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文 / 順吾
與城市和大學生活比較起來,鄉政府的生活節奏是緩慢的。在鄉政府工作的人們,沒有像那些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們一樣行色匆匆,看起來有幾分恬靜和散淡,平時也不會聽到那尖銳、刺耳的鈴聲。
楊正義到鄉政府的時候,紅星鄉當年的第一陣計劃生育旋風剛剛刮過去。在此後刮起的計劃生育旋風中,楊正義經歷了「通不通,三分鐘;再不通,龍捲風」的考驗,總體上說他已經通過了考試,鄉政府的幹部們認為他是合格的。
在計劃生育旋風過後,鄉政府幹部們要稍事休整,他們中一些家在縣城和外地的人開始休假。楊正義無處可去,他的家在靖縣農村,不僅路途遙遠而且交通也不方便。況且他是剛參加工作的大學生,還得負責計劃生育工作隊的全面工作,他必須堅守崗位。利用這一段時間好好學習,是楊正義最大的心願。
楊正義找出了他自己花錢買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列寧選集》、《毛澤東選集》以及黑格爾、康德、薩特和其他一些哲學家的著作,他要利用這一段寶貴的時間給自己充電。
紅星鄉政府附近有一個供銷社,它與鄉政府相距不到200米。這是一棟兩層的樓房。在當時,供銷社是農民必去的場所,因此就顯得十分熱鬧。供銷社旁邊是縣城鞍江的公共汽車通往紅星鄉的終點站。每天有兩趟公共汽車,這是鄉里的人到縣城觀光、縣城的人到鄉里辦事的主要交通工具。
這一段時間,楊正義除了看書之外就是去供銷社及附近的公共汽車站看看。一方面是因為供銷社偶爾也賣一些新的書籍,更為重要的是每天下午都有從縣城開來的公共汽車,他要看看是否有自己熟悉的朋友或同學乘汽車來到這個偏僻的鄉里看他。但他每天都很失望,不僅朋友或同學們沒有來這裡看他,甚至連他們的信也沒有收到。當然這不能怪他的朋友或同學,因為楊正義自從離開大學來到紅星鄉之後,他就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了。他從來沒有給任何人寫過信,更沒有給任何人打過電話,當然也沒有告訴學校的老師,除個別人之外,幾乎所有老師和同學都不知道他目前在什麼地方,工作和生活怎麼樣。
任何事情變成習慣之後都是很可怕的,楊正義去汽車站這件事情同樣如此。這天吃晚飯之前,楊正義再次向汽車站走去。公共汽車很快就要到來了,這一次會不會有他希望的事情發生呢?
楊正義走到汽車站的時候,公共汽車正好穩穩地停了下來。人們魚貫而下,他們多數都是早上從鄉里進縣城辦事的農民,晚上又從城裡返回鄉里來了。當滿車的人都下完之後,楊正義感到了些許失望。他來到這裡已經有好幾個月時間了,但他還沒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此刻的心情,用臨風佇立、望眼欲穿來形容再恰當不過。
楊正義在汽車站停留了一會兒,他轉身向鄉政府辦公樓走去。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前方遠遠地走來兩個人影。接著楊正義看到,這是兩個女孩,一個穿著一襲紅裙,一個穿著一襲白裙。在紅星鄉政府,李爽爽和婦女主任李小芳是僅有的兩名女性。鄉政府其他部門的女性也不多,年輕漂亮的女性更少。
楊正義停下來望著前方的兩個人影逐漸走近,他發現其中穿紅裙子的是鄉衛生院的醫生柳萌,這些天他帶著計劃生育對像到鄉衛生院做手術,已經和她混得很熟了。柳萌顯然也看到了楊正義,向他招手示意。出於禮貌,楊正義站在原地未動,等著柳萌和她的朋友過來。
當她們兩個人一步步走近的時候,楊正義大吃一驚,他做夢都沒想到的是,那個白裙少女竟是他的大學校友俞紅茵。這是一個令全校男生抓狂的女生,也是一個令楊正義覺得尷尬的女生。
