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6節 文 / 龍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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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省政府有關部門、省商貿銀行、省汽車工業集團等多家單位聯合召開的項目深入論證會在省政府舉行。實際上，省商貿銀行才是這次會議的真正發起人，但是，因為由二十億元貸款引起的對省汽車工業集團新投產項目的深入論證，需要得到省政府有關部門的大力支持，所以，省商貿銀行建議由政府牽頭，商貿銀行給予配合。這樣做，既突出了政府部門對本省工業企業的充分的領導權，也好在重新論證的過程中，給自己留下更多的運籌空間，以防一旦深入論證失敗，商貿銀行也好全身而退，不再向省汽車工業集團提供如此巨大數額的項目貸款。商貿銀行的建議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充分肯定，他們認為，這種由政府、銀行、企業共同參與，對國有企業生產項目進行的深入論證，是新形勢下對企業加強管理、深化改革的一種創新，是一種非常有意義的嘗試和探索。這次項目深入論證會仍然由車副省長負責，他指示省工業廳、財政廳、外經貿廳等部門，必須給予全力支持和配合，確保省汽車工業集團在省政府的正確領導下，在省商貿銀行的積極協助下，選出好的投產項目，獲得好的經濟效益。同時，為了不使政府行政指導式的管理方式影響到這次深入論證，車副省長決定自己並不親自參加這次會議，也好讓有關部門充分講話，充分發揚民主。商貿銀行對車副省長的一番良苦用心，自然是非常理解和感謝，黃可凡行長親自參加會議，杜念基帶領著張亞明、岳振陽等項目論證小組的成員成為會議上令人關注的焦點。實際上，所謂的「深入論證」，說白了就是「重新論證」。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杜念基等人耗費了大量的精力和人力，廣泛搜集了國內外關於汽車工業發展的大量參考資料，多次走訪了國內知名專家，請他們對中國汽車工業的總體發展方向進行研究和預測，已經得到了最為先進的前沿信息和最為權威的理論支持，在這次會議上，目的就是要全面推翻原來省政府為汽車工業集團確立的投產項目，並為其尋找到新的發展方向。
這次別開生面的會議由工業廳王廳長主持。前一段時間，由於對省汽車工業集團的投產項目論證和選擇方面出現了偏差，工業廳遭到了車副省長的嚴厲批評，所以今天這次會議，無疑就是對工業廳以及他王廳長所犯錯誤的糾正會。老王陰沉著臉走進會議室，一副要衝商貿銀行罵娘的樣子。
黃可凡見了，就笑著直來直去地說：「王老弟，你得理解我們銀行的難處。現在你是花錢的人，我是出錢的人；你花起錢來自然是痛快，可我這出錢的人，手頭也並不寬裕，一旦二十億元花出去收不回來，恐怕也是掉腦袋的事情，我想你還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吧？」
「你們銀行跟我們政府有什麼關係？！」王廳長仍舊不依不饒。
財政廳嚴廳長跟黃可凡的私人關係很好，這時就站出來調停了：「老王你也別一邊吃奶，一邊罵娘了。說到頭來，我們現在都是在為你的事情忙活著。人家商貿銀行本來也不用參與到我們政府這些破事兒裡面來，還不是想大家都鬧個皆大歡喜的好結果，你應該領人家情才對。」
「我領人家情，誰領我的情？」王廳長指著坐在一旁的李小強說，「我為你們的事情，沒白天沒黑夜地干了兩個多月，好不容易才選了這麼一個項目，到頭來還是讓人給槍斃了，誰領我的情了？」
「王廳長，我們領您的情，我們領您的情。」李小強點頭哈腰地說。
王廳長說：「你領我的情有個鳥用！哎，現在這世道，還是有錢的人說話腰桿子硬氣，到頭來，還得是我們求人家辦事，還求領什麼情啊。」
「老王你這話算是說對了，現在有錢人就是爹。」嚴廳長趕緊接著說，「汽車集團要上項目，沒有錢就運作不起來，到時候上級還是要批評你。總共三十億的資金，我這裡出十個億，老黃那裡出二十個億，這樣大家才能把你的夢圓下來。」
「行，行，你們是爹，總行了吧？」王廳長說，隨後沖嚴廳長喊了一聲「爹！」又衝黃可凡喊了一聲「爹！」眾人哈哈大笑。
想來也是這樣。政府想搞企業，沒有資金是不成的，所以財政、金融部門就真的成政府各個部門非常重視的單位。王廳長雖然耍了耍情緒，但是這兩個財神爺總還是要拜一拜的，否則，真是後果不堪設想。剛才王廳長的一番話，也算是既發洩了情緒，又做了讓步，會議這才進入正題。
接下來，由省商貿銀行信貸處張亞明處長介紹了前一段時間以來，商貿銀行圍繞汽車集團投產項目所做的大量調研和可行性研究工作，調查報告十分冗長，羅列了大量的數據和汽車行業專家的理論和預測，總結起來，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根據省汽車工業集團目前的設備狀況、技術實力和傳統優勢，投產載重卡車，在國內同行業中並不佔據比較優勢；
