,也是我們的自省。而為了制止「重複建設」、「盲目投資」,在過去幾年中,國家對電解鋁行業的調控從未停止過,然而並沒有真正控制住。那麼誰是電解鋁虧損的罪魁禍首呢?可以說是天災而不是人禍。政府調控也沒有收到明顯的效果……中鋁是國內最大的氧化鋁生產商,其氧化鋁占國內產量的95%以上。2003年,中鋁六次提高氧化鋁的價格:由2003年初的1800元每噸漲到12月的3700元每噸;2004年3月,中鋁再次提高氧化鋁的價格,從3700元漲到了4300元——這一價格大致保持到現在。為什麼電解鋁的價格不跟著氧化鋁同步上漲呢?盲目投資,產能過剩是主要原因。據統計,2004年,電解鋁產能合計為928萬噸,超出實際產量40%。這就是盲目投資,重複建設的惡果。企業除了購買氧化鋁,生產電解鋁最主要的成本還包括電費。企業每生產一噸電解鋁要消耗大約15000度電。如果每度電的價格變動2分錢,將影響企業300元的成本。2004年,國家統一上調工業電價、取消了對電解鋁企業的優惠電價、並加收對某些企業的調控電價,使電解鋁企業的每噸成本上升了300元至900元不等。不僅如此。2004年1月1日,國家把電解鋁出口退稅率由15%下調到8%,使得部分電解鋁的生產成本增加1000元左右;2005年1月1日,國家取消電解鋁出口退稅,反征5%的出口關稅,使部分電解鋁的生產成本增加1500元左右。而且這類政策抑制了電解鋁出口,使更多的產品投入到國內市場,加劇了產量過剩的局面。現在企業是以投資1萬多元來賺取可憐的每噸不到1千元……在電解鋁行業面臨困境的同時,處於上游的生產、進口氧化鋁的企業卻成為最大受益者。目前,在電解鋁企業所用的氧化鋁中,大約一半由國內生產,另一半靠進口。中鋁幾乎是國內惟一生產氧化鋁的企業,而氧化鋁進口權則由中鋁、五礦和中國有色金屬集團分享。業內普遍認為,氧化鋁的生產成本大約在1000元/噸左右。以此計算,2003年後中鋁生產氧化鋁的利潤經常超過300%.一個奇怪的現象是,作為電解鋁的上游產品,氧化鋁漲價是導致電解鋁行業虧損的重要原因,但電解鋁行業的不景氣卻幾乎不能影響氧化鋁的暴利。氧化鋁大賺特賺,電解鋁幾乎不賺錢,電解鋁是競爭產品,而氧化鋁是壟斷產品,富了氧化鋁,窮了電解鋁。雖然中鋁對氧化鋁產品先後上調了7次價格,但在國際、國內氧化鋁市場價格大幅攀升時,中鋁始終以每噸低於進口氧化鋁價格約300元-1000元人民幣的現貨價格滿足國內市場需求,遏制了氧化鋁價格的過快增長,中鋁集團的氧化鋁價格過高造成了電解鋁行業的虧損。對此,中鋁方面一再表示很無辜很無奈。因此我在這裡聲名一點,河東省出現目前的經濟危機是多方面的,但是該我們承擔的責任,省委省政府決不會推卸……
路坦平也十分謙虛地講了話,他講話的要點是:老幹部是年輕一代學習的榜樣,希望老幹部對河東省人民政府提出寶貴意見,特別是對他本人要多幫助、多批評、多教育,使省政府在今後的工作中少走彎路,多出成績,使他自己減少失誤,使人民群眾早日過上小康生活,使河東省的工業強省戰略早日實現……但是就經濟危機問題路坦平隻字未提。
原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岳秀山和原省政協主席成大業都八十多歲了,身體還比較健旺,面色紅潤,腰板硬朗。岳秀山是個老英雄,在一九四五年的春天,一個人端了日本鬼子一個據點,人稱孤膽英雄。據說他槍法極準,當時他身為縱隊副司令員卻扮作一個送菜的農民,混進鬼子的據點裡,突然從菜筐中取出雙槍見人就打,竟然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把正在吃飯的二十多個日本鬼子全部擊斃。成大業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抗美援朝戰爭,功勳卓著,他在南下的時候一個人俘虜過一連國民黨官兵,後來是省委常委平州市季書記,當過一度副省長、常務副省長,後來退到政協當了主席。他的左腿受過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但身體很好,八十多了耳不聾眼不花,現在的飯量還抵住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人們說主要是他的形相不好,如果形相好可能會進中央。岳秀山、成大業和井然是目前河東省資格最老的老革命,很受人尊敬。他們一般不過問政事,但是一旦過問起來,誰也不敢不重視他們的意見。
陳喚誠和路坦平講完話讓老同志各抒己見,岳秀山率先發言。他的發言比較溫和,只是談了自己對河東省目前經濟不景氣的擔心,沒有具體批評那一個在職的幹部。很原則地說出政府工作中存在的缺點:說政府自身改革和職能轉變比較滯後,行政審批事項仍然過多,社會秩序不夠穩定,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弄虛作假和奢侈浪費問題比較突出,腐敗現象在一些地方、一些部門仍然存在,並且還比較嚴重,要引起足夠的重視……
馬風疾的話有些低調,除了說敗陣之將不敢言勇之外,只對二二八礦難和白杉芸的死表示惋惜,其他沒有說什麼。
楊再成分析了電解鋁目前的形勢,他說:「二00三年下半年中央對電解鋁實施宏觀調控,我們省工業強省大上電解鋁可以說是正好撞在槍口上了,當時很多工程已經上馬,叫停已經來不及。二00四年電解鋁行業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按生產經營成本分析,目前約百分之七十八的產能處於虧損狀態,整個電解鋁行業陷入困境,掙扎著前進,這種現象很不正常,我們現在是掙起賠不起啊……」
楊再成開了頭,岳秀山又補充說:「現在電解鋁行業已經到了全面虧損的邊沿,據有關數字顯示,不包括大野集團,我省一二月份電解鋁行業虧損兩億五,共有九家電解鋁廠停產,其中包括那些幾家年生產能力達到五萬噸的企業,形勢令人堪憂啊。」
馬風疾好像不說點什麼不太好,就說了幾句:「據有關人士透露,氧化鋁加工貿易企業的關稅優惠行將取消,電解鋁出口關稅可能從目前的百分之五上調至百分之二十,如果真是那樣,電力又比較緊張,電解鋁行業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井然補充說:「我聽北京一位老同學說,今年取消鋁出口退稅,同時加征百分之五的出口稅,這樣一來氧化鋁價格肯定進行上漲,電解鋁行業幾乎沒有利潤可言了,省委省政府對此必須引起重視,思謀良策,不然河東經濟必然遭受沉重打擊。關於電解鋁,我也想談一談自己的看法,我們知道,上邊為加強宏觀調控,引導我國電解鋁行業有序發展,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已連續兩次發文,提出在鋁工業快速發展的同時要注意總量失衡的問題。雖然受政策調控,以及電力、氧化鋁原料供應不足的影響,目前電解鋁投資有所降溫,但在一些地方建設電解鋁的積極性仍然很高,還在策劃新的電解鋁項目。據統計,目前國內在建和擬開工建設的電解鋁規模近400萬噸。如這些項目全部建成,屆時全國電解鋁能力將達900萬噸左右,遠超過國內市場需求,即使考慮出口的因素,產能也將過剩。其不良後果:一是加劇產業結構不合理的矛盾。在過去的六年,我國電解鋁企業從70家猛增到130家,超過全世界其他國家電解鋁廠數量總和,但企業平均規模不到4萬噸,僅為世界平均規模的四分之一。我國鋁行業結構不合理,國際競爭力不強,只有在低電價的優惠下,才能使價格具有一定的競爭力。新增加的60家企業,遍佈全國25個省市自治區,相當數量的電解鋁廠建在了能源緊張的地區。電解鋁產能盲目無序的擴張,扭曲了產業的合理佈局,加大了結構調整的難度,制約產業升級和整體競爭力的提高。二是氧化鋁原料供應嚴重短缺。我國氧化鋁產能嚴重不足,到2002年底,國內6個氧化鋁廠形成氧化鋁產能530萬噸,預計到2005年最多能增加到750萬噸,僅能滿足350萬噸電解鋁能力的需要,不足部分需靠進口解決。由於我國大量進口氧化鋁,已導致國際市場氧化鋁供應緊張,價格大幅上漲,受其拉動,國內氧化鋁價格也已由去年12月的1800元/噸,上漲到目前的3200元/噸,漲幅高達77.8%。三是加劇了一些地方電力供應不足的矛盾。電解鋁是高耗能產業,噸鋁電耗高達15000KWH。隨著電解鋁產能的迅速擴大,電能消耗增長,加劇了一些地方電力供應緊張,已影響到當地居民正常生活用電,也使建成的電解鋁能力難以正常生產。據不完全統計,受電力、氧化鋁供應緊張制約,已有70萬噸新建成的電解鋁能力不能按期投產。四是經濟效益已出現下滑。受近期氧化鋁原料價格大幅上漲的影響,電解鋁產品成本增加2000-2200元/噸,而同期電解鋁產品價格僅上升了1000元/噸,上半年電解鋁行業實現利潤較上年同期下降了9%。由於氧化鋁價格居高不下,以及電價的上調,預計下半年電解鋁行業的經濟效益將會下滑。應當指出的是,電解鋁成本中電費占38%,我國電解鋁廠是在優惠的電價下才得以生存和發展。九十年代,在每個千瓦時電價高於0.3元時,我國電解鋁廠曾全行業虧損,為使我國鋁工業得以生存,當時政府制定政策給予電解鋁廠每個千瓦時0.25元的優惠電價,才使電解鋁廠走出困境。1998年到2000年我國電力供略大於求,也使電解鋁廠能得到較低電價的優惠。據世界最大的美鋁公司介紹,他們只在電價低於2美分的地方考慮建廠。一旦電價完全市場化,多數電解鋁廠將出現虧損。五是銀行貸款風險增加。電解鋁單位投資一般在0.6-1萬元/噸,已投產和在建電解鋁項目的投資大部分是使用銀行貸款。由於今年上半年氧化鋁價格和電力供應的市場情況發生了較大變化,新建能力不能按期投產達標,企業經濟效益大幅下滑,預期效益難以實現,還貸能力減弱,使銀行貸款的風險凸現出來,不過這種現象並沒有影響大野集團的貸款,我不知道人家的秘訣在哪裡?不知道坦平同志知道不知道?」
文景明是路坦平的支持者,但是他根本不敢和其他老幹部叫板,於是態度曖昧地應付了幾句:「電解鋁行業疲軟的態勢已經很明顯了,大氣候所致,誰也沒有辦法啊。因此我們省要保籽不保苗,不能再發展電解鋁項目了,只要把已有的管理好就行了。」他自己也知道再發展幾乎是不可能的。
成大業在宴會上也即席發言,他的話有些火藥:「我們黨歷來勇於糾正自己的錯誤,可是有些錯誤我們犯了還可以改正,有些錯誤是無法改正的,是貽害無窮的,比如二00三年的銀行搶劫案現在還沒有告破,煤炭廳廳長白杉芸死的不明不白,到底是謀殺還是交通事故?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現在還沒有抓到兇手,公安廳長是幹什麼的?大野市公安局是幹什麼的?啊?我十分清楚,在老陳來河東出任省委書記之前,河東其實已經在大搞電解鋁了,這個功勞應該歸功於我們的省長路坦平同志吧?在這裡我就直話直說了,大上電解鋁和工業強省不應該是一個概念,工業強省是戰略,電解鋁是戰術,戰術的失誤路坦平難辭其咎,戰略的正確陳喚誠功不可沒。現在老百姓都說工業強省給兩個路公子剃了個頭,叫我說是電解鋁給兩個路公子剃了個頭。為了河東人民,為了糾正錯誤,我提議讓陳喚誠和路坦平二位同志對工業強省戰略的得失作一下解釋。我還是那句話,過去強調階級鬥爭,我看現在的腐敗與反腐敗也是一場階級鬥爭,因為廉潔者是代表人民群眾利益的,腐敗者是代表個人私利的,這就是兩個階級,兩條路線的鬥爭!毛澤東他老人家也犯過錯誤,但他更大的是功績,他犯的錯誤不是為了自己才犯錯誤的,因此人民能夠原諒他,仍然尊奉他。老人家說過的話,他闡明的有些觀點,到現在搞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的時候仍然不過時。因此在腐敗分子坑國害民的時候,反腐敗就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小平同志說發展才是硬道理,可是腐敗分子正在影響發展,那麼我們就要和腐敗分子鬥爭到底,讓他們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只有剷除腐敗,才能固我國基,才能造福蒼生,才能談及穩定發展和構建和諧社會!」
楊再成立即表示贊同:「我很贊成成主席剛才的話,反腐敗確實是關係到國計民生,關係到我們黨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們不能不重視啊!我們一定要旗幟鮮明地反腐敗,就像當年搞階級鬥爭那樣,讓腐敗分子在我們河東省沒有藏身之地,我看河東現在就存在腐敗現象。」
老幹部大多知道路坦平的為人和他的兩個孩子的事,也知道陳喚誠是被路坦平蒙蔽和利用了,因此沒有人責難陳喚誠。
陳喚誠望著路坦平說:「路省長,你就把電解鋁虧損的原因向老同志老領導們解釋一下吧。」
路坦平聽了這話臉色很難看,急忙用手理一理頭髮,盡量使自己保持冷靜,然後說:「同志們,老領導們,我省電力緊張大家都知道,二00四年從三峽等購進省外電量彌補省內電力缺口。電解鋁企業虧損的原因主要是生產成本高於鋁錠出廠價。我們知道電解鋁生產成本主要包括兩部分:原料氧化鋁的購進價格,占成本的一半,生產電解鋁的電價將近占一半。二00二年,國內氧化鋁價格為一噸兩千元人民幣,國際市場價為一噸兩百美元,目前中國鋁業集團提供的氧化鋁是每噸四千三百多元人民幣,比二00二你翻了一番還多,就這還不算,因為中鋁提供的氧化鋁滿足不了需求,許多廠家只好在國際市場上高價購買氧化鋁,當然中鋁的價格還在上漲。而國內電解鋁價格從去年四月開始下跌,現在每噸至少下跌兩千元,市場又供大於求。在此我需要說明兩點:一,由於二00二年電解鋁市場情況良好,我國的電解鋁企業對氧化鋁價格將繼續走低的預測非常看好,誰會知道形勢瞬息萬變?二,我的兒子過去可能參與過鋁行業的進出口,但是他們是合法商人,為了避嫌,我已經不讓他們沾手鋁行業的事情了……」
陳喚誠怕哪位老幹部再放炮不好收場,急忙接過路坦平的話說:「目前,我們面臨的困難雖然很多,艱難日子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但是我們相信國家在採取有效措施,我們也在積極努力,氧化鋁供應的不正常情況不可能持續很久,我們一定能夠走出困境。今後我們要從根本上消除發展非公有制經濟的思想障礙和疑慮,真正把大力發展非公有制經濟作為實現工業強省的重要力量,使我省非公有制經濟謀大發展、求大突破、上新台階……」
成大業聽了陳喚誠的話有些不高興,說:「我看你老陳就是在護著路坦平,
其實他是有問題的。據我瞭解,路坦平同志存在對兒子約束不嚴的問題,上級三令五申不准幹部子女經商辦企業,如果說路坦平同志支持苗盼雨,啊,就那個苗盼雨,這個……搞大野鋁電集團有情可願的話,那麼他的兩個兒子都辦起了公司就有些不太正常吧?大兒子路長通聽說在澳大利亞辦起了鋁電貿易公司,河東省所有鋁廠進口的氧化鋁都由路長通經手。小兒子路長遠在深圳辦起大野鋁電貨物轉運公司,全省出口的鋁錠都要經路長遠的手,這樣就好不好呢?剛才路坦平同志分析了大形勢,可是有一點他沒有說明:河東省所有鋁廠進口的氧化鋁價格偏高,一切都是路長通說了算,路長通如果不賺錢嗎?出口鋁產品的價格高低是路長遠說了算,路長遠難道也不賺錢嗎?路氏兄弟現在完全壟斷了河東省的鋁行業,他們現在手裡到底擁有有多少資金誰也不清楚,反正都知道他們有錢!另一個問題是大野集團究竟與路坦平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呢?難道我們不應該問一問嗎?」
陳喚誠並不想替路坦平說什麼話,可是在這種場合他也只能這樣,他也不計較成大也怎麼說他,他笑著沒有再說什麼,顯得很有修養。
路坦平臉色灰暗,有些難堪。文景明和路坦平的關係很好,見成大業這麼說就反駁道:「成主席,你怎麼不讓人說話呢,我看喚誠和坦平兩位同志的話很好也很真誠嘛!」
成大業平時最看不慣文景明,現在火氣上來了:「路坦平的話你文景明肯定愛聽,把你女兒提拔了處長,把你那個犯了錯誤的兒子調到平州當了副市長,你敢不聽他的話?」
文景明氣得臉色鐵青:「你怎麼不講理啊?」
成大業幾乎是在吼:「我不講理?就讓我們看一看文景明的兒子文史鑒是個什麼樣的幹部吧!一九九九年,因工作需要,省委將文史鑒安排為大野市的副市長。原來文史鑒擔任省城一家企業的總經理,想幹啥幹啥,誰也不敢違背他的意志,儘管花錢如流水,揮金如撒土,也沒有一個職工敢提意見,誰提意見就整誰。後來企業搞垮了,經前任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手把文史鑒安排到大野市當了副市長,呵,人家厲害呀,有一個政協主席的老爸撐腰太厲害了,權傾一方,「一言九鼎」,由特權思想衍生的驕橫也在工作中表現出來,一開始就憑自己的好惡處理問題,聽不進去幹部群眾的正確意見和批評,甚至搞「一言堂」,查扣舉報信件。二00二年七月,有人舉報文史鑒利用職權,非法指使公安機關截扣舉報信件,阻撓壓制群眾檢舉控告,文史鑒不以為然,文景明也不以為然。人家怕誰?在大野市這個小地方人家有遍佈各地的關係網,有上級領導作靠山,根本翻不了船。但是他們沒有想到中央電視台新聞評論部在大野市採訪時發現了文史鑒的問題,並且搞到了揭發材料,上報到河東省紀委,紀委決定對文史鑒立案調查……」
