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5節 文 / 龍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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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汽車工業集團同法國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的洽談繼續進行，但是第二次洽談，中方代表的陣容發生了很大變化，省政府方面的有關人員都沒有參加，因而使中方代表團的人數銳減，只有李小強、戴茜和翻譯人員等幾個人，而杜念基也只是懷著好奇的心情前來觀戰的。當這樣少的人員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弗朗索瓦等人的臉上禁不住露出了些微驚詫的表情，不知中方代表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李小強微笑著坐了下來，仍然使自己保持著隨意而平和的態度。他笑著說：「就像弗朗索瓦先生說的，法國風情如此浪漫，如此美妙，幾乎已經使我們忘記了法國此行的目的，而完全忘乎所以地沉醉在法國人熱情好客的美夢裡了。」
弗朗索瓦笑著聳了聳肩，不置可否，等待著對方進一步的深入。
李小強似乎是很隨意地說：「今天，我方代表團僅派我們幾個人同貴方見面，只是想當面通知貴方，我方將單方面結束同貴公司就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洽談，也就是說，我方將取消購置貴公司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計劃。對於這一點，我們謹向貴公司表示遺憾和歉意。」說完，李小強兀自點燃一支香煙，坐在那裡吞雲吐霧，不再說話了。
「什麼？結束洽談？取消計劃？」弗朗索瓦的聲音在會議室裡震盪，「我不明白閣下的意思！」
「經過我方最近四十八小時裡對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進一步調查和瞭解，我們不得不遺憾地說，該設備的技術水平、生產狀況等某些方面，尚不能滿足我公司的生產需求。」李小強淡淡地說，並不把對方的震怒放在眼裡。
弗朗索瓦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十分耐心地說：「我要向閣下再次重申的是：實事求是地說，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雖然不能稱得上是世界一流的卡車生產設備，但是它仍然可以位居世界八、九十年代的先進水平，無論它的生產能力和技術水平，都能夠適應貴公司關於卡車生產計劃的需要。這一點，我們雙方已經在此前的電傳中進行了反覆的溝通，我不明白閣下所說的話的意思。」
李小強吸了一口煙，不緊不慢地說：「經過我們對貴公司提供的幾家進口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國外公司生產狀況的調查，我們發現該設備的運行狀況並不盡如人意。」說著，李小強掰著手指頭，信手拈來地詳細列舉了五家公司的生產狀況和設備運行狀況，似乎對這些公司的情況已經瞭如指掌，倒背如流，鬼知道他是怎麼把這些世界各地的汽車生產公司的名字、狀況背下來的。「而且，我們還意外地發現，這些公司進口貴公司的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甚至在外觀上，在設備組合上都各不相同。這一點，即使是一個汽車工業生產的外行，在圖片資料上也會一眼就看明白的。」李小強面無表情，不慍不火地說，好像是在談論著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其實他的話已經委婉地指出，所謂的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只不過是在某些大型汽車生產公司淘汰下來的，經過菲爾特公司維修和改裝後，又賣給落後國家的二手舊設備罷了。
「Merde！」弗朗索瓦鐵青著臉，低聲懊惱地咕噥了一句，在場的中國人誰也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麼，但心裡都知道這肯定是一句罵人的話，洽談陷入了僵局。
過了許久，李小強終於打破沉默，用不無誠懇的語氣說：「雖然我們雙方將結束就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洽談，但是，這不等於就結束了我們雙方公司的親密合作，我們仍然期望同貴公司在其它領域的合作，取得積極的、有建設性的進展。」
對方沉默著，沒有做出反應。
「也就是說，我方仍然對貴公司其它的汽車生產線保持著濃厚的興趣。」李小強似乎對這種沉默沉不住氣了，又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好在對方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話，已經站了起來。弗朗索瓦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仍舊不失風度地走過來，依次同中方代表握手告別。
