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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西風烈 霜晨月 文 / 王鼎三

    第二天王步凡起床很晚,直到聽見趙謙理和聞過喜的說話聲音之後他才起床。溫優蘭給他端來一盆熱水讓他洗臉。他洗著臉說:「農村空氣新鮮,就是有點冷。」

    溫優蘭接道:「要不然人們怎麼都想往大城市裡擠,農村現在還沒法與城市相比,城鄉差別還很大呢!」

    這時溫優蘭的母親已經把早飯做好,溫優良給他姐姐的屋裡放了張桌子,幾個人開始吃早飯。

    吃過早飯,聞過喜遞給王步凡一張當天的《天野日報》,頭版頭題就是《浮誇風刮到幾時方肯休》,文中把北遠縣縣長魏酬勤損得不輕,比如「勞民傷財中飽私囊」,比如「為自己撈取所謂的政績,不惜弄虛作假」等等,頭版二題是一篇披露項長經罪行的文章《貧困縣裡出巨貪賣官斂財三百萬》。

    一個僅有二十萬人口的國家級貧困縣的縣委書記,上任不到一年,僅靠「賣官」受賄就成了「百萬富翁」。

    天野市西遠縣原縣委書記項長經在擔任縣委書記期間,大肆受賄「賣官」,分別收取150人的賄款賄物折合人民幣300餘萬元,日前項某因犯受賄罪被天野市人民檢查院提起公訴。

    西遠縣是國家級貧困縣,至今人民群眾的溫飽問題尚沒有解決,就是這樣一個貧困縣,項長經在任縣長和縣委書記期間,打著「重用知識分子」、「重用青年幹部」和「不拘一格重用人才」的幌子,先後為150人解決職務問題,並從中大肆收受賄賂。項長經還恬不知恥地說:「老項為官很清廉,只讓幹部花小錢。」

    天野市紀委和反貪局的辦案人員在辦案過程中瞭解到,每年項長經都要把握住「四節」收禮,即「五一」勞動節、「十一」國慶節、元旦和春節。每逢節日這天項長經就坐在家中坐收送上門的「買官錢」,然後把這些人的名字記在小本上,拿到常委會上去通過,可悲的是西遠縣人均月收入只有100元,而項長經每年僅受賄金額就達100萬元,佔全年財政收入的5%,而那些「買官」者還說:「項書記這個人不貪,要價不高。」

    項長經「賣官」有6種途徑:一是副職晉陞正職,要價四萬;二是新提副職要價三萬;三是平級調整要價兩萬;四是保持現狀,要價一萬;五是在鄉鎮幹部回城要價一萬,六是大學生進機關吃縣財政工資,要價一萬。在項某擔任縣長和縣委書記期間共調整安排幹部500餘人次……

    現初步查明,項長經受賄現金300萬元,房產折合人民幣80多萬元,目前此案尚在進一步審理之中。

    看了這篇報道,王步凡有些吃驚。西遠縣是天野十縣二區中最窮的一個縣,而最窮的縣裡也能出此巨貪,真讓人不可思議。這時趙謙理又向王步凡透露,文史遠的妻子病死了,魏酬情現在正加緊與牛荃鬧離婚。牛荃還真有一股牛勁,不光不同意與魏酬情離婚,還把魏酬情與文史遠私通的事印成傳單到處散發,現在在天野市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

    王步凡不想就文史遠和魏酬情的事多加評論,轉移了話題:「這次回去見到葉慕月沒有?」

    趙謙理有些不高興,「她與文史遠去省城開會去了。」

    趙謙理的話從側面已經證實文史遠與葉慕月的關係已經不太正常了,王步凡不想再談論這類事情。今天在沒有得到魏酬勤被「兩規」的消息之前,他還不想到北遠縣城去。

    溫優良與葉羨陽和趙謙理的年齡差不多,他們在一起有說有笑,很談得來,反倒把王步凡襯托成孤家寡人了。又過了一陣子,溫優良邀請葉羨陽和趙謙理去西河溝洗溫泉澡,趙謙理問王步凡:「王書記,你是否也去洗一洗,放鬆放鬆?」

    「你們去吧,我還要等喬書記一個電話。」王步凡說。

    趙謙理他們走後,家裡只剩下溫優蘭和王步凡兩個人。王步凡就問:「小溫,老樂給你介紹的那個對象是幹什麼的?」

    溫優蘭有些羞怯地答道:「是西城區委宣傳部的新聞中心主任,叫趙萬山,去年老婆在生孩子時死了,大人孩子都沒有保住,人還算不錯,就是書生氣太濃了,像個書獃子。」

    王步凡說:「只要人品好就行,過日子人品是最重要的,你看現在有錢的男人有幾個不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的。」

    這時候向天歌打來電話,說北遠縣的魏存信、南天柱和白八田都被抓起來了,群眾紛紛揭露他們的罪惡行徑,看來他們的問題不小,有些事情還牽涉到縣長魏酬勤。北遠縣林業局的局長也反映,在「植樹造林工程」中,樹苗是魏酬勤聯繫的,買的樹苗是一塊錢一棵,回來竟然說是三塊錢一棵,僅此一項就貪污一百萬元,市紀委已經把魏酬勤「兩規」了,正在審查她的問題。

    剛通完話,喬織虹又打來電話說:「王書記,魏酬勤已經被市紀委『兩規』,對於北遠縣的班子問題,那個啥,我的意見還是從市裡調個人去北遠縣任縣委書記,讓陳玫任縣長,把北遠縣石橋鄉的黨委書記葉慕天提拔為常務副縣長吧,文書記親自找我談過這個事,我也很為難啊!」

    王步凡卻有自己的想法,「喬書記,如果沒有合適的人選,我以為調整的幅度太大對北遠縣的穩定不利,不如讓范士林再干個一年半載,等北遠縣穩定了再換人。至於那個葉慕天,搞什麼養殖工程弄虛作假,我還想處分他呢,現在又提拔他就不太合適吧?北遠縣有很多人告他啊!」

    喬織虹在那邊笑著說:「那個啥,你說的穩定問題也很重要,既然這樣範士林就暫時不動吧。」

    王步凡道:「如果是這樣,那就讓組織部下來考察公示吧。」話雖這麼說,王步凡對葉慕天還是很有看法的。為了避開這個矛盾,等趙謙理他們回來後,王步凡給溫優良寫了封信讓他直接去找陳玫,讓陳玫給他安排工作,自己帶著葉羨陽和趙謙理到北遠縣各鄉鎮去檢查工作組在下邊落實「小康戰略」重要決策的有關情況。臨別他問溫優蘭:「小溫,你什麼時候回市裡去,不行讓葉羨陽先送你吧。」

    溫優蘭說:「不用,我給趙萬山打過電話了,他們新聞中心有車,一會兒就來接我。回來時就是他們的車送的,我沒有讓趙萬山進村。」溫優蘭說著這話,仍像個新媳婦似的紅著臉,偷眼看著王步凡笑。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走了。」王步凡說完和趙謙理、聞過喜走出溫優蘭的家上了車,小車駛離溫寨村。

    一星期後陳玫升任北遠縣的縣長,葉慕天升任常務副縣長。王步凡在北遠縣的檢查督導工作也結束了,他們準備第二天到南山縣去。這天正好是星期六,陳玫在北遠縣招待所設宴招待王步凡、葉羨陽、趙謙理和聞過喜,陳玫也只帶著秘書溫優良。

    入席之後,陳玫與王步凡開玩笑,「王書記,葉知秋是我的表妹,我應該叫你哥呢,還是應該叫你妹夫?」

    王步凡笑道:「陳玫,做官與做老百姓不同,做老百姓你可以隨便稱呼,在官場上你最好還是不要讓人知道咱們的關係為好,不然對你對我都不利。你和老范要團結好,不要再像魏酬勤那樣處處和他過不去,范士林也就那樣了,早晚是要調走的,至於那個葉慕天,你也不要得罪他,要得罪也讓別人去得罪,他的那些爛事我看還沒有過去,北遠縣的群眾肯定不會放過他,但是拿掉他還有個時機問題,我的話你明白嗎?」

    「陳玫,今晚你應該把范士林和葉慕天都叫來,一起坐坐的。」王步凡說。

    陳玫笑著說:「遵命。我這就打電話。」說罷出去了。

    這時溫優良很慇勤地給王步凡倒滿了茶水,然後又很拘謹地坐下。王步凡問優良:「工作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就跟著陳縣長當秘書,謝謝您王書記。」

    王步凡笑了笑不說話。陳玫從外邊進來說:「老范和葉慕天一會兒就到。」

    接下來王步凡和陳玫說了一會兒閒話,范士林和葉慕天相伴來到,范士林仍然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葉慕天卻緊跑幾步雙手握住王步凡的手媚態可掬地說:「王書記和陳縣長一向對我是非常關心的,今後我一定在陳縣長的領導下努力幹好本職工作,為北遠縣的經濟振興貢獻力量。」葉慕天說這話時全然不顧范士林是什麼表情,看來葉慕天在骨子裡也瞧不起范士林。

    大家坐下之後,王步凡很客氣地說:「老范,陳玫是個年輕同志,她雖然有工作熱情,但是缺乏工作經驗,希望范書記多支持她的工作,你們書記、縣長要團結一心,把北遠縣的事情辦好。」

    葉慕天奉承道:「陳縣長是個開拓型的女幹部,這一點是北遠人民公認的,有陳縣長主持政府的工作,北遠縣的經濟肯定會迅速騰飛起來。」

    王步凡又說:「作為基層幹部,愛民要愛到心坎上,民情是最大的政治。你們要記住,以後決不能再搞那些勞民傷財的形象工程,要務實啊。」王步凡見葉慕天臉紅了,就沒有多說北遠縣搞花架子工程的事,而是高談闊論起來:「基層幹部必須認真聽取群眾的意見和呼聲,不但不能傷了老百姓參與經濟建設的積極性,還要使他們的疾苦有地方訴,意見有地方提,怨氣有地方發,要深入農村,掌握具體情況,有針對性地制訂解決農民實際困難的措施,不能老浮在上面脫離群眾,不然群眾就會不信任我們,甚至會反對我們。過去說縣官是父母官,現在我們說領導是公僕。那麼怎麼樣才是公僕呢?不能只在嘴上說說,應該轉變觀念,重在行動,要把群眾視為父母,事事處處把人民群眾的冷暖安危放在心上,銘刻在腦子裡,體現在工作中,這樣群眾才會擁護我們,政府和群眾才會形成合力,才能快步脫貧奔小康。北遠縣現在還是個貧困縣,你們現在的目標還不是奔小康,而是脫貧致富。你們要制訂出具體措施,爭取在短時間內使貧困人群脫貧,如果讓老百姓不能脫貧,怎麼說縣裡的領導也是不稱職的。我看工作組中那個石驚天很有頭腦,他是市經貿委的辦公室主任,軍轉團級幹部,人家對貧困縣如何脫貧就很有見地,我建議讓他當個縣長助理,讓人家多為北遠縣的脫貧致富出些點子。」范士林他們都點頭同意。

    接下來陳玫談了北遠縣的脫貧計劃,說準備利用省裡的專項扶貧開發基金,向貧困戶實施「周轉羊」扶貧工程,大力號召農戶養牛養豬。說到養牛養羊和養豬,葉慕天又來了精神,大談石拱橋鄉在這方面的先進經驗。因為陳玫說了養牛養羊的事,王步凡便不想再揭葉慕天的老底,只聽他誇誇其談,不發表個人意見。

    吃飯的時候,王步凡想到喝酒打牌能看出人的本性那句俗話,就要了酒,范士林不喝酒,陳玫也不多喝酒,王步凡也沒讓溫優良喝,他與葉慕天一對一推杯換盞地喝了起來。等兩瓶酒喝完後,葉慕天醉了,信口開河地說:「王書記,你不知道,文史遠書記這個人特別講義氣,對人特別關心,要不了幾天他就該當市長了,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省裡邊都承諾他了。我妹妹葉慕月你知道吧?從北京回來那陣子我找到文史遠讓他幫忙,他承諾把她安排到《天野日報》的,後來聽說是你給她安排到旅遊局去了,這我得感謝你。不過……不過聽說她與一個什麼姓趙的男孩子談著戀愛,這事我就不同意,咱……咱是啥人家?處長啊,一個處長豈能嫁個沒有職務的窮小子?真是的,這個事情我就堅決不同意。」

    王步凡沒想到葉慕天會是這麼個人,當他大放厥詞的時候,幸虧趙謙理沒在場,如果在場會很難堪的。王步凡也沒有把這種關係說破,看來葉慕天還不知道趙謙理已經當了他的秘書。也許他更不知道妹妹與文史遠的關係。通過今晚的喝酒,王步凡對葉慕天更有看法了,他認為這種人是標準的跳樑小丑,最終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王步凡沒心思喝酒了,酒席也就不歡而散。

    范士林和葉慕天走後,王步凡把溫優良打發出去特意交代陳玫:「陳玫,對葉慕天這種人始終要留心。」

    第二天葉羨陽、聞過喜和趙謙理從天野回到北遠,王步凡發現趙謙理的表情很沮喪,就問他是否有什麼心事,趙謙理說:「我與葉慕月吹了,這個女人她媽的不地道,剛到旅遊局就和張局長眉來眼去的,昨天晚上我發現她竟然和文史遠一塊兒進了賓館。唉,咱的籠子小,盛不下大鳥,還是各奔前程吧!」

    王步凡看著趙謙理傷感的樣子就安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好好工作,將來我保媒給你介紹個對象。」

    趙謙理苦笑一下,「我並不留戀葉慕月,只是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這種女人有時熱情得像火,有時寒冷得像冰,真讓人捉摸不透。」

    葉羨陽這時說:「王書記,昨天晚上我到你家裡去,見莫妙琴在,說是她要與歐陽頌結婚了,想請你當證婚人,你不在家,她就邀請嫂子去省城參加他們的婚禮了。」

    王步凡有些吃驚地問:「是嗎?歐陽頌的妻子病得很重,只怕是死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死的?」

    葉羨陽搖搖頭沒有回答。

    王步凡對莫妙琴的印象一直不錯,也很同情她的遭遇,現在她能夠嫁給歐陽頌也算是有了一個好的歸宿,只是覺得莫妙琴和溫優蘭都嫁了離過婚的男人,多多少少有些美中不足。

    在王步凡準備離開北遠縣的時候,喬織虹突然打來電話,說讓他趕緊回天野去有要事相商。在電話裡也沒說是什麼事情,王步凡只好取消南山縣之行回天野。

    王步凡進了喬織虹的辦公室,發現她的辦公室又重新裝修了一遍,一改過去的古樸風格,而變成了很時尚很超前的現代風格,屋裡的一切用具好像都換了,就連他書寫的那幅字也不見了。一個多月沒見面,喬織虹現在也開始美容了,給人一種容光煥發的感覺。喬織虹向他問了辛苦,還親自為他倒了水,遞了煙,她現在在公開場合也開始抽煙了。

    王步凡坐下後,向喬織虹匯報了在西遠、北遠兩個縣搞調研的有關情況,並很直爽地說:「喬書記,北遠縣的葉慕天弄虛作假,本不該提拔的,我看這個人不怎麼牢靠啊,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要出問題。」