文景明看成大業戳到了自己的疼處,憤憤地說:「難道今天要開聲討會和檢討會嗎?如果是這樣我就不奉陪了。」說罷悻悻地拂袖而去。
成大業見文景明不辭而別,更加來勁了,把枴杖在地上敲著,有些憤慨地說:「不想聽啊?不想聽我也要說。調查結果怎麼樣呢,文史鑒有以下罪狀:利用職權向財政和企業領導施加壓力,為老婆經商辦公司提供資金、承擔債務和本人收受錢物共計三百萬元。具體操作過程是這樣的:二00二年春天,大夏物業總公司為文史鑒老婆擔保的三百萬元貸款到期,文史鑒無力償還。兒子有難,父親焉能坐視不管?六月的一天,文景明將華夏棉紡廠廠長李某叫到家中,提出兒媳所辦公司想抽出資金做其他生意,讓李某把兒媳的大東方公司買下來。並且對李某說:「你們廠壓錠任務很重,工廠要求走『退二進三』的道路,買下大東方既是『退二進三』,又可以安排一些職工。我兒媳在銀行有貸款,你不用出現金,三百萬債務你們承擔就行了。」李廠長無奈只好答應了,他被迫將三百萬元債務轉接過來,一招「瞞天過海」之計,三百萬責務沒有了,真高明啊!更奇怪的是大東方並沒有成為華夏廠的資產,而是買給了另一個企業,他們白白得了三百萬。事發後雖然文史鑒的老婆把三百萬吐了出來,難道文史鑒沒有責任?文景明沒有責任?文史鑒調到平州去當副市長,他的老婆弄了個判三緩四,在家裡生孩子了。我笑官場像遊戲,法律也像遊戲……我老成就是不識時務,明擺著的問題解決不了,還用提什麼新問題?到底是誰同意把文史鑒調到平州的?河東的問題多了,我也懶得說,飯我也不會吃,還是給人民省點吧,老成告辭了!」成大業說罷氣乎乎地拄著枴杖要離開會場,岳秀山急忙把他按在座位上。
在坐的老幹部聽成大業這麼一說,又見他中途要離開,一齊把目光注向陳喚誠,把陳喚誠看得有些尷尬。他沒有想到今天的座談會會是這樣。因為岳秀山的資格最老,陳喚誠就望了一眼岳秀山,徵求他的意見。
岳秀山這個時候說話了:「老同志的話可能直了一點,但是也是好心啊!工作是你們幹的,只要幹工作會出成績也會有缺點,老同志有話還是應該讓他們說嘛,當然該怎麼糾正,該怎麼幹還是你們的事啊!你們要相信老同志革命了一輩子,現在決不可能成為經濟發展的絆腳石。」
陳喚誠知道岳秀山是在提醒他耐心聽下去,要尊重老同志。他微笑著點點頭說:「老同志們暢所欲言,我們會認真聽取意見認真對待意見的。」
楊再成這時也提了意見,他說:「咱們河東省的怪事就是多啊,在這裡我就不提名吧!有一位領導幹部原來是一個市的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他主持人大常委會的日常工作。有一次赴新疆參觀,與新疆一家酒廠達成包銷酒的口頭協議。回來後,他主持召開人大工委黨組會議,確定以人大工委所屬經濟實體公司的名義經銷新疆白酒,並派人赴新疆簽訂了合同書。合同規定,新疆酒以十元一瓶的出廠價銷給他們。那個市的人大常委會為強行推銷白酒,作了一系列的動員、部署,並親自參與銷酒催款活動。那個主任主持召開人大工委黨組會議,提出要把銷酒當做大事來抓,要以破釜沉舟的精神,完成銷酒任務。動員人大常委會所有工作人員參加,並制定銷酒措施,分配任務,明確規定:人大工委職工每人一噸,一般幹部兩噸,科級幹部五噸,處級幹部十噸,地級幹部三十噸,並增派三名人大工委幹部到下屬公司專門銷酒收款。那個主任還在機關全體幹部職工大會上要求:一定要放下架子,撲下身子,幹出樣子。奮力拚搏一個月,打好以銷酒收款為中心的實體攻堅戰。並進一步動員人大常委會全體工作人員銷酒,規定年終評比時把銷酒催款任務完成與否做為最重要的條件。那個主任又多次在人大工委全體工作人員大會上動員,提出千斤重擔人人挑,人人肩上有指標,要利用經濟手段、個人關係、面子加權力,拚命銷酒。同時規定,每銷一噸酒獎勵都有獎勵,否則將給予經濟處罰。為進一步督促人大常委會機關幹部銷酒,人大工委還專門下發文件,把行政銷酒作為人大常委會的一項大事來抓,要求全體人員把全部精力放在銷酒上。那個主任抓住了一切可以銷酒的機會,擴大銷售額。某年某月某日,市黨校的鄉鎮長、書記培訓班學員被人大工委請到賓館開座談會,然後宴請。席間,那個主任提起了銷酒的事:請大家幫忙,銷售一下,算是對人大常委會工作的支持。話雖客氣,但要求當場簽訂合同。部分鄉鎮長、書記被迫接受,然後由人大常委會下屬的公司按合同送酒到鄉。在地委黨校縣處級班學習的各縣人大常委會主任也如法炮製地被請到思源賓館吃飯,並接到了銷酒的任務。作為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他自然需要「率先垂范。」他給某縣領導寫信,要求該縣接受十噸白酒,並在一個月天內付清酒款。該縣被迫接受後,按鄉鎮大小和經濟實力強弱分攤給全縣各鄉鎮,使各鄉鎮苦不堪言。那個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還忘不了在檢查工作時捎帶一下。他到一個貧困縣檢查工作時,一個鄉鎮勉強答應接受了五噸,後來只接受三噸,遭到嚴厲批評;陪同的縣人大常委會領導也被要求「支持地區人大常委會的工作」,每人被迫接受兩噸。銷酒之後,關鍵就是收款。那個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在人大工委黨組會議上強調要齊心共奮,打勝銷酒催款戰,誰銷出去的酒,誰負責要款。此後,人大工委黨組要求:除已確定的少數人堅持工作外,其餘同志全部下去打回款大仗;下基層要酒款的同志,除在單位報銷差旅費外,每天還可以在人大常委會下屬公司領取二十元的補助費;人大常委會機關除留一輛車值班外,其餘車輛均參加催要酒款工作。就這樣,在主任的領導下,人大常委會下屬公司銷售了二百噸白酒。全市縣區中普遍強行推銷白酒現象,全市各鄉鎮的酒款除了攤銷到村,直接由村提留支付以外,絕大多數是用鄉財政資金,致使工資都無法發放。下邊的同志卻叫苦不迭。人大工委強行推銷白酒,給某市所屬縣區造成了嚴重的後果,加重了農民負擔和基層財政負擔,損害了黨和政府的形象,影響十分惡劣。就是這樣一個人,後來竟然當了市委副書記、市長、市委書記。不可思議,不可思議,都是體制問題啊!」
在場的人都知道楊再成是說秦漢仁的,很多人用目光瞄路坦平,可是路坦平好像沒事一樣,讓人們非常佩服他的心理定力。
井右序的父親井然一般是不說什麼反對意見的,可能最近對一下事情太看不慣了,也發了言:「我也說點看法吧,咱們這裡有一個市委書記好像手伸得太長了,什麼事情都要管,他受人之托幫助一家房屋開發公司承接某別墅區工程及解決建設資金,即利用職權,擅自將那家公司直接劃歸市委辦公室管理,並要求市計委為那家公司承接該工程立項;指示市政府大幅度壓低工程土地價格;要求銀行為那家公司發放工程貸款人民幣七千萬元。事成後,那家公司我想不會虧待這位書記大人。又過了不久,哪位書記受人之托幫助那家公司承接煤礦承包工程,又利用職權,將鳳凰山煤礦交給那家公司建設開發;先後要求銀行為其發放貸款共計兩億元,如果他自己沒有得到什麼好處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當然與體制有關,也不能全怨體制,西方資本主義就沒有貪官了?就沒有腐敗現象了?不是!做官自古以來都是以人為本的,體制能把和大人改變成劉羅鍋嗎?我看未必,教育固然重要,但關鍵是個人素質問題,現在為官主要的弊端是官員的信念淪喪,道德缺失啊!語氣重點就是道德敗壞!近幾年查出來的哪個案犯不是如此?關鍵以後提拔重用幹部首先要考察他的官德啊,沒有德的人不可能幹好工作,不可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井然是在不點名批評劉頌明。
陳喚誠很讚賞井然的話,不停地在點頭。
成大業這時又開始發感慨了:「劉遠超是政協主席,政協是參政議政的,平時老同志沒有少向他反應問題,可是人家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全當耳邊風了。我想問問劉遠超,你參的什麼政?議的什麼政?我看你就是個太平官!而大野市現在別的不說,就毒品這一項就讓老百姓罵娘了。據大野市有關部門統計,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就達一萬餘名,而且還以百分之八的速度增長。建議省委省政府對此引起高度重視,大野警方要組織開展一次禁毒嚴打的人民戰爭,迅速遏製毒品蔓延趨勢……」
陳喚誠和路坦平先是吃驚,接下來就有些不安情緒了,因為省城現在可以說是千瘡百孔,急需治理整頓的。
政協主席劉遠超平時負責老幹部工作,老同志紛紛提意見的時候,他始終沒有說話,他平時和路坦平的關係比較好,可是今天老幹部都在提意見,他就不敢多說什麼,他知道老幹部是千萬得罪不得的,現在成大業已經點名批評他了,他仍然沒有急於辯解,一直到老幹部說完了,他才發表意見說:「老幹部革命一生,坦蕩無私,確實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我今天聽了老幹部的話,心靈受到振動很大,也使我重新認識了當前的形勢,過去我的工作做的確實不夠深入,老幹部批評的很對,以後我一定要糾正自己身上的不足,及時聽取老幹部的意見,並且及時把意見和建議上報省委……」
陳喚誠這時又說話了:「剛才老同志的意見很好,對省委和省政府今後的工作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下邊我就近期河東省的反腐敗工作提出以下意見,望老同志批評指正。第一,維護黨的紀律,促進領導幹部廉潔從政。對頂風違紀、跑官要官、領導幹部子女家屬經商、參與賭博的要嚴肅處理;第二,要以解決群眾反映的突出問題為重點,堅決糾正企業重組和破產中損害群眾利益、亂批項目、亂收費用的不正之風;第三,要及時查處發生在領導機關和領導幹部中濫用職權、謀取非法利益的違紀違法案件,嚴肅查辦產權交易和經營管理中國有資產流失案件,嚴厲懲處腐敗分子;第四,要不斷推進治本抓源頭工作。依法行政,從嚴治政,反腐倡廉,切實維護職工的利益,努力開創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的新局面……」
陳喚誠的話像做報告,沒有幾個人願意仔細聽,特別是老幹部們更不想聽,座談會結束後很多老同志不願意吃飯,中午的飯局也不歡而散。
二十二
散會後陳喚誠正要回家,接到女兒陳香的電話,說白杉芸已經被安葬在北山公墓了,她準備去辭行,下午就回北京去。陳喚誠忙裡偷閒陪女兒去看望白山芸。
北山公墓松柏青翠,一片沉寂,白杉芸的墓碑上寫著「白杉芸之墓」幾個大字,墓碑上的照片微笑著……
陳喚誠站在白杉芸的墓前,心情很沉重,但是他說不出什麼,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白杉芸的死應該怨她自己還是應該怨陳喚誠……
陳香對白杉芸的死很悲痛,她哭了一陣子說:「爸,到底是誰害死了芸姐?」
「這個現在還不好說。」
「你們河東的公安都是吃乾飯的?」
「小香,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爸爸,我懷疑是因為她寫的那封信。」
陳喚誠點點頭沒有接話。
「我懷疑是路坦平派人幹的。」
「無根無據的話不要說,路坦平至於那麼傻?」
「那你說是誰幹的?我要給芸姐報仇!」
「我要知道不早讓公安去抓了?你怎麼報仇啊?小香,我可警告你,犯一次錯誤就已經付出血的代價了,以後河東的事情你不要插手,相信爸爸,不要給爸爸添亂。」
「我添亂了嗎?我是正義行為啊!」
「唉……你太幼稚了,事情遠比你想像的複雜。也可以這麼說,是因為你們的魯莽……不說了。」
天又開始下雨了,墓地一片蒼茫,給人一種悲涼的感覺,陳香又落淚了,「芸姐,安息吧!妹妹每年都會來看你的……」陳香已經泣不成聲。
陳喚誠也落淚了,擦了一把老淚,催促女兒陳香下山……
濱海別墅,是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建成的豪華住宅區,小樓的風格中西結合,別墅所在的地點原來叫龍頭山,說是山,海拔只有八十多米,因為有一塊大石頭很像龍頭,面朝大海,背向大野市,於是這裡就被人們稱為龍頭山。據說原來龍頭山還有一座廟,供奉著東海龍王爺,祈求龍王吸納海水,潤澤萬物。文革期間紅衛兵一把火把龍王燒燬,建別墅時又把龍頭裹在別墅裡。於是這裡被人們稱為「風水寶地」,價值連城。別墅建成,苗盼雨帶著路坦平到別墅區看了一圈,比較迷信的路坦平選擇的別墅區離那個所謂的龍頭最近,而苗盼雨為了避嫌,自己住的別墅與路坦平的別墅相隔兩家。這裡的房子因為離頭近,當時比別處每幢別墅價高二十多萬,大老闆仍然不嫌價格昂貴而搶購一空,讓苗盼雨狠狠賺了一把。
三月四日清晨,苗盼雨被一陣手機鈴聲鬧醒,她去拿自己的手機,才發現是路坦平的手機在響,她拿過來手機推了一把躺在她身邊的路坦平說:「老路,電話。」
路坦平這段時間總是睡不好覺,昨天晚上苗盼雨讓他服了安眠藥,總算睡了個好覺,現在被電話吵醒,他一臉不高興的接了電話。電話裡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昨天晚上大世界被查封,凌海天被帶到大野市公安局接受審查,原因是大世界裡有黃、毒、賭現象,藏污納垢,今天的《河東日報》上也有一篇文章是針對河東大世界的,作者仍然是聞過喜。」
路坦平聽後長時期沒有說話,停了一陣子才說:「事情己經發生,我就不好再說話了,一出面好像我與大世界有什麼關係似的。河東大世界現在已經不是小通在經營,這個你是知道的,這個事情好像與我也沒有什麼關係吧?再說了,河東大世界也沒有什麼大問題,無非是涉黃吧,罰個款就可以了結,沒有必要大驚小怪,你記住,以後這種小事不要和我聯繫。」合了手機,路坦平睡意全無,望著手機在發呆。
苗盼雨推一把路坦平說:「要不要給薜永剛打個電話?可不能在小問題上出大差錯啊!」
「小雨,薛永剛現在是否已經被你完全控制住了?」
「差不多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現在正和十全大補丸的第八味在一起銷魂呢。」苗盼雨笑著說。
「那你就給薛永剛打個電話吧。」
「我昨晚已經打過了,應該是你打。」苗盼雨說。
路坦平搖搖頭說:「這個電話我不能打,你私下裡和劉頌明給凌海天活動活動,正面也不要有什麼行動,要注意影響。」
苗盼雨點點頭:「我會的,你放心吧。」
「小雨,你說凌海天這個人到底靠得住嗎?」
「我看還行。老路,不管靠得住靠不住,都得保護凌海天,小通讓他把白杉芸做了,我們如果不保他,他一旦反咬一口把那個事情抖落出來,可就不好收場了。」苗盼雨覺得路坦平似乎是在耍滑頭。
「唉,小通這孩子辦事就是魯莽,事先也不跟我打個招呼,他的膽子也太大了,連一個廳長他都敢派人下手,只怕我早晚要受到連累的,我本人雖然沒有問過,但是憑直覺,我懷疑小通可能已經涉毒。」
「哼,還算你明白,據我所知,大野市百分之八十的毒品出自小通的手,你那位大公子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呀?」
「啊,有這麼嚴重?唉……看來我讓他出國是正確的,不然他遲早要出問題,一出問題就要連累到我。」路坦平歎道。
「小通的問題比你想像的要嚴重的多,他剛下海接管河東大世界的時候你也知道是一種什麼情況。河東大世界原來的老闆為什麼站不住腳,還不是被公安整得回了老家,小路接管大世界為什麼就能夠站的住腳呢?一是他有個當省長的爸爸,不識字他們也得看看招牌吧,不管是大野市公安局還是河東省公安廳,誰敢找省長公子的麻煩呀?二是他有一幫哥們,公安內部也有他的結拜兄弟,韓二寶、周大海你認識吧?這些人都是小通的鐵哥們。」苗盼雨問路坦平。
路坦平想了想說:「名字這麼熟,他們的工作是不是我幫助安排的?對,好像小通提起過他們。」
「完全正確。韓二寶現在是鳳凰山看守所的所長,大野市拘留所的所長是韓二寶的戰友,是小通通過劉頌明給提拔的,小通當時經營大世界的時候,那裡邊黃賭毒樣樣俱全,又有公安當保護傘,生意能不興隆?你別看那個大野市公安局局長擺蘊菲是個任長霞式的人物,敢於碰硬,可是她每次行動的時候事先都有人向小通通風報信,擺蘊菲就沒轍了。不管怎麼說小通在大世界的時候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也算沒有讓你丟臉。這年頭黃賭毒也不賺大錢了,你知道小通是在什麼地方賺了大錢嗎?「