李小強微笑著握著弗朗索瓦的手，好像在等待著他說些什麼，但是弗朗索瓦除了告別的話之外，什麼也沒有說，那一剎那，李小強的臉上很難察覺地白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正常了。
告別弗朗索瓦等人，李小強趕緊拉著杜念基去車副省長的房間，杜念基笑著說：「得了，得了，這種求人的事情你別總拉著我陪綁好不好？」
李小強猴兒急地說：「我都要橫屍巴黎了，你還在這裡隔岸觀火？」
於是兩個人見了車副省長，向他匯報了弗朗索瓦的反應。車副省長聽了後淡淡地說：「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想了想，他親自拿起電話，撥通劉明副行長的房間，請他過來商量下一步的計劃。只幾天之間，兩個人就成為要好的朋友了。
「我同意車省長的看法，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必大驚小怪。」劉明也毫不在意地說，「很明顯，像菲爾特這樣的公司，無論在經營規模、利潤狀況還是在信用等級方面，在歐洲只能算是中型甚至是中小型的公司。這樣的公司只能在亞洲、南美洲和非洲的發展中國家間尋找合作夥伴——這一點從他們給我們提供的出口設備的名單上也看得出來。所以找到我們這樣的大型合作對象，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事情。只不過做生意就像是在管理混亂的自由市場上買一件衣服一樣，賣主總想輕而易舉地趁亂佔點兒便宜，如果便宜佔不到，也可以進行公平交易的。菲爾特會找上門來的。」
「其實我們公司是有誠意同他們進行合作的，而且這種合作也是比較迫切的。」李小強說，暗示不能坐等菲爾特公司找上門來。
「給他們一個台階下吧，想辦法盡快把他們拉回洽談桌上來。」杜念基說。
「劉行長有什麼高招？」車副省長問。
「其實，各國各地的公司都大同小異。」劉明字斟句酌地說，「他們的發展離不開當地政府的支持。如果有來自政府的壓力，甚至是行政性的指令，相信菲爾特公司會盡快做出反應的。」
幾個人不說話了。車副省長考慮了一會兒，抬起頭看他的秘書，秘書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匯報說：「您中午同巴黎市長共進工作午餐，下午雙方就經濟、貿易合作事宜，進行意向性交流和磋商。」
車副省長聽了，似乎是無可奈何地用手指點著李小強的腦袋說：「你呀，你呀，你真要讓我為你操白了頭，操碎了心啊！」
李小強連忙站起來說：「您是為我省的經濟建設嘔心瀝血啊！」幾個人笑了起來。
整個下午和第二天，中方代表團都是在緊張的等待中度過的。李小強更是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客房裡團團亂轉，兩隻手做出四處射擊的樣子，嘴裡「啪！啪」地亂叫。杜念基看著他的樣子厭煩得受不了，乾脆躲到李荷那裡去了。
第三天早上，中方代表團剛剛吃過早餐，就接到了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的邀請函。當李小強神色緊張地打開信，禁不住笑逐顏開了，他興奮地向眾人宣佈：菲爾特公司希望同省汽車工業集團進行進一步的磋商和洽談！眾人不禁鼓起掌來。這時宋廳長冷靜地說：「大家還是不要高興得太早，接下來就要進行實質性的洽談了，我們更要戒驕戒躁，一鼓作氣，力爭獲得全勝，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大家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
經過周密的商量，中方代表團決定第一輪洽談還是不派出全體陣容，而仍然由李小強、戴茜等幾個人先同菲爾特公司進行初步接觸，態度上並不表現出過分的積極和熱情，給他們造成氣勢上的壓力，然後根據菲爾特的情況和反應再做調整。
後來發生的情況證明，這樣的計劃是正確的。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變，也許是為了緩解前一輪洽談中已經形成的緊張和不和諧的氣氛，菲爾特公司在本輪洽談中做了明顯的調整，雖然首席代表仍然是弗朗索瓦，但是弟弟裡讓在整個過程中的發言和參與增加了許多。這個矮個子法國人尖聲細語的腔調似乎使法方在氣勢上減弱了許多，但同時也使洽談有了更多平等和誠摯的氛圍。
在第一輪的接觸中，弗朗索瓦等人並沒有做過多的陳述，只是向中方代表團提供了截止目前，菲爾特公司所生產的各種類型的汽車生產線的詳細清單、性能、報價以及使用和進口該公司設備的汽車生產公司的名單。最後，弗朗索瓦用誠懇而又不卑不亢的語氣說：「尊敬的李先生，到目前為止，我公司已經向貴公司提供了全部汽車生產線的清單。我想，這一行為的本身，就足以證明我方是十分有誠意同貴公司在汽車生產領域進行交流和合作的。同時，我們也十分誠懇地希望，我們雙方都要拿出更多的誠意來對待我們的合作，為我們雙方公司的共同發展，為中法兩國經濟的共同繁榮，為促進兩國人民的友誼，盡我們的微薄之力。這就是我要說的話。」說完，就陷在椅子裡不說話了。
這時裡讓說：「出於保護我公司商業利益的角度出發，剛才我方向貴公司提供的材料，僅是一般性的介紹和報價。如果貴公司對某一種汽車生產線感興趣的話，我們將進一步提供更為詳盡、更為深入的資料，同時也將毫無保留地回答貴公司的各種咨詢，提供各種有關設備質量方面的認證。當然，這是建立在我們雙方確實有誠意進行交流和合作的基礎之上的。」
其實，弗朗索瓦和裡讓的意思很明顯，他們在一番冠冕堂皇的外交辭令後面，也委婉地指責了中方在此前同法方的接觸和洽談中，有意改變了雙方已經事先確定的合作意向，以及在這樣的行為中所表現出來的並不誠懇的合作態度。正所謂大家彼此彼此，也不必指責對方的爾虞我詐了——既然前一階段你來我往大家打了個平手，那麼從現在開始就正經合作吧。