    喬織虹苦笑一下,滅掉煙頭說:「那個啥,《天野日報》上都揭露了北遠縣石拱橋鄉搞虛假工程的事,你以為我真的想提拔葉慕天,可是那個啥,文史遠同志再三跟我說,我也沒辦法啊,現在幹工作處處都在搞平衡,我聽劉書記說了,文史遠同志出任天野市代理市長的事情看來是大勢所趨啊,馬書記不同意,呼延書記一再堅持,兩個人為此還吵了嘴,我看最後說不定又是馬書記妥協。因此,我們就不能不給未來的市長一個面子吧?只是剛給了他一個面子,第二個難題又出來了。」喬織虹說罷把最新一期的《河東內參》放在王步凡面前說:「文史遠的弟弟文史達是南山縣的縣長,他以權代法,搞得民怨沸騰,『政績』都上內參了,不處分不行,處分了文史遠同志不高興。那個啥,剛才文史遠同志還在我這裡,說不行把北遠縣的范士林調回來,讓文史達到北遠縣去當書記。我就跟他說文史達的問題還沒有查就提拔,讓我這個當書記的也很作難啊,因此召回你這個智多星來商量商量。」

    王步凡終於明白喬織虹的意思了,問道:「喬書記,您的意思對文史達查還是不查?」

    喬織虹心裡很矛盾地說:「查要得罪文史遠,不查沒法向南山縣人民交代,我也作難啊!」

    「這個事情好辦,您就說省委劉書記專門為此打來電話,就說南山縣的群眾已經告到他那裡了,你忘了,劉書記就是咱們南山縣的人嘛!」

    喬織虹拍一下腦袋說:「哎呀,我怎麼把這個事給忘了,還是你王書記點子多。那個啥,這樣一來文史遠也許就不敢保他的弟弟了,能夠保全他自己就不錯了。」

    王步凡與喬織虹兩個人會心地笑了。之後,王步凡說:「喬書記,既然要查,這次就要組織個調查組,我算一個,紀委顏紫雨算一個,再讓信訪辦的主任也參加,這樣比較合適些,一旦文史達真的有問題,南山縣的縣長人選你考慮過沒有?」

    「要撤就把南山的縣委書記和縣長一齊撤掉。人選現成的有,那個向陽我看還是讓她下去鍛煉吧,她還年輕,要重點培養培養。」喬織虹笑著說。

    王步凡不知道喬織虹究竟是關心向陽,還是討厭向陽,她這次又把向陽的事提出來,王步凡就無法反對了,更不知喬織虹是讓向陽下去當縣委副書記,還是當副縣長,他又不便多問,只好不經意地點了點頭。喬織虹和文史遠原來是暗鬥,現在變成明爭了。

    也許文史遠在某件事情上得罪了喬織虹,喬織虹一再強調南山縣的事情要速戰速決。王步凡只好答應第二天就到南山縣去。下午喬織虹還秘密主持召開了南山縣調查小組會議。會上喬織虹強調要及時解決群眾反映的熱點問題,也是黨密切聯繫群眾的重要舉措。希望調查組到南山縣之後把群眾反映的問題解決好,不管是什麼人,不管他有什麼背景,只要他侵害了人民群眾的利益,違背了黨的宗旨,那麼他就不配做領導幹部,有問題的要堅決拿下來,讓能夠為群眾辦事,與群眾心連心的好幹部上去……

    這次會議是秘密進行的,散會時喬織虹讓調查組明天一早就動身,並且強調了紀律,任何人不准向當事人透露風聲,誰違犯紀律處分誰。

    王步凡從喬織虹的講話中慢慢又品出些味道了,看來決不僅僅是喬織虹和文史遠之間有矛盾,說不定劉遠超現在和呼延雷也有矛盾了。劉遠超是抓組織工作的省委副書記,呼延書記現在頻頻把手伸向人事任免的領域裡來,與劉遠超產生矛盾是在所難免的,更何況以喬織虹與劉遠超的關係,按劉遠超的想法應該給喬織虹配個既聽話又能輔佐她的市長,可是他的這個想法連續被呼延雷掐斷,他對呼延雷產生反感情緒也是很自然的。另外據省內消息靈通人士透露,省委書記馬風疾現在與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矛盾也公開了。另外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現在大肆斂財,已經引起省城老百姓的憤怒,據說省城還流行著一首民謠:

    有錢的富婆你是誰?

    原來是書記的好妹妹。

    河東的財富堆成堆,

    不姓國有他姓誰?

    西邊木子李,

    東邊是霞妹,

    破產企業在哭泣,

    下崗職工在流淚!

    由此看來呼延兄妹一個弄權,一個斂財,已經達到天怒人怨的地步,這樣的高官不出問題是偶然的,出問題是必然的。

    王步凡覺得喬織虹讓自己去查南山縣的案子只是河東高層鬥爭的一個序曲,也許更大的暴風雨還在後頭,也許查處南山縣的事情就是點燃政治大爆炸的導火索。另外聽說省長牛耕野已經不可能上班了,呼延雷正準備出任省長,可是憑他在河東的威信只怕有難度。

    第二天早上,王步凡正準備帶領工作組到南山去,突然接到喬織虹的電話,說原訂計劃撤銷,要他立即到市委去開會。

    王步凡不知道事情發生了什麼變化,懷著不安的心情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裡,只有喬織虹一個人在,她正看著窗外那些法國梧桐出神,法國梧桐在西風中呻吟著,就像一群有病的老太太在哼唧。喬織虹見王步凡來了,就用手指一下沙發讓王步凡坐下,然後自己拖著疲憊的身軀也坐在沙發上,把頭靠在沙發的靠背上仰著臉歎氣,歎了幾口氣才說:「王書記,是這樣的,昨天咱們說好之後,我總覺得牽扯到文史遠同志的事情要慎重一些,就給劉書記打了個電話,匯報了這件事。劉書記對我們的行動持反對態度,說河東的情況比較複雜,省裡邊的鬥爭決不能讓天野的事情當了導火索,那樣的後果對咱們天野是很不利的,一旦天野的領導捲進省委高層的鬥爭之中,那麼我喬織虹就沒有好下場了。那個啥,想想劉書記的話,他還是站得高看得遠啊!我們天野確實不能當導火索。況且文史遠背後還有個文景明啊,唉,害得我一夜沒合眼呢。」

    喬織虹又說話了,「我想了想,還是把文史達調離吧。我初步是這樣決定的,讓南山縣的縣委書記調回市裡,把范士林調到南山任書記,讓文史達到北遠縣去任縣委書記,緩解一下矛盾,讓賈正己去南山縣當縣長,讓向陽到南山縣去任常務副縣長。」

    41半月後的一天,喬織虹樣子很悠閒地轉到王步凡的辦公室裡。她平時是很少到副職的辦公室裡來的,王步凡給她倒水,讓座,遞煙,然後笑著說:「大老闆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喬織虹笑道:「王書記到鄉下轉了一圈兒,竟然把關心領導的優點給轉丟了,那個啥,向陽到南山去當常務副縣長了,你也不再給我物色個秘書,想讓我當光桿司令啊。」

    王步凡笑著拍了一下頭說:「哎呀!又是下鄉又是忙雜事,竟把領導的大事給忘了,要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吧,人要機靈些,可靠些,向陽是很不錯的,但我的原則是給市委書記當秘書不能超過一年,年輕人要求進步,你老讓人家給你當秘書,會誤了人家的前程。」

    「領導對人真是關懷備至啊,我得替向陽謝謝你。」王步凡原以為喬織虹讓向陽下鄉是對向陽有什麼看法,現在聽喬織虹這麼一說,他才知道是自己誤解了。他試探性地說:「喬書記,其實你來天野時間也不短了,人也熟悉了,應該自己選個秘書,有合適的人選沒有?」

    喬織虹想了想說:「也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那個啥,你覺得得道山開發辦公室那個東方雲怎麼樣?」

    聽了東方雲的名字,王步凡吃了一驚。

    王步凡看喬織虹心意已決就說道:「我現在就給東方霞同志打電話。」說罷王步凡當即掛通了東方霞的電話,先問了工地上的事情,然後才說了正事。東方霞在那邊猶豫了一陣子才答應讓東方雲進市委機關。王步凡又給墨海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墨海就跑著來了,見喬織虹也在,就用手習慣性地攏一下大背頭,又扶一下他的金邊眼鏡,望著兩位書記說:「二位書記有何指示?」

    王步凡此時正有一肚子火沒處發,就對著墨海很嚴厲地說道:「老墨,有些事情你這個當秘書長的要考慮得超前一些,不要非等領導交代了才去辦,比如說喬書記現在沒有秘書,這個事兒你考慮過沒有?難道這種事情還要我這個抓組織工作書記親自過問不成?你有點思路不清啊!」

    墨海一下子臉紅了,「我……我呢……」他哼唧了老半天說不出話。其實墨海也有墨海的難處,市委書記的秘書向來都是自己選人的,什麼時候讓他這個秘書長推薦過?現在王步凡這樣數落他,使他有點無法回答。

    王步凡知道墨海有難言之隱,其實他自己也是有苦難言。喬織虹既然已經選定了秘書,又不明說,繞了半天彎子才說明。以喬織虹的身份和地位完全可以下個命令,把東方雲調過來,沒有必要與他王步凡商量。為了不傷及情面,王步凡又開腔了,「老墨,得道山開發辦公室的東方雲,調過來給喬書記當秘書吧。」他這樣一說好像東方雲是他選中的而不是喬織虹挑選的。

    墨海先是「啊」了一聲,驚得半天也沒有合上嘴,他沒有想到王步凡會選這樣一個人來給喬織虹當秘書,但是又不好表示反對,磨蹭了半天才說:「哦,哦,這樣也好,也好。」

    喬織虹一直不吭聲,王步凡只好又說話了,「老墨,我已經和得道山開發辦主任東方霞同志打過招呼了,你盡快給東方雲同志辦手續。」

    墨海不敢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王步凡的辦公室。墨海走後,王步凡覺得也沒有什麼話可與喬織虹說,就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直到喬織虹覺得無聊時才自己離開。

    喬織虹離開了一會兒,墨海又進來了。向王步凡匯報說:「王書記,東方雲的事情我已經與組織部部長伊鶴鳴同志交涉了,剛說的時候她不太同意,後來我只好說這是喬書記的意思,她才答應了。王書記,你說選什麼人不好,怎麼會選一個東方雲來給市委書記當秘書呢?我知道這是喬織虹的意思。」

    王步凡此時心中仍然有氣,就搶白道:「老墨,你問我我問誰去?政治上的事情玄妙著呢。這年頭什麼怪事沒有?」

    墨海仍然站在那裡搖頭。王步凡覺得剛才的話可能刺傷了墨海,就拉墨海坐下,遞給他一支煙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王步凡自己也點了支煙,頓了頓說:「哎,老墨,你說以後見了東方雲,我們是叫東主任呢,還是叫東方主任?我記得我上大學時學校裡有個講師姓上官,學生們都叫他上老師。」

    墨海想了想說:「這個我也弄不清楚,我想還是叫東方主任吧,咱們的省委副書記叫呼延雷,好像沒有聽說有人稱呼他為呼書記,依此類推應該叫東方主任,哎,這個東方雲究竟是啥來歷呢?」

    「來歷大著呢,可惜無可奉告啊!」

    墨海聽了王步凡的話長歎道說:「王書記,剛才我到辦公室裡想了想,自己年紀大了,覺得已經不能適應秘書長這個崗位了,還是退到人大政協去吧?」

    「老墨,你不是對我剛才的話生氣吧?我也被人耍了。」

    「哪能啊,王書記的為人我能不清楚?難道我心中就沒有氣?我侍候花瓶真是侍候夠了。」

    「老墨,理解萬歲,理解萬歲,哪天咱哥倆得喝一杯,好好交流一下思想,頗有同感啊!」

    「王書記,剛才我說的是實話,真的想退二線了。」

    「即使是實話也得向太后表白,得省裡批准,你對我說有啥用?我也想到人大政協去,你老墨能做主嗎?別忘了你是副廳級,我也是副廳級啊!」

    「乾脆,我現在就去跟太后請旨,說不想幹了,我一天也不想幹了。」墨海說罷起身出去了。王步凡知道墨海是個很固執的人,他自己決定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墨海走後,林濤繁來了。王步凡很驚喜地與他握著手說:「畢業了?」

    「畢業了。剛回來喬書記就讓我配合組織部的人去考察幹部,也沒有見著你,這不,副市長人選的考核結果出來了,想向你先匯報一下。」

    王步凡笑了,「老林,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你是副書記,我也是副書記,哪有一個副書記向另一個副書記匯報工作的道理,咱哥倆可別玩虛的,你從中央黨校回來時我正下鄉,也沒能給你接風洗塵,我回來你又下去了。」

    「你抓組織工作,考核幹部的事情本來應該你去,可喬老闆偏偏把這個差使派給我,現在結果出來了,你應該知道一下。」

    「你老兄又來了,我雖然是抓組織工作的副書記,但是副廳級的任命我能參上言嗎?決定權在省委,你應該去向喬書記匯報,然後讓她向省委匯報,這個事我也不想聽,管他們提拔張三和李四呢,咱們既然左右不了,乾脆圖個清靜。最可笑的就是那個范士林,居然也是考察對象,組織部的同志們沒有說什麼吧?」

    「可想而知。不說他們了,說說你吧,除了下鄉也沒有出去走走?」

    「那次去北京搞個人書法展,本來是要去看你的,喬書記打電話讓我回來,文史遠出了車禍,匡扶儀同志被殺害,後來又出了個大爆炸案,天野人心惶惶的,再沒有走出去過。」

    「天野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真是不敢想像啊,黨校校長還專門找我瞭解情況,在畢業典禮上,他大力提倡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痛斥腐敗行為,並且說天野發生的大爆炸案就是官僚主義和腐敗行為造成的,要求學員們廉潔奉公,始終把人民群眾的利益記在心上……」

    王步凡歎道:「中央領導是英明的,中央的政策也都是很好的,可惜到了下邊老是走調。你躲出去清靜了半年,我這半年可是在刀尖上過日子的,你看,你胖了至少十斤,我可是整整瘦了十斤呢?」

    林濤繁觀察了一下王步凡的身子,眉頭一皺說:「是瘦了,白頭髮也多了,你比我大半歲,我現在還沒有白頭髮呢,嫂子年輕,我建議你把頭髮染一下,不然看上去年齡差距有點大。」

    王步凡苦笑一下說:「我現在是身心交瘁啊,哪有那份心情。」

    接下來林濤繁講了在京聽到的一些關於上層反腐敗的事,列舉了幾個大腐敗分子的名字,還說了他們的問題是如何被發現的,中央又是如何下決心查處他們的,以及在查處時遇到的阻力。當談到河東省的高官時,林繁濤語出驚人:「馬風疾肯定要調走,連河東的省人大主任也當不了,到中央也不會安排什麼要職,此人的能力威信都不行。呼延雷恐怕要出麻煩,省裡已經有人把他和他妹妹一同告了,他的問題是經不住查的,一查準被判刑。」

