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文 / 順吾
過去幾個月楊正義幾乎沒有見到過老師和同學,當俞紅茵出現在紅星鄉政府之後,他的老師和同學們卻接踵而來。楊正義到縣城見過俞紅茵和鍾旭霏之後不久,楊正義的大學老師梁瀾銓突然出現在紅星鄉政府的大院裡。
梁瀾銓是楊正義的古漢語老師,是槐花學院裡的一位少壯派。由於梁瀾銓勤於學術研究,他取得了一系列學術研究成果,因此得到了老一輩教師們的信任。梁瀾銓是一個開明開放的教師,他與其他教師的一個重大區別就是能夠和學生平等交流問題。作為一個年輕才俊,他受到了青年學子們的擁戴。
梁瀾銓身高一米八,在南方地區屬於比較少見的高個子。他身材挺拔,沒有半點臃腫的跡象。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有幾粒暗紅的麻點,這更增加了他的滄桑感。不管梁瀾銓是上午還是下午上課,缺課的學生都很少。特別是那些女學生,她們敢在教室裡目不轉睛地盯著梁瀾銓,希望梁瀾銓的目光能夠落到她們的身上。
楊正義畢業前夕去看望過一次梁瀾銓,告訴他自己分配到了千洋縣,但還不知道是哪個鄉鎮。楊正義希望梁瀾銓方便的時候到他工作的那個地方去做客。梁瀾銓告訴楊正義他岳父母還在鞍江郊區,方便的時候他會到鞍江去,到時候肯定有機會見面。楊正義在確定了工作的鄉鎮之後並沒有寫信告訴梁瀾銓,他誰也沒有告訴,他只希望在這個地方悄悄地奮鬥成長。
梁瀾銓是一個人出現在紅星鄉政府簡陋的院子裡的,楊正義的宿舍兼辦公室在鄉政府院子的最外面,因此他很容易發現院子裡進來的所有人。把楊正義的辦公室安排在最外面,也是鄉黨委和鄉政府領導的考慮,因為他是鄉政府秘書,要直接為老百姓辦很多具體事務,辦公室必須方便老百姓尋找。辦公室在最外面有利於楊正義為老百姓辦事,但卻給他帶來了一些麻煩,那就是不便於平時看書。如果鄉政府幹部和來辦事的人看到他白天經常拿著書本在閱讀,那麼一定會認為他不安心工作,這對他日後的成長是非常不利的。因此楊正義不得不時刻保持高度警惕,他既要注意那些來辦事的人們,又不能讓他們看見自己正在看書。梁瀾銓一進院子楊正義就看到了他,他當時還在東張西望。
楊正義很快就迎了出來,他伸出手拉住了梁瀾銓,驚喜地問:「梁老師怎麼知道我在這個地方?」
梁瀾銓有幾分得意地說:「你猜我是怎麼知道的?」
楊正義無心猜測這類問題,他只是關心梁瀾銓到來這個事實,並不關心他為什麼會到來這個推理:「晚上不走了吧?我去買些菜來,你就在我這裡吃飯!」
梁瀾銓這個時候才對楊正義發出了邀請,他說:「今天晚上不在你們這裡吃飯了,我們到我岳父家裡去。還有一個同學在那裡等著你,今天晚上我們要一醉方休!」
梁瀾銓的岳父住在縣城鞍江的郊區,與楊正義所在的紅星鄉政府相隔並不遠。楊正義在處理完當天的公務之後向鄉政府的領導請了假,告訴他們要到自己的老師家裡去吃飯,明天早上再回來上班。因為鄉政府晚上基本沒有公務,領導二話沒說就批准了楊正義的請求。
楊正義坐上梁瀾銓騎來的摩托車,兩人風馳電掣般地離開了鄉政府。
楊正義從來沒有坐過摩托車,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摩托車。從紅星鄉政府到鞍江城郊雖然路途不遠,但道路曲曲折折,稍有不慎就可能發生危險事故。
一路上楊正義都在琢磨,是誰在梁瀾銓的岳父家裡等著他呢?