自從到槐花學院讀書之後,楊正義一直被自己的問題困擾著。由於與高中時代的好朋友任妙玉就讀的學校幾乎有著天壤之別,楊正義沒有和她通信。開始的時候任妙玉寫過幾封信給他,他都沒有回復。任妙玉給他的最後一封信是一張白紙,上面什麼字也沒有寫。白紙乾乾淨淨,疊得工工整整。楊正義望著這張白紙發呆,他想向任妙玉一吐衷腸,但最終沒有動筆。從此之後任妙玉就再也沒有給他寫信。有兩年時間楊正義在學校過了寒假和暑假,另外兩年放假的時候回了靖縣老家。但他沒有去看任妙玉,一是不知道她放假回家的具體時間,另外是任妙玉的父親已經當上了副縣長,楊正義因而有意迴避她。
楊正義舅舅的好朋友在美國定居,他曾經努力幫助楊正義去美國留學,但在辦理手續時有關部門和美國使館都收到了匿名信,說楊正義是殺人嫌疑犯。楊正義因此失去了到美國留學的機會,他不僅失去了留學的機會,甚至還失去了到北京和省會的重點大學學習的機會,最終是槐花學院錄取了他。在大學期間,楊正義曾經竭盡全力尋找那個寫匿名信坑害他的人,想要還自己一個清白,但世界的確太大了,尋找坑害他的人猶如大海撈針,注定了沒有任何收穫,他也許終生都要背負這種遺憾。在殺人嫌疑犯陰影的籠罩下,楊正義在大學裡繼續著他的不幸。他們班上總共只有33個學生,已經有30個是共青團員,楊正義是這剩下的三個人中的一個。為了加入共青團,楊正義寫了多次申請書,但班上的團支部書記胡萊堅持說他還需要進一步經受考驗。胡萊串通學校團委的個別領導,堅決將楊正義阻擋在共青團的大門之外。
但楊正義的學習和思考沒有停止,他正在成為班上的實際領袖。能夠體現他影響力的是班上進行的班委會選舉。
中文系的黨總支書記徐飛鴻是一個開明開放的人,學院其他系都是由黨總支指定班長,但徐飛鴻在這次班委會選舉的時候沒有指定候選人,而是實行無記名投票海選。正式選舉的那天,楊正義因為身體不適沒有去參加投票,投票結果是楊正義在選舉班長時比上屆的生活委員劉小康少了一票。劉小康是一個老好人,對同學們還算比較客氣,因此很多人也樂意將票投給他。在楊正義沒有參加的情況下,班委會進行了分工,得票最多的劉小康當了班長,楊正義被分配擔任勞動委員。
雖然勞動光榮,但楊正義不願意當勞動委員,如果非要擔任班委會的職務,他希望當班長。楊正義去了徐飛鴻的家裡,他對徐飛鴻說:「我不當勞動委員,如果要當班幹部我就當班長!」
徐飛鴻的年齡比楊正義剛好大了一輪,他也是槐花學院中文系畢業的學生,現在兼任著系團總支書記。這是一個說話嚴謹、辦事認真的人,他聽了楊正義的話之後沉默了片刻,然後才說:「你是不是嫌勞動委員麻煩、丟人?你過去從來沒有擔任過班幹部,一下子能挑得起班長這副擔子嗎?況且班長現在已經有人擔任了,你怎麼去當班長呢?」
楊正義明確地告訴徐飛鴻:「劉小康勝任不了班長,他曾經對我說過好幾次了。如果我當班長,我會把班上的工作做得更好!」
楊正義向徐飛鴻全面介紹了當好班長的設想。他雖然沒有當過幹部,但他追尋正義,這是當好幹部的前提。徐飛鴻現在才開始認識楊正義。
新選舉出來的班長劉小康的確害怕當班長,他不願意為全班的同學承擔責任。在前任班長的治理下,這個班已經是全校有名的爛班,誰也沒有治理好這個班的勇氣。劉小康也找到徐飛鴻申明了不願意當班長的理由。
徐飛鴻問劉小康:「你和楊正義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一個要求當班長,一個不願意當班長。是不是私下串通好了?」
劉小康回答:「我勝任不了這個職務,我願意繼續當生活委員。楊正義能夠勝任班長的職務,還是讓他當班長比較好,我一定服從他的管理,支持他的工作。」