    王步凡聽了林濤繁的話沒有接腔,對於上層的事他瞭解不多,沒有發表見解的資格。兩個人談到快十二點,喬織虹打過來電話說中午要給林濤繁接風洗塵,讓王步凡去作陪。

    中午王步凡和林濤繁來到天道賓館,樂思蜀把他們引到一個很偏僻的雅間裡,喬織虹已經等在那裡。吃過飯喬織虹說有事提前走了,王步凡和林繁濤兩個人就天野的事情談得很深,一直談到下午上班時才離開。

    又過了一星期,已是十二月中旬了,王步凡上午到天野汽車廠看了一下,林君正帶著設計人員在查看廠房,看來舊廠房大部分都要拆掉,僅僅是一塊地皮可以利用。下午他正在辦公室裡看報紙,東方雲敲門進來了。她長髮披肩,身體胖了許多,看上去是一種成熟和豐腴的美。不等東方雲說話,王步凡先問:「手續辦過來了吧?工作能否適應?」

    東方雲點點頭說:「辦過來了,工作還能夠應付下來,哪天我得請您王書記的客,我能來市委多虧王書記幫忙。」

    王步凡並不想把話說得太明,就打掩護說:「工作需要,工作需要啊!況且你確實是個人才哩。」說罷要給東方雲讓座。

    東方雲嗤嗤地一笑說:「什麼人才呀,王書記可別拿我開涮,其實我不想來這裡。不坐了,喬書記讓你過去說點事。」

    王步凡不知道喬織虹又有什麼指示,急忙離開辦公室到喬織虹那去。進了喬織虹的辦公室,見屋裡煙味很濃,王步凡猜測可能是喬織虹和東方雲兩個人在抽煙,不然屋裡不會煙霧繚繞,有點嗆人。看來這個東方雲和喬織虹還真有些情趣相投。王步凡坐下後,東方雲給王步凡倒了水,又給喬織虹的杯裡添了水,然後才退出去。

    王步凡見喬織虹一臉愁容,就知道她又有煩心事了。他不便問,點了支煙抽著,想等喬織虹自己說。

    喬織虹點了一支煙,抽著煙說:「王書記,副市長候選人王宜帆、李光源、時運成、張沉、范士林、孔放遠和賈正明的考核結果出來了,王宜帆、李光源是優秀,時運成、張沉和孔放遠是良好,范士林是基本稱職,賈正明是不稱職。那個啥,這個結果出人意料啊!范士林是個陪襯品,竟然比賈正明的威信還高。」

    王步凡倒認為這個結果是公正的,王宜帆和李光源政績突出,時運成、張沉和孔放遠在縣裡威信高,范士林雖然不是開拓型幹部卻沒有民憤,而賈正明本身就是個投機鑽營分子,給他考核個不稱職,說明天野市委組織部和林濤繁、伊鶴鳴兩位同志還是堅持原則和主持正義的。不過賈正明與喬織虹是同學,他在喬織虹面前從來不議論賈正明的長短。王步凡見喬織虹憂心忡忡的樣子,就說:「喬書記,你別忘了省委只是讓我們拿一個初步方案,決定權在省委,你要把這個結果及時上報省委,讓省委去決定,我們考核的也不一定算數,也許省委會再派人來天野考核的。」

    「對,對,你說得很有理,副廳級幹部的任命權在省裡,不在我們天野,我們確實不該擅自作主啊!」

    「二十六日就該舉辦百名老幹部品嚐石榴活動了,今天是十二月十九號了,我建議你盡早去省裡向劉書記匯報一下咱們的考核結果,讓劉書記最後定奪吧,他是管幹部的副書記,在省委常委會上還是有發言權的。」

    喬織虹有時很聰明,有時也很傻。經王步凡一提醒,像個孩子似的臉上又有了笑容,「對,我今天就到省裡去。」喬織虹說罷看了一下牆上的鐘錶,說:「已經下午四點了,我現在就去找劉書記。」說罷她起身離開辦公室。臨別喬織虹又對王步凡說:「對了,北遠縣和南山縣有十幾個上訪的群眾來反映問題,信訪辦的同志剛才給我打了電話,說他們一定要見我,還是告文史達和葉慕天的,我沒有時間,你去接待一下吧。」

    王步凡沒想到喬織虹又給他塞了個燙手的山芋,人家點名要見市委書記,他這個副書記去了不一定管用。

    喬織虹匆匆忙忙走了,王步凡回到辦公室給信訪辦打了個電話,說了喬織虹的意思,並說他半個小時之後去見上訪的群眾。

    過了十幾分鐘,信訪辦的人打過來電話說上訪的群眾聽說喬書記去了省裡,就準備回去,說等喬書記回來時他們再來。王步凡正不想去見這些人,現在他們自己走了,也省得他去出醜。北遠縣的群眾是告葉慕天的,南山縣的群眾是告文史達的,這兩個人都與文史遠有關係,喬織虹在牽扯到文史遠的事情上總是岔道繞行……

    喬織虹到省城已經是晚上六點半鍾了,她與劉遠超通了電話,劉遠超說自己感冒在家裡休息。喬織虹便買了些水果,讓司機樂樂直接把車開到大河路去。

    大河路離省委機關很近,背依大河公園,面朝大河廣場,是條東西向很幽靜的街道,人們戲稱大河路為高幹路,因為河東省四大班子領導大多數住在這條街上,路兩邊是四季長青的樹木,離樹二十米就是建築風格各不相同的公館小樓。因為省委的家屬樓建得最早,現在與人大、政府、政協的家屬樓相比就顯得有些陳舊。據說省委機關的很多幹部反映住房條件太差,馬風疾就是不表態,於是就有人揣測馬風疾的心理,說他是快退了,不求進取,只求太平。馬風疾住在大河路九號,自他到河東省任省長開始就住在這裡,一住十年再沒有換過地方,就是當了省委書記後也沒有挪窩。他來的時候省政府的家屬院比省委家屬院更差,因此他作為省委副書記,住進省委家屬院也是順理成章的,後來呼延雷竭力攛掇,省長牛耕野下決心把省政府家屬院的破房子全扒了,蓋了新房子,讓馬風疾搬過去,馬風疾沒有答應,說在省委這邊住習慣了,挺好的不用搬。劉遠超調到省委任組織部長時住進大河路十一號,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換過地方。

    喬織虹在省城時就經常到劉遠超家裡玩,儘管他與劉遠超是那種關係,也不知是劉遠超的老婆太忠厚,還是這個女人大智若愚,好像從來就沒有對自己的丈夫起過疑心,每次見到喬織虹都是笑臉相迎,妹子長妹子短的叫,因此喬織虹斷定,她與劉遠超的暖昧關係直到今天那個農村婦女仍然沒有察覺出來。

    喬織虹來到大河路十一號,這裡是治安嚴密的住宅,經過保安再三詢問,又看了她的工作證,才放她進了裝有電子開關的防盜鐵門,這個院中住了三家,又各自獨立成院,來訪的客人需要按響被訪問住戶的門鈴,通過對講機報上自己的姓名,如果主人接見就會通過電子裝置為你打開第二道門,你才能夠靠近第三道門,如果主人不準備接見你,你根本不可能靠近第三道門。喬織虹站在第二道門前時按響了門鈴,對講機裡就傳出了劉遠超老婆那樸實的問話,喬織虹對著對講機說:「嫂子,我是小喬,來看看你和劉書記。」

    對講機裡傳出了聲音,「是妹子呀,你等著我去給你開門。」隨著老太婆的話,第二道門開了,喬織虹來到第三道門前不由自主地笑了,那笑容有些神秘莫測。

    門開了,劉夫人那張憨厚的臉上掛滿了笑容,她一邊接住喬織虹手裡提著的東西,一邊說:「妹子你總是那麼客氣,每次來都帶東西,難怪我家老劉說你會體貼人,是個能走得開的女人。我就不行,來省城這麼多年了,誰家我也沒去串過門。你猜老劉咋評價我?他說我是女人中的處理品,說你是女人中的精品。我說我咋能跟小喬妹子比,人家是大學生,國家幹部,我是個農村婦女,處理品就處理品吧,只要你老劉不把我處理掉,我這一輩子就處理在你老劉家了。」

    劉遠超老婆的話逗得喬織虹咯咯地大笑了一陣子,兩個人邊往客廳走邊說話,喬織虹俯在劉遠超老婆的耳朵上說:「嫂子,他對著你故意作賤你,對著別人可是經常誇你擀的手擀面是全世界一流的,說論吃還是家常飯,論穿還是粗布衣,知冷知熱結髮妻。害得我們一聽到手擀面就流口水呢。」

    劉遠超老婆的臉上像開了花,笑著問:「妹子,還沒有吃飯吧?嫂子給你擀手擀面去。」

    「那太好了,我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現在聽說手擀面,我這嘴裡就又流口水了。」說罷故意用手搭了老太婆的肩膀,老太婆一臉的幸福。

    進了客廳,見劉遠超穿了件大衣坐在沙發上,臉色有些發紅,喬織虹急忙上前摸了摸劉遠超的額頭說:「發著燒呢,用不用看醫生?」

    「不礙事,剛服了感冒藥,小喬你坐。」

    老太婆也說:「妹子你坐,我去給你做麵條去。」

    喬織虹說著謝謝,望了望老太婆的背影,又扭頭看劉遠超,劉遠超臉上的笑容也很神秘,那樣子就像喬織虹來時在大門外的笑容是一樣的。都在笑這個農村婦女忠厚得可笑而又可愛。

    喬織虹坐下後,劉遠超問:「這麼風風火火的來省城有啥事?」

    喬織虹嬌態萬狀地說:「來看病號唄!」

    劉遠超笑道:「別懵我了,說正事吧。」

    喬織虹驟然變得很憂慮地說:「這次天野市副市長的人選我們共考核了七個人,李光源、王宜帆是優秀,時運成、張沉和孔放遠是良好,范士林是基本稱職,賈正明是不稱職,你說這事咋辦?不行你做做工作,讓省委組織部再下去考核一次?總得給賈正明弄個稱職吧。本來是讓范士林當陪襯品的,結果那個飯桶的威信比賈正明還高。」

    劉遠超很神秘地笑了笑說:「既然賈正明考核了個不稱職,就不能用了。你想啊,他在天野威信那麼低,一旦用了他,人們會咋評價你我?民意不能不考慮啊,總不能為了一個賈正明讓天野的老百姓罵我們倆吧。」

    「墨海前幾天向我提出要到人大去,好像也是本意,不行讓范士林當秘書長吧,不過他的能力還不如墨海。」

    劉遠超搖頭說:「調整幅度不要過大,讓墨海再干一陣子吧,范士林的事往後放放再說。墨海是個酸儒,是個臭嘴蚊子,弄不好就要咬人的,他說去人大你就信?」

    喬織虹忽閃著兩隻大眼睛就像一個中學生在聽老師講課,而且這個老師又是她非常崇拜、非常敬仰的老師。

    「小喬啊,想想你到天野後也真不容易,兩任市長落馬,在省委常委會上呼延雷就提出天野的幹部調動太頻繁,不利於幹部隊伍的穩定,我給你打了掩護,我說歐陽頌同志沒選上是雷佑胤和暴平軍在搞小動作。歐陽頌落選了,雷佑胤和暴平軍又出了問題,再加上有些老同志要退下來,不提拔新的幹部行嗎?侯壽山出問題了,總得有人頂上去,一個蘿蔔一個坑,總不能讓幹部缺員吧,最終馬書記肯定了我的看法,說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喬織虹聽了劉遠超的話不自覺地就流淚了,「老大哥,你讓我去天野是把我放在鐵板上烤啊,太難太難了。『一ま七慘案』發生後,我就想辭職,雖然組織上沒有處分我,我真的不想幹這個市委書記了。慘案發生後我經常做惡夢,惡夢驚醒之時獨對孤燈……唉!」

    劉遠超歎道:「做人難,做官更難,再難還得幹下去啊!人世間哪裡都存在鬥爭,任何人都是在鬥爭中求生存的。你以為省委就平靜了?明年省委要換屆,我看老馬回北京的可能性不大,只怕要在河東當人大主任的,楊再成該退了。由於呼延雷的官品人品不怎麼樣,省內高層就出現了一邊倒的現象,副書記、副省長們都是站的老馬路線,只有一個常務副省長路坦平是從鄰省調來的。他不明白真相,以為呼延雷是要接任書記的,也許路坦平現在正在做省長夢呢,因此和其他領導就沒有什麼往來。據我分析,呼延雷當不了省委書記,老馬不會向中央推薦他,省裡這一幫人又恐怕呼延雷當了書記對他們不利,現在已經動作起來了,正在收集呼延雷的違法違紀事實材料,準備向中紀委反映他的問題。省城有個玉山寺你知道吧,對了我帶你去過的,現在寺裡住著一個大道真人,據說這個真人是從天野過來的,在天野叫天道真人,到省城就變成大道真人了。呼延雷經常到玉山寺向大道真人討教,這個事被人知道了,就有人說他搞封建迷信活動。他妹妹呼延霞做事也很出格,幹部群眾意見很大,這些事只怕都要影響到呼延雷的前程。」

    喬織虹插話說:「天道真人在天野的得道山時,呼延雷就與他過從甚密。」

    劉遠超深邃的雙眼中放出不易察覺的寒光,「小喬,你提供的這個信息很重要,現在是人大主任楊再成出頭和呼延雷作對,老幹部岳秀山、成大業和井然跟他叫板,老雷子的日子並不好過啊!」

    這時老太婆把手擀面做成了,端出來放在喬織虹面前,笑著說:「妹子,你嘗嘗,不好吃嫂子再做。」

    喬織虹先彎下腰聞了聞,又吃了一口說:「真香,嫂子,你做的手擀面就是好吃,有什麼訣竅嗎?」

    老太婆笑著說:「面裡摻了雞蛋,這樣麵條就好吃了。老劉,你也來一碗吧?」

    劉遠超道:「我沒有胃口,你去吧,我和小喬還要談工作。」

    老太婆一臉慈祥地離開了,劉遠超又問道:「小喬,你們天野的班子現在怎麼樣?」

    喬織虹一邊吃麵條一邊說:「這怎麼說呢,人大主任向天吟你知道,雖然有點傲氣,但是他的年齡大了,不會再有什麼野心,政協主席廉可法是個死搬教條的人,正氣有餘,靈活不足,官癮不大,因此他也不會有什麼進取心。林濤繁是個沒有根子的人,他在聰明中蘊含著幾分忠厚,是人才但不是奇才。文史遠是呼延雷的人,此人和呼延雷一樣是個政治人,又是個投機鑽營分子,我對他的很多做法看不慣,但是投鼠忌器呀。那個啥,有呼延雷作文史遠的靠山,有些時候我就不得不向他妥協。比如他情婦葉慕月的哥哥葉慕天有問題,並且有人告他,我又不得不給他提拔了北遠縣的常務副縣長。再一個就是文史遠的弟弟文史達,在南山縣搞得烏煙瘴氣,把人家一個好端端的私營企業逼垮了,人家到北京去反映情況,他給人家定了擾亂公共秩序罪,打進大牢,把人家的雙腿都折磨殘了。這個事我跟你說過,那個啥,你說要先放他一馬,從長計議,我就給他調到北運縣去當了縣委書記,本想著調離之後會息事寧人,誰知道南山縣的人就是咬住他不放,今天我來時還有人在天野信訪局告他。」