路坦平有些吃驚地問:「在哪方面?我還真不大清楚。」
「在走私上發了財。「
「走私?小通什麼時候走私了?你可不要胡說。」
「嘿嘿,看來你對你的兒子真是疏於管教,太不瞭解了,他雖然不是幹大事的料子,但是他的父親這棵大樹可是太有吸引力了。我告訴你吧,河東的走私品都是一個姓柴的港商干的,涉及走私的物品有汽車、香煙、淫穢影碟和手機等等,柴老闆的公司叫飛龍公司。怎麼,連飛龍公司你也沒有聽說過?這不可能吧。」苗盼雨問。
「聽說過,好像有這麼一個公司,不太大吧?」
「不大?是不大,可人家是賊膘,你知道光走私一項你們家公子弄了多少錢?」
「多少?」路坦平問。
「一億五千萬!」
「啊!」路坦平本來是躺著的,苗盼雨的話太聳人聽聞了,嚇得他像彈簧一樣從床上坐了起來。
「老路,不過你放心,那個港商精明過人,他在一個地方只幹一年就撤離,現在他又到其他省裡去了,小通也出國了,這個事情就算過去了,不過當初周大海、韓二寶、凌海天和凌昊天這些人可都是小通手下的四大金剛,這些人都知道小通的底細,都為小通賣過命啊,關鍵的時候你還必須保護他們,保護他們就等於保護自己的兒子,也等於保護自己,不然可能對小通不利,對你更不利,現在是非常時期,一點問題都不能出啊。」
「我只知道有一個凌海天,從哪裡又冒出來一個凌昊天?」
「是凌海天的同胞兄弟,現在是大煤集團紅旗煤礦的礦長。」
「啊,是這樣,他們最近不是都沒有什麼事嗎?你要告訴他們千萬不要惹是生非啊!」路坦平現在真有些擔心了。
苗盼雨點點頭說:「其他人都好好的,現在只有凌海天出了點麻煩事,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你放心,我會替他擺平的。」苗盼雨之所以向路坦平透露這些,是為他的哥哥苗得雨,凌昊天原來確實是跟著路長通當打手的,自從路長通出國之後,凌昊天才投奔了苗得雨。凌昊天過去和他苗得雨是哥們,但是他們沒有合作幹過什麼違法的事情。路長通在的時候,由於走私的需要,他網羅了一批亡命之徒,漸漸在大野市形成一股黑惡勢力。因為這些人不缺錢,他們不干打家劫舍的事情,在老百姓那裡還沒有什麼民憤。路長通的離開,使這些人一時間群龍無首,後來苗盼雨有意收留他們,他們無形之中漸漸地投奔到苗盼雨麾下,現在這股黑社會勢力實際上是雙重領導,既聽路長通的遙控指揮,又聽苗盼雨的近距離指揮。凌海天謀殺白杉芸是路長通指使的,而周大海現在正聽從苗盼雨的指揮為凌海天四處奔走,準備弄個交點罰款就放人的圓滿結局。
苗盼雨是個比較有心計的女人,也不是一個喜愛玩火的人,但是自從她知道哥哥苗得雨搶劫銀行的事情之後,她知道哥哥犯的是死罪,那個時候為了救哥哥,也急於用錢,她辦公司時借用了苗得雨搶來的錢,從她用了那筆錢之後,就知道自己也走上了犯罪道路,兄妹兩個的命運已經栓在在了一根繩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因為苗得雨不宜多露面,她才把凌昊天安排在苗得雨的身邊幫助哥哥,為了必要的時候得到路坦平的支持,她才把凌昊天和路長通的合作歷程講給路坦平聽,她知道僅一個情字是栓不住路坦平的,人與人之間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她現在必須把她和路坦平的生死繫在一條船上,也只有這樣才能牽制住這位高官,如果僅僅憑一個情就想控制路坦平那就錯了。路坦平的夫人和他不能說沒有感情,他岳父不能說對他沒有恩,現在又怎麼樣呢。
路坦平聽了苗盼雨的話,覺得事情確實比較嚴重,凌海天必須馬上放出來,大世界必須馬上營業,不然可能對路長通不利,對他路坦平也不利。最終他還是聽了苗盼雨的話給大野市委書記劉頌明打了個電話:「大世界那個凌海天你知道吧?昨天晚上被擺蘊菲給抓了,我不好出面,你出面疏通一下,盡快把凌海天放出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嘛。」
劉頌明在那邊很為難地說:「路省長,擺蘊菲是李宜民的老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女人的性格,她軟硬不吃啊!」
「硬的她不吃你就來軟的,給她講政治,講形象,講大局,如果大野市亂了,省委省政府還能饒了你們這些人?她擺蘊菲不但是大野市的公安局長,還是大野市的政法委書記嘛!她總得以大局為重吧!總得服從大野市委的領導吧,她丈夫是省委副記,不等於她就領導你嘛,這個她擺蘊菲要搞清楚,你劉頌明也要搞清楚,一切都應該服從於大局啊!」
劉頌明不敢違抗省長的旨意,總算是哼哼唧唧接受了命令。
苗盼雨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她扶路坦平重新躺下,問道:「最近我看大老闆的態度有些變化,是不是已經對你不信任了?」
「唉……我看不僅僅是不信任的問題啊,可能他要採取一些措施了,我原以為他是個可以任人擺佈的書獃子,現在看來我是低詁他了,他在很多地方城府深得讓我猜不透。」
「看看,你受別人的假相迷惑了吧,他怎麼可能會是個書獃子呢?真要是個書獃子,中央也不可能讓他當省委書記,怎麼會把一個省交給他來管理呢?」
「是啊,因此我們現在必須要有超前意識,要爭取主動,不能被動。我這裡要積極主動地團結他,你那裡要抓緊把合併後的大野鋁電集團搞好,三月份必須盈利,那怕是做假也必須盈利,這是政治的需要。如果再繼續虧損,我將來怎麼再替你說話啊!」
「放心,我不是那樣沒有政治頭腦的人,三月份大野集團一定會盈利,這個還不是我說了算,讓它虧損它虧損,讓它盈利就盈利,一定給你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苗盼雨見路坦平只點了頭不再說什麼,就重新投入路坦平的懷抱之中,一副情義纏綿的樣子,但是路坦平心力交瘁,實在沒有性的慾望。
……
太陽從東海冉冉升起,照耀在大野市的高樓大廈上,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最近的一次降雨過程,稱得上是河東省的第一場春雨,春雨把污染已久的天空洗刷了一遍,今天的天空是從冬季進入春季以來最藍的,晴空萬里。春雨同樣洗刷了大地,空氣清新,街道上的行人明顯增多。大陽像一個大火球,紅紅地從東方一點一點地往上爬;昨天的雨把大野市的高樓洗刷了一遍,使滿佈灰塵的大樓也煥然一新,塵灰飛揚的道路被春雨淨化,路面上很潔淨,上下班的人們的心頭還籠罩著二二八礦難的陰影,但是一場春雨就是一縷生機,春雨給大野市帶來了生機,這生機還緣於很多共產黨人的覺醒,尤其是省委書記陳喚誠的覺醒,在一個領導人的一句話就能決定政策方針的國土上,有些時候主要領導的態度確實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如果領導覺醒了,再加上許許多多的共產黨人的共同覺醒,他們的力量是足以改變任何現狀,創造任何奇跡,甚至改變一個時代的___聞過喜就是河東省眾多覺醒者中的一員。
三月四日,《河東日報》刊登了一篇聞過喜的文章《擺蘊菲善殺回馬槍,大世界難藏罌粟花》:
今年春節剛剛過去,不斷有讀者向本報打電話反映河東大世界暗藏春色的問題,大野市公安局兩次對大世界突擊檢查,都因為大世界總經理凌海天事先得到「有關人士」的提醒和關照,查處難以取證,檢查流於形式,遂無功而返。
記者曾於三月二日到三日晚冒雨對河東大世界進行暗訪,這裡除了桑拿房、戀歌房以外,盛行於南方沿海的網絡賓館,眼下也出現在省會大野市河東大世界。在河東大世界裡,色情服務花樣繁多:三月二日記者到河東大世界暗訪,發現桑拿房裡配有蒸房、浴池和一張雙人席夢思床,最有特色的就是每個房間裡還配有一名小姐,桑拿房費用五十元,小姐費一百五十元,而且這兩項是捆在一起的,也就是說你只要洗了桑拿,不管你要不要小姐都要付二百元……
當晚,記者殺個回馬槍又到河東大世界的戀歌房裡暗訪,戀歌房是以時計費的,房間裡除了電視VCD外,有一排很大的沙發,坐著一名穿得很露,嗓音並不好的漂亮女子,這位自稱為服務員的風騷女子,主動與記者套近乎,問記者需要不需特殊服務,記者故意問什麼是特殊服務。小姐直言不諱地說是性服務,服務一次二百元,可以優惠。記者沒有要「特殊服務。」兩個小時後到吧檯去結賬,每小時五十元,外加小姐服務費共計付費一百五十元……
三月三日記者再到河東大世界的網絡賓館裡暗訪,門口招牌上赫然寫著「68元包房,免費上網」等字樣。記者到吧檯詢問入住事宜,女服務員說:「68元房間已經住滿,現在只剩138元的客房尚未住滿。」
記者入住在138元標準的房間裡,隨即發現,房間裡放著一台電腦和一張雙人床。記者打開屋內的電腦,電腦屏幕上立即彈出了一個對話框,對話框上邊有「普通客人」和「會員名單」字樣,記者試著打開對話框,可無論如何也無法進入程序。隨後記者以電腦有故障為由,要求大世界網絡技術人員來幫忙調試,技術人員調試電腦時,記者很隨意地問那個對話框有何用途,技術人員沒有答覆,反而把對話框關掉了,並很曖昧地說:「打個電話,什麼服務全都有了。」
技人員走後,記者試著打了個電話,電話中一位女子嗲聲嗲氣地說:「先生,我們這裡服務非常的齊全,小姐也非常的漂亮,您想怎麼著就可以怎麼著的啦……價格可以優惠的啦。」
記者隨口「點」了一位小姐,並且說讓小姐到房間裡來。
小姐一進房間就嗲聲嗲氣地說:「先生,全方服務要500元啦,不過價格也可以優惠的。」
記者以價格不合適為由,打發那女子離開,那女子剛剛撅著嘴遲遲不肯離開,最終看記者確實沒有留她的意思才悻悻地離開。
此時,正碰上大野市公安局的擺蘊菲局長和新任副局長王太岳帶人突擊檢處河東大世界,並要把記者當作嫖客帶走,記者急忙亮明身份,並現場跟隨訪擺蘊菲進行採訪……
檢查結束後,大野市公安局局長擺蘊菲對記者說:「我們這已經是兩天內的第三次搜查了,前兩次因故沒有收效,這一次我們突然來了個回馬槍,收效很大,當場共抓獲有性交易人員一百八十九對。我們已經令河東大世界停業整頓。」
據悉,目前此安正在進一步審查審理之中。
路長捷是在自己的咨詢公司裡看到這篇報道的,看完報道她先笑了笑,然後又皺了一下眉頭,給聞過喜打了電話:「小聞,你在辦公室嗎?」
「在,你在哪裡?」聞過喜在辦公室裡接了電話。
「在欣賞你的大作啊,同時也在為你擔心呢。」路長捷說。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若為自由故……」
「殺了夏明翰,還有後來人!唉!小聞,你知道人們私下怎麼說的嗎?說河東有兩個地頭蛇,一個是……是咱們的省長,一個是凌海天,你這樣頻頻向他們挑戰,我擔心他們會報復你啊。」
「我決心與腐敗分子開戰,做好了為正義而獻身的準備,再說他們也怎麼不了我,我就不信黑暗能夠阻擋黎明。」
「我就是為你擔心。以後這類報道少寫點行嗎?」
「哈哈……小捷,剛才已經有人給我打過恐嚇電話了。」
路長捷擔心地問:「是誰打的?他們怎麼說?」
「還不是讓我小心死無葬身之地,我已經不止一次接到這種電話了。」聞過喜說。
「我真為你擔心啊,你應該為老家的父母著想,為我著想,注意保護自己好嗎?」
「哈哈……小捷,我怎麼聽著你這話像在致悼詞啊!」
「去!少說不吉利的話,我真的有些擔心呢。」
「小捷,你一向可是敢做敢為的,現在怎麼也變得這麼怕事,這麼婆婆媽媽的了。」
「小聞,有些事情可能比你我想像的要嚴重,我總覺得白杉芸的死可能與我們路家有關,我從有關人士那裡得知,白杉芸生前曾經向中紀委寫信反映我父親身上可能存在嚴重的腐敗問題,緊接著她就出了車禍了,這難道不能說明一些問題嗎?難道僅僅是偶然嗎?小聞,白杉芸是河東省煤炭廳的廳長他們都敢下手,你一個小小的記者難道他們就不敢下手?」
「小捷,輿論監督是我們記者的神聖使命,安全我會注意的,但是不寫文章是不可能的,也不能因為有危險就放棄工作啊。」
路長捷歎了一聲,放下電話,聞過喜餵了幾聲,聽見電話斷了,才笑著搖了頭放下合了手機,剛剛把手機放在桌子上邊,辦公室的電話又響了,聞過喜抓起電話說:「小捷,你聽我說……」
「什麼他媽的小姐,我是你大爺!聞過喜你給我聽著,是有人交待不讓動你這個孫子,並不是老子動不了你,如果不是有人交待只怕你孫子現在已經進火葬廠了,你真的要做白杉芸第二嗎?想死老子改天就成全你。」
「你是誰?有種你報上名來,老子不怕你,不要他媽的總躲在陰暗角落裡充好漢!我還真不怕你們這號流氓無賴。」
「姓聞的,想較量那咱們就較量吧,今天這個電話就等於老子給你遞的挑戰書,咱們後會有期!」
電話斷了,聞過喜憤怒地摔下電話筒,手機響了,他一看又是路長捷打過來的,接通後路長捷問:「你辦公室的電話怎麼老占線啊?」
「又接到一個恐嚇電話,他媽的這幫壞蛋也太囂張了。」
「啊!小聞,你中午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談談。」
「好吧,到那裡去?」
「還是到你的住處吧,我怕別的地方不安全。」
「小捷同志,現在還不是黑社會統治大野市吧?還沒有到草木皆兵的地步吧?不用害怕!」
「不,我真的很為你擔心,你就聽我的吧。」
「好,我就聽你的,中午想吃什麼,我來做。」
「你做?得了吧,你要做保準又是白龍過江,蒜汁相伴的麵條,還是我做吧,我現在就回去,你下班後回家。」
「好的,小捷,想你。」
「我也是。」
「中午見。」
「中午見。」
聞過喜放下電話,不由陷入沉思,兩眼望著天花板直發呆。他深知目前反腐敗和打擊黑惡勢力的難度,但是他作為一個記者,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和義務為社會的長治久安高聲吶喊,勇往直前。於是他坐在電腦傍邊又打起了字,他要寫一篇揭露大野市黑惡勢力的文章。
路長捷是十一點半來到聞過喜的房子裡做飯的,她打開液化氣正在燒水,聽見有人敲門,她以為是鄰居找小聞,就走出廚房來開門,打開房門一看,門外沒有人,她低頭看見地上放著一個鞋盒,她以為是誰給小聞送的什麼東西,拿進屋裡就打開來看,誰知道裡邊竟然是一個死孩子,孩子的胸口還插著一把刀,路長捷嚇得大叫一聲丟掉了鞋盒,那個死孩子橫躺在房子的客廳的地板上……
路長捷嚇得有些不知所挫,急忙給聞過喜打電話:「小聞,你趕緊回來,家裡出事了。」
「小捷,出什麼事了?慢慢說。」
「你快點回來吧,電話上說不清楚。」
「好,我馬上就回去。」聞過喜不知道家裡到底出了什麼大事,急忙走出辦公室坐出租車回家。
路長捷屬於比較膽大的那種女人,如果是膽小的女人非嚇昏不可,她注視著那個死孩子,不像是被殺害的,很像是醫院裡引產拋棄的那種死孩子,現在大醫院裡邊很難見到,她記得又一次和聞過喜到他老家去,因為她感冒到鄉衛生院裡去賣藥,她順便去了一趟廁所,那個廁所裡泡著七八個已經成型的孩子,今天這個死孩子和她見到的是一樣的,她感到一陣一陣的噁心,印象中那些死孩子在眼前飛舞,一個個哭哭啼啼……
聞過喜趕回來之後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非常氣憤,要打110報警,路長捷攔住了:「人早走了,現在報警只能成為別人議論的笑料。」
「難道就這樣了嗎?」
「我看還是就這樣吧,以後小心些。」
「這個死孩子怎麼辦?」
「還把他裝在鞋盒裡,送到火葬廠去吧。」
「不行先去吃飯,吃過飯再說。」
「不吃了,哪裡還有食慾啊。」
「我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想在報紙上捅一下。」
「你有病啊,這是什麼光彩的事啊?你還不知道路坦平同志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形象,只要你在報紙上一披露,說不定就會有人說那個孩子就是我生的……」路長捷沒有說完自己臉就紅了。
「有這麼嚴重?不會吧?」
「什麼不會呀,有人已經造謠說我父親和苗盼雨已經生了孩子……」
「生沒有?」
「造謠的話你也相信?這你該相信我的話不是危言聳聽了吧?」
「唉……」聞過喜實在沒有什麼高招了,他很氣憤很無奈地把那個死孩子又裝進鞋盒中。他剛剛去洗了手,路長捷就開始吐了,因為早飯他們一般是不吃的,也沒有吐出什麼,只是臉色蒼白,樣子好像非常難受……
(約公元16世紀)
袁黃,原字學海,後更字了凡,江蘇吳江人,幼時孤苦,以學醫為業。據《居士傳》(傳四十五)載;了凡小時,家裡請了一位叫孔生的算命者替他推了一番生辰八字,勸他改醫入學讀儒書,後將以貢生(注1)為知縣,還說了凡陽壽五十二,命中無子。了凡聽其言教,開始學習儒家經典,數年後果然錄取為貢生。了凡遂深信命運有定。