聽了弗朗索瓦兄弟的一番話，李小強使勁忍住已經綻放出來的笑容，用盡量誠懇的語氣說：「首先，我代表我集團，對菲爾特公司表現出來的合作誠意，表示誠摯的謝意和由衷的讚賞。我想，我們既然不遠萬里來到法國，同貴公司進行洽談和磋商，就已經證明了我公司的合作誠意。我可以毫不隱晦地向貴公司聲明，我們是抱著不簽定令雙方滿意的合作協議，決不回國的態度來同貴公司接觸的。我想，在今後我們雙方進一步的合作中，貴公司將能更為深入地體會到我們對兩國公司進行合作的迫切性和誠懇的態度。好吧，我們將用最短的時間，以最快的工作效率，對貴公司提供的信息做出反應，相信我們很快就將達成令人滿意的協議。」
聽了李小強的話，弗朗索瓦不失幽默和風度地笑著說：「我們已經領教了貴公司的工作效率了，你們能夠在四十八小時裡，對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情況做到瞭如指掌，實在是讓人出乎意料，也真的令人讚歎和欽佩！」他的話令在座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洽談還是在友好的氣氛中結束了。
接下來的事情進行得順利了許多，因為中法雙方確實都拿出了應有的誠意。李小強等人經過反覆權衡，終於選定了菲爾特公司出產的一套家用轎車生產線。正像岳振陽事前做過的調查那樣，這套生產線在國際同行業設備中處於二流先進水平，但是其低廉的價格和菲爾特公司一再表明的售後服務和設備升級的保證，使中方代表團最終做出了選擇。在一番並不艱難的討價還價之後，雙方確定了合作計劃。
在有雙方政府首腦參加的簽字儀式上，弗朗索瓦手舉酒杯，誠懇地對李小強說：「尊敬的李先生，這些天在同您短暫的接觸中，使我領教了一位中國企業家的睿智和機敏，您的能力和才華使我由衷地欽佩。我想，通過這次合作，我們一定能夠加深彼此的友誼，我代表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誠摯地期望同貴公司在其它領域的深入合作。同時，我們也要隨時保持聯絡，就國際汽車行業的發展形勢進行探討和交流。我永遠是您最真摯的朋友！」
李小強也不無感動地說：「閣下一定還記得我們剛開始進行洽談時，我說過的一句話：買賣不成仁義在。我想，我們現在的情況印證了這句中國老話的合理性。而且，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我們既做成了買賣，又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願我們的友誼之樹萬古長青！」弗朗索瓦點頭贊同，他伸出毛茸茸的大手，緊緊地摟住了相對顯得瘦弱的李小強，那個場面確實有些滑稽。
預期的目的已經達到，中方代表團就在巴黎市政廳的周密安排下，在弗朗索瓦兄弟的熱情陪同下，開始了美妙的歐洲之行。劉明副行長對歐洲各國早已興趣索然，就提前回了國。代表團成員在經歷了一番緊張激烈的角逐之後，真的是全身心地放鬆下來，盡情地領略美好的歐洲風情了。但是令杜念基、李小強兩個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車副省長對令人興奮的歐洲之旅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興趣，他的臉色顯得凝重了許多，好像心事重重。
「領導們總是在為國計民生的大事操心啊！」完全陷入勝利喜悅之中的李小強這樣說，杜念基也就並不在意了，整天忘情地和李荷廝守在一起。
短暫的旅行結束之後，代表團輾轉返回省裡。還沒有下飛機，杜念基就透過舷窗看見了一輛檢察院的小車停在停機坪上，他的心裡一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時，車副省長悄悄把他拉到機艙過道的一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皺著眉頭低聲說：「念基，省商貿銀行出了問題。」
「哦？什麼問題？」杜念基的心揪了起來。
「信貸處有一個姓張的處長，因為違規放款，營私舞弊，已經被省檢察院『雙規』了，初步估計，涉案金額有幾百萬元。這件事有可能牽扯到你，所以省檢察院和反貪局希望你配合調查。」
「您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杜念基說。
「在法國的時候我也並不瞭解全部情況。當時中國駐法國大使館的武官堅持要把你控制起來，以防你叛逃。如果那樣的話，對我們省，對你，影響就太大了。我跟他們發了脾氣，後來又在省裡做了工作，才不至於使事態惡化。今天上午在北京轉機的時候，車鍾信通過手機跟我說了情況，才知道發生了這件事。」車副省長急切地說，「一會兒你就跟他們去吧，好在剛剛回來，別的人還不知道詳細情況，我們一定要把事情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然後再……」車副省長又緊緊地握了握杜念基的手，很有深意地看了看他，又說：「我是信任你的，也請你信任我。」然後很快地走開了。
杜念基驚呆了。張亞明怎麼會出事呢？違規放款？營私舞弊？幾百萬元？他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想了想，只好故作鎮定地拎起行李下了飛機，趁別人忙亂的時候悄悄地上了檢察院的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