    「我家就是南山縣的,我知道那個情況。但是對文史達和葉慕天的處理要講究策略,要等上邊有人說話時你再把他們拿下來,你不要輕易表這個態,你一表態就要得罪文史遠。看那架式,呼延雷和文景明是非讓文史遠當天野市的市長不可,一旦文史遠當了市長,你們書記、市長不合拍還怎麼工作?要顧全大局啊!」

    「不是說馬書記不同意文史遠當天野市的市長嘛,好像馬書記比較重用王步凡是吧?」

    「是這樣的。可惜王步凡與省領導都是泛泛的上下級關係。我、邊關、井右序還有馬書記,都贊成讓王步凡當市長,可是又沒有人不顧一切地站出來為他說話,這種局面是最可怕的。而文史遠就不同了,人家有文景明和呼延雷上竄下跳地為其奔走,誰又肯為一個王步凡和呼延雷、文景明撕破臉皮?哎小喬,你說王步凡這個人究竟怎樣,啊?」

    喬織虹抬頭望著劉遠超客廳裡那個豪華的頂燈,思考了一陣子說:「這個人有點高深莫測。他不貪,工作很有思路,與方方面面的人都能處得來,一些很棘手的問題在他手中能夠駕輕就熟地解決掉,有些問題在我看來已經是『山窮水盡疑無路』了,可是與他一商量,經他一提醒,馬上就會出現『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效果了。說實話,我在很多問題的處理上還真想聽聽他的意見,那個啥,甚至對他已經產生了依賴心理。總之,這個人太精明了,精明得讓人敬佩,又有些想敬而遠之的感覺。」

    劉遠超眉頭一皺說:「小喬,你說手下人太精明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個只怕要辨證地看待了。」

    「說得對。手下人太精明,能駕馭得了,是好事,駕馭不了,就會出麻煩。你想啊,人的目標往往是短期的,當了組織部長,眼睛就要盯著副書記的位置,當了副書記就會盯著省長的位置,只有當了省長或市長的人,才會盯住書記的位置。王步凡一日不當市長,他就不會窺視你市委書記的位置,永遠都要和你保持一致,為你所用,一旦當了市長,可能就要出現市長強書記弱的局面了。因此,有些時候你要多依靠林濤繁。」

    喬織虹不停地點頭,顯然劉遠超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使她悟出了一些官場秘訣和為官之道,對劉遠超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42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天野市舉辦百叟宴邀請省市老幹部品嚐石榴的日子。無雪的冬天不太冷,天野這地方盡刮西北風,沙塵不僅讓整個城市籠罩在塵埃之中,就連天空也總是灰濛濛的。老人們盡量減少了戶外活動,大姑娘小媳婦們上下班都用紗巾蒙了頭,盡量減少沙塵對臉蛋的襲擊。

    一冬無雪,老百姓就說,看,老天爺發怒了,天野燒死了那麼多人,這些屈魂冤鬼能不到老天爺那裡告狀?所以今年不下雪,明年肯定是個災年。要說也怪,自從天野影視城燒死了二百九十八人的事件發生之後,天野盡出些怪事:從十月到十二月滴水未落。大冬天不冷盡颳風。往年的風徹骨的冷,今年的風不沾身,不冷。天北縣一個農民打井打出個古墓,自己掉下去當即氣絕身亡,怪!南山縣一戶農家的母牛生了個牛犢長了五條腿,怪!東遠縣修公路時,平白無故山體滑坡,活埋了十三個人,扒出來後一個個七竅流血,卻沒死一個人,怪!東南縣一個老母雞生蛋時難產,母雞死了,殺雞時取出一個雞蛋竟有三個雞蛋那麼大,怪!西遠縣建起了運輸隊,一輛貨車平白無故地剎車失靈,掉進萬丈深淵裡,偏偏駕駛員摔掉後掛在半山腰的一個樹樁上,司機毫髮無損,怪!於是老百姓就說天野的輸氣管道爆炸動了龍脈,冬天不下雪卻打雷,是不祥之兆。

    百叟宴在沙塵飛揚的天氣裡,在老百姓的議論聲中開局了,地點設在天道賓館貴賓樓的最頂層,臨時從餐廳裡搬來了十二張大圓桌,每張桌子上坐十個人。左右兩邊的牆壁上掛著橫幅標語:發揮餘熱為天野經濟騰飛建言獻策,珍惜財富聽河東風流人物談古論今。這「發揮餘熱」和「財富」是專指老幹部而言的。今天這個宴會得到省委馬書記的讚賞,他從省裡帶過來七十來個老革命,天野把四九年以前參加工作如今健在的老幹部全拉上才湊了三十個,其中就有張問天。

    十二張圓桌上坐了一百二十個人,每張桌子上都有一位省領導和一位市領導作陪,省委書記馬風疾和市委書記喬織虹陪同的那一桌有原省委書記岳秀山,省人大主任楊再成,省政協主席文景明,天野市的領導有原市人大主任邊際和李直,原政協主席鞠功等人。王步凡坐的這一桌是省委副書記劉遠超、原省人事廳廳長井然,原市人大的兩位副主任,市政協的兩位副主席等。林濤繁坐的那桌子上有原省政協主席成大業等人。桌子上擺放著黃裡透紅的石榴、南山縣的***、天北縣的梨、東遠縣的柿子和西遠縣的大棗。這些東西色澤都很鮮艷,讓人看了大開胃口。百叟宴開宴之前,馬風疾和喬織虹分別講了話,馬風疾講話的要點是:老幹部為革命流血流汗幾十年,已經成為我黨十分珍貴的財富,新同志要學習老同志不怕流血犧牲,為建設新中國立下不朽功勳的革命精神,學習他們廉潔奉公的高尚情操,並把這種可貴精神發揚光大,為落實省委提出的「小康戰略」而努力奮鬥。喬織虹講話的要點是:老幹部是年輕一代學習的榜樣,希望老幹部對天野市的工作多提寶貴意見,發揮餘熱指導新同志在建設新天野的奮鬥歷程中少走彎路,多出成績,使人民群眾早日過上小康生活。

    原省人大主任岳秀山和原省政協主席成大業都八十多歲了,頭髮銀白,精神矍鑠,他們文化不深,功勞很大,是老一輩革命家。

    馬疾風和喬織虹講完話讓老同志各抒己見,岳秀山先發言。他提議為天野燒死的二百九十八個亡靈默哀三分鐘,使百叟宴的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現在在職的官員一般不想提起「一ま七」爆炸案,而老同志對此卻耿耿於懷,經常提起。

    成大業的發言是別把我當反腐英雄。因為他在挖出原常務副省長遠征程這個蛀蟲時是立了功的。岳秀山、成大業和邊際在一九五七年時被錯劃了右派,岳秀山調到其他省任省委書記,成大業調到其他省任了副省長,後來當過省長,退二線前兩個人都調回河東省只干了兩年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就退休了。邊際在天野再也沒有升上去,最後以人大主任的身份退休,他當市委書記時是省委常委,因此享受副省級待遇。成大業在省城與遠征程住得很近,平時遠征程並沒有把這個傻乎乎看上去有老年癡呆症的原政協主席放在眼裡,而成大業卻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對遠征程的腐敗行為一有察覺就給中紀委寫信反映他的問題,中紀委派人來一查,遠征程果然有問題,於是在老幹部圈裡都說成大業是反腐英雄。成大業在宴會上即席發言時說:「我們黨已有八十年的奮鬥歷程,有成績也犯過錯誤,現在日漸成熟了,過去強調階級鬥爭,我看現在的腐敗與反腐敗也是一場階級鬥爭,因為廉潔者是代表人民利益的,腐敗者是代表個人利益的,這就是兩個階級,兩條路線的鬥爭!我們就是要和腐敗分子鬥爭到底,讓他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只有剷除腐敗,才能固我國基,造福蒼生。」

    呼延雷坐的那桌都是原省政府和現省政協的領導,其中就有他的妹妹呼延霞,別人對成大業的話還沒有表態,呼延霞就先站起來說:「我很贊成成主席的發言,反腐敗確實是關係到國計民生,關係到我們黨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們一定要高度重視,一定要旗幟鮮明地反腐敗,讓腐敗分子在我們河東省沒有藏身之地。」

    省城來的老幹部大多知道呼延霞的為人,沒有人附和她,有些人在臉上反而露出了譏笑。

    岳秀山忽然望著喬織虹說:「你們天野的領導今天應該把吳維真和席運含他們請來,他們雖然犯了錯誤,但是他們也為天野的發展做出過貢獻。對人要一分為二啊!」

    喬織虹聽了這話,急忙用徵詢的目光去望馬風疾,馬風疾表態說:「這次算了,以後再有聚會別忘了通知他們。」吳維真和席運含都是老書記楊再成提拔的幹部,他沒有表態。平時他一直對別人說,吳維真和席運含是用錯了。

    原省人大主任岳秀山提到了「一ま七」爆炸案,今天的喜慶聚會就有些變味增調。氣氛也有些不協調。邊際是坐著輪椅來的,這時他開腔了,「天野發生輸氣管爆炸,一下子燒死了二百九十八人,讓人痛心啊,難道這個不合格工程僅僅是雷佑胤和侯壽山失職造成的?在他們的背後還有沒有更大的腐敗分子?這個問題應該引起我們的深思?現在有些領導處理問題總是就事論事,我看我們應該換一換思維方式才行。是誰支持他們搞腐敗的?是誰把腐敗分子舉薦到領導崗位上的?今後還會不會再有腐敗分子邊腐邊升?這些問題我們都應該去思考。不然今天殺個穿紅的,明天判個穿綠的,後天再挖出個穿藍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天野市把爆炸案的責任都推到雷佑胤身上,我看就不客觀,為什麼有人為侯壽山開脫罪責?很值得我們深思!」邊際一激動,心臟病又犯了,邊關急忙跑到他身邊從他的口袋裡掏出速效救心丸,給他嘴裡塞了幾粒,他的精神才好了些。邊關勸道:「爸,心臟不好,少說為佳,這是醫生說的。」邊際點了點頭。

    馬風疾聽了邊關的話有些不高興,好像是針對他而發的感慨,但是他沒有說什麼。

    呼延雷臉色灰暗,有些難堪。他為了把宴會的風向扭轉一下,他提議讓文史遠代表天野市政府把天野市發展經濟的思路向老幹部匯報一下,然後讓老幹部建言獻策。

    文史遠今天的精神面貌特別好,穿了一身新西裝,頭髮也整了髮型,尤其是那條領帶扎得特別周正。他十分謙恭地先匯報了開發得道山和天野市的石榴工程,然後才談到工業、農業方面的事,他講話的內容歸納起來是一穩定,二開發,三加強。一穩定指保持政局的穩定,二開發指的是得道山和石榴工程,三加強是指農業、工業和旅遊業三個方面。

    他正講著話,天道賓館的大院裡就鬧起來了,墨海這時氣喘吁吁地從外邊跑進來說:「喬書記,不好了,北遠縣和南山來了一千多個農民上訪告狀,是來告文史達和葉慕天的,把天道賓館的大門給堵住了。」

    在坐的老幹部聽墨海這麼一說,一齊把目光投向喬織虹,把喬織虹看得滿面通紅。她沒想到南山縣和北遠縣的農民會選擇這個日子來上訪,且一來就是一千多人,讓她不敢惱怒,又不好下台。她望了一眼劉遠超,劉遠超用目光向她示意了一下,又把目光落在王步凡身上。喬織虹明白了劉遠超的意思,就很嚴厲地說:「王步凡同志,你是管幹部的副書記,文史達和葉慕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你向老幹部們作個解釋!」

    王步凡吃了一驚,手中的茶杯差點掉在桌子上。他沒想到喬織虹會把球踢給他,讓他來回答這個問題,並且話語裡還帶著責備。當初任用文史達和葉慕天時他就提出了異議,可是喬織虹為了和文史遠妥協硬是堅持己見,現在好像責任在他了,他既不能出賣喬織虹,還必須把文史達和葉慕天存在的問題說清楚,所以他乾脆不說他們提拔的經過,只說他們所犯的錯誤……

    岳秀山聽了王步凡的話把桌子一拍說:「都啥年月了,還搞這種坑國害民的浮誇風,上邊三令五申,政府不能干預企業經營,你們是怎麼搞的,你們把中央的精神貫徹到哪裡去了?」岳秀山當年就是因為反對「浮誇風」被打倒的,現在又要與「浮誇風」鬥爭了。

    成大業也很憤怒地拍著桌子說:「大躍進的幽靈竟然又在你們天野復現了,啊?既然葉慕天在石拱橋鄉任黨委書記時就有問題,是誰把他提拔為北遠縣常務副縣長的?文史達在南山縣當縣長時就有這麼嚴重的問題,又是誰把他提拔到北遠縣去當縣委書記的?啊?這種現象正常嗎?你們天野市委就是這樣用幹部的?簡直是黑白不分,是非顛倒,小喬你說說兩個人的後台是誰?是你嗎?」喬織虹窘得滿臉通紅,一時說不出話。

    文史遠聽了這話如坐針氈,臉色特別灰暗。

    呼延雷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慢慢地在品嚐石榴。

    馬風疾這時很嚴肅地說:「我建議你們市委現在就去人宣佈將文史達和葉慕天撒職查辦,並且要把問題一查到底,必須嚴肅處理。」

    喬織虹又望著王步凡說:「步凡同志,你和江融河、顏紫雨、伊鶴鳴三位同志現在分頭去南山縣和北遠縣吧,要按照馬書記的批示辦,對文史達和葉慕天身上存在的問題要一查到底,並將處理結果上報省委。」

    王步凡、顏紫雨、江融河和伊鶴鳴離開座位出去了,到了天道賓館大院裡,見了那些上訪的群眾,王步凡就大聲說:「鄉親們,都回去吧,省委馬書記已經下令將文史達和葉慕天撤職查辦,我們現在就到南山和北遠縣調查問題,並宣佈撤銷文史達和葉慕天的職務,你們的損失也將如數賠償,請相信組織上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南山和北遠縣的農民聽了王步凡這話,不再鬧了,只是一時還不肯散去,他們並不相信王步凡的話是真的。

    王步凡又說:「我們將分為兩組,一組到北遠縣去,一組到南山縣去,讓顏書記和江部長帶人到南山縣去,徹底查清文史達以權代法的錯誤行徑,我和伊部長到北遠縣去落實葉慕天的問題,鄉親們!放心吧!你們反映的問題一定會得到徹底解決的。」

    上訪的群眾仍然站著不動,王步凡和顏紫雨兵分兩路出發了,群眾看這次市委動了真格,才慢慢地離開。

    喬織虹精心組織的百叟宴就在這種不和協的氣氛中結束了,她本來是想讓老幹部們建言獻策,甚至企盼老幹部們說她這個市委書記幹得好,為將來的提升鋪鋪路,誰知弄巧成拙,適得其反。在送老幹部們離開天野的時候,她止不住淚流滿面,和每一位老幹部握手告別的時候總要說聲對不起。馬風疾臨上車語重心長地說:「小喬同志,天野這副擔子很重,你又是個女同志,你如果感到壓力太大,真不行省委就考慮一下你的調動問題,我這也是為你好啊。」