了凡在與諸儒生的往來中,經常聽到有關儒佛一買的說法。他就去拜訪、請教棲霞寺的雲谷禪師。一見傾心,二人對坐一室,數日不覺厭倦。谷禪師稱讚他「中心不妄,入道不難」。了凡消沉地說:「榮辱生死,自有定數。我一生的命運已被孔生言中,早已不徒生妄想了。」禪師驚奇地說:「我以豪傑之士視你,不知你乃一凡夫俗子也。人之生死,固有定數,然而大善大惡之人則皆非前數所定。你被孔生束縛了二十年,真一凡夫俗子也!」禪師認為那些「大善大惡的人」都是不屈從於命運,敢於同命運抗爭的人。了凡尚有懷疑,禪師繼續說:「命自我造,福自我求,一切福田不離自性,反躬自省,感無不通,何為其不可變也?」因叫了凡反省自己的過錯,了凡思忖良久說:「我好逸惡勞,恃才矜名,又多言善怒,嗜欲不已,此俱非載福之基也。」禪師聽後開導說:「人苦不知非,子知非,子即痛刷之。從前昨日死,從後今日生。此乃再生之身也。」了凡聞言悚然有悟,遂生正信,拜雲谷為師,改字曰:「了凡」。自此以後,了凡終日兢兢,奉持佛法。萬曆年間成進士,授知縣。並生一子名儼,後也進士及第。
為官期間,了凡孜孜求利於民,政績卓著,百姓稱善,不久被擢為兵部主事。曾隨明朝軍隊出兵朝鮮,抗擊侵犯的倭寇。後遭小人誣告,獲罪削籍。家居期間,了凡誦經念佛,修習禪觀,每日不懈。嘗在佛像前發願曰:「黃自無始以來,迷失真性,枉受輪迴。今幸生人道,誠心懺悔……作如來之金湯,護正法於無盡。」
了凡自信佛教後,努力積修福德。家雖不寬,卻樂於施捨,助印佛典、捐米飯僧,未嘗停止。其妻也隨信佛法,助其施捨。嘗以破絮為兒子製衣,了凡問她「何不用新棉?」妻曰:「欲得餘錢以衣凍者耳。」了凡稱讚說:「倘如是,則不患此子無祿矣。」其精誠懇至,非同常人。
了凡享年七十四歲。往生後,朝廷追敘其征倭有功,遂給予平反授爵。有《戒子文》、《了凡四訓》、《袁了凡綱鑒易知錄》行於世。
二十三
陳喚誠和路坦平等全國人大代表將於三月四日下午乘飛機赴京參加「兩會」。
四日上午,陳喚誠和路坦平又主持召開了省委省政府聯席會議。參加會議的領導們面前都放著當天的《河東日報》,大家都在看,都在議論。
路坦平宣佈了他在京參加會議期間,省政府的工作由常務副省長邊關主持,然後話鋒一轉說:「同志們,河東省特別是大野市,可以用樹欲靜而風不止來形容啊!自從陳書記提出河東經濟工作開始全面治理整頓之後,下邊有積極的行動,也有消極的因素。為什麼這麼說呢?整頓全省經濟是從大局出發的,比如劉頌明和秦漢仁在整頓平州鋁電和大野鋁電兩個集團的工作中表現就比較積極,比如省安全委員會採取積極的行動對省內所有的煤炭生產企業進行安全大檢查就比較積極,比如省公安廳對大野市的社會環境進行治理整頓也比較積極,這些舉措都是行之有效的。但是有些部門的工作就不是那麼主動,在這裡我就不再點名批評了,給你們留點面子,但是如果我們北京開會回來你們仍然沒有什麼具體的行動,我可就要點名批評了。昨天老幹部們提出了很中肯的批評意見,我虛心接受併力爭改正自己在工作中的一些失誤和自己所犯的錯誤。今天大家可能都看了《河東日報》吧,記者聞過喜同志的一篇報道寫的很好,大野市公安局局長擺蘊菲同志掃黃打非的行動也非常好。老實說,看了報道我十分震驚啊,就在省委省政府腳下,居然出現燈下黑的現象,這不能不說是省公安廳的失職,是大野市委的失職,這個事情是有損大野市形象的,是有損河東省形象的,薛永剛和劉頌明對大野市出現的這些事情是有責任的,難怪老幹部要批評我們,我們的工作確實沒有做好啊。在我看來大野市公安局局長擺蘊菲同志的工作就比較主動嘛,查處河東大世界娛樂城也是十分比要的,也是十分及時的……但是你們沒有把事情苗頭消滅在蔭芽狀態,不能不說也是一種失職啊!頭疼醫頭,腳疼醫腳,這種做法是要不得的,是非常被動的,今後我們的一切工作都要積極主動,再也不能處處被動了啊!」
路坦平講完陳喚誠開始講話,他沒有對路坦平的講話表什麼態,而是先宣佈他赴京開會期間省委的工作由省委副書記井右序同志主持,然後講了四點:一,要抓緊搶救紅星煤礦下邊的被困礦工,貫徹落實國務院事故調查處理小組和省委省政府對安全工作提出的意見。此項工作由省委副書記李宜民同志負責。二,抓緊籌備組建河東鋁電集團的前期準備工作,並拿出具體方案供省委省政府參考,此項工作由常務副省長邊關同志具體負責。三,保證河東省的社會環境和政治環境的穩定,堅決打擊一切危害社會集體的不良現象,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此項工作由省紀委書記王步凡同志負責。四,加大職能部門和輿論監督作用,對河東省目前存在的不良現象該批評的就批評,該曝光的就曝光。此項工作由省委組織部長姜曼娣同志和省委宣傳部長沈飛揚同志負責。
最後陳喚誠說了一些題外話:「同志們,我本來是比較討厭那些誤國誤民的禮尚往來的,如果吏治腐敗,官場迎送往就會變成一種災難,我記得清朝一位官員叫張集馨,曾經慨歎自己從政歲月道:終日送來迎往,聽戲宴會,有識者恥之。他在自己的衙署裡曾書寫對聯為:問此官何事最忙,冠蓋遙臨,酒醴笙簧皆要政;笑終歲為人作嫁,脂膏已竭,親朋僮僕孰知恩。由此我們可以想像到應酬成了官員們最忙的頭等要政,他們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去辦正經的公務?這種迎送積弊難道今天就沒有了嗎?我們今天會後還有一個宴會算不算多餘的?我看是可以省略的。但是已經安排了,只好下不為例。舊時代的帝王也有下令禁止迎送的,現在上級嚴令官員之間、上下級之間請客送禮,我看是很有必要的,以我看以後要盡量減少迎送之類的宴會,要把精力都用到工作中去,把心思都用到經濟建設和為人民服務上去……」
陳喚誠喝了口水繼續說:「國務院有關部門和國家安全生產管理監督局已經派出以局長為組長的事故調查組,到河東省調查二二八礦難事故,希望邊關和喻暉兩位同志給予大力協助,我現在不敢說河東省的官員裡邊有腐敗分子,也不敢說二二八礦難與腐敗有牽連,但是我們必須正視,反腐敗的任務和發展經濟的任務同樣重要,我就歷數一下這幾年的腐敗大案吧,被稱為安徽第一貪的尹某,貪污九百萬元,不明財產一千多萬元,雲南省的李某家族受賄高達二千多萬元,深圳的黃某受賄金額一千五百九十一萬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一千八百九十萬元,貴州省的劉某受賄六百七十七萬元……驚人啊同志們,難道我們河東省的幹部就四面淨八面光了嗎?我看不一定!現在的腐敗現象是令人觸目驚心的,造成幹部腐敗的原因固然很多,但是自身的問題是不容忽視的,無必自腐而後蟲生。在此我也提醒大家,在經濟時代,共產黨人不能有任何的思想懈怠啊,我們要始終繃緊反腐敗的這根弦……」
陳喚誠講完話已經十二點了。如今迎來送往確實已經成為一種時尚,陳喚誠本不喜歡這一套,剛才也批評了,但是路坦平已經讓省政府辦公廳安排了,他也沒有表示反對,只是在心裡邊說了下不為例。
中午的飯局上,很多人向陳喚誠、路坦平和劉遠超等人敬酒,話題也多是祝賀赴京人員開好「兩會」的內容,而陳喚誠等人的話多是絕不辜負全省人民的重托和期望,積極建言獻策云云。
現在有一種現象,領導愛敬酒,好像只有敬酒才能表達他們對下屬的關心。陳喚誠不怎麼喜歡這一套,他不敬酒路坦平也沒法敬。路坦平好像已經把昨天的不愉快忘記了,他看陳喚誠老不敬酒就耐不住了,主動來到陳喚誠身邊說:「陳書記,還是和大家見個面吧。」
陳喚誠遲疑了一下,他知道路坦平說的見面是什麼意思,就想起王步凡。王步凡沒有和陳喚誠坐在一起,他向王步凡那裡看了一眼,王步凡正在看他,他就向王步凡招了一下手,王步凡不知道是什麼事,急忙過來。等王步凡來到,陳喚誠重複了一下路坦平的話:「和大家見個面吧。」
王步凡知道「和大家見個面」是什麼意思,可是他沒有帶自己的酒杯,井右序和陳喚誠坐在一起,就把自己的酒杯遞給王步凡,王步凡拿了酒杯跟在路坦平的身後,開始「和大家見面」。因為王步凡身後沒有其他人,在覺得陳喚誠對他偏愛的同時心裡也有些不安,這種場合畢竟不是他出風頭的地方,但是陳喚誠這樣安排了,自然也有道理,他是剛從天野調到省裡的,也應該和大家見個面,雖然都認識,意義和過去卻有些不同。
飯局上的氣氛很好,不時有掌聲響起。天野市天南鋁電集團老總林君也是全國人大代表,就坐在王步凡的身邊,王步凡敬完酒回來之後兩個人正在親切地交談著什麼。陳喚誠和路坦平又過來了,兩個人都是一臉春風,還不時交換一下什麼看法,看上去像是一對配合十分默契的黃金搭擋。路坦平特意向邊關敬了酒,交代了一些什麼工作,看樣子像在暗示:「兩會」期間省政府工作就拜託給邊關了。
陳喚誠在敬酒的時候又特意來到王步凡和林君面前,目光有些深邃,但是沒有對王步凡說什麼。之後分別與邊關、李宜民、姜曼娣、沈飛揚和王步凡交待了些什麼,接下來陳喚誠又對林君說:「和大家見個面吧。」
林君有些受寵若驚,他從來沒有得到省委領導這麼重視過,急忙站起來,樣子有些拘謹。
陳喚誠笑著說:「老林,你可是工業強省的一面旗幟呢,和大家見個面吧。」
林君隨陳喚誠和路坦平去了。王步凡愛琢磨人,他覺得陳喚誠讓林君和大家見個面,決不是無緣無故的,可能現在陳喚誠已經非常看重林君。王步凡有幾個特點,講話愛講三點,因此別人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王三點,他憤怒的時候鼻子癢,高興的時候耳朵癢,苦悶的時候胸口不舒服,現在林君隨陳喚誠和路坦平去和大家見個面,他耳朵就開始癢了,因為林君是天野人,肯定林君,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肯定他王步凡。
大約四十分鐘,飯局在愉快歡樂的氣氛中結束。
陳喚誠於下午就要到北京去開會了,赴京之前他還有許多工作需要安排。中午吃過飯,剛剛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秘書閔銳把剛泡好的碧螺春茶水放在陳喚誠面前,見陳喚誠很疲倦地在按摩太陽穴,就主動地說:「陳書記,我給你捏捏肩吧?我剛從一個老中醫那裡學會這一手,給我爸爸按了按,老爺子挺高興,說按摩的感覺很舒服。」
「是嗎?」陳喚誠最近確實有些心力交瘁,聽閔銳這麼一說,自己停住按太陽穴,抬頭看了一眼閔銳。
閔銳很謹慎地說:「陳書記,試試吧,只會起保健作用,不會有壞處。」
陳喚誠是個比較注重修身養性的人,他點了點頭,閔銳才開始給他按摩雙肩,他閉著眼睛好像在享受,其實心裡根本沒有停止思考工作。
閔銳三十來歲,是陳喚誠調任河東省委書記時路坦平給他推薦的秘書,閔銳原來當過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秘書,呼延雷犯錯誤之後他也失寵了,幾次要求到基層去工作,省委沒有給予安排,正當他為仕途苦惱彷徨的時候,路坦平把他招去談話:「小閔,你也是平州人吧,我對平州人是有特殊感情的,當然平州幹部對我也有特殊感情,我很看重平州人啊!這次我和陳書記說好了,讓你當他的秘書,你要好好工作,服務好陳書記,可不要辜負了組織上和領導的厚望。閔銳當時感動得落淚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明白給省委書記當秘書是個什麼概念,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那些市委書記和廳長們以後都要敬他三分,甚至很多事情還要來求他幫忙,而他一旦有什麼事情求到市委書記和廳長們的頭上,他們會無條件地答應,從此以後他閔銳就會一路綠燈地在河東省境內任意馳騁。飲水思源,自己能夠有這一天,靠的是省長路坦平的推薦,如果沒有路坦平,他可能現在還是省委辦公廳和材料秘書,一天到晚爬在桌子上擺弄文字,工作有成績是廳長的,出錯誤自己擔著,還得虛心接受領導的嚴厲批評。因此,他身為陳喚誠的秘書,感激的卻是省長路坦平,心思也始終在路坦平身上。當初,陳喚誠接納閔銳之前曾經提出過疑問,認為起用閔銳不太合適。路坦平則說呼延雷犯錯誤之後沒有發現閔銳有一點問題,這不正好說明這個同志是可以信賴的好同志嗎?於是陳喚誠就答應了。
閔銳看陳喚誠在閉目享受,就小聲說:「陳書記,阿姨已經過世兩年了,陳香姐又在北京,你身邊沒人照顧可不行啊,省委給你分的房子閒著,整天住在辦公室,這樣對你的健康是不利的,您畢竟已經是年過花甲的人了啊,我在一本書上看到孤獨不利健康呢!」閔銳說著還落淚了。
「哈哈,小閔,我都六十多歲了,老嘍!不準備再考慮個人問題,工作上的事情還操不完心呢!」
「陳書記,現在六十歲還是中年哩,那些七八十歲的人還搞夕陽紅呢,你可不能就這樣孤獨下去,雖然我們都像您的兒女一樣,但是滿堂兒女頂不住個半路夫妻啊,兒女再孝順,他和夫妻的概念是不同的,我父親比您還大一歲,去年我母親不在了,過年的時候我父親又找了一個老伴,比我父親小二十歲,一開始我父親還怕我不同意,和我一說,我舉雙手贊成,老人應該有個幸福晚年啊,父親笑著說我懂事孝順。」
「小閔,你做得對,你做得對呀!對老人應該多理解多關懷。」陳喚誠說著話看了一下手錶說:「時間到了,我約了省委省政府的有關領導要談工作,他們快到了。」
閔銳知道陳喚誠是個時間觀念非常強的人,他約人談話,時間是以分鐘計算的,時間一長,幹部們已經熟悉他的工作作風,他要求下屬幾點幾分到,下屬會準時到來,不早也不晚。閔銳剛停住手,就有人按響了門鈴。閔銳趕緊去開門,進來的是常務副省長邊關,閔銳點點頭向邊關燦爛地笑了笑,然後給邊關倒上茶水退了出去。
陳喚誠和人談話從來不拖泥帶水,喜歡單刀直入。他見邊關已經坐下,就直接了當地說:「老關,人們說要想打鬼,借助鍾馗,現在河東省高層有天野幫和平州幫之說啊!」
「這種傳言我也聽說了,不過我覺得天野的同志還是靠的住的呀!」
「不管這種說法正確與否,事實證明,天野的同志是過得硬的,鑒於目前的複雜情況,想扭轉河東在某些領域的失衡失控狀態,我想從天野再提拔上來幾個同志,充實到三個地方,一是工業方面,二是社會治安方面,三是煤炭廳廳長人選。這是我要和你談的第一點。你當過天野市的市委書記,對那裡的幹部比較瞭解,你幫我參謀一下。」
邊關喝了口水,眼睛望著杯子沒有急於表態。過了一會兒說:「陳書記,我在天野當書記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現在的人變化很快,如果要從天野調人,這個事情我認為王步凡同志最有發言權。」
陳喚誠點點頭,好像不準備再討論這個問題了。接下來說:「老關,關於工業強省委員會的事情,我想用一下三十六計中的第二十七計假癡不癲和第三十計反客為主。」
邊關笑著說:「再加上一計聲東擊西,名議上要讓我老邊當工業強省委員會的主任,事實上等時機一到搞他個突然襲擊,宣佈合適的同志出任工業強省委員會的主任,是這個意思吧?陳書記,平州鋁電和大野鋁電準備合併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行啊,老邊,三十六計你也研究透了。有人要搞趁火打劫,借屍還魂那一套,肯定不會向我匯報,可能要搞一個既成事實的結果逼我就範呢,我偏不吃這一套,既然用計那就都用計吧。老邊,你看我這樣安排有沒有道理啊,假癡不癲計中有寧偽作不知不為,不偽作假知妄為。路坦平和苗盼雨對你老邊存有戒心,你當工業強省委員會的主任會立即招來對立面,而將來讓林君同志來擔任這個角色,我估計在路坦平眼裡林君就是個基層幹部,可以讓他隨意玩弄於股掌之間,因此他不會對林君產生什麼戒心,而林君同志呢?那可是個人才,大智若愚,大巧似拙,在抓工業方面我看河東還沒有超過他的人,這次赴京期間我準備私下和他哈哈談談這個事情。你的任務就是做通大多數常委的工作,到時候以投票表次的形式來次定林君同志的任命,讓林君同志反客為主,領導河東的鋁電工業。」
邊關笑道:「乘隙插足,扼其主機,漸之進也,此乃反客為主之計。」
陳喚誠很嚴肅地說道:「起用林君有三個好處,一,他懂業務,有海外關係,在鋁產品進出口方面可以擺脫路長通和路長遠的羈絆,獨立工作;二,他與路坦平沒有什麼關係,會聽省委話,而不會只看路坦平的眼看色行事,更不會像劉頌明和秦漢仁那樣心甘情願當路家兩位公子的錢袋子;三,省委把林君同志放在這麼重要的位置上,相信他會加壓奮進,擔當起主力軍的角色。」
「這麼大膽的舉措,也怕只有你陳書記能夠想出來,我算服了。」
「服了?」
「服了!」
「哈哈,那就沒有你的事了,你去幹自己的工作吧。我還要和李宜民、王步凡兩位同志談點工作,時間已經到了。」
「再見。」邊關和陳喚誠的關係很好,也沒有過多的客套話,起身出門。陳喚誠並沒有起身相送。
閔銳進來把邊關用過的一次性杯子剛剛處理完,李宜民和王步凡相伴進來。他們和陳喚誠打招呼,陳喚誠點著頭示意讓他們坐下。兩個人坐下後,閔銳倒了茶水,王步凡道了謝,閔銳向李宜民和王步凡笑了笑退出去。
陳喚誠依然沒有開場白,單刀直入:「宜民同志,最近把三十六計研究得怎麼樣啊?