到達梁瀾銓岳父家裡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鞍江的夜晚是非常美麗的,城裡星星點點的燈光若明若暗,遠江卻燈火通明。過去有人說鞍江是小南京,它果真有幾分南京的風韻。
當摩托車駛進一個農家小四合院的時候,梁瀾銓來了一個急剎車,楊正義坐立不穩一下就撞在了他的身上。梁瀾銓沖楊正義笑了笑,然後一起下了摩托車,他對著四合院大聲喊道:「曉姍,你看誰來了?」
四合院裡應聲出來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孩,她穿著一條粉色的連衣裙。在連衣裙的襯托下,女孩的身材顯得凹凸有致,頗有幾分風韻。
這個穿粉色連衣裙的女孩跑上來拉著楊正義的手說:「我本來想和梁老師一起去鄉政府接你,但怕他的摩托車坐不了三個人,因此就只好在這裡等你了。你不會生氣吧?」
這個穿粉色連衣裙的女孩是楊正義的大學同學曾曉姍,她和楊正義都是中文系的學生,但她低楊正義一個年級,與俞紅茵同屆。曾曉姍在學校裡屬於非常活躍的那類女生。正是由於曾曉姍非常活躍,楊正義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因為在大學基本上都是低年級的學生關注高年級的學生,很少有高年級的學生去關注低年級的學生。曾曉姍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女孩,由於思想新潮,她有很多的追隨者。
曾曉姍與鍾旭霏的情況差不多,她們在大學期間與楊正義並不十分熟悉,僅僅是見過面而已,她們與楊正義都沒有單獨相處和交談過。但令人奇怪的是,她們一離開校門,在見到楊正義的時候就像見到了老熟人一樣。
梁瀾銓幫岳父一家人做晚飯去了,留下曾曉姍與楊正義在一起說話。
楊正義不知道曾曉姍為什麼與梁瀾銓如此熟悉,她怎麼會與梁瀾銓一起到他的岳父家裡來做客。楊正義直截了當地問她:「你怎麼和梁老師這樣熟悉啊?」
對於楊正義提的問題,曾曉姍已經胸有成竹,她似乎早就知道楊正義會提這個問題。「我是和梁老師一起來看你的。」曾曉姍說。
現在輪到楊正義非常吃驚了,因為過去他與曾曉姍從來沒有單獨打過交道,更談不上個人友誼,她怎麼會來看自己呢?
曾曉姍也看出了楊正義的疑惑,她問:「你不相信我的話嗎?」
楊正義口是心非地回答:「相信。」
事實上楊正義根本不相信曾曉姍的話,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他和曾曉姍的確是無緣無故的,既無愛又無恨,她怎麼會費盡周折跑到鞍江來看他呢?
看到楊正義似信非信的神態,曾曉姍認真地說:「我是真的想來看看你,學校裡很多同學都很敬佩你。同學們不是因為你是系學生會主席和團總支副書記而尊重你,是敬重你是一個有個性的人,你有獨立的人格;另一方面我們都敬佩你看了很多書,是一個有思想的人。」
楊正義真誠地對曾曉姍說:「我知道你們說我的所謂個性,就是因為我曾經和班上的團支部書記胡萊打過架。說我居然敢打團支部書記,是吃了豹子膽。說我有思想,是諷刺我曾經懷疑過馬克思主義。我有自知之明,我就是我,我不是豬八戒,以為把自己放在路燈下就成了『夜明豬』!」
楊正義的確看了很多書,也真正思考過問題。在楊正義還沒有當班長的時候,和班上的團支部書記胡萊進行過一次辯論,這次辯論吸引了很多人觀看,這在當時是一件很轟動的事情。
但讓楊正義聲名大噪的是他和胡萊的那一場肉搏。這一場肉搏讓所有的人看到了楊正義決不屈服的性格。
在與胡萊辯論之後不久的一個晚上,胡萊來了他們寢室。楊正義不知道胡萊到他們寢室來幹什麼,他禮貌地與胡萊點了點頭。胡萊面無表情,只是與其他同學進行一些可有可無的對話。楊正義沒有插話,專心看著自己的書。