    喬織虹是個要強的人,她不想不明不白地離開天野,她很自信,自信自己能把天野的事情辦好,只是市長人選還沒有定下來,她有些擔心。「馬書記,我自信我能把工作做好。在此我說句不該說的話,省委在給天野選配市長這個問題上也負有責任啊,怎麼老是選派政治上不可靠,人民群眾不信任的人來當市長呢?說句心裡話,如果天野的市長是王步凡或林濤繁這樣的同志,也許很多事情就不是現在的樣子了。」

    馬風疾歎道:「小喬你的話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可是,王步凡同志的資歷淺,省委常委會上也不是我一個說了算,這個事以後再說吧,既然你決心留下來,就一定要把天野的事情辦好,不能再出問題了。」

    喬織虹本來還想說點什麼,馬風疾已經關了車門,奔馳車已經啟動,她只有望著尾燈發呆。這時她又想起那天劉遠超與她說的話:副手的能力太強,一把手就不好當了。後悔不該在馬風疾面前提出讓王步凡或林濤繁當市長的事。

    劉遠超知道喬織虹今天受了委屈,晚上沒有走,吃晚飯時是他和喬織虹兩個人在一起吃的。喬織虹流著淚說:「本來是好意,誰知道好心當了驢肝肺,今天真讓人下不來台。這些老傢伙真難侍候啊,以後再也不搞這類活動了。」

    劉遠超道:「百叟宴的事如果你先向我說,我會勸你不要這麼做。老幹部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看問題愛挑刺,說起話來愛擺老資格,你又不能不裝出尊敬老同志的樣子。本身這就是一步臭棋啊!可惜你是先向馬書記匯報這個事的,他表態支持,我就不好說話了。不過今天馬書記表態讓撤了文史達和葉慕天的職務,也算是駁了文史遠和呼延雷的面子,壞事變好事,我想文史遠如果識趣,他以後在你面前也會收斂一些。」

    喬織虹知道劉遠超的話蘊含著一些政治哲理,但她仍為今天的事感到憋氣,飯也無心吃,一副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的樣子。

    劉遠超為了讓喬織虹開心,就說:「不要為今天的事再生氣了,官場上這種事情很常見,也很正常。你以為馬風疾的日子好過,九九重陽節的時候,省委組織了一次老幹部座談會,在會上老幹部一個個大發牢騷,有的說河東的班子不團結影響了經濟建設的進程,有的說省委作風不民主,在任用幹部上犯了任人唯親和埋沒人才的錯誤,有的乾脆把予頭直指馬風疾和呼延雷,說馬風疾軟弱無能,不堪大任,說呼延雷作風霸道,不尊重老同志。害得他們當面認錯,背後罵娘,他們的日子比你還難過。據說有些老同志正私下串聯要向中央反映河東存在的問題。唉!咱不說這些了,今晚你叫上賈正明,咱們搓搓麻將,解解心焦。」

    ……

    王步凡在去北遠縣的時候,他說要到西遠縣雙虎鄉十字坡村去看看希望小學,讓伊鶴鳴帶人去北遠縣宣佈撤銷文史達和葉慕天的職務,然後讓文史達和葉慕天到天野市紀委去接受審查。還強調讓伊鶴鳴留下來查處葉慕天的問題,說他可能要到第二天才能到北遠縣去。

    王步凡正在十字坡希望小學工地上察看施工情況,接到省委秘書長邊關的電話,說他今晚不走了,就住在老父親那裡,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見見面。王步凡聽了邊關的話,知道他肯定有什麼話要說,趕緊說自己已經在回天野的路上了,一個小時後就到天野。

    一個小時後,王步凡來到邊際家裡時,見邊關、井右序、井然和張問天都在。握手寒暄了幾句就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白天在宴席上他是準備向各位領導敬酒問好的,可惜中途被喬織虹指派走了,也不知宴會最後是如何散席的。

    王步凡剛坐下,邊際說話了:「我看步凡這孩子不錯,工作有思路,敢於講真話,咱們黨就需要這樣的幹部啊!」

    井然道:「是啊,現在敢於講真話的人太少了,步凡,今天在宴席上講的話受到老同志的普遍稱讚,岳秀山和成大業都說他們回去後要舉薦步凡當天野市的市長。哎!要說也真是怪了,為步凡當市長的事我跟劉遠超說過,他答應向馬風疾推薦,可就是不見動靜。」

    張問天搖著頭說:「你們兩位老兄的話我卻不敢苟同,今天步凡在宴席上說的話,正好犯了彈打出頭鳥的大忌,天野的情況省領導會不清楚?喬織虹會不清楚?可是文史達和葉慕天的事偏偏是從他王步凡嘴裡說出來的,不這樣做也許還有當市長的可能性,這樣一做只怕是當不了市長的。」

    井右序歎道:「張叔的話很有道理啊,我和邊秘書長也向馬書記推薦過步凡,可他總是不明確表態。」

    井然很氣憤地說:「右序,你這是什麼話,共產黨的天下又不是某個領導人的天下,怎麼能埋沒人才呢?劉遠超是我推薦上去的人,難道他會是個……」

    「爸,現在與您當政的時候不一樣了,你推薦了劉遠超,劉遠超現在買你的賬嗎?他都一年沒有去看過您了吧?人家現在老往北京跑呢。呼延雷當年是楊再成推薦下去當平州市委副書記的,當了常務副省長後就再也沒有看過楊主任,人家現在是省委副書記,只怕連楊主任的家門都摸不到了。」井右序說這話時一臉的不平之色。

    井然道:「我推薦人家從來就沒有想著讓人家報答我,薦賢為黨,並不是為私啊!」

    「您薦賢為黨,可您知道人家呼延雷現在可是一心為私的,先舉薦了個侯壽山當天野市的市長,後來又舉薦文史遠當天野的市長,因為馬書記不同意,兩個人在常委會上差點鬧翻,馬書記又是個關鍵時刻挺不直腰桿的人,我看天野的市長早晚是文史遠的。據省城的人說,侯壽山既給呼延雷弄房子,又給呼延雷弄婊子,文史遠是又給呼延雷弄婊子,又給呼延雷弄票子,您說呼延雷賢嗎?現在楊主任對他意見大著呢!」

    「右序,你講話怎麼這麼沒有原則,這些事情你都落實了嗎?是真是假?是真你就有責任舉報,是假就不能亂說。再說黨內不是實行民主嗎,有些事情你們如果不同意可以在常委會上持反對態度嘛!在民主生活會上可以批評與自我批評嘛!」

    「哎呀老爸,您怎麼會不知道河東的現狀呢,總共九個常委,現在有四個是站在呼延雷立場上的,劉遠超又是個滑頭,始終保持中立,馬風疾和呼延雷兩個人的話他都聽,誰的話對他有利他就站在誰的一邊。比如上次在常委會上確定天野市的市長,我和邊秘書長推薦了王步凡,呼延雷提了文史遠的名,結果劉遠超投了棄權票,馬風疾也投了棄權票,王步凡只得了兩票,而文史遠得了五票,因為書記投了棄權票,文史遠的事情才沒有定下來,您說這正常嗎?可現狀就是如此啊!至於民主生活會已經兩年沒有開過了。」

    邊際聽了井右序的話有些生氣,望著井然說:「老井,你說河東目前的現狀正常嗎?針對天野燒死二百九十八人的事,我想上書中央反映呼延雷在任用幹部上所犯的錯誤,可是我這個寶貝兒子說不讓我瞎摻和,你說我這叫瞎摻和嗎?我雖然老了,但我還是一個老黨員老幹部吧,我還有權力向中央反映問題。可惜我這腿走不動了,不然我就到全國人大找咱的老上級去,河東再不能讓他們這樣胡搞了。當年我們帶領人民群眾出生入死打下江山,決不能眼看著葬送在庸才和敗家子手中!」

    井然很感動地說:「老哥哥,你放心,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陪你去北京走一趟,省裡有幾個老同志也想進京呢,天下事難不倒共產黨員,別說幾個腐敗分子了,咱們賣賣老,拿出當鬧年革命的幹勁,我就不信扳不倒那些庸官和蛀蟲。」

    邊際拍拍腿說:「但願我這身子骨還能陪你去北京,我這裡可是有證據的,是兩個小姑娘寫給我的揭發信,她們說整個天野市他們就相信我這個老共產黨員,是關於侯壽山和呼延雷之間權錢色交易的醜聞,還有照片和錄音帶呢。」

    大家聽了邊際的話都很吃驚,一齊把目光注向他。他望著陳舊的天花板,淚就流下來了。「我知道目前反腐敗的嚴峻形勢,我們革命幾十年,推翻了壓在人民群眾頭上的三座大山,決不能再有新的大山來欺壓人民群眾!在去見毛主席他老人家之前,不能帶著遺憾走啊,一旦見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要是說小邊啊,你的革命意志是不是到死都是堅定的?我一定得理直氣壯地說:報告毛主席,小邊的意志永遠都沒有改變,血液永遠是熱的,眼睛永遠是亮的,沒有愧對共產黨員的稱號。」

    邊際的話題太沉重了,邊關流了眼淚。井然笑著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老邊,現在改革開放的主流是好的,腐敗分子畢竟是少數,要相信我們的黨一定會完善自己,把腐敗毒瘤剷除掉。」

    邊際也很有感慨地說:「老井啊,古人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我就是這個性格啊,要不然五七年會和岳秀山、成大業被定為『岳成邊』反革命集團?我的眼裡就是揉不下沙子啊,改革開放的成績令我興奮,腐敗的危害令我憂心,我是容不得腐敗分子胡作非為啊!你老弟就比我強,鬥爭能講究策略,五七年就沒有受到迫害,而我為此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

    「老哥哥,五七年我逃過了一劫,可十年動亂我並沒有倖免啊,我被遣送到農場勞動改造了三年你忘了?你比我出來工作得早,你不是還到農場去看過我嗎?你老兄說得對,共產黨人到死,骨頭都不能軟,心靈都不能陰暗,鮮血都不能變色!即使見了毛主席,我們還是他老人家的好戰士,決不能讓他說我們是立場不堅定的牆頭草。」

    邊際點著頭,已經老淚縱橫了。

    邊關急忙說:「井叔,咱們今晚的話題是不是太沉重了,換個話題吧?我老爸的身體不好。」

    「對,換個話題,咱們應該談談步凡的事。」井然望著張問天和王步凡說。

    邊際咳了兩聲說:「要想打鬼借助鍾馗,要想事成借助東風。步凡的事我看只有等河東上層的事情解決之後才有希望,要不然咱們就進京告狀!」

    43十二月二十九日,王步凡本想著葉知秋回天南老家看女兒凡秋會回來,誰知沒有回來。他因為無聊就在辦公室裡看報紙。報紙上也沒有什麼新東西,除了新聞之外,最讓他注意的就是又有幾個貪官被揪出來了。看完報紙,他見辦公桌上有一封舉報信,就拆開看,舉報信竟然是魏酬情舉報丈夫牛荃的,題目是《請看如此齷齪的環保局長》。

    尊敬的領導:

    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作為一名尚有良知的國家幹部,我現在勇敢地站出來揭露我的丈夫牛荃的卑鄙行徑和齷齪人生。

    我的丈夫牛荃生於1949年,現年52歲,家住北遠縣雙虎鄉十字坡村,1960年參加工作,先後任雙虎鄉幹部、副鄉長,後任石拱橋鄉鄉長、黨委書記,1988年調任西遠縣副縣長,後任縣長,縣委書記。我與牛荃相識是他當縣長的時候,那時候我大學畢業分配到西遠縣政府辦公室當秘書,在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我加班,牛荃也沒有回家,他以談心為由將我騙至他的辦公室裡強行姦污了我,後來我懷孕了,他與他的農村媳婦離婚娶了我(我懷孕的孩子在出生時夭折,我因子宮大出血將子宮摘除,已無生育能力)。與牛荃結婚後,他利用手中的權力將我調到市統戰部工作(調動我的工作時牛已是西遠的縣委書記)。

    1995年牛荃調任天野市環保局局長,從第二年開始牛荃就成了上級管不到,同級管不了,下級不敢管,獨霸一方的「諸侯」。1996年天野市治理南河的污染情況,這項造福於民、影響深遠的工程,竟成了牛荃撈取好處的淘金河,他將清淤和護砌河堤的工程承包給鄭清源,鄭清源一次給牛荃送了50萬元現金,他背著我將50萬元分別以前妻所生的子女牛奮蹄和牛耕勤的名義存入銀行(存折牛奮蹄和牛耕勤各持一個,每人25萬元)。1999年,天野市治理西郊湖的污染問題,牛荃將工程承包給買萬通,買萬通一次給牛荃送現金35萬元,現在存折在我家的保險櫃中。

    我作為一個正直的人,在此不得不嚴正指出,善於偽裝,是貪官的共同特點。牛荃平時張口廉潔從政,閉口勤政為民,而他真的廉政嗎?鄭清源承包的工程不合格,驗收時給牛荃送了30萬元,就合格了。買萬通承包的工程又是不合格,他給牛荃送了15萬元,也合格了,贓款現在就存放在我家的保險櫃裡。面對牛荃的貪污受賄行徑,我規勸過,痛斥過,可他就是改不了貪利忘義的惡習。我在良知與名利的思想鬥爭中煎熬了整整5年,現在我終於想通了,不揪出腐敗分子,國無寧日,民不聊生。貪官利用職權為子女和親屬謀取私利,最終導致毀家亡身的事例不勝枚舉,牛荃就是一例。我如果不站出來揭發貪官,必然會有一天要禍及自身,我要與牛荃一刀兩斷,劃清界限,我還要求組織上批准我和牛荃離婚,只有這樣,我的良心才能安生,我才能對得起黨的培養和人民的重托……

    王步凡沒有把揭發信看完就笑了。牛荃貪污與否他不清楚,而魏酬情搞的這一手可真叫絕。她分明是急於與牛荃離婚嫁給文史遠,可能牛荃死不離婚,把魏酬情逼急了,就採取了這種大義滅親的舉措,如此這般,既能達到離婚的目的,又能使自己落個反貪英雄的好名聲,可謂一箭雙鵰。更讓王步凡想笑的是「請組織上批准我和牛荃離婚」一句話,以前是有過組織上包辦婚姻的事,現在都啥年月了,組織上還能去管你離婚不離婚的個人私事?魏酬情這個乖賣得也太大了。

    王步凡估計這樣的信喬織虹和顏紫雨那裡肯定也收到了,這種署了名的揭發信,有關部門是必須查處的,他拿了信出門想去找喬織虹,走到走廊上才想起是星期六,喬織虹回省城了。喬織虹把水漣和水漪都放在天野,自己星期天總回省城,也不知那兩個小姑娘星期天是怎麼過的。

    王步凡正看著揭發信,突然電話響了,他一接是溫優蘭打來的,「叔,我與俺嬸子說的事她與你說沒有?」王步凡有些茫然地問:「什麼事?她回天南去了,昨晚沒有回來,她沒有跟我說呢。」溫優蘭在那邊遲遲疑疑沒有開口,王步凡急了,問:「什麼事情?你快說吧。」