「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病啊?」
「三十六計還沒有研究透,倒是研究出個難以打發掉的感冒,時輕時重,從春節到現在一直沒有好。」
「那得注意身體啊,要好好去檢查一下,我看你的氣色很像有肝病的症狀。」
「陳書記會醫術?」李宜民問。
陳喚誠搖搖頭說:「不會醫術,靠觀察。」
「我多次勸李書記要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身體,他堅持說自己沒有什麼病。」王步凡說。
「最近是有些體力不支,不過我不會有什麼大事,我們經常搞健康檢查,如果有肝病早就檢查出來了,不會有什麼大病。現在紀委的工作大部分是由步凡同導來作的,將來紀委的擔子要壓在步凡同志的肩上。」李宜民說。
陳喚誠望著王步凡問:「步凡同志,對紀委的工作有什麼新思路嗎?」
王步凡沒有說話,而是把聞過喜寫的那封揭發信從口袋裡掏出來遞給陳喚誠。陳喚誠戴上老花鏡在仔細地看,臉上的表情在不斷變化著,看完揭發信,陳喚誠望著王步凡反問道:「濱海別墅區確實是個敏感問題,宜民、步凡,你們對當前河東省的腐敗現象和反腐敗工作有什麼想法可以談一談。」
李宜民說:「我來之前,劉頌明親自打電話讓我勸勸我老婆擺蘊菲,要把河東大世界的總經理凌海天放掉,說他的話蘊菲不怎麼聽。我想紀委工作的突破口如果從檢濱海別墅區開始,大世界的事情是否可以先放一放。」
王步凡笑道:「放虎歸山,聲東擊西。」他說罷用詢問的目光望著陳喚誠。因為他事先已經和李宜民交換過意見,過去每逢遇到這類事情陳喚誠一般是不讓查封的,他總在反覆強調團結、穩定和發展,有些時候還強調要注意河東省的整體形象。最近王步凡和李宜民都感覺到陳喚誠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可能是河東省的現狀逼得這位封疆大吏改變了以往的為官之道。
「能不能談得具體一點?」陳喚誠現在好像對查處濱海別墅區的事情非常感興趣。
「我想反其意用一下圍魏救趙之計,起到敲山震虎,打草驚蛇的效果,也許通過突擊檢查濱海別墅區能夠引蛇出洞,發現一些問題。」
李宜民強打精神說:「我贊成王步凡同志的意見。」
「我不是很贊成」陳喚誠說。
王步凡有些吃驚,但是他沒有說話。
李宜民反問道:「為什麼?」
陳喚誠說:「不是反對這個作法,而是考慮穩定,步凡也不要處處都把自己暴露的太明顯,工作可以作,可以指揮別人作,這樣就有迴旋餘地了,再說你現在還是個紀委副書記……」
李宜民已經知道陳喚誠的意思了,因為這一次進京陳喚誠準備向中央建議讓王步凡任省紀委書記,不想在這之前出現節外生枝的情況。王步凡並不知道,陳喚誠從來不給幹部許好什麼,在沒有成為事實之前,他不會對王步凡說他準備向中央推薦之類的話。
陳喚誠最近對三十六計非常感興趣,聽王步凡剛才說要查濱海別墅,很興奮地說:「這次我赴京開會想用一下三十六計的某些計謀,其一就是空誠計。我和老路都不在家,在有些人看來省委省政府一時好像出現了群龍無首的局面,出現了權力其空現象,他們會有所動作,會混水摸魚,趁火打劫。你們紀委也要借助空城計先聲東擊西,再混水摸魚,然後來他個趁火打劫,最終再來個樹上開花。具體操作是否可以這樣啊,紀委要兵分兩路,步凡同志是大野集團虧損問題調查組的組長,要大張旗鼓地制訂出具體的調查措施,但是只造聲勢不去行動,或者有行動不動真格。宜民同志要暗中調查兩件事,一是利用無中生有之計調查大野鋁電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兼併的不合法問題,我現在雖然不敢斷定他們的兼併肯定有問題,但是在這種敏感時期,他們不向省委匯報就急於採取這麼大的行動,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密秘;二是利用放虎歸山之計,把已經抓起來的河東大世界總經理凌海天放出來,欲擒故縱。我敢斷定,假若大野市確實存在黑社會勢力的話,凌海天充其量只是一名骨幹或者爪牙,他的身後肯定還有大人物。河東大世界原來是路坦平的大公子路長通經營的,那麼現在路長通與大世界到底還有沒有關係?幕後還有沒有更大的黑手?河東高層有沒有人充當黑勢力的保護傘?這些問題都要查清楚,在沒有查清楚之前最好不要急於把凌海天抓起來,要拋出他這塊磚,引出他身後的玉,不然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太被動了。三是要徹底查清二二八礦難事故,看一看到底是責任事故還是人力不可抗拒的事故。四是查濱海別墅,這個事情你親自抓,不要讓步凡插手……」
李宜民點點頭說:「第二個任務我負責跟我愛人說一下,讓她積極配合,馬上放掉凌海天。」
「老李呀,一開始我認為擺蘊菲同志也是從平州調過來,曾對她有過懷疑,但是通過近來的一些事情看,蘊菲同志還是靠得住的。你們不會忘記吧,我到河東省上任的第一天有人給我送了個禮,那就是七一四大案,到現在案子也沒有告破,是個恥辱啊!那麼七一四大案會不會與凌海天那些人有關係呢?一定要認真調查,決不能放過任何線索。」陳喚誠的話很坦誠,不加任何掩飾,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忘記七一四大案這個恥辱。
李宜民又點了點頭說:「陳書記放心,我會盡力而為的,通過對黑惡勢力保護傘的打擊,可能對破獲七一四大案也是一個促進。」
陳喚誠又說:「針對河東省現在的局面,我想到了主席的話:大亂才能大治。我對步凡同志也有兩點要求:一是從調查濱海別墅入手,把河東省的水給他攪混,是魚是鱉讓他們自己露露原型,如果能夠摸住幾條大魚,逮住幾個大鱉,就從大魚大鱉身上查起,把河東省那張無形的黑網撕開一個大口子,讓醜惡的東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第二點是我到河東上任之後,在幹部的任用方面路坦平插手的比較多,因此現在出現了尾大難掉的局面,要想改變這種局面,必須吐故納新,吸收新鮮血液。我不管他們說什麼平州幫、天野幫,我注重的是黨性和原則,哪裡的同志黨性強、原則性強,我就重用哪裡的同志。我現在考慮需要人事調整的有這些地方:煤炭廳缺一個廳長,要選擇一個合適人選;大野市出現黑社會勢力,說明省公安廳廳長薛永剛的工作沒有做好,雖然暫時不能調整他,但是要給他配備一個副手;大野市委現在水沷不進,只聽省政府的招呼而漠視省委,需要增加一名黨性原則比較強的副書記。省政府的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已經升任省政府秘書長,需要配備一名辦公廳主任,我的秘書閔銳也該提拔了,我準備讓他出任省政府辦公廳的主任,步凡你原來是天野市的市委書記,對天野幹部的情況比較瞭解,你從天野再給我物色一名秘書。我為什麼這樣安排呢?就是想從基層調一個背景比較單純的同志來當秘書,不讓他介入河東高層的幫派之爭,做一個稱職的秘書。」
王步凡猜不透陳喚誠是對秘書閔銳有看法了,還是正常的提拔,但是他想到把溫優蘭的弟弟溫優良推薦給陳喚誠,溫優良現在是天野市北遠縣的政府辦主任,小伙子很精幹很穩重。為了慎重一些,他試探性地問道:「陳書記,一下子從天野調到省裡五個人是不是會引起別人的議論啊?」
陳喚誠歎道:「我也是不得已才用釜底抽薪之計,現在這個形勢不這樣不行啊,要想取勝必須增加自己的力量削弱對方的力量,河東官場太複雜了,路坦平的勢力盤根錯節,四通八達,我必須採取果斷措施啊。」
王步凡聽了陳喚誠的話有些想笑,他也不是軍事家,也不是帶兵的人,怎麼一張嘴就是三十六計。上行下效,河東官場現在有很多人在研究三十六計,因為省委書記喜歡三十六計,談話之間總會有意無意地扯到三十六計上去,如果你的話與三十六計沾不上邊,可能就會出現不能接軌的現象。於是就說:「為了陳書記的釜底抽薪之計,我向你推薦天野的江融河、時運成、孔放遠、向天歌和溫優良,對了,溫優良是北遠縣的縣政府辦公室主任,讓他來給你當秘書怎麼樣?小伙子人不錯。」
陳喚誠在王步凡說這些名字的時候,已經起身走到辦公桌旁邊,用筆把這些名字記了下來,扭回頭沒有坐下,似有送客的意思,李宜民和王步凡同時站起身,李宜民說:「陳書記,還有什麼指示嗎?」
「沒有了,你們依計行事吧,我還要分別和組織部長姜曼娣和宣傳部長沈飛揚兩位同志談點事情。」
「陳書記,那我們就告辭了。」王步凡說。
陳喚誠在李宜民和王步凡離開的時候並沒有送他們。
王步凡在離開陳喚誠辦公室的那一瞬間,突然想起讓溫優良來給陳喚誠當秘書不太合適,因為溫優良現在是劉頌明的小舅子,不管溫優蘭和劉頌明的夫妻關係怎樣,但名義上他們還是夫妻。如果陳喚誠知道溫優良和劉頌明有那麼一層關係,肯定不會同意。他想拐回去把溫優良名字改為他原來的秘書趙前理,但是又覺得有些荒唐。在與宣傳部長沈飛揚握過手和組織部長姜曼娣握手的時候,他小聲說:「姜部長,剛才陳書記讓我推薦一個秘書,我把名字說錯了,應該是天野市委辦公室主任趙謙理,我把他說成溫優良了,溫優良是下邊一個縣的辦公室主任,你和陳書記說一下把名字更正過來。」姜曼娣笑著點了點頭。她不相信王步凡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肯定是臨時改變了主意。
姜曼娣和沈飛揚來到陳喚誠的辦公室裡坐下,陳喚誠開始給姜曼娣和沈飛揚佈置工作。
二十四
河東省省政府辦公大樓與省委辦公大樓相距約有三公里遠,處在大野市市中心的紅偉路上。
紅偉路在文革前叫孫家巷,文革期間許多地名都改成了帶有革名色彩的名字,河東省大野市曾經改名為大鳴市,就是大鳴、大放、大辯論的大鳴,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人們都說大鳴市有些文化大革命陰魂不散的感覺,上邊領導每逢說起文化大革命改地名的事情總是拿大鳴作為反面典型,河東省的領導也覺得臉上無光,大鳴又恢復了原來大野的名字,那些諸如紅偉公社、紅星大隊、紅旗村和井岡山生產隊的名字紛紛改正過來,目前在大野市地盤上,只有紅偉路沒有恢復原來孫家巷的名字,據說是孫家巷其實沒有一家姓孫的,聽起來也沒有紅偉那麼響亮順口。
路坦平出任河東省省長後曾經提出重新蓋一座省政府辦公大樓的設想,並且作為河東當年的十件大事之一寫進《政府工作報告》,後來這個提議硬是沒有在人大代表哪裡通過,有人說是陳喚誠認為不合適,因為剛剛到河東來當省委書記,不想明裡反對路坦平的想法,就利用人代會否定了路坦平的提議,人大代表提出省政府也應該節省開支,紛紛建議省政府將舊樓裝修一遍。都說人大代表代替不了長官意志,可是這一次人大代表還真的當家作主了,硬是否決了省長的意見。於是路坦平花了大價錢把省政府辦公大樓裝修得十分豪華,整個辦公大樓都貼上了大理石,現在裝修一新的省政府辦公大樓看上去比省委辦公大樓還氣派,這個形象工程也曾經無數次讓路坦平引以自豪,機關幹部也有讚揚他比前任省長幹得好,有政績。
在陳喚誠頻頻接見下屬安排佈署他的空城計的時候,路坦平也在他的辦公室裡一個接一個地招見他的親信們,第一批接見的是劉頌明和秦漢仁。
劉頌明和秦漢仁都五十多歲了,一高一低,一胖一瘦,被人們稱為路坦平的哼哈二將,季喻暉和周姜嫄則是路坦平的左膀右臂。劉頌明細高身材,屬於文質彬彬,老奸巨猾的那一類人,一進路坦平的辦公室,不及坐下,秦漢仁就嚷道:「路省長,我聽說最近網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標題是《閻王之死》,據說矛頭是指向你的,還把那個貪官的名字叫陸七八,陸和路只是音同字不同,是不是有人在學習張春橋和姚文元?當我去查看時,文章還在,就是裡邊的一首詩已經不見了。那首詩裡邊有這樣一句:此文影射路坦平。」
路坦平很不高興地看了一眼秦漢仁說:「胡扯!大驚小怪!我是貪官嗎?」
秦漢仁紅著臉說:「不是,絕對不是。」
路坦平好像很大度:「文學作品怎麼能夠對號入座呢?那篇文章有人向我推薦了,我也看過,和我根本就對不上號嘛!至於此文影射路坦平的說法就更可笑了,什麼叫虛擬網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為官怎麼多年,會沒有得罪過人?這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隨便他們怎麼說,我不還是我。漢仁,你的腦子是有病還是進水了?你怎麼總是一驚一乍的沉不住氣呢?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也能夠往我頭上扣?沒腦子!」
「是,我……」秦漢仁差一點說自己沒有腦子。
路坦平笑了,話雖然這麼說,他卻是在故作鎮靜,其實他對「此文影射路坦平」的話也耿耿於懷,只是不便在下屬面前說什麼。再說他也知道秦漢仁不僅扛不了大事,嘴也比較松,他如果就文章的事情發表了什麼看法,秦漢仁極有可能拿著雞毛當令箭,那樣就越描越醜了。
路坦平不說話,秦漢仁就用手摸著頭,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不妥,急忙又改口說:「是啊,不就是一篇文學作品而已,我可能把它想歪了,還是省長站得高看得遠,刪得好,刪得好,這個,這個,說明網絡也是講政治的。不知是誰搞的惡作劇,用不用通過關係查一下?此文影射路坦平這句話我覺得就很有問題,簡直無法無天了……」
「不用了,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秦漢仁就是沉不住氣,你能夠查出什麼?考慮負面影響了沒有?」路坦平說。
劉頌明是個比較愛拍馬屁的人,見路坦平生秦漢仁的氣,又開始拍了:「咱們路省長可是河東省改革開放以來成就最大的一任省長,省政府辦公大樓舊貌換新顏,省裡搞工業強省戰略,如果不是路省長能有這樣的結果?我最佩服路省長的開拓進取精神,下邊的同志也都是這樣的看法。至於有一下不同聲音也很正常,就連聯合國秘書長安南還有人說他兒子怎麼怎麼,人家不是照樣當秘書長,身正不怕影子斜。」
路坦平今天不知道怎麼有些神經過敏,現在對劉頌明的話也敏感起來:「頌明,你是在挖苦我還是在諷刺我?我能夠和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劃等號嗎?我自己幾斤幾兩自己還知道,省裡這幾天像炸了鍋,人們好像要把河東省經濟秩序混亂的賬要全部記在我路坦平頭上,老幹部們又對我狂轟濫炸,你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我真是安南就好了。」
「這個不公平。」秦漢仁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
「這個確實不公平,怎麼能夠……」劉頌明也急忙附和,但是他又不敢說什麼具體的話,他覺得路坦平今天的情緒不好,還是少說為佳。
路坦平不說話,看樣子真有些不高興。
劉頌明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乾脆什麼也不說。秦漢仁忍不住,就又開始為路坦平鳴不平了:「經濟秩序混亂說明了什麼,啊?說明他陳喚誠沒有能力,說明他該辭職。他是河東省的一把手,啊,有功勞是他的,出問題讓別人來承擔,哪有這種事情啊,哪有這種道理啊?以我看河東省不管有什麼問題,主要責任都應該由他陳喚誠擔著,不稱職就早點讓賢。老幹部憑什麼批評你啊,路省長?他們現在連顧問也不是了,就愛指手劃腳討人嫌!不要理睬他們,什麼寶貴財富,我看是一些老古董。」