徐飛鴻對楊正義和劉小康的要求都沒有立即表明態度,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他必須慎重地加以考慮。經過幾天的考慮,徐飛鴻沒有在全班重新選舉班長,而是變換了一個辦法,由班委會的成員重新無記名投票選舉班長。
班委會成員全票選舉楊正義當班長,楊正義也投了自己一票。楊正義是全校第一個由學生民主選舉出來的班長,他必須對選舉他的這些同學負責。
楊正義的同學們對他給予了極大的支持。他沒有辜負同學們的期望,在一個學期的時間內,全班所有人齊心協力,使班上的面貌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期末全校評選優秀班集體的時候,楊正義他們班以最高票當選先進班集體。
楊正義就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和俞紅茵認識的。俞紅茵是她們那個班的團支部書記,在評選時她也投了楊正義他們班一票,並且事後將投票的情況告訴了楊正義。
俞紅茵是槐花學院數學系的學生,她低楊正義一個年級。由於楊正義在大學期間又短暫地做過他的數學夢,因此他曾經多次到數學系聽講座,因而認識了很多數學系的學生,其中包括俞紅茵。由於同樣都是班幹部的原因,楊正義和俞紅茵更加容易接近。數學系的學生們對一個中文系的學生堅持聽數學講座十分不解,數學系的學生都願意去聽中文系的老師們講解托爾斯泰和雨果,去聽那些讓人憧憬的《天方夜譚》。但他們很少看到有人來聽他們枯燥的微積分以及那些更加枯燥的數學理論。
成為全校先進班集體並沒有改善楊正義的個人處境,他們班現在已經有31個學生是共青團員,只有屈指可數的兩個人不是團員了,楊正義是這屈指可數的兩個人中的一個。團支部書記胡萊覺得楊正義是一個另類,他很害怕楊正義,因此千方百計阻止楊正義加入他們這個隊伍。
楊正義沒有放棄,他相信共青團的大門終究是會向他敞開的。他堅定地對胡萊說:「你可以阻止我入團,但你無法阻止我實現夢想!」楊正義入團是以一種特殊方式解決的,這個方式可能是中國解決許多複雜問題的特殊方式。
在楊正義擔任班長的第二個學期,他們班繼續乘勝前進。他們班不僅再次成為全校的先進班集體,而且被推薦參加全省的學生代表大會,楊正義將在大會上發言介紹他們班治理的經驗。
在去參加全省的學代會之前,徐飛鴻與團支部書記胡萊進行了嚴肅的談話,徐飛鴻要求胡萊正確處理楊正義入團的問題。徐飛鴻過去之所以沒有與胡萊談話,是希望他自己能夠妥善處理好這個問題。現在,一個先進班集體的班長不是團員,並且他還要參加全省的會議,這無論如何是一件說不過去的事情。徐飛鴻還與學校團委的負責人進行了交涉,希望他們解決好楊正義入團的問題。
通過徐飛鴻多方交涉溝通,楊正義在去參加全省學代會前夕加入了共青團。學校團委那位曾經與胡萊勾結的負責人給他拿來一本團章和一枚團徽,楊正義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這個組織的一員。過去他多次要求加入共青團,但沒有獲得批准。現在他還來不及再次提出申請,但卻被加入了共青團。
楊正義從省學代會回到槐花學院之後,系裡舉行學生會和團總支的選舉。這一次徐飛鴻再次推進他的改革,學生會和團總支完全由學生自主進行民主選舉。楊正義在這次競爭性選舉中戰勝了其他的幾位競爭對手,順利地當選為系學生會主席和系團總支副書記。團總支書記是由徐飛鴻兼任的,因此楊正義成為這兩個機構的實際負責人。
楊正義成為系團總支副書記之後,他經常去參加學校團委組織的各種會議和活動,這些會議和活動全校的團支部書記一般都要參加,因此他與俞紅茵的交往大大地增加了。