    溫優蘭這才小聲說:「今天我和趙萬山結婚,想請王書記當主婚人,不知可不可以。」

    王步凡想了想說:「小溫,我當主婚人不太合適,還是讓樂思蜀當主婚人吧,我去祝賀,在哪家酒店裡?」

    溫優蘭說:「在吳維真的酒店裡,是我通知樂經理,還是您通知?」

    「我通知吧。」

    「那好,我們十點鐘婚禮開始,現在已經九點了,我們等著您。」

    「我們馬上就過去。」王步凡等溫優蘭掛了電話他仍拿著電話在出神,說不清心裡是喜是憂。過了一會兒,他才給樂思蜀打了電話,說明情況,樂思蜀說他馬上過來接他。

    王步凡到鏡子前整了整衣服才離開辦公室。

    來到樓下,一上車,樂思蜀一腳油門小車就飛出了天野市委。

    到了吳維真的酒店,等樂思蜀把車停穩,王步凡剛下車,溫優蘭就挽著一個戴眼鏡的人站到他面前了,溫優蘭叫了叔,又對趙萬山說:「這是王書記,王叔。」

    趙萬山有些書獃子氣,看上去比王步凡小不了幾歲,聽溫優蘭叫王叔,他拉住王步凡的手也叫起了叔。王步凡心裡有些不自在,也沒法不讓他叫。溫優蘭今天化了妝,是一副新娘子打扮,看上去益發光彩照人。王步凡說:「小溫,我把主婚人給你帶來了,老樂是你的直接上司,你可別得罪他,這風光的事情得讓他幹,不然小心他給你穿小鞋。」

    趙萬山聽王步凡這麼一說,急忙又去跟樂思蜀握手,然後把他們往灑店裡請。

    樂思蜀去忙他的事了,王步凡被請到秋菊閣中,進去一看坐的都是女人。他正想退出來,聽見有人叫王叔,他仔細一看是莫妙琴,就又折了回來。在座的有東方雲、東方霞、吳麗花。聽莫妙琴叫了叔叔,吳麗華也叫了叔叔,東方雲和東方霞與王步凡在海南旅遊時就認識,現在東方霞是得道山開發辦公室的主任,東方雲是喬織虹的秘書。今天來參加趙萬山婚禮的人王步凡大都不認識,溫優蘭把他和這些女子安排在一起,看來事先也是經過考慮的。王步凡這時掏出五百塊錢遞給莫妙琴說:「小莫,你幫我去行個禮吧,要記你嬸子的名字,不要記我的名字。」莫妙琴點點頭接了錢出去了。

    吳麗華原來是一副道姑打扮,自從還俗到得道山辦公室工作後才蓄了長髮,現在長髮飄逸,看上去很漂亮。王步凡本想問一下吳麗華的工作情況和個人問題,問了怕她傷心,就沒有問,更何況東方雲和東方霞也在,她們現在都是過著浮萍般的生活,談論個人問題不太合適。

    莫妙琴回來後,東方霞突然說:「王書記,我想向您討教個問題?」

    王步凡笑道:「談不上討教,有話你就直說吧。」

    東方霞笑著說:「西方人動不動就用手按著《聖經》發誓,你說他們發過的誓起作用嗎?他們是否就真的說了真話,是否不會違背誓言?前幾天咱們省某市有位市長面對國旗宣誓就職,還振振有詞地說要不負黨和人民的重托,忠於職守,求真務實,誰知僅過了半月時間,他就因以前的貪污行為敗露被『兩規』了,這些人說的話是真話是假話?」

    王步凡沒想到東方霞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就用近乎外交語言的話回答她,「是真話的就是真話,是假話的就是假話,有些當時說的時候是真話,有些當時就是假話。」

    「為什麼那位市長本身就有問題還當了市長,還能夠把假話說得如此動聽呢?」

    「那位市長在當市長前,可能罪行沒有敗露,因此就蒙騙了人大代表的眼睛,當他的罪行敗露時,不是已經受到法律的嚴懲了嗎?」

    「王書記,請問是人大代表的權力大,還是組織的權力大?再請問什麼人可以反腐敗,什麼樣的人沒有資格反腐敗?」

    王步凡笑道:「看來今天東方小姐是要考我啊,什麼人都可以反腐敗,中國十三億人民誰都可以反腐敗,誰都有資格反腐敗,包括你東方霞同志。至於你問的第一個問題,我的回答是人大和組織的權力都很大。」

    東方霞也笑道:「我可不敢考書記大人。那麼反腐敗有固定的形式嗎?什麼樣的形式最好?什麼樣的形式不好?」

    王步凡沉思片刻,「這個就不好說了,各人有各人的情況,各人有各人的處境。比方有些人披堅執銳地反腐敗,不怕打擊報復,不怕犧牲生命,甚至不怕坐牢,這是一種形式。匡扶儀為反腐敗犧牲了,天南縣的宣傳部長趙穩芝為反腐敗坐過牢。有些是通過寫信反映問題的,最終把腐敗分子扳倒了。有些是暗中掌握了腐敗分子的犯罪證據,然後一舉將腐敗分子置於死地的……不管採用什麼方式,我認為反腐敗是公民的權利和義務,也是十分光榮的職責。」王步凡說著這話已經意識到東方霞的話中有話,但他弄不清楚東方霞是不是也想當反腐敗英雄。

    東方霞話鋒一轉說:「王書記,假若你面對腐敗分子,你會採取什麼樣的反腐敗形式?」

    王步凡一時被問住了,「這個……因為我沒有身臨其境,也沒有掌握腐敗分子的證據,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旦遇到腐敗分子,我肯定要和他們鬥爭到底的,每一種方式我都可能會使用。」

    東方霞這時一臉神秘地望著王步凡,望了一會兒說:「王書記,我看您有點像多面人。」

    王步凡聽了東方霞的話吃了一驚,不知這個女人今天為什麼會拿他開涮,於是就搪塞著說:「既然東方小姐把我比作多面人,我看多面人是個中性詞吧,不十全十美,也不算十惡不赦,現在不壞的官也很難得啊!以我看多面人總比壞人好吧。」

    東方霞笑了起來,「王書記,冒犯了,我看您就是個不錯的多面人,真的。」

    王步凡無言以對,他身為市委副書記,張口閉口都要講一些很有原則的話,可是太有原則的話他也不想在東方霞面前說。到目前為止,對東方姐妹的所作所為他還難以確切地下定義,說她們是壞人吧,她們不辦壞事,盡辦善事;說她們是好人吧,她們專傍大權或大款,這樣的人很難讓人說她們是好人,又不能說她們是壞人。要說她們心理變態吧,她們不報復社會,專門在腐敗分子腰上捅刀子;要說她報復當官者吧,她們從來不傷害廉潔奉公的官員。王步凡在沒有摸清東方姐妹的底牌之前,在她們面前只能講一些模稜兩可的話。

    溫優蘭的婚禮開始了,莫妙琴和吳麗華要去當伴娘。屋裡只剩下王步凡和東方姐妹三個人。

    東方雲冷不丁地說:「王書記,也許在您眼裡我們姐妹兩個的人生軌跡是錯誤的,也許你很鄙視我們,但是您不得不承認現實,是現實逼著我們成為今天這個樣子的,誰不想有個幸福的家庭?誰不想做個賢妻良母?可是這些對於我們似乎太遙遠了,我們很羨慕小莫和小溫呢!王書記,幸福生活我們得不到,您說像我們這樣的人能不能成為反腐敗的英雄?」

    王步凡聽了東方雲的話臉色凝重地說:「首先聲明,我王步凡從來沒有瞧不起你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前段時間《天野日報》報道的兩個『愛心妹』,其中一個就是你東方雲,當然也包括你的妹妹東方霞,你們的行為很高尚,下崗職工很感激你們,我也很敬佩你們。至於你說的反腐英雄一事,我的想法是,反腐敗是公民的職責,為了祖國的明天,為了人民的幸福,咱們有這個義務啊,自己做到心中無愧就行,英雄不英雄只怕在其次了。」

    東方雲點點頭說:「我們確實是『愛心妹』,可是一旦有人知道是我們捐的錢,他們會不會說那錢太髒了?會不會還把『愛心妹』看得那麼高尚?」

    王步凡沉默良久,慨然歎道:「還是把『愛心妹』美好的形象永遠留在天野人民的心目中吧,何必非要揭掉面紗呢,其實朦朧也是一種美,比赤裸裸要含蓄、要高雅。」

    東方霞歎道:「王書記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我們想好了,再過半年時間,我們姐妹就要到其他地方去謀生了,想換一個新環境,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想開始新的生活,得到我們應該得到的幸福。」

    王步凡不知道東方霞為什麼把去南方的時間定在半年後,正在迷惑間,外邊鞭炮齊鳴,溫優蘭的新婚儀式開始了,三個人誰也沒有出去看,東方姐妹一臉沉重,王步凡酸楚,他仍然弄不清楚自己對溫優蘭的結婚是喜是悲。他忽然想起今年七月省委要換屆,六月份估計就要有些動作了,東方霞說他們六月份要到其他地方去,看來她並不打算長期依靠呼延雷這棵大樹。此時王步凡再看東方霞,就不覺得她很神秘了。

    溫優蘭婚禮的儀式進行完畢之後,隨著莫妙琴和吳麗華進來了兩個人,王步凡一看是吳維真和李直,就趕緊起身與他們握手,王步凡讓李直坐上座,李直讓吳維真坐上座,吳維真又讓王步凡坐上座,因王步凡在兩位老書記面前始終不肯坐上座,只好讓上座空著。

    大家坐下後,吳維真說:「在天野,論政績,論口碑王書記是最好的,可惜省裡的人就是不能發現人才,重用人才。」

    王步凡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

    李直也說:「文史遠可沒有步凡工作能力強,也沒有步凡務實,可人家就是能走上層路線,依我看天野的市長只有步凡幹著最合適,可惜上邊不識金香玉啊。唉,我也知道步凡上邊沒人!要不要我向省委副書記呼延雷推薦推薦,或者帶上你去拜訪一下他?」

    王步凡知道李直與吳維真有經濟利益關係,李直與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是經濟夥伴關係,他們的談話極有可能是要試探王步凡,王步凡還沒有到「有病亂求醫」的地步,於是說:「老書記,憑我的能力,憑我的資歷,能幹好市委副書記就不錯了,市長我是幹不了的,我沒有文史遠同志的能力強,也沒有他的腦子靈活,他干市長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是個不求上進的人。」

    王步凡回到市委有些微醉,在辦公室裡休息到三點半被手機的振鈴聲驚醒,他一接是舒袖打來的電話,說是她父親去世了,明天要火化,問王步凡回來不回來參加葬禮。聽了舒袖的話王步凡遲疑了一陣子才答應回去。舒袖是天北縣縣委書記時運成的妻子,王步凡前妻舒爽的妹妹。時運成是王步凡大學的同學,兩個人關係很好,王步凡當天南孔廟鎮黨委書記時時運成是鎮長,王步凡升任天南縣委書記後時運成當了孔廟的黨委書記,因他與天北縣委書記白無塵是老鄉,兩個人關係又好,他就到天北縣去發展,先當副縣長,後來又當縣長,白無塵調到市裡後他接任縣委書記,舒爽和王步凡離婚後帶著女兒含嫣過,一直沒有再結婚,舒爽的父親是個老教師,當初對王步凡很關心,在他們生活緊張的日子裡,老人家總是貼補他們的生活,後來舒爽和王步凡鬧離婚,老人家並沒有干涉。有一次在天南縣城碰到老人,王步凡特意請他吃了飯,談到他與舒爽離婚的事時,老人家老淚縱橫地說:「舒爽從小就麻纏,她落到這一步,是她的錯,我不怪你,但孩子是你的親骨肉,你要好好培養他們,不要因為父母離婚而殃及兒女。」

    聽了老人的話,王步凡心裡很不好受,兒子含愈在北京上大學,生活上王步凡從來沒讓他作過難,女兒含嫣與舒爽生活在一起,每年王步凡都要通過舒袖轉過去幾千元錢貼補他們母女的生活,女兒的學習不太好,考天南一中時差幾分,按規定要交一萬兩千塊錢,王步凡親自帶著女兒去交錢,校長於余是王步凡一手提拔起來的,說要免了這一萬兩千元錢,王步凡不依,說不能破壞學校的規定。事後於余只收了兩千塊錢,退給含嫣一萬元,舒爽讓含嫣給王步凡打了個電話,讓他回去取錢,王步凡說讓她把一萬塊錢留下作為三年高中的學雜費。

    在辦公室裡仍然閒得無聊,王步凡就想起了向陽,他想打電話問一下向陽在下邊的情況,向陽的手機無法接通,他只好給趙謙理打了個電話,講了一下賈正己這個人的人品和官品,說他忘記告訴向陽了,讓趙謙理去南山縣見一下向陽,把他的意思轉達給向陽,讓向陽在與賈正己打交道時看住自己的門。另外讓趙謙理瞭解一下顏紫雨在南山縣處理石三金一案的最新情況,看問題得到解決沒有。王步凡讓趙謙理去見向陽的真實目的是想讓兩個年輕人多接觸接觸。喬織虹愛當紅娘,前幾天,曾經說過給向陽介紹對象,王步凡當時很委婉地拒絕了,說向陽正和別人談著,大人們不便插手這個事,喬織虹就沒再說什麼。王步凡怕喬織虹問向陽,他把喬織虹作媒的事告訴了向陽,向陽向他透露出對趙謙理的印象不錯,因此王步凡才這樣安排。

    與趙謙理通完電話,王步凡覺得還是趁星期天回天南一趟比較合適,就來到樓下,葉羨陽已經把小車開到他的跟前,他上車後說:「走,去一趟天南孔廟的舒堂村,含愈的外公去世了,我去吊個喪。」

    葉羨陽說:「按照咱們這裡的習慣,應該拿些香煙去,空手去了不太好。」

    王步凡說:「那你就順便往市煙草公司的門市上拐一下,捎點煙吧。」

    等到了市煙草公司的門市上,王步凡給葉羨陽掏錢,葉羨陽說:「你口袋裡不能沒有錢,咱這裡的風俗興在辦喪事的時候鬧女婿,煙錢先欠著他們吧,回頭我再送來。」王步凡覺得葉羨陽的話有道理,就沒有堅持己見。

    葉羨陽下車後一邊往門市裡走,一邊打電話,他進到門市裡邊又久久沒有出來,這時敬偉業從一輛車裡鑽了出來,去門市裡轉了一圈,葉羨陽就搬著一箱中檔次的得道山牌香煙出來了。敬偉業也來到車前要和王步凡一同去弔喪,王步凡很幽默地說:「又不是你敬偉業的老丈人死了,你去湊啥熱鬧?就連我這個女婿也是乏女婿了。忙你的去吧!羨陽,咱們走吧。」