路坦平擺擺手說:「漢仁,你什麼時候才能夠成熟啊,辭職不辭職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不要再說這些無用的話了,反正已經被批評了,你們也在批評之列。身為省長,我確實也不責任啊,不是想推就能夠推乾淨的。不過你們放心,有責任也是工作中的責任,沒有工作哪有責任?說點具體的事吧,平州鋁電集團和大野鋁集團合併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秦漢仁急忙說:「自從您有了明確指示之後,我們都非常重視,已經談了一下,問題不大,現在有個問題是:平州鋁電集團是國有企業,大野鋁電集團是私營企業,合併後的歸屬問題應該如何定位?好像不能把一個國有企業一下子就變成私營企業啊。」
劉頌明也說:「是啊,我們也在擔心這個問題,是不是合法呢?」
路坦平笑了:「你們啊,思想就是不開放,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抱著姓資姓社的問題不放,現在不是有股份制企業嗎?暫時不必要考慮國有和私營問題,就按股份制企業的路子走,先邁出第一步,再說第二步,股份制企業的好處就是將來還可能搞股票上市。」
「高,路省長的話毫無疑問地有高屋建瓴的指導作用,哎呀,我怎麼就沒有想到怎麼一層呢。」劉頌明又開始拍馬屁了。
「對,對,建成股份制企業是最最合適的,哎呀,我們怎麼也沒想起來啊,還是省長高明。我敢於好不誇張地說,在河東省哪一位領導幹部也沒有路省長睿智。對於我們,可以這樣說,爹親娘親沒有路省長對我們的親,天大地大沒有路省長對我們的恩情大……」秦漢仁說。
劉頌明也非常肉麻地說:「蒼天作紙,鳳凰山作筆,濱海作墨,也寫不盡路省長在改革開放中的豐功偉績。」
路坦平對秦漢仁和劉頌明兩個人的奉承沒有表態,然後交待他們說:「大野鋁電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合併的事這幾天要抓緊,等我從北京開會回來,一定要見到合併後的大野鋁電集團,你們就按照我剛才談的思路去做吧,時間必須抓緊。另外,大野鋁電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合併的事最好由你們兩個人出面,不要讓苗盼雨出面,也不要說是我的意思,應該是你們根據當前河東省的嚴峻經濟形勢,雙方都有這個意願,才共同商量要合作的。頌明是省委常委,理應擔負起一定的責任,這個事情要以頌明為主,漢仁你要無條件服從於頌明,要始終以大局為重。」路坦平雖然沒有詮釋他說的大局,但是劉頌明和秦漢仁心裡都明白,大局就是路坦平的平安無事。
秦漢仁和劉頌明都知道路坦平和苗盼雨的關係,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路坦平急於讓兩家企業合併是出於什麼目的,也不敢多問,表面上好像是為了和天野集團抗衡,但是憑他們對路坦平的瞭解,他是個「現實主義」者,從來不會意氣用事。秦漢仁和劉頌明見路坦平不再說話,已經知道是該告辭了。
又閒談了一會兒,當他們起身告辭走出路坦平的辦公室時,也說了一些開好「兩會」的應酬話,出門離開的時候正好碰見苗盼雨,見她風采萬種地來找路坦平,劉頌明、秦漢仁都急忙與苗盼雨相互問了好,然後握手告別。他們現在對苗盼雨的尊敬並不亞於路坦平,因為苗盼雨有些時候就代表著路坦平,他們猜想路坦平可能也是和苗盼雨商量大野鋁電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合併的事情,這個事情畢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夠解決問題的。
秦漢仁是個頭腦相對比較簡單的人,他把路坦平的這一次決策僅僅考慮為要為情婦苗盼雨擴大勢力範圍,要暗中吞併平州鋁電集團。因此心裡多少有些不樂意,但他不敢不執行,也不敢發什麼牢騷。
劉頌明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他已經猜到路坦平這樣做有三點理由:一是為了苗盼雨在將來的河東鋁電集團中爭得一把舉足輕重的交椅,二是經過兩家企業的整合,過去大野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的有些經濟問題可能會在整合過程中消化掉,他深信路長通和苗盼雨的了經濟賬本都是需要曬曬太陽,去去潮濕的。三是為了讓合併後的企業與強大的天野鋁電集團抗衡。因為劉頌明已經感覺到平州幫正在慢慢走下坡路,而天野幫正在迅速崛起,從種種跡像已經表明,陳喚誠已經不怎麼相信平州人了,更不相信路坦平。在這種情況下,路坦平做為河東省的第二把手,他不可能不採取一些相應的應急措施,不可能坐視天野幫日益興騰而不存戒心。
苗盼雨雖然只是一個民營企業家、大野市的政協副主席,但是由於她和路坦平的關係特殊,到省長辦公室裡來幾乎是直出直進的。見到路坦平,彼此也沒有客套話,路坦平正在批閱文件,抬起頭從老花鏡的上邊看了一下苗盼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沙發,苗盼雨很從容地坐在沙發上。這時秘書進來,對著苗盼雨很燦爛地一笑說:「苗總好。」
「你好!」苗盼雨很禮貌地向路坦平的秘書還了禮。
秘書給苗盼雨倒了茶水,然後把剛才秦漢仁和劉頌明的杯子收掉,再次向苗盼雨笑了笑才退出去。
苗盼雨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笑容,她知道秘書是在討好她,但是她從來沒有像別人那樣去討好秘書,因為只有她不需要討好秘書,反過來秘書是要討好她的。苗盼雨坐了一會兒,等路坦平把文件批閱完畢,才笑著說:「大老闆,凌海天的事情你一定要管,不管可不行啊,原因我就不多說了,厲害你比我更清楚,他可是一匹桀驁不遜的野馬,不要從他身上出什麼問題。」
「小雨,這個事情我出面不合適吧?你和頌明、永剛他們說一下,他們會盡力的。」
「關鍵是擺蘊菲不太聽劉頌明的話啊,你也知道海天是不能出問題的,咱們必須保他。」
「事情發生在大野市地盤上,只有頌明出面最合適,懂嗎?她擺蘊菲再牛,也得歸大野市委管吧?她儘管是李宜民書記的老婆,但是她畢竟還得服從吧?她不是大野市的市委書記,她就得非常於書記啊。」
「嗯。不過……」
「另外,聲東擊西、金蟬脫殼這些計謀都可以用一下的嘛,大亂才能大治,就讓大野市亂吧,凌子既然已經關起來了,如果再有亂子不正好說明凌子是沒有問題的嗎?」
「啊,啊,明白了。」苗盼雨似乎對路坦平的話已經心領神會,她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羞答答的樣子,用手拖著下巴不說話。
路坦平最近很少見苗盼雨這個樣子了,還是當初苗盼雨剛剛投入他的懷抱的時候經常有這樣的羞澀美,他有些驚奇,忍不住問道:「有什麼好事了嗎?」他懷疑苗盼雨是因為大野鋁電和平州鋁電合併的事情。
苗盼雨羞羞答答笑了笑說:「老路,我想要一個孩子。」
路坦平有些吃驚,他知道苗盼雨不是一個輕易能夠為情所困的女人,他們原來也說過不要孩子的,她現在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是不是怕他以後不再支持她?於是路坦平歎了一聲說:「以前不是說好不要孩子嗎?」
「我現在又想要了,人不到什麼年齡就沒有什麼樣的體會,我已經三十多歲了,沒有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錢算什麼啊,再多也不會叫我一聲媽媽……」苗盼雨說到這裡竟然流淚了,她是一個不輕易流淚的女人,現在河東的形勢對她乃至路坦平越來越不利,她已經在考慮自己的退路了。她知道情人關係並不是牢不可破的,孩子是男女之間的紐帶,如果她和路坦平有了孩子,即使路坦平將來辭職了,或者被撤職了,他們仍然能夠以夫妻的名義生活,否則他們之間的關係可能會像春天的柳絮那樣容易被狂風吹得不復存在。並不是他非常愛這個老男人,而是他知道像她這樣人人都知道她是路坦平情婦的女人誰還會娶她,誰還敢娶她,她幾乎沒有退路了。她現在根本沒有想到他們的將來遠不像她想像的那麼簡單,她這時候還沒有出國的想法……
路坦平能夠看出來苗盼雨的話是出於真心,她甚至有些同期這個平時比較堅強的女人,但是她的要求實在是太不合乎現實了,他搖搖頭說:「現在不行,現在真得不行,等癱子死了,或者我退休了才可以考慮……」
「唉……」苗盼雨欲言又止,仍然在流淚。
路坦平安慰道:「現在咱們先不談這個話題吧,最近我的心裡很亂,等過一陣子再說吧。」
「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談一談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也能夠理解。」
「省長是誰呀!」苗盼雨已經破涕為笑了。
「省長也是人啊,況且我也是個俗人。」
「在我眼裡你可不是俗人,你是我心目中的神。」
「唉……」路坦平長歎了一聲。
「唉……」苗盼雨好像被傳染了,也長歎了一聲。
路坦平不想再說什麼,就說:「你去吧,以後盡量不要到省政府來找我,有什麼事情電話上聯繫,非常時期,我們應該注意啊,不要再讓人家說咱們是平州幫。你不知道,老幹部們已經讓我很下不來台了。大有炸平廬山之勢啊!現在支持我的老幹部也只有文景明和劉遠超了,劉遠超是個老滑頭,明哲保身;文景明沒有什麼市場,在老幹部這個領域我們不佔上風啊,要知道老幹部有時也能成事,有時也能壞事。一旦他們和誰作對,可是不得了的事情,當年馬風疾和呼延雷不就是吃了老幹部的虧,讓老幹部到北京一折騰,一個丟了官,一個丟了命,教訓,教訓啊!」
苗盼雨冷笑一下說:「文景明和劉遠超支持你主要是得了咱們的好處。哼,不怕他們耍滑頭,情人不會白送,房子不會白用。一百多萬的房子啊。不過劉遠超還真滑,當初給他濱海別墅的時候他就是不要,後來在市中心要了一套,他是怕濱海太扎眼。」
路坦平瞇著眼睛說:「這正是劉遠超的高明之處啊,在濱海容易暴露,在市內就相對安全,我看我在濱海的房子也不能再住了,立即搬,你派幾個人今天晚上就搬。為了顧及影響,把那個植物人也搬走,名義上我們還是夫妻,搬了以後你讓人通知一下小捷。以後我們也盡量少去濱海。」
「大老闆,濱海的別墅是小通的,他現在是個大老闆,一個大老闆擁有一套別墅是很正常的,至於劉遠超嘛,必要的時侯我會牽著他的鼻子走,只要他有把柄在咱們的手裡,就不怕他不聽話。」
「小雨,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官場有官場之道,其中變數深不可測,有些時侯需要韜光養晦啊。」
「要不要給其他那些老幹部們送些什麼?你覺得什麼東西可以打倒他們?不能再讓他們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
「你以為金錢是萬能的?對那個年代的人你還是不太瞭解啊,很多人是不愛錢的,就拿薜永剛來說吧,你送個女人他收下了,你送錢他一分也不會要,你信不信?」
「這個我已經領教過了,不過任何人都有軟肋!老路你說那些老幹部的軟肋到底是什麼?」
「回憶錄。」
「回憶錄?哈哈哈哈……」
「你別不信,他們現在唯一重視的就是自己的回憶錄。」
「那我們就給他們整理回憶錄。」
「你以為就那麼簡單?一般的作家他們看不上,大作家誰去給他們寫回憶錄,你又不是不知道文人的德行,都和那個聞過喜是一樣的,如果是一個沒有脊樑的文人也寫不出好東西,老幹部也看不上。」
「唉……對付老傢伙就沒有辦法了?我看他們肯定有軟肋!」
「也不盡然,也不盡然啊,很多人他就是剛強鐵漢,沒有軟肋啊!」這時路坦平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一接是劉遠超打過來的,路坦平一邊問好,一邊用手示意苗盼雨離開,苗盼雨本來還想徵求一下路坦平的意見,準備教訓一下專門和大野集團作對的聞過喜,現在看沒有機會說就沒有說,很知趣的走了。她也感覺到河東現在的風向不對,給路坦平和他哥哥苗得雨的女人搬家好像是越快越好。
劉遠超在那邊說:「路省長,今天會議上苗頭可不太對呀,怎麼那麼多人都把矛頭對準你呀?河東省搞工業強省是陳喚誠的主意,大上電解鋁也是他點了頭的,怎麼現在把所有問題全往你身上推呢?我們搞改革也是在探索中前進的嘛,主流應該是好的。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老劉,這不是得罪人的問題。」路坦平也知道劉遠超是故意不往正題上拉。
「你現在要想變被動為主動,就必須在陳喚誠身上做文章,蓋子捂是捂不信了,我建議你現在也需要大談電解鋁的失誤,讓河東省的幹部群眾都知道,讓中央領導也知道你路坦平是不護短不遮醜的,必要的時候在《河東日報》上發一篇文章,對河東省工業強省戰略來一次深刻的反思,讓輿論改一改導向,另外,利用在北京開會的機會一定要讓人們知道,河東省目前出現經濟崩崩潰的責任在陳喚誠而不在你。對陳喚誠決不能一昧遷就,小官是跟出來的,大官是鬥出來的,誰一味強調團結只能說明他在政治上幼稚,我看該是斗的時候了,你沒有看出陳喚誠已經開始和你鬥了?再退就沒有路了。」
路坦平一向對劉遠超比較尊重,因為劉遠超當省委副書記的時候路坦平只是個副省長,從某種意義上說劉遠超曾經是路坦平的老領導。「還是老領導見解獨到啊,我會認真對待這件事情的。」
劉遠超在那邊又說:「現在是來不及了,我建議在北京開會回來之後主動要求召開一次省委常委民主生活會,在會上攤開說,把問題講清楚,陳喚誠是河東的一把手,河東出現的任何問題他都要負責,想找替罪羊是不行的,該負的責任就必須由他陳喚誠負責。」
「老領導這個建議很好,你要替我做做工作,到時候一定要收到預期的目的,不能再像今天這樣被動。」
「還有個事情,我最近聽到些不利於你的傳言,說白杉芸的死與你有關,說什麼她告了你,有這種事沒有?」
「白杉芸的確是告了我,但是她的死與我沒有上點關第,有人說是謀殺,有人還說是死於車禍,我現在也弄不清楚,不過陳喚誠對白杉芸的死有些低調處理,連個追悼會都不讓開,確實有些反常。」
你也覺得這其中有問題?以我看可能真有問題呢!陳喚誠對白杉芸的死為什麼這樣低調,裡邊肯定是有問題的,他低調,你就要高調,當然我說的高調並不是讓你為白杉芸評功擺好,白杉芸的過去你知道不知道?她可是個政治女人,野心家,也是靠和領導上床換取官帽子的女人,她和陳喚誠的女兒是乾姐妹,你知道不知道?據說在私下裡白杉芸向陳喚誠叫爸爸,難道白杉芸向上邊反映你的問題不會是陳喚誠授意的?現在你要利用群眾愛傳謠信謠這個特點,大做文章。一要讓整個大野市所有的人都知道白杉芸是陳喚誠的乾女兒,她能夠從新聞出版局調到煤炭局完全是陳喚誠一手操辦的,而到煤炭局之後白杉靶工作不力,事業心不強,沒有及時組織對煤礦的安全檢查,才導致了二二八特大礦難事故的發生,事故的責任在白杉芸。既然白杉芸有責任,那麼他陳喚誠有責任沒有?重用自己的乾女兒,重用一個庸才,他是不是已經違背了政治原則?二是要對白杉芸的過去大做文章,一個在天南縣和天野市不斷傳出桃色新聞的女人,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陳喚誠的乾女兒,那麼陳喚誠其人算不算聖明,算不算用人失察?但是千萬不能說白杉芸和陳喚誠有什麼曖昧關係,那樣就下作了,陳喚誠也不是那樣的人,沒有個會相信,反而會認為傳謠的人下流。三是要讓群眾知道白杉芸既然是個水性揚花的女人,現在又是單身,誰敢保證她不是死於情殺,她過去有沒有情敵,現在有沒有情敵,誰又能說清楚呢?如果白杉芸是死於情殺,警方不去緝拿真兇,而與政治聯繫起來到底是什麼目的?又是受什麼人指使這樣做?這些看似非常的小事情,其實能夠反映出大問題,起碼能夠說明是有人故意在整你路坦平,而不是你路坦平要整別人,或者能夠證明你路坦平本身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路坦平脫口說道:「哎呀,老領導就是有見識啊,一語點醒糊塗人。」那邊劉遠超把電話掛了,路坦平拿著電話思考了半天,他覺得實施剛才劉遠超說的那些辦法,只有讓苗盼雨出馬最合適。就拔通苗盼雨的電話:「小雨嗎?我找你有點事情,你有時間嗎?」