那段時間,電影《廬山戀》和《巴山夜雨》風靡全國,女主角張瑜更是紅得發紫。表情憂鬱的俞紅茵酷似張瑜,因而在學校裡追隨者無以數計。楊正義同寢室的姜子雲是追星族裡最狂熱者之一,他對俞紅茵幾乎到了茶飯不思的癡迷程度。在上大學前楊正義已經與任妙玉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因此他對俞紅茵心如止水。由於過去的特殊經歷,楊正義對神情憂鬱的俞紅茵當然也是頗具好感的。
有一天姜子雲誠懇地對楊正義說:「你經常和俞紅茵在一起,能不能把她介紹給我認識?」
楊正義笑了笑說:「俞紅茵可是明星啊,追她是要付出代價的,你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呢?」
姜子雲爽快地說道:「除了我的頭不能拿去,其他的所有東西都可以奉送!」
過了幾天,楊正義正好去學校圖書館查資料,在路上碰到了俞紅茵。楊正義本來想上去和俞紅茵打個招呼,然後把姜子雲的想法告訴她,但看到她旁邊還有其他人,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白紙,在上面草草地寫了幾行字,然後疊起來遞給了俞紅茵。
楊正義很快就從圖書館回來了,他回到寢室的時候姜子雲正好在。楊正義立即對姜子雲說:「你最想見的人等一會兒可能要來見你,你準備給她送些什麼禮物做紀念呢?」
姜子雲激動得滿臉通紅,他連聲問道:「你不是騙我的吧?她真的會來嗎?」
楊正義誠懇地說:「我騙你幹什麼?你還不好好想想送點什麼有意義的紀念品!」
姜子雲抓耳撓腮半天,也沒有想出該送點什麼東西給俞紅茵做個紀念。他知道禮物不能太俗氣,否則效果適得其反。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姜子雲只好央求楊正義說:「我實在沒有什麼能夠送給她的東西,你幫我想想吧!」
楊正義看到姜子雲苦悶成那樣,決定幫幫他:「我倒是有幾本書可以送給她做個紀念,只是我的損失就太大了!」
姜子雲著急地問:「什麼奇書?真的如此有用嗎?」
楊正義告訴他:「華羅庚的《堆壘素數論》和《數論導引》,還有幾本數學專著,我估計她應該喜歡,書上可是有華羅庚教授的親筆簽名呢!」這幾本書是楊正義在高中複習的時候托數學老師章伯天在北京買的,章伯天已經考到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讀博士研究生了。書上的確有華羅庚教授的親筆簽名,對於一個數學系的學生來說,得到這樣的書毫無疑問很有紀念意義。
上午很快就過去了,俞紅茵沒有到楊正義他們寢室來,姜子雲明顯感到很失望,楊正義也不停地看手錶。楊正義想,俞紅茵怎麼能騙人呢?不來就不來,當時就應該拒絕。一直到中午吃飯,俞紅茵也沒有現身。楊正義讓姜子雲和寢室的其他同學先去食堂吃飯,然後把飯給他帶回來,他繼續在寢室等俞紅茵,他擔心錯過了時間會給姜子雲的人生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當姜子雲和其他同學吃完飯回來的時候,俞紅茵還是沒有來他們寢室。楊正義和姜子雲對此都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們都有午睡的習慣,大家一起脫了衣服午休。女人是重要的,但女人並不是一切。他們下午和晚上還要學習,中午需要適當休息。
俞紅茵是像被微風輕拂著一樣悄悄地飄進來的,他們所有的人都異常難堪,姜子雲更是如此。在自己愛慕的偶像面前赤條條的,讓人總有幾分掃興。楊正義用最快的動作穿好了衣服,這是他在農村勞動時練出來的過硬本事。姜子雲也迅速起了床,其他來不及起床的人就在床上假睡。
這天中午俞紅茵在楊正義他們寢室待了半個多小時,姜子雲實現了他與俞紅茵直接對話的願望,楊正義個人的最大損失就是有華羅庚親筆簽名的那幾本數學專著都被俞紅茵笑納了。俞紅茵離開之後,寢室的所有人都從自己的床鋪上爬起來了,他們起哄要姜子雲兌現諾言,好像俞紅茵是他們請來的一樣。