    等離開門市後王步凡說:「小葉,今天又搞腐敗了吧?是否敲了敬經理的竹槓?」

    「市領導都是這樣的,我聽樂樂說,喬書記經常讓他來取煙的,他們有招待煙這項開支。」葉羨陽說。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我可告訴你啊羨陽,如果你還想繼續留在我身邊,以後決不允許再有類似情況發生,如果再讓我發現你有手腳不乾淨的問題,小心我開除你。尤……,尤其是在這些生活小節上。」王步凡本想提一下尤揚的,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改口了。尤揚現在是劉遠超的乘龍快婿,再議論他的是非有些不合適。

    王步凡的話使葉羨陽紅了臉,過了很長時間才說:「以後我注意就是了,王書記您別生氣。」

    王步凡來到天南縣孔廟鎮舒堂村一看,把他嚇了一跳。河東劇團在這裡唱大戲,舒家大門口和路兩邊掛滿了挽帳,各縣送得都有,人仍然源源不斷地來弔喪。

    村裡人聽說舒爽的前夫回來了,都圍上來看,像玩猴似的。進了舒家大院,時運成迎接住王步凡,帶他到停放屍體的房間裡看了一下,老人家很安詳地躺在那裡,王步凡對著屍體鞠了三個躬,想起自己在生活困難時老人對他的千般好處,禁不住大哭起來,舒爽和舒袖也陪著哭了一場。哭畢,舒爽悄悄把一條毛巾遞到王步凡的手上讓他擦淚,他擦了淚注視著前妻,好像她老了許多,頭髮花白也沒有染,臉上爬滿了皺紋,她才四十來歲,看上去像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王步凡心裡一陣酸楚,淚就又流下來了。

    舒爽見王步凡掉淚自己也哭了,哽咽著說:「都是我不好,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和你吵架,離開你後才想起你的千般好處,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找不來像你這樣的男人了,怨我糊塗,怨我命苦,我並不怨你,是我自己造罪自己受。」

    時運成和舒袖不想讓他們舊事重提,就把大家引到另一間屋裡坐下,這時舒爽的母親進來了,王步凡急忙起身叫了聲「媽」。老太太望著王步凡就哭了,她像是有話要說,最終還是沒有說。王步凡這時從口袋裡掏出兩千塊錢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推著不要,舒袖善解人意地說:「媽,這是步凡哥對您老的一點孝心,您不收下他心裡就難過了。」

    老太太點了點,收下王步凡給他的兩千塊錢,舒袖又開腔了:「媽,他們還要說事情,走,我挽您老去休息。」

    等舒袖把老太太挽走後,王步凡問時運成:「運成,我看各縣的人都來了,天南自然是各單位都要來的,總共收了多少禮?」

    「已經收到八十三萬了。」時運成有些擔心地說。

    王步凡聽後吃了一驚,「運成,你們可不能犯糊塗啊,你現在是天北縣的縣委書記,已經被省委考察過了,可能要當副市長的,你們咋能收這麼多禮,就不怕出問題?」

    時運成道:「現在的人真有點自作多情,來送禮連個名字也不留,想退給人家都沒有辦法退,我一再強調不讓他們來,也不知誰通知誰的,一批一批的來,有些是衝著我來的,有些是衝著你來的,文史遠身邊有個叫葉慕月的來過,南山縣的縣長賈正己也來過,這兩個人不就是衝著你來的,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每個人送了二十萬。」

    王步凡一聽覺得事態嚴重了,很嚴肅地說:「運成,這個事情只怕其中有陰謀,等老人家的喪事一辦完,後天你就得舉行一個捐贈儀式,把收到的禮金全部捐了,給舒堂村蓋一座希望小學,這樣咱們也許還能保住自己,不然你我都要遭殃,有人可能要把這事當把柄來抓,做我們的文章呢?」

    聽了王步凡的話,舒爽早已嚇得臉色蒼白,舒爽現在好像也很明白事理,「運成,聽你哥的話,咱們不要這錢,千萬不能為此連累了你們。」時運成嚇得擦了一把汗說:「我就是覺得不對勁兒,吃不準這個事才讓袖給你打電話的。」

    「老人家的葬禮我應該來,通知我是對的,不通知我就是把我當外人了。」

    舒袖這時候進來了,說:「這個功勞應該歸功於我姐,是她提醒我的,她現在變得心細了。」

    王步凡聽了舒袖的話,對舒爽就產生了幾分敬佩感,她是怕人說她是藉機斂財,也不想讓王步凡背黑鍋,僅從這一點看,她現在仍然是那麼愛王步凡。但是不管是從精神上,還是在物質上,王步凡從來沒有給予過她什麼,這個女人太可憐了。

    王步凡要離開了,又到靈前給老人鞠了三個躬,再次囑咐時運成一定要把希望小學的事情辦好,並且說校名就叫舒堂村希望小學,不要沽名鈞譽弄什麼花架子。

    王步凡是步行著走到村口的,舒爽、舒袖和時運成一直送到村頭,臨別之際他很想對舒爽說幾句話,可就是想不起來說什麼話合適,最後只說了一句「保重吧」就上車走了。

    車子走了老遠他回頭去看,見舒爽他們仍立在西風中目送他。

    44星期一,王步凡上班後坐在辦公室看報紙,見《天野日報》上登出了舒家姐妹捐資助教的事情,才使他把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為這件事他連續兩天晚上失眠,生怕舒爽愛財不按他的話去做。這時趙謙理和向陽相伴著進來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看樣子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人,王步凡心裡很高興,讓他們坐下後問道:「向陽,石三金的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

    向陽把眉頭一皺說:「二舅,那個賈正己也不知與文史達是啥關係,總替文史達說話,案子已經結了,確定是由於文史達逼害石三金才造成私營企業破產的,但在理賠問題上賈正己堅持說是上一任拉下的屎,我們不應該去擦,要擦就讓文史達回來擦,這可能嗎?文史達因涉嫌貪污罪和傷害罪,已經被『兩規』了,說不定要判刑的,讓文史達回來解決理賠問題不是糊弄人嗎?縣裡邊的經濟確實很困難,文史達當縣長時好大喜功,建了三個『形象工程』,一個是李老君像,說是李老君在南山縣煉過丹,建了煉個丹爐,又塑了個彎腰看火的李老君像,花了不少錢。一個是豬八戒洞,南山縣有個高老莊,離莊不遠有個山洞,文史達認定那就是豬八戒當年的藏身洞,在洞口還塑了豬八戒背媳婦的像。另一個是竹林園,文史達說竹林七賢那個竹林指的就是南山縣的竹林,現在把竹林擴大了一倍,還塑了七賢像。這些形象工程把縣裡邊的錢都花空了,現在光欠外債就達一億五千萬元。」

    王步凡一聽就罵道:「這個文史達真是他媽的混蛋,你一個貧困縣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誰去看,賈正己的電話是多少?」

    等向陽對王步凡說了賈正己的號碼後,王步凡拔通了賈正己的電話,「正已嗎?我是王步凡,關於南山縣石三金同志的問題,和對農民理賠的問題你們一定要上升到人民群眾利益高於一切的角度去認識,這個問題你如果解決不好,你可能就是第二個文史達了。什麼?沒錢,沒錢你自己想辦法,想不出辦法就辭職。我手中沒錢,但書記、縣長的人選多的是,不行我就選那些能弄來錢,能給群眾辦事的人去當書記和縣長,總不能再讓南山的老百姓來市委上訪吧。」王步凡說罷不等賈正己回話就把電話壓了。

    向陽笑著說:「還是二舅有辦法,你這麼一說,保證在一星期內賈正己就會把問題解決掉。二舅,你要沒什麼事我讓謙理陪我去市扶貧辦一趟。」

    王步凡笑道:「怎麼,你這個常務副縣長要打著我的旗號去乞討?去吧,真能討出來也是你的造化,我可知道扶貧辦現在沒錢,也許你運氣好,上邊正好拔下來扶貧款了,你就可以要一點,但決不允許拿著雞毛當令箭,我可從來沒有說過扶貧款對你們南山縣要優先解決,向扶貧辦說話時注意策略。」

    向陽扮了個鬼臉和越謙理笑著出去了。

    王步凡剛拿出剃鬚刀準備刮鬍子,東方雲敲門進來,說喬書記讓他去開會。王步凡只好放下剃鬚刀隨東方雲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裡。喬織虹的辦公室裡新添了一個大魚缸,裡邊有好幾種魚在嬉戲,王步凡連一種魚也叫不出名字。喬織虹在一邊觀賞,一邊餵魚,顯得十分悠閒。王步凡上前討教魚兒的名稱,喬織虹一一作了說明,還說有一種魚是專門清理垃圾的,能把魚缸裡的垃圾都清除掉。

    等喬織虹把魚看夠了才坐下來說正事,她遞給王步凡一支煙,自己也點了一支抽著說:「市裡班子的調整方案省裡已經定了,王宜帆和李光源到市委工作,時運成、張沉、孔放遠、劉再娜增補為副市長,范士林暫時不動,賈正明兼政協副主席,工作單位暫時不動,墨海也暫時不動。你要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不要讓他產生什麼想法,這是工作需要。縣裡的班子你有什麼成熟的意見沒有?」

    王步凡笑道:「我還不是聽你大老闆的話,為你搖旗吶喊的,縣裡的班子我沒有考慮過,你定吧。」

    「上幾次調整幅度太大,有人就有議論,這次我看咱們換一種方法吧,那個啥,縣委書記離任的縣長接替書記,讓副書記或常務副縣長接任縣長,這樣一來也許就沒有人說什麼了。」

    「有道理,有道理,還是喬書記高瞻遠矚啊。」

    「王書記過獎了,那個啥,你是太陽我是月亮啊,沒有你我就發不出光了。」

    「月亮為陰,大多是比喻弱女子的,喬書記是個女強人,自比月亮也太浪漫了吧。」王步凡雖然這麼說著,心裡卻有點不自在,喬織虹剛才的話你也可以把他理解成一種巧妙的警告,上級誇獎下級大多是有原因的,現在喬織虹把王步凡比作太陽就耐人尋味了。王步凡進一步解釋道:「現在可是陰盛陽衰的時代,你看看體育界就知道了,哪次奧運會都是女子拿的金牌比男子多。」

    喬織虹聽後笑得前仰後合,似乎王步凡的話特別稱她的心意。笑過之後喬織虹歎道:「你說天野的事情怎麼會這麼難辦,我提議弄個百叟宴,是出於好心吧,結果弄得不歡而散,讓我出了醜。得道山開發是你最先提出來的,後來得到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支持,現在竟然有人說我修繕得道觀是搞封建迷信活動。天野汽車廠的改制本來很好,現在職工情緒穩定了,鋁材加工廠開始籌建了,又有人說我破壞一個舊廠子未必能建起一個新廠子。天野影視城炸壞了,總得再建吧,可有人說,應該把天野影視城的爆炸現場保護起來,建個紀念館,讓後人永遠不要忘記血的教訓。那個啥,我現在都不知道做人怎麼做,當官怎樣當了!當這個市委書真累,那個啥……」

    「人長千隻手,難捂萬人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認為你大老闆在重大決策上沒有什麼失誤,只怪天野太複雜了。」

    喬織虹點點頭,「整個天野只有你王書記是我的知音了,明天省委就來宣佈天野的班子,該不會再出什麼意外了吧,我可是聽到有人說死了一個屬狼的,又選了個屬虎的,大概是針對侯壽山和文史遠而言,我現在真怕上訪告狀的事。」

    「不會。王宜帆和李光源幾個同志在縣裡幹得都不錯,很得民心,不會出什麼意外,你放心吧!」

    「該不會再演一出攔住不讓什麼青天大老爺離任的戲吧?」喬織虹笑著說。

    「都啥年代了,老百姓已經知法懂法了,有成績的幹部高昇是情理中的事,可不是誰攔就能攔住的,再說繼任者也都不錯嘛,離了誰地球不是照樣轉。」

    「啊,對了,文史達出問題了,讓縣長陳玫當北遠縣的縣委書記,那個啥讓誰去當縣長呢,這個人選我還沒有考慮好,你有合適的人選嗎?」

    王步凡這時想起北遠縣「小康戰略」工作隊那個石驚天,就說:「喬書記,北遠縣『小康戰略』工作隊有個叫石驚天的人,非常勤政,我記得我請示過你給他弄個縣長助理,他是市經貿委的辦公室主任,是軍轉幹部,在部隊就是團級,我看此人當縣長可以。」

    「那就讓石驚天當縣長。說實話軍轉幹部到地方上總是不能很好地安排相應的職務,其實軍轉幹部中的許多人還真是幹事創業的好手呢,軍人嘛,一身正氣,從來不搞歪門邪道,我還真有些喜歡軍人作風呢,這個事就定下來吧。哎,魏酬情告牛荃貪污受賄那個事你知道吧,我聽說魏酬情現在一心要嫁給文史遠,牛荃死活不離婚,她會不會是誣告牛荃啊!」

    「是不是誣告我們總得查了之後才能下結論,人家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又不是匿名舉報,這個事必須盡快查,一旦是真的怎麼辦?我看應該把副書記林濤繁、紀委書記顏紫雨和反貪局局長嚴明叫來,咱們開個會,商量一下。」

    喬織虹想了想說:「好吧,我讓墨海通知一下。」

    「還是我通知吧。」王步凡說罷起身用喬織虹辦公桌上的電話分別通知了林濤繁、顏紫雨和嚴明。

    過了十分鐘,林濤繁、顏紫雨到了,又過了十分鐘嚴明也到了。大家坐下後,喬織虹從抽屜裡取出魏酬情的那份舉報材料說:「魏酬情大義滅親舉報丈夫牛荃貪污受賄的事,不知大家收到這個材料沒有?」

    大家都點了頭,說明都收到了。

    喬織虹又說:「據說魏酬情現在正和牛荃鬧離婚,但是舉報不能和離婚混為一談,離婚是個人生活問題,舉報就牽涉到反腐敗的問題,這份材料我看過了,情況說得很清楚。我想魏酬情也是個處級幹部,應該知道誣告是什麼下場。因此那個啥,我們就不能不對這封舉報信引起重視了。我的意見是顏書記與嚴明局長帶人去搜查牛荃家,林書記帶領向天歌到牛荃的老家去找他的兒女,一定要把贓款追回。如果情況屬實,就把牛荃交司法機關量刑處理,大家還有什麼意見都談談吧。」

    林濤繁和顏紫雨都表示沒有什麼意見。

    喬織虹看了一下牆上的豪華石英鐘,正好十一點,她說:「林書記,帶領向天歌現在就出發,顏紫雨同志這一組最好到十二點之後到牛荃家裡去,因為現在還弄不清真假,不要鬧得滿城風雨,最後不好收場。」

    眾人領了命令都離開了,王步凡也準備離開,喬織虹又叫住王步凡說:「王書記你留一步,我還有話跟你說。」

    王步凡只好又坐下,這時喬織虹從抽屜裡又取出一封舉報信說:「王書記,你看看,這是一封匿名舉報信,舉報你和天北縣縣委書記時運成,喪事大操大辦,收受賄賂的。我今天看了《天野日報》才知道他們完全是造謠誣蔑,你們做得很好啊,如果那筆款不捐給希望小學,可能就要禍及你和時運成了。」