「去你辦公室裡還是其他地方?」苗盼雨在電話那頭問。
「我要去北京了,還是到你的別墅裡去吧。」
苗盼雨咯咯咯地笑著說:「到別墅裡去?臨別了呵,再讓愛情雨露滋潤我一次?老路可真是老驥伏櫪,不減當年啊!」
路坦平現在根本沒有那種心情,抑鬱寡歡地說:「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談,現在哪裡還有那個心情。」
「哈哈哈哈,逗你開心哩呵,好的,十分鐘後見。」苗盼雨多情地望了一眼路坦平離開了。
路坦平把去北京需要帶的東西收拾了一下,離開自己的辦公室。
其實李宜民剛才接擺蘊菲電話的時候他就在醫院裡,是醫院院長打了電話,讓他親自去一下。
剛剛送長喚誠和路坦平等人上了河東省代表團的代表們上了去北京的飛機,走出機場,李宜民接到醫院院長的電話,說務必讓他到醫院裡去一下。李宜民來到醫院門口,院長已經接在那裡,見了李宜民院長神秘兮兮地說:「李書記,走,到我辦公室裡去說話,是關於你身體的事情。」
「怎麼?有什麼毛病了嗎?」李宜民盯著院長的臉問道。
院長好像有難言之隱:「走,辦公室裡說吧。」
李宜民隨院長來到院長辦公室,院長小心謹慎地開了自己的抽屜,態度非常嚴肅地拿出李宜民的血液化驗單,欲言又止。
李宜民是個性格豪爽的人,看院長那個樣子就笑著說:「看樣子可能還真的病了,什麼病,說吧。」
院長頓了頓說:「我們懷疑李書記得了白血病,你的血型還屬於比較稀少的那一種……」
儘管李宜民是比較心大的那種人,但是聽到自己得的可能是白血病仍然有些震驚,可能這個病就預示著已經給他判了死刑。雖然現在的醫療條件很好,能夠搞骨髓移植,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血型只怕不好配對,就連女兒李梅的血型都和他不一樣,在河東給他輸血都很困難,移植骨髓只怕就更難了。他不由自主地問:「已經確診了嗎?」
「哦,哦,應該說還沒有。為了慎重起見我派人到北京去了,讓北京的專家再鑒定一下。」
李宜民強裝鎮定地笑了笑,然後說:「不管結果如何,都必須先讓我知道。現在礦難問題正在審查處理,陳書記和路省長將要去北京開會,在這種情況下我的身體狀況是最高機密,你必須保密,到該公開的時候我會通知你,不該公開的時候堅決要保密。」
院長點了點頭,長歎了一聲……
李宜民也歎了一聲,他現在還沒有心思去考慮自己的病,因為省委書記陳喚誠有明確的指示和明確的分工,省委和省政府的領導都要在這幾天完成自己的任務。陳喚誠的具體想法沒有仔細和李宜民說,他現在還弄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天非要把人都派下去。但是陳喚誠已經和井右序交了底,井右序對陳喚誠的安排十分佩服。
王步凡要陪邊關他們到天野去考察煤電鋁一體化發展情況,省委的大巴車停在門口,邊關、季喻暉、周姜嫄等領導要上車了,井右序、李宜民和他們一一握手相送,李宜民的臉色仍然很難看,好像真的有病了,他與人握手的時候對方都要囑咐他多注意身體,他則說自己不要緊。
王步凡是最後一個與井右序、李宜民握手告別的,井右序說:「步凡,你對天野的情況比較熟悉,當好嚮導。」王步凡笑著點點頭。
李宜民說:「紀委的工作有我呢,工業強省是大事。」
王步凡也對著李宜民當了點頭,剛要上車,接到他大哥從老家打來的電話,說他老父親病危,看來挺不過今天了,讓他趕快回去。他聽了電話內容心情非常悲痛,臉色也非常難看。
井右序急忙問:「步凡,出什麼事了?」
王步凡只好實話相告:「我父親病危,哥哥打來電話,可能要不行了。」
「父親病危你還不趕緊回去?」井右序的聲音很大,其他人都聽到了。
王步凡看了一下那一車人,他們也聽到井右序的話了,都從車上下來。王病凡覺得目前的工作很緊真有點走不開,顯得有些左右為難。
井右序說:「步凡,趕快回去吧,你不當嚮導他們也能夠考察嘛!」
李宜民說:「我給天野市委書記林濤繁打個電話,讓他陪同就行了。」
邊關特意走到王步凡面前說:「多多保重!」因為王步凡的父親畢竟只是病危,現在還不能說節哀順變的話。
王步凡的司機葉羨陽本來是要等王步凡他們上車以後開車回天野和老婆團聚的,現在聽說王步凡的父親病危,急忙把車開過來,結果所有的領導都又來送王步凡上車,一個個都說了多多保重的話。他現在歸心似箭,沒有再與其他領導說話,上了自己的車,小車已經飛出省委大院。
剛剛上了大野至天野的高速公路,王步凡給妻子葉知秋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哪裡。葉知秋說他已經在老家了。王步凡心裡一沉,覺得父親肯定是不行了,不然葉知秋不會已經在老家。剛才大哥那個電話,說不定就是葉知秋讓他打的,他剛才慌著接電話,沒有細看電話號碼,現在回想起來就是知秋的電話號碼。葉知秋是個非常明白事理的人,知道他剛到省裡工作很忙,平時不怎麼打電話,不像有些女人那麼婆婆媽媽。
葉羨陽知道王步凡急於回家,車開得非常快,王步凡卻囑咐他不要急。這時王步凡手機又響了,他一看是北京的號碼,一接是四弟從北京打來的電話,說他已經到北京機場,一個小時後在天野下飛機,要趁他的車回老家,並且說因為含愈沒有找到就不讓孩子回來了。王步凡沒有多說話,只是哼了幾聲。
在回天野的路上,王步凡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見到父親,他想做個忠孝兩全的人,並不想讓別人報道他為了工作,父親病危都沒有回家的「先進事跡」。
王步凡的父親也是一個讀書當官的人,不過他當的是國民黨的官,解放後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王步凡的父親一生很不得志,他把人生的理想和事業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王步凡的身上,當年每當鄉親們說他的次子王步凡聰明勤奮時,他刻滿滄桑的臉上總會露出一絲別人不易察覺的笑容,他對王步凡寄希望大,要求也最嚴格。然而由於家貧,王步凡一九七三年初中畢業後沒有能夠上高中,在沒有詩詞讀本的情況下,父親讓王步凡讀毛澤東的詩詞,因此毛澤東早期發表的詩詞王步凡全部會背誦。父親還憑記憶教給王步凡一些古詩詞……
王步凡的讀書聲往往是伴隨著父親那個水煙袋的呼嚕聲,當他在小油燈下讀書偶爾抬頭看父親的時候,父親若有所思的身影在油燈微光的映照下印在對面的土坯牆上,很高,很大,像一尊慈眉善目的大佛。有時候父親出診去給鄉親們看病,王步凡仍然覺得父親就坐在他的對面,牆上仍然有父親的身影,好像父親正在伴他讀書。有一天父親從朋友家裡帶回一頁紙,上邊是曹操的《短歌行》,讓王步凡背誦。王步凡當時對「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並不理解,父親就耐心地給他講解周公輔佐成王的故事,而他最受感動的是「周公吐哺」四個字,一個人如果能夠做到「吐哺」的地步,那麼他決不會是一個平凡的、決不是一個無知為的俗人。
王步凡在仕途上受父親的影響也很大,在王步凡的思想還不成熟的時候,父親經常提醒他,鼓勵他,現在他基本成熟了,父親也老了。他有些時候總能夠想起父親經常念叨的那句話:皇天不負苦心人……
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在二○○三年的年底老是咳嗽,王步凡的妹妹王步平和丈夫張沉把父親接到天野醫院去檢查,檢查結果出來後,醫生可能是肺癌。步平聽到醫生的話當時就哭了,她躲到衛生間裡給王步凡打了個電話,當時王步凡正以鄉下檢查村村通公路,聽了妹妹步平的話,王步凡心裡咯蹬了一下,在沒有得到準確消息之前,他怎麼也不相信父親會得癌症。父親身體一向很好,心胸也比較開闊,他總覺得父親能活九十多歲到一百歲。
當王步凡趕到天野醫院,醫生表情十分嚴肅地說:「王書記,伯父很可能得了肺癌,不過還好,只有左肺上有陰影,你看是不是要給他老人家動手術啊?」
王步凡知道父親本身就是醫生,他對自己的病不可能沒有懷疑,父親是個明白人,該怎麼治療一定要徵求一下父親的意見,他沒有回答醫生的話,而是直接來到父親的病床前。他第一眼看到父親,眼淚就流出來了,僅僅半月沒有見面,父親的容顏已經告訴他,這個坎兒老人家很可能是邁不過去了。父親見他落淚,先笑了,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步凡,不要難過,人活百歲總有一死,我已經八十六歲了,比毛主席活的年齡都大,已經知足了,再活也是累贅,你們也不要存心瞞我,我很可能是得了肺癌。」
王步凡哽咽著說:「爹,結果還沒有出來了,也許不是……」
「我自己的身體我能不知道?入冬以來我的身體就開始迅速消瘦,有時候咳得厲害,左肺這個位置也經常疼痛,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我對你說啊,癌細胞可能人人身上都有,只看它發作的早晚而已,你姑姑九十三歲那年才得了食道癌,也算壽終正寢。我覺得我這病可能就是肺癌,不像一般的肺病,我已經治療過了。」王明道說罷又咳了幾聲。
王步凡一時無語,掏出煙要遞給父親,父親擺擺手說:「戒了,已經半月沒有抽一根煙了,吸煙的人只要不想抽,就是身體有問題了。」
父親不抽煙,王步凡也把煙裝起來,他怕自己抽煙導致父親再咳嗽。步平來到病房,王明道見步平兩眼發紅,就說:「步凡,我知道他們都聽你的話,我有一個心願你一定要滿足我。人老了,手術是堅決不做的,不治病他們也肯定心裡過不去,就保守治療吧。」
王步凡眼裡噙著眼淚點了點頭,步平又開始哭了。王明道還批評女兒不讓她哭。
王明道住院治療的那些日子,天野很多人到醫院裡看望他,有送錢的,有送物的,凡是送錢的,王步凡和葉知秋都退了回去了,水果、花籃這些東西天天需要從病房裡往外清理,這種現象引起了王明道的注意,在王步凡來看望父親的時候,父親臉色凝重地說:「步凡,我要回天南老家王家溝去,不能再在這裡住了,越快越好。」
「爹,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想葉落歸根。」
王步凡以為是病情突然加重,有些恐慌:「爹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王明道有些生氣地說:「難道你就沒有發現這些水果和花籃,我再住下去對你的影響就不好了。看病人排著隊,這也是一種不正之風啊!他們都來看望,我有那麼高的威望?還不是因為我是市委書記的父親?再這麼下去市民們怎麼評價?病友們怎麼看待?既然是保守治療,就沒有必要住在醫院裡,現在醫院收費也比較高呢。再說你大哥會輸液,我回老家和在這裡其實是一樣的,沒有必要再住下去了。」
「爹,醫院裡的條件畢竟要比老家好些……」王步凡幾乎是哀求地說。
「你不要說了,我主意已定,你如果不送我,我就自己坐公共汽車回去,趁我現在自己還能行動。」王明道一生都是明事理的人,從住院以後脾氣比以往暴燥多了,有時候說的話根本容不得子女們有任何的反駁。
王步凡不想讓父親生氣,只好答應了,讓司機葉羨陽把車開過來。
等葉羨陽一到,王步凡要把父親背出病房,葉羨陽要背,王步凡不讓,還是自己背了父親,他覺得父親的身體已經很輕了。來到車前,把父親放下來,父親已經有些站立不穩,幾個人攙扶著把老人推進車裡,步平扶著父親,步凡自己開車送父親回天南老家。
回到王家溝,王步凡把父親從車上背下來,進到家裡,可能是路上顛簸,父親翻著白眼休克了,步平和母親都嚇哭了,王步凡急忙掐住父親的人中穴位,讓父親躺在床上,過了一陣子父親才慢慢甦醒過來……
在父親病危前的兩星期,王步凡回老家去看望父親,見父親已經瘦骨嶙峋,滿身都是黑斑,皮膚粗糙得像老榆樹的皮,大腿瘦得只有正常人的胳膊那般粗,皮包著骨頭,肋骨一根一根地清晰可辨。王步凡撫摸著父親的身軀,淚水滴在父親枯萎了的手上。
父親很感慨地說:「人固有一死,只是遲早的事,我為什麼不讓你們給我做手術是有道理的,花錢不說,我這把年紀了,做手術很可能下不了手術台。保守治療就好多啊,從有病到現在我又活了一年多,現在我已經過了八十七歲,進入八十八歲了,我在咱們村現在是年齡最大的老壽星,知足了。步凡,我一生百事不成,唉……時也,命也,你現在仕途一帆風順,可要感謝共產黨對你的培養啊,咱們也算書香門第了,不管官場上有多少腐敗分子,我的兒子決不能腐敗,咱們家耕讀傳家幾代人,官比你大的目前還沒有,我知道信仰的是共產主義,共產黨的信仰我沒有怎麼去研究,但是孔孟之道的忠、孝、仁、義、禮、智、信我是懂的,這七個字就是放在現在也不過時啊,做為一個當官的,要敢於俯仰天地之間,對黨和人民你不忠就不是個好官,對父母長輩你不孝也不是個好官……我不管共產黨怎麼教育你,我仍然用孔孟之道來教育你。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為官之道,保國安民,忠、孝、仁、義、禮、智、信就算是我的遺囑吧,希望你們永遠記住我的話,永遠做個對得起人民群眾的人,做人是第一位的,做官是第二位的,我不相信一個不會做人的人會是一個好官……」
王步凡自從調任河東省任紀委副書記後,忙得焦頭爛額,連天野都沒有回去過,更別說回老家看望父親了。接到父親病危的電話,他趕到天野已經不早了,接住四弟就往天南趕。
天仍然下著大雨,王步凡的車進不了村子,葉羨陽也要去王家溝,王步凡不讓。他是淋著雨,踏著泥濘和四弟往家裡趕的,在路上走著他就恨起王家溝的村幹部來,因為支書和村長長期鬧意見,村村通公路的款子元月份就拔下來了,自籌部分竟然沒人負責籌集,因此村裡的水泥路到現在還沒有動工。他和四弟踏著泥濘往家趕,路上摔了幾跤,弄得一身水一身泥,腳也扎破了。來到門口見一輛吉普車停在家門口,車上的人一下來王步凡才發現是老家天南縣的縣委書記,縣委書記很不好意思地說:「王書記,知道你要回來,怕你的車進不了村子,我特意帶了吉普車,還是沒有接你,真是的……」
「謝謝了,不過這樣不好啊,你是全縣人民的縣委書記,可不是我王步凡家的縣委書記。」
「嘿嘿……王書記,家裡已經安了電話,我會讓縣裡全力以赴……」
「別,千萬別,那樣影響不好,一個都不准來,誰來我讓林濤繁處分誰。」
「我剛才已經批評孔廟鎮的書記鎮長了,這路……」
「現在不說這個了,你趕快回去吧,別車也開回去。」
「不,不不,我回去,車留下。」縣委書記說罷匆匆忙忙地跑著走了。王步凡本來想讓前後加力的吉普車去送一送,但是想起來自己回來時遭的罪就有些生氣,想讓縣委書記也體驗體驗泥濘道路的滋味。
王步凡和四弟回到家中,還是沒能和父親見上最後一面,父親是晚上七點嚥氣的,他們是七點半趕到家,終歸還是遲了半個小時。
王步凡見父親很安祥地躺在那裡,他忍不住要哭,母親急忙阻止說:「別哭,別哭,現在路上泥多不好走,你不哭,你爹的魂兒就不走,你一哭,他的魂兒就走了,路不好,當心他走的時候跌倒……」
王步凡根本不信鬼神那些東西,可是他見母親說得很嚴肅,只好擦乾眼淚,止住哭聲。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司機葉羨陽可能還在路邊等著他,就掏出手機給葉羨陽打了個電話,說讓他先回天野去,順便在林濤繁那裡替他說一下,他父親病逝了,要在老家料理父親的喪事,就不去看望林書記了。他還讓葉羨陽轉達他的意思,不准天野市的任何人到他的老家來弔唁,誰來就讓林繁濤書記處分誰!