在楊正義擔任學生會主席之後,俞紅茵對他表示了真誠的祝賀。從這次選舉中,俞紅茵感覺到楊正義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當然令她更加感動的還是楊正義送給她的那幾本數學專著,這是一個數學系的學生很看重的禮物。
姜子雲和俞紅茵的交往進展得並不順利。姜子雲是楊正義的同學中僅有的幾個幹部子弟之一,他的父親在市公安局,母親是一所幼兒園的園長。在同學們看來,姜子雲就是很有家庭背景的人了。楊正義的父母親都是農民,他的父親楊自翔雖然後來進城辦了木材加工廠,但他們家本質上還是農民。而姜子雲卻是地地道道的城裡人,並且是幹部子弟,屬於城裡人中的貴族,在同學們看來,這也是他與俞紅茵交往的資本。姜子雲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喜歡寫詩填詞,身上有一股文人的氣息,這也是他很令同學們羨慕的地方。楊正義雖然在中文系學習,但他喜歡數學,同時又酷愛哲學,唯獨不喜歡寫詩填詞,他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中文系的學生。
在姜子雲和俞紅茵認識一段時間之後,楊正義關切地問:「你們進展得怎麼樣啦?」
姜子雲顯得比較灰心。他對楊正義說:「沒什麼進展,只在一起聊過幾次天。」
楊正義是關心他們交往的,他真誠地希望姜子雲能夠實現自己的人生夢想,找到人生的如意伴侶。他對姜子雲說:「本來這種事情完全是師傅引進門修行在個人的,但我還是願意助你一臂之力。我問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楊正義主動表示願意幫他,姜子雲格外高興。他對楊正義說:「你再幫忙燒把火,加加溫!」
楊正義其實也沒有戀愛的實戰經驗,他與任妙玉朦朧的愛情已經被他冷凍起來了。一個沒有戀愛經驗的人幫助另外一個沒有戀愛經驗的人,這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但楊正義是一個熱心的人,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問姜子云:「怎麼燒火?」
姜子雲對這個問題看來是有思考的,他指點楊正義說:「你可以把我的家庭背景情況告訴她,這樣就能夠增加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
楊正義是異常厭惡以家庭背景為籌碼的,他深受血統論的危害。當聽到姜子雲要讓他向俞紅茵介紹自己的家庭背景時,楊正義產生了條件反射,他正色道:「介紹你的家庭背景有什麼意思?她又不是和你的家庭談戀愛!」
姜子雲堅持說:「我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不介紹一下家庭背景能夠增加成功的機會嗎?」
楊正義沒有和姜子雲較真。為了成全姜子雲,他違心地答應。
楊正義給俞紅茵寫了一封信,他在信中不僅如實地介紹了姜子雲的很多優點,而且鄭重其事地介紹了姜子雲的家庭背景情況,他希望俞紅茵能夠給姜子雲一個機會。
後來的事實證明,楊正義的這封信並沒有起到姜子雲想像的那種作用。俞紅茵並不是一個看重家庭背景的人,她愛一個人的內在素質勝過愛他的家庭背景。姜子雲和俞紅茵的交往後來逐漸中斷了,楊正義背上了雙重的精神包袱。一方面覺得對不起姜子雲,姜子雲追求俞紅茵成為竹籃打水一場空,楊正義過意不去。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對不起俞紅茵,他信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深感自己強人所難是不道德的。讓楊正義心裡感到特別難受的還是他寫給俞紅茵的那封信,一個堅決反對血統論的人卻以血統論去說服另外一個人,讓楊正義覺得自己非常醜陋。這成了楊正義在大學最後一年心理上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因此也基本上斷絕了與俞紅茵的交往。楊正義希望盡早畢業,再也不要看到俞紅茵,不受這種精神上的折磨。