    王步凡臉色鐵青,沒有去接那封舉報信,說:「當事人不應該看舉報信的,這是組織原則,我還是不看吧,有必要的話組織上可以派人去查。」

    喬織虹無端地大笑起來:「如果要是準備去查我還會跟你說?今天的報紙已經為你們作了證,這個事我看就到此為止吧。」喬織虹把舉報信撕碎後扔進了紙簍裡。這時喬織虹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她一接急忙說:「是宋書記呀,有什麼重要指示,小女子洗耳恭聽。」接下來只聽喬織虹哼哼不停,那邊在說著什麼,王步凡知道是省委政法委書記宋福祥的電話。

    喬織虹哼了一陣子說:「宋書記,情況是這樣的,王步凡同志和時運成同志的岳父死後,有很多幹部私自去送禮,可是又沒有留名字,這筆錢就沒法退還,當事人只好把錢捐給天南縣孔廟鎮舒堂村了,現在該村的希望小學正在施工,如果宋書記不信可以派調查組下來調查,王步凡和時運成兩位同志一向清廉,別人我不敢打保票,對於王步凡同志我是瞭解的,他永遠也不會犯貪污腐敗的錯誤,他到北京搞了一次個人書法展,把所得的一百萬元全部都捐給天野市受災群眾了,這樣的同志也有人告他?告狀的人真是太沒有良心了,我看他們這是誣告,是別有用心,是唯恐天下不亂!」

    那邊又說了些什麼,喬織虹又說:「對,對,人家這也不算誣告,舒家確實收了錢,不過最終他們處理那筆錢的方法很妥當。對對,王步凡和時運成兩位同志應該引以為誡,我會把您的指示轉告給他們的,再見,再見。」放下電話,喬織虹就望著王步凡笑道:「王書記,是你的聰明智慧救了你啊,不然宋書記就要派人來查你了,有人把你和時運成告到省裡了,特別是在時運成同志將要提拔的時候,出現這種情況很不正常啊,那個啥。」

    王步凡這時陰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停了有十分鐘,他才起身告辭說:「喬書記,這件事我會引以為戒的。」說罷離開了喬織虹的辦公室。在往自己辦公室走的時候,他覺得兩條腿像灌了鉛,快要抬不起來了,那僅有十米的走廊就像十公里那麼遙遠,此時正是下班時間,從各科室走出來的人都與他打招呼,而他覺得每個人的笑容背後都藏著譏笑,又覺得很多人與他擦肩而過之後,甚至有人還在指指點點地罵他,說他是偽君子。他好不容易來到辦公室裡,往沙發上重重地一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氣聲就像哭聲一樣。他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眼中卻無淚,想罵又不知道該罵誰。他這時又有了「如履薄冰」的感覺,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出神,樣子就像一具死不瞑目的殭屍。

    顏紫雨和嚴明帶人來到牛荃家門口的時候,已經十二點了,牛荃正一個人在家裡自斟自飲,聽見有人敲門,牛荃以為是魏酬情回來了,就大罵道:「魏酬情,你個騷娘們,你以為老子稀罕你,老子想娶個大閨女照樣能娶來,可是老子就是不離婚,急死你!你和文史遠就是結不成婚,急死你!」

    顏紫雨聽著牛荃這番近似於醉話的表白,差點笑出聲。這對冤家夫妻也真有意思,一個急於離婚,一個死不願意,彼此都想報復刁難對方,可是鬥到最後,牛荃還是被魏酬情鬥敗了,如果受賄事實成立,牛荃可能就要丟官坐牢。魏酬情告發牛荃的事,牛荃可能還不知道。顏紫雨這時大聲說:「牛局長,請開一下門,我是紀委的顏紫雨。」

    牛荃聽到門外的人是顏紫雨,就站起身去開了門,一見顏紫雨就笑著問道:「顏書記,你這是來訪貧問苦呢,還是來調解我和魏酬情的離婚案?」

    顏紫雨沒有回答牛荃的問話,和嚴明進了牛荃的房間後,看了裝修十分豪華的房間說:「訪貧問苦也訪不到你這裡啊,住著這麼高檔的房子你貧嗎?天天有小酒喝你苦嗎?即是調解離婚案那也是婦聯和法院的事,還用不著我這個紀委書記來調解吧?」

    牛荃紅著臉說:「那是,那是。」

    「牛荃,我們來找你是要落實個事情,請你採取積極態度,配合組織說清楚自己的問題。魏酬情把你告了,說你總共受賄一百二十萬元,請你把問題交待清楚。」顏紫雨一臉嚴肅地說。

    牛荃驚得把手中的筷子都嚇掉了,然後像發怒的雄獅子一般吼道:「魏酬情這個不要臉的臭娘們兒,她這是誣告,老子非親手宰了她不可,她媽的,離婚就離婚,何必誣陷我呢?『最毒莫過婦人心』,古人的話又一次得到驗證了。我啥時候受過賄?魏酬情是誣告我。顏書記,我身為國家幹部,全國勞動模範,我的政績大家是公認的。我是清白的,是經得起考驗的正派幹部,你們可不要輕信那個狐狸精的話,她是一條毒蛇,她要坑我害我置我於死地。」

    「牛荃,你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就讓事實說話吧。」顏紫雨說著這話把搜查證亮給牛荃看,然後說:「請把你家的保險櫃打開,我們要搜查。」

    牛荃下意識地用手捂了一下腰間,然後說:「那裡邊都是魏酬情的東西,我沒有拿鑰匙。」

    顏紫雨大聲喝道:「你難道要抗拒到底嗎?」說著這話給反貪局的兩位幹部使了個眼色,反貪局的兩個幹部竄上去從牛荃的腰間取下一串鑰匙,牛荃早已嚇得癱坐在地上了。那兩個青年幹部架起牛荃來到他的臥室裡,逼他打開了保險櫃,然後從保險櫃裡取出兩個存折和十萬元現金,顏紫雨一看兩個存折上只有四十萬元,就問道:「牛荃,據魏酬情反映你總共受賄一百二十萬元,其中五十萬元給了你的子女,還差三十萬呢,那三十萬哪裡去了?你口口聲聲說你是真正的國家幹部,那麼就請你真正一次讓我看看。」

    牛荃用絕望的目光環視了一下房子,嘟囔著說:「花在這房子上了。這下完了,他媽的,真的完了,家賊難防,家賊難防啊!」

    嚴明這時說話了,「牛荃,請跟我們到市反貪局走一趟吧。」隨著嚴明的命令,那兩個青年幹部已經架著牛荃出門了。嚴明順手鎖了房門,然後在房門上貼了封條。

    牛荃一邊下樓,一邊回頭看他那套心愛的房子,不覺得兩行淚水順著腮幫子流了下來。

    林濤繁和向天歌來到北遠縣雙虎鄉十字坡村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一點鐘了。進村後他們問牛荃的家,一位熱心的大伯把他們引到牛荃的家門口,然後對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農村婦女說:「耕勤他媽,有人找你。」

    那個五六十歲的農村婦女很熱情地迎上來說:「是牛荃的同事吧,他不在家呀,他在市裡住,一年半載也不回來。」

    林濤繁笑著說:「我知道,牛局長不在家,我們來找您瞭解個事。」

    耕勤她媽很熱情地把林濤繁和向天歌他們讓到屋裡,然後說:「我去給你們倒水去。」

    林濤繁急忙止住說:「不用了,您坐下我們有話要問您。」

    耕勤她媽很聽話地坐下了,她是個很樸實的農村婦女,與魏酬情相比顯然差距太大了。一個是風情萬種的俏娘們,一個是滿臉皺紋的農村老太太。

    林濤繁看著眼前這位農村婦女挺老實,也不想難為她,就拉起了家常。「大嫂今年多大了?」

    「五十九了,比牛荃大五歲。」

    「當初牛荃他不嫌你大?」

    「不嫌,當初他家裡窮,找不下媳婦,就娶了我。後來人家干大了,就嫌我老,在外邊又養了小,養就養吧,舊社會三妻四妾的,新社會不興養小,可是我比人家大,離就離吧,我有兒有女還怕餓死?離了他我不照樣活得很好嘛!」

    「牛荃平時照看你嗎?比如逢年過節回來不回來,給不給你錢?」

    「剛離婚那幾年回來,因為他還有個老娘我養著,自打前年他老娘去世後就沒有回來過。」

    「他給不給孩子們錢?」

    「不給。哦,對了,去年給孩子們一人一個信封,說是到結婚前一個月再拆開。孩子們都很聽話,也沒有拆,都讓我保管著,女兒現在在廣東打工,兒子在縣城上高中,都還不到結婚的時候,所以我們也沒有看信封裡邊裝的啥,我倒是捏了捏,像紙也像錢,如果是錢多說只有一千塊。」

    林濤繁覺得面前這個女人憨厚得可憐,就不想傷了他的心,也知道她們母子是無辜的,就說:「大嫂,我是天野市的市委副書記林濤繁,這位是天野市公安局局長向天歌,我們是奉命履行公務。魏酬情現在要和牛荃離婚,說牛荃給了子女很多錢,告他貪污受賄,我們不信,可是人家魏酬情非說他給了子女很多錢,因此得把你說的兩個信封拿回去作證。」

    「看看,看看,我說那是個狐狸精吧,那個憨子還不信,現在他信了吧?『家花沒有野花香』,屁!現在不香了吧,活該他死鬼倒霉,離就離吧,他要是回來俺還收留他,他當初對俺挺好的,就是因為那個狐狸精纏他,他才變了心。俺也不稀罕他給的那點錢,你們拿去,你們拿去!」說罷從舊描金箱子裡翻出那兩個信封正要交給林濤繁,又猶豫了,「大兄弟,不是嫂子不信任你,現在的騙子太多了,前天村東老李家來了個騙子,說是他獨生子因嫖娼讓公安局抓了,要罰五千元才放人。老李可做難了,東家西家地跑著借了五千塊錢,交給那個自稱是他獨生子好朋友的人,後來才知道根本沒這事。」

    正好這時雙虎鄉的黨委書記平為民來了,一見林濤繁急忙握手,然後說:「林書記我聽村支書說您來了,我也不知道是啥事,就急忙趕來了。」

    耕勤她媽認識平為民,見平為民與林濤繁那麼親熱,知道來的人不是騙子,就把兩個信封交給了林濤繁。

    林濤繁仍然不想傷她的心,對平為民說:「我們來老牛家瞭解個事情,現在瞭解清楚了,我們馬上就走,就不打攪了。」

    平為民急忙說:「林書記,現在雙虎鄉政府辦起了自己的食堂,都是便飯,到鄉政府吃了飯再走吧。」

    耕勤她媽一拍大腿說:「你看我這沒材料的,光顧說話,也忘做飯了,大兄弟,你們別走,嫂子擀的紅薯麵條是十字坡的一絕,你們就嘗嘗老嫂子的手藝吧。」

    林濤繁面對這麼善良的大嫂,眼淚差點流出來,他不知道該為她自豪還是該為她悲哀。她被牛荃甩了,卻無怨無悔,還打算再收留牛荃,而牛荃會這樣對待她嗎?

    天野市紀委和反貪局經過三天的緊張調查審理,牛荃的案子很快查明了,檢察院以受賄罪將牛荃起訴到法院,並沒收所有非法所得,看來他至少也要判十年以上的徒刑。魏酬情終於如願以償地與牛荃離了婚,現在天天往文史遠那裡跑,看樣子急於和文史遠結婚。文史遠則以市長選舉前不宜結婚為由來搪塞她,其實文史遠現在早把心思轉移到葉慕月身上了。儘管葉慕月被呼延雷「寵幸」過,呼延雷也不會娶葉慕月,葉慕月也沒指望嫁給呼延雷,可是文史遠死了媳婦,這是天賜的良機,魏酬情和葉慕月就展開了一場暗中角逐,都想做市長的夫人。現在天野百姓都知道魏酬情和葉慕月是文史遠的情婦,好在文史遠沒有老婆,魏酬情已經離婚,這種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好像又是很正常的,孤男寡女談戀愛是光明正大的事,國家法律也允許,別人再去說啥就顯得多事了。可是人們總又忍不住在茶餘飯後要議論議論文史遠、魏酬情和葉慕月這三個人。

    省委來天野宣佈班子是二まま三年的元月十一日,劉遠超和井右序都來了。江融河和伊鶴鳴提了天野市的市委副書記,王宜帆任天野市委組織部長,李光源任天野市委宣傳部長,時運成、張沉、孔放遠、劉再娜和省裡派來的三個人是副市長,賈正明是兼職政協副主席。對文史遠是否任代理市長的事劉遠超隻字未提,看來省委對天野的市長人選還沒有最後定下來。宣佈完班子劉遠超和井右序說省裡還要開會,就起身離開了。王步凡和喬織虹出來送劉遠超和井右序,王步凡發現劉遠超觀看他的眼神很微妙,眼珠子裡邊好像藏著點什麼秘密,井右序和王步凡握手時握得特別重,讓他心裡咯蹬了一下,好像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下午上班後東方雲敲王步凡的門。他開了門,見東方雲倚門而笑,說喬書記叫他有事。他就隨著東方雲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裡。喬織虹今天看王步凡的眼神有些異樣,就像在審視一個癌症後期患者,令王步凡心裡怦怦直跳,他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意想不到的事。

    王步凡正在迷惑之中,喬織虹把一個信封遞到他手上,那個信封和當初林濤繁去中央黨校學習的通知書信封是一樣的。王步凡立即明白了,怪不得那天劉遠超和井右序看他的眼神那麼異常,可能省委早就這樣決定了。王步凡看了一下通知書,他學習的時間是三個月,比林濤繁去中央黨校學習的時間少了一半。幹部到中央黨校學習是個好事,可在河東省總是在人事任免的敏感時期玩這種手法,就有些反常了。王步凡並不是非要當什麼正廳級幹部,他對文史遠並不構成威脅。王凡覺得是呼延雷和文景明心虛才故意這樣安排的。

    喬織虹這時說話了,「通知是昨天省委辦公廳送來的,讓你明天直接去北京報到,這一期是元月十日開學,你是後來補上的。昨天因為事情多,怕你分心,我就沒有跟你說。你把手頭的工作暫時交給林濤繁書記吧,既然組織上這樣安排了,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到北京去長長見識。」

    王步凡這時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想了想,出去學習避開矛盾未必是壞事,就很感激地說:「去就去吧,只有學習才能提高嘛!」他當初曾經羨慕過林濤繁,不知道怎麼現在又為自己和林濤繁感到可悲了。不過他能想得開,但願學習回來的時候也能胖上十斤。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是後來補上的,已經遲到五天了。

    王步凡辭別喬織虹,來到林濤繁的辦公室裡,向他說了一下情況,林濤繁歎道:「這就是政治的奧妙啊!有時候壞事也會變好事,省委安排我去學習是貶我,但我在黨校時收穫很大,也結識了不少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咱又是中央黨校畢業的學生,那可是黨培養出來的精英啊!」林濤繁說話時一臉的無奈。

    王步凡覺得林濤繁的話很有道理。省委有人要貶他,但中央黨校卻是培養人才的地方,一旦你是人才,被什麼人發現了,誰想再貶你只怕也貶不成。總之組織已經決定了,別無選擇,只有服從。但他馬上就意識到他去學習與文史遠的提升有很大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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