正當楊正義專心看書的時候,他的頭上突然挨了一皮鞭,打得他眼冒金星。楊正義抬起頭來,看到胡萊怒目注視著他。楊正義質問胡萊:「你想幹什麼?」
胡萊又出其不意地抽了楊正義一皮鞭,他緊接著說:「我想教訓教訓你,讓你長點記性!」
楊正義的年齡比胡萊小,身材沒有他那樣高大,身板更沒有他那樣結實。在最初的一瞬間,楊正義的心裡對胡萊也有所畏懼,他擔心胡萊真的大打出手。如果那樣的話自己必然要吃大虧。但楊正義又不能忍氣吞聲,如果選擇沉默挨打,不僅會助長胡萊的囂張氣焰,而且會讓所有的同學看不起自己,認為自己沒有骨氣。楊正義不得不站起身來,他嚴肅地對胡萊說:「做人要講道理,怎麼能隨便動手打人呢?如果要打架,我們到外面去打!」這後面一句話其實是楊正義嚇唬胡萊的。
胡萊聽到楊正義後面的話之後怔了一下,他沒想到楊正義在挨了兩皮鞭之後並沒有屈服,而且還提出要到外面去打架,他更加憤怒地朝楊正義身上抽去。這一皮鞭沒有抽到楊正義的身上,楊正義一閃身躲開了。皮鞭「崩」地一聲抽到了桌子上。
當胡萊的第三皮鞭抽向自己的時候,楊正義已經忍無可忍了。有的人把別人的忍讓當作懦弱,因而肆無忌憚地欺侮他人。這些人犯了大忌,他們不知道忍讓絕不是懦弱!楊正義迅速衝向胡萊,他一把抓住胡萊的衣領,狠狠地給了他臉上一巴掌。楊正義罵道:「混蛋!你做事要有分寸!」
胡萊被這一巴掌給打懵了,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依仗自己身體的優勢,將楊正義推向了寢室的角落裡面。當楊正義被推向屋角的時候,他找到了依靠,他身後的那堵牆成就了他。楊正義背靠牆壁,猶如安泰背靠大地,他一腳向胡萊踢去,胡萊應聲倒在地上,楊正義撲上去抓住他的衣領問:「你還打不打架?」
胡萊沒有吭聲,他還在試圖進行反抗。楊正義先把胡萊的頭往地上狠狠地一磕,然後再次問:「今後你還打不打架?」
同寢室的其他同學看到楊正義受欺負,那個時候他們不敢幫他。現在他們看到胡萊被楊正義打倒在地上,都覺得非常解氣,不僅不願意上去拉開楊正義,反而希望楊正義將這個無賴團支部書記的頭狠狠地多磕幾下。可能是其他班上的學生看到了楊正義他們寢室打架,跑去報告了老師。當老師趕來的時候胡萊還躺在地板上沒有起來,其實他是不好意思起來。後來老師找寢室的同學瞭解情況,同學們都幫楊正義說好話,指出胡萊的問題,結果學校讓胡萊寫了檢查,沒有批評楊正義。知道情況的所有同學都敬佩楊正義不畏強人,在後來選舉班長和系學生會主席時,大家用選票支持了他。
曾曉姍是無數支持楊正義的人中的一個。
聽到楊正義的自嘲,曾曉姍說:「我這次還真是想來向你請教一些人生方面的問題。」
楊正義聽說她真的要請教人生方面的問題,立刻感到緊張起來。他自己就有很多問題需要請教別人,哪裡配幫別人解答問題。他說:「我哪能給你解答什麼人生問題呀,有問題你找梁老師不就行了嗎?」
曾曉姍說:「這個問題梁老師解答不了,如果他能夠解答我還跑來請教你幹嗎?我問你,如果你心裡愛著一個人,你怎麼辦?」
這是一個楊正義沒有預料到的問題,他讀高中的時候曾經去請教過一個高僧,高僧給他講了石頭向佛請教怎樣對待愛情的故事。但楊正義隱隱地感覺到曾曉姍的問題與他自己的問題不一樣。
楊正義對曾曉姍說:「如果你愛他,你就應該大膽地告訴他。如果他也愛你,你們不就成了幸福的一對嗎?」
曾曉姍又說:「如果他已經有了家庭,他不能愛我了呢?我還能夠繼續愛他嗎?」
楊正義沒想到曾曉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對曾曉姍說:「既然你要讓我談自己的真實看法,那麼你就應該告訴我真實的情況!」
曾曉姍欲言又止,猶抱琵琶半遮面。