按照王步凡老家的風俗,老人病逝,最低也要在家停喪三天。王步凡也不想違背這個規矩,他給李宜民書記打了個電話,說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需要請三天喪假,準備在父親火化的當天就趕回大野市,並且就父親的喪事不準備大操大辦進行了申報,李宜民對王步凡的作法表示肯定之後不免說了些節哀順變的話,還說自己由於身體不好就不來弔唁了。
儘管王步凡一再說不讓人們來弔唁,可是天南縣的有關幹部是他當初的老部下,還是來了一些。天野市的很多幹部聽說王步凡的父親去世還是來了,他們都知道王步凡的脾氣個性,一般都是禮節性地每個掏了一百元錢,挽幛倒是送了不少。大哥和三弟都是前幾年方的新宅基蓋得新房子,兩家是鄰居,靈棚搭設在大哥的門前,挽幛大都掛在靈棚周圍和三弟的家門口,看上去很氣派,形勢很大。最有特點的是王步凡的岳父張問天和他的同學們送的挽幛:
大雅雲亡梁木壞;
老成凋喪泰山頹。
在怎麼辦理父親的喪事這個問題上,兄弟姐妹發生了爭議。王步凡的大哥主張大操大辦:「父親一輩子不容易,活著的時候我也沒有盡多少孝心,現在不在了,一定要排排場場給老人辦喪事。」大哥說著還哭了。
「咱們熱熱鬧鬧唱三天大戲,要請就請省劇團,可不能人別人笑話。這幾年我養鴿子賺了錢,唱戲的錢我出。」大姐說著也哭了。
三弟不多說話,看樣子怎麼都行。
步凡、步平和四弟四妹都不主張大操大辦。
大哥火了:「村子裡邊有多少人盯著咱們家的,人家過喪事市劇團都請來了,我們不能太寒酸讓人笑話。」
大姐也發表了意見:「你們現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麼說也不能落後於別人,一定得熱熱鬧鬧,排排場場地送爹走。」
王步凡說話了:「現在上邊一再強調喜事喪事不讓大操大辦,我們可不能壞了規矩……」
「知道你們看重的是官帽子,這也怕,那也怕,誰家沒有老人?花他們錢了?哪論著他們說三道四。」大姐有些生氣。
「不行這樣,你們是公家人,不讓你們花錢不就行了。」大哥也表態說。
「話不能那樣說,不是花錢不花錢的問題,不花錢就不是自己的爹了?上邊對大操大辦的情況很重視,不然我們是要受處分的。」王步凡這樣一說沒有人再說什麼了,但是仍然有些想不開。
凡是在外邊工作的人都支持王步凡的意見,他們家在家務農的人少,最後只好少數服從多數。
雨仍然下個不停,出靈的時候主事的人非讓王步凡自己寫輓聯,說他的字好。王步凡也想最後再盡一份孝心,想了想就寫了如下幾副輓聯:
生我育我朝夕訓導恩似海;
哭父祭父輾轉瞻仰淚如傾。
古同松柏節同竹,子孫茲此有志繼;
言可經綸操可師,祖宗由來無憾遺。
扶桑此日騎鯨去,天地同哀雨作淚;
華表何年化鶴來,春秋常思風是音。
家風端自守,竹徑蕭條平生壯志皆如夢;
天命不吾欺,雲山縹緲萬里西風儘是哀。
雅量涵高遠,立品如巖上松必歷千百載風霜方可拄明堂而成大廈;
清言見古今,檢身若璞中玉經磨數十番沙石乃堪作王璽而寶廟廊。
寫輓聯的時候,王步凡想起父親一生不得志,論學識、論人品,是應該在外邊工作的,卻硬是在農村誤了幾十年,有病的時候還經常念叨自己連個退休工資都沒有。想起父親一聲的不幸,回憶父親的音容笑貌,王步凡潸然淚下,因此用了一些比較誇張的語言來總結評價父親的生前和身後……
王步凡的父親去天南火葬廠火葬那一天王步凡的前妻舒爽帶著女兒含嫣也回來了,去火化的時候,王步凡沒有去,讓前妻舒爽帶大女兒含嫣,妻子葉知秋帶著小女兒凡秋去了,他在家裡陪母親說話。他和父親感情很深,很想讓父親的形象完整地留在自己的記憶中,他怕看了火葬的場面自己在感情上受不了。
母親和父親的感情也很深,她囑咐王步凡說:「步凡,先不讓你爹的骨灰入公墓吧,就讓他陪伴著我,等我什麼時候也死了,再一起進公墓,唉轉眼之間就剩我一個人了。」母親說著哭了。
王步凡急忙說:「媽,過一段時間我還想讓你去省城住,讓爹一個人在家裡不孤單嗎?去公墓也好和那些老頭老太太們閒聊啊。」
「不行,不行,讓他陪我說話,我哪裡也不去,金家銀家不如自己家,我還是在咱們王家溝住吧,八個孩子現在天南地北的,我也老了,還是覺得回到王家溝好啊,這裡空氣好,城裡現在天上的星星都少了,住不得,真是住不得了。」母親堅持著說。
王步凡不想惹母親生氣,沒有再說什麼。
母親望著父親留下的那個那個水煙袋在久久地發呆,那個水煙袋只怕也有二百年的歷史了。
王步凡正要勸母親想開一些,聽見外邊吹吹打打來了人,一個族弟跑來對他說:「步凡哥,外邊來了一群人,抬了很長一條挽幛,挽幛內容是:金石其心芝蘭其室;仁義為友道德為師。挽幛上邊的字是用外國一百塊票子別成的,天哪,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排場,真是排場啊,那得多少錢啊,還是外國錢,不知道是不是電視上說的美元。」
王步凡聽了這話大吃一驚,是誰這麼做呢?這不是成心作踐他嗎?他急忙從家中出來,遠遠看見一群人由遠而近,來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等來弔唁的人走到家門口,一群年輕女子撲到靈棚下就哭開了,嘴裡還叫著親爺爺,嗓音特別清亮。王步凡阻止了幾次也阻止不住那些哭天號地的女人,就對著一個好像是帶頭的人吼道:「你們是什麼人?啊?你們這是幹什麼?」
那個帶頭的人笑著說:「王書記,是這樣的,我叫凌海天,你不認識我,但是我非常景仰像老伯這樣品德高尚的人……」
「凌海天?不認識,但是聽說過你的名字。凌海天,你來幹什麼?誰通知你的?」王步凡質問道。
「看王書記說的,你可是咱們河東省的清官啊,現在老百姓誰不敬仰清官?伯父過世了,就如同我的親爹過世一樣,我傷心難過啊。」凌海天說著還擠出幾滴眼淚,接著又說:「王書記,前一段時間我父親才過世,現在省城有專業哭喪隊啊,她們哭的可好了,你看看,你看看,她們一個個淚流滿面,哭聲震天,多麼悲慟啊,我敢說她們的親爺爺死了也不會這麼傷心地哭,他們都敬重王書記的人品官品……」
「凌海天,你馬上讓這些人撤離,是我死了父親,又不是人家死了父親,你讓人家哭什麼?」
「錢,她們是為了錢啊,她們來哭一場,每人我給了五百塊呢,他們能不好好哭嗎?」
「胡鬧!你凌海天是想和我過不去是不是?啊?」
「不敢,不敢。王書記,我是來給伯父送挽幛的,可不是來鬧事的,我敢嗎?你看看,『沉痛哀悼王老先生仙逝』幾個字是用日元別成的。」
「凌海天,你送個挽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怎麼能夠用錢別成字呢?你這不是變相行賄嗎?再說用錢別字太不合適了吧?」
「王書記,日元它不值錢,你就當它是紙,日本那個什麼蠢一郎公然拜鬼,他拜的可是侵略過我們中國,殺我們同胞的戰犯啊,老伯那個時候會沒有受過日本鬼子的氣?今天我就是來為老伯出氣來了。」
王步凡簡直氣得哭笑不得,他不想和凌海天這種無賴過多糾纏,就緩和了語氣說:「凌海天,你聽我的話不聽?」
「聽,聽啊!我怎麼敢不聽王書記的話呢?」
「聽話就照我說的做,挽幛我留下,你讓那些哭靈的女子立即把挽幛上的日元取下來拿走。」
「我既然送來了,怎麼能夠……」
「你不聽我的話是不是?」
「聽,我聽話。」
「那你還不行動?」
凌海天看王步凡的臉色嚴峻得有些嚇人,急忙招呼那些哭靈的女人停止啼哭去揭那些別在挽賬上的錢。
王步凡氣得直想打電話讓天野市的公安局長向天歌來抓人,可是他不想把事態鬧大,還是忍住了。等挽賬上的錢揭完之後,凌海天又說:「王書記,你看還需要我們幫什麼忙嗎?我看這裡的路不好,不行把我的這輛三菱吉普留在這裡服務吧。」
王步凡覺得凌海天簡直是個不可理喻的人,急忙擺著手說:「我什麼忙也不需要你幫,你趕緊帶著你的人離開吧,你能盡快離開這裡就是幫了我的大忙,聽見沒有?」
「好,好,我聽王書記的話,現在就離開,現在就離開。」凌海天轉過身一擺手說:「弟兄姐妹們,撤!」隨著凌海天的命令,前來弔唁的一大群人,登上了兩輛三菱吉普車離開了王家溝。
王步凡望著遠去的人群氣得鼻子直發癢,他剛剛摸了一個鼻子,村長在他身後小聲說:「步凡哥,錢送來了又讓人家拿走挺可惜的。」
「你小子就認得錢是吧?村裡的道路你怎麼不操一點心呢?」村長聽王步凡提到道路的事臉紅著低下了頭。
王步凡正準備回家去,又見一輛三菱吉普車向村裡駛來,他只好停住腳步,這時車已經來到他跟前,苗盼雨笑容燦爛地從車上下來,急忙跑過來與王步凡握手,南瑰妍和東方雲也從車上下來,迅速展開挽賬,挽賬一邊是一行小字「沉痛哀悼伯父大人千古」,中間是「高風延綿有德能司火,懿德永垂無水可達天」十八個大字,下邊又是一行小字:不孝女苗盼雨泣挽。
王步凡望著挽幛簡直想笑,來弔唁就弔唁吧,本是不相干的人,硬要做這種無聊的文字遊戲,說得像親閨女似的,還要「泣挽」。苗盼雨此時然真的落淚了,哽咽著說:「王書記,不知道,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啊,如果知道呵我應該在老伯生前來看望一下他老人家。」
面對苗盼雨這個帶有幾分神秘色彩的女人,王步凡不能不客氣幾句:「老人已經病一年多了,年歲大了,也沒有什麼大病,走的有些突然,但是走得很安詳。」
「聽說老伯已經八十八歲了呵,壽終正寢啊,不知道這裡的規矩呵,在我們老家這樣的喪事叫喜喪呢!」
「這裡也有些說法,不過我心裡很內疚,沒有時間侍侯老人,最後也沒有見一面。」王步凡有些傷感。
「唉,王書記工作太忙了,忠孝呵自古都不能兩全啊!」
「唉……」王步凡歎了一聲,沒有順著苗盼雨的話往下說。
苗盼雨這時從包裡掏出一張支票說:「王書記,村幹部不在這裡嗎?」
王步凡還沒有說話,村長已經來到苗盼雨跟前:「我,嘿嘿,我就是王家溝的村長。」村長說罷直用手撓自己的頭。
苗盼雨上下打量了一下村長說:「村子裡的路該修了,不修對不起父老鄉親啊!我們大野集團資助王家溝一百萬,做為修路建學的基金,王書記的家鄉怎麼能夠連車都進不了村,這怎麼能行呢?」
王步凡心裡直髮怵,有話卻沒有說出來,他也意識到苗盼雨是有備而來,也覺得苗盼雨這樣做不妥,可是當他「不妥啊」三個字」剛剛說出口,村長已經接住支票了。
苗盼雨嗔怒地說:「王書記呀,小女子今天可要鬥膽批評你了呵,現在的幹部有幾個沒有給自己的家鄉辦過事呢?你不給家鄉人辦事,難道也不允許別人給村裡辦事嗎?王家溝也是共產黨領導下的王家溝嗎,大野集團也是共產黨領導下的大野集團,我們大野集團呵資助王家溝修路可不是衝你王書記來的,我們大野集團哪年的扶貧資金都有幾百萬,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步凡真的沒啥說了,他還是天野市委書記的時候,村裡的幹部就找過他,讓他利用手中的權力給村裡辦點事,被他拒絕了,村子裡邊就有人說他忘本,有人說他忘恩負義。現在苗盼雨把錢已經交到村長手中,如果他再讓村長還給苗盼雨,顯然也不太合適,人家明明說的是扶貧款,不過誰會相信這筆扶貧款真的與他王步凡沒有什麼關係?只怕只有鬼才相信!
苗盼雨很有些雷厲風行的樣子,臨別又與王步凡握了手說:「王書記,不打擾了呵,節哀順變啊,我是個信佛的人,佛說人生的一切都有定數,毛主席的八三四一你聽說過吧?伯父比毛主席活得歲數都大,我們這些晚輩應該知足了。您也要注意身體,我們走吧?」說罷不等王步凡表態一揮手準備上車。
王步凡這時才用怪異的目光注視著南瑰妍和東方雲,那目光就像在問:你們什麼時候和苗盼雨這樣的女人混在一起的?你們怎麼老不走正道呢?
南瑰妍臉色有些微紅,東方雲依然笑容神秘,那笑容讓王步凡想起了在天野時候的東方雲,她總是那麼神秘,她現在會不會又充當了苗盼雨的無形剋星呢?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一切都有可能,一切又都不可能。人是會變的,當初的東方雲,還是不是現在的東方雲?鬼知道!
苗盼雨離開後,王步凡對那一百萬扶貧款仍然不怎麼放心,他想了想把電話打給李宜民,向他匯報了事情經過,又請示應該怎麼辦?李宜民在電話上說:「兩碼子事嘛,步凡同志,她苗盼雨扶她的貧,你辦你父親的喪事,這個事情我知道了,一切都由我來處理,此事與你無干!」
話是這麼說,可是王步凡對苗盼雨跑到他的家鄉來給他父親弔孝,又來這裡扶貧仍然心存疑慮,總覺得苗盼雨這次不是簡單的扶貧,扶貧背後肯定還有其他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