在大學畢業確定去千洋縣工作之後,楊正義又給俞紅茵寫了一封信。楊正義在信中真誠地向俞紅茵道了歉,希望她原諒自己的錯誤,並祝願她能夠找到真正的愛情。在這封信發出之後,楊正義才獲得了心靈上的解脫。俞紅茵沒有給楊正義回信。或許她不知道楊正義分配到了千洋縣的什麼地方,或許她不知道如何告訴楊正義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
現在俞紅茵突然來到紅星鄉政府,再次勾起了楊正義對大學生活的回憶。楊正義想瞭解俞紅茵是如何知道他在紅星鄉工作的,她看過他寫的那封信沒有?
他們倆都顯得非常興奮。畢竟是大學同學,因為姜子雲的原因相互之間還有過比較特殊的交往。楊正義在經歷了最初的驚訝之後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走過去與俞紅茵打招呼:「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俞紅茵詭譎地笑了笑,她似乎早就知道楊正義會問這個問題。她說:「我為什麼不能來這裡呢?這是我的表妹!」她指了指身邊的柳萌,柳萌笑著點了點頭。
楊正義想起來了,俞紅茵的家是千洋縣的。他此時才記起來,他寫給俞紅茵的那封介紹姜子雲家庭背景的信就是在假期寄到縣城鞍江的,可惜前段時間把這一切都忘記了。由於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他對俞紅茵的出現感到格外吃驚。
柳萌笑著對楊正義說:「楊秘書,今天我和表姐請你吃晚飯,你給我面子嗎?」
在柳萌說話的時候,俞紅茵也望著楊正義,她同樣期待他積極回應。停頓片刻之後,楊正義對柳萌說:「好啊!到什麼地方吃?」鄉政府的周圍沒有飯店,鄉政府的廚師也不可能給楊正義單獨做飯,楊正義只能聽從柳萌的安排。
柳萌說:「到我家裡吃,我們自己做,你也一起做,你看可以嗎?」
楊正義答應了柳萌,他讓柳萌和俞紅茵先回去,自己回了一趟辦公室,把當天的一些事情處理完畢,然後就去衛生院找她們。
楊正義來到了柳萌的家裡。柳萌也是一個人在醫院,她的家也在縣城鞍江,在醫院裡只不過有一間房子而已。柳萌的年齡比俞紅茵還小,肯定也沒有成家。這天晚上,楊正義和她們一起做飯,然後又一起吃了晚飯。俞紅茵一直都非常興奮,她不斷地問楊正義在鄉政府工作的感受,楊正義一一回答了她。俞紅茵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姜子雲,好像從來就沒有過這個人一樣。
到晚上離別前夕,楊正義語意含糊地對俞紅茵說:「過去對不起你的那些事情請你原諒!」
俞紅茵依舊很高興地說:「你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我還要感謝你呢,你送給我的那幾本書真的很有紀念意義!」
俞紅茵沒有提到姜子雲,楊正義當然也不好再提他的名字。這個晚上他們兩個人一問一答,柳萌如墜五里雲霧之中。
臨別的時候,俞紅茵對楊正義說:「我家就在鞍江城裡,還是你過去寄信的那個地址,歡迎你到我們家裡去做客。我明天早上就回去了,我在家裡還要待一段時間,我希望在家裡接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