楊正義大度地說:「你如果不好意思說那就算了,只要你能夠得到幸福,對方也能夠得到幸福,那麼你就可以堅持自己的選擇。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幸福,而對方卻非常痛苦,那麼你就應該設身處地替別人著想。更為重要的是,你還要看看別人家庭的情況,如果別人本來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卻因為你而解體,那麼你的所作所為就是不道德的;如果本來就是一個不幸的家庭,他的家庭和婚姻就是一個悲劇,你的出現只是使這個不幸的家庭盡早結束它的不幸,那麼你的行為還是情有可原的!」
楊正義說完之後,曾曉姍迫不及待地說:「他的家庭和婚姻本來就是一個悲劇,他的老婆是地道的河東獅子,他們也沒有共同語言,我的出現最多只是盡早結束他們的不幸!」
楊正義搖了搖頭,每個人的問題只能由他們自己來解決,他沒有任何資格充當曾曉姍的導師。他說:「自己的問題只能由自己來尋找答案,其他人無權充當導師!」
後來梁瀾銓來請他們吃飯,楊正義就和曾曉姍一起吃飯去了。
這個晚上梁瀾銓的情緒很高,他不停地勸楊正義喝酒。梁瀾銓一邊勸楊正義喝酒,一邊高談闊論,大講飲酒的好處。梁瀾銓還給楊正義講了一個情況,他說楊正義大學畢業的時候本來是要留校教書的,但胡萊對楊正義留校教書很嫉妒,他不希望楊正義留在學校裡教書,而是希望他到那些條件很差的鄉鎮去「鍛煉」。當上級有關部門來學校考察到鄉鎮任職的學生時,胡萊將楊正義的情況添油加醋地進行了發揮。他說楊正義是僅有的兩名共產黨員之一,有組織能力,善於思考問題,這樣優秀的人才應該去鄉鎮鍛煉。根據胡萊提供的情況,考察人員進一步找其他同學驗證,大家都真誠地認為楊正義是一個好學生,適合做行政工作。在這種情況下,考察人員明確要求楊正義到鄉鎮任職,學校只好忍痛割愛同意讓楊正義到鄉鎮任職,他們只得另外選了一名學生留校。
梁瀾銓氣憤地說:「沒想到胡萊的品行這麼壞。如果你留在學校教書,你會成為一個優秀學者的!」
楊正義隱約地知道梁瀾銓說的情況,當初中文系主任肖光明的確找他談了話,提出留他在學校教書,後來情況發生了變化,他被分配到鄉政府工作。從個人的本意來說,楊正義還是願意留校教書,研究一些理論問題。
這個晚上梁瀾銓不停地向楊正義勸酒,曾曉姍也向他勸酒。楊正義沒有辦法,他只有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楊正義不知道這個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他只知道是梁瀾銓把他扶到房間休息的。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楊正義發現梁瀾銓沒有和他住在一起。他起床之後不久,梁瀾銓來到了他的房間:「昨天晚上我們喝得盡興,我怕影響你休息,就住在客廳裡面。」這天早上梁瀾銓對楊正義非常客氣,他甚至幫楊正義擠好了刷牙的牙膏,讓楊正義很是過意不去。梁瀾銓最後說:「我愛人的叔叔是縣裡的一位離休幹部,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今後我把你引薦給他。你既要幫我照顧他,又可以從他那裡學到很多人生經驗。」
楊正義點頭表示應允。
曾曉姍也到房間裡來看望楊正義,她神采奕奕,一掃昨天晚上與楊正義談話時臉上的陰霾。她告訴楊正義:「昨天晚上我和梁老師守了你一個晚上,直到你睡著了才離開。」
楊正義對曾曉姍表示了感謝:「真是不好意思,我昨天喝多了,影響了你們休息。」
楊正義沒有和梁瀾銓、曾曉姍一起吃早飯,也沒讓梁瀾銓送他。他步行到了汽車站,一個人坐公共汽車回到了紅星鄉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