二、根據多位汽車行業理論專家的預測，在未來二至三年的時間裡，國內市場上，家庭用小轎車的需求量將越來越大，這種勢頭的出現和迅猛增長，必將會引來中國汽車行業的一場重大的變革。如果我省的汽車工業集團能夠趕上這次潮流，必將在發展道路中迎來新一輪的飛躍；
三、根據國內幾家大型汽車製造企業的轉型情況看，已經有很多廠家先後與日本、美國、德國等國家的汽車生產廠商建立了聯繫，就引進小轎車生產線問題進行了廣泛的磋商。我省的汽車工業集團應努力避免與同行業其它廠家之間形成重複投資，以更好地規避行業風險。
四、前一段時間，省汽車工業集團已經就引進載重卡車生產線事宜，跟法國著名的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進行了廣泛的接觸，相信就進一步引進小轎車生產線一事，雙方一定能夠達成令人滿意的共識。
張亞明終於結束了發言，與會代表沉默著，思索著。可以說，商貿銀行的調查報告質量很高，即使是省政府的政策研究部門拿出的材料，也不過如此罷了。但是，一個價值幾十億元的生產項目，如今說改就改了，每一個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態度也非常慎重。在這件重大的事項裡面，還存在很多問題，諸如：項目投產後的銷售情況怎樣？利潤狀況怎樣？我方企業已經就引進卡車生產線一事，與法國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而現在卻要改弦更張，對方的態度如何？能否滿足我們的意願？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在小轎車生產方面的技術實力如何？等等這些問題，並不是一篇高質量的調查報告就能夠解決的。會議室裡煙霧繚繞，連幾位已經戒了煙的廳長也都開始噴雲吐霧了。
過了好半天，王廳長終於說話了：「這麼重大的生產項目，如今說改就要改，請問，誰對這項決策負責？是我們政府，還是你們銀行？」
「不管改與不改，當然是政府來負責。」韓秘書長語氣堅定地說，他今天是代表車副省長參加這次會議的，「政府代表國家對國有企業實施管理，出現任何問題，提出任何決策，必須由政府來負責。當然，我們也要強調賦予國有企業充分的自主權和經營權。」
黃可凡說：「銀行作為出資人，在為自己的資金負責的同時，也同樣對企業的經營狀況、發展前景非常關注，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韓秘書長說：「在省政府協調省內各家銀行召開的『銀團貸款』聯席會議上，商貿銀行念基行長就如何開展『銀企合作』工作，深入地闡述了自己的看法。當時，他的觀點給與會者以很大的啟發。毋庸置疑，我們今天召開的項目論證會，就是一次政府、銀行和企業之間的合作，其目的，就是為省汽車工業集團找尋到更好的生產項目，獲得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我想，這就是我們今天這次會議的最終目的。」在座的每個人都明白，韓秘書長的這番話，決不是他個人的觀點，而是代表著車副省長的指示和權威。
王廳長想了想，這才用十分嚴肅而認真的語氣說道：「剛才聽了商貿銀行的調查報告，我個人認為，質量很高。但是，在是否轉型的問題上，我們工業廳也做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工作，情況我是很熟悉的。現在我想問的是，在小轎車的生產方面，日本、美國和德國已經發展得比較成熟了，那麼我們為什麼不從這幾個國家進口轎車生產線，而非要從法國進口呢？」
杜念基說：「根據我們掌握的準確資料，法國的汽車生產技術，尤其是轎車生產技術，在國際範圍內也屬於一流的。由於法國本土消費者對於家庭用轎車，始終堅持經濟、耐用、舒適的消費觀念，所以引導其汽車生產行業不斷向這一方向努力，已經發展得相當成熟，其對家庭用小轎車的價值取向和技術取向，正好適應我省汽車生產企業和國內消費者的實際狀況，二者不謀而合。」
張亞明接著說：「根據我們做的市場調查和初步估價，國內幾家大中型汽車生產企業在同日本等國進行技術合作後，所生產的轎車價位，仍然處於偏高的檔次上，所以預計未來一至二年，他們的產品還不可能在大多數的中國家庭中得到廣泛普及。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我省的汽車生產企業採取迅速佔領市場的方式，盡快普及中低檔家庭用小轎車，一定能夠達到後來居上、搶佔先機的目的。」
隨後，張亞明簡單地介紹了國內其它汽車生產企業對自己產品的市場定位和價格預測，很能夠以理服人。
王廳長聽了，接著問道：「我們前一段時間因為進口載重卡車生產線事宜，同法國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進行了比較深入的接觸。據我們瞭解的情況，這家公司的傳統產品是載重卡車，並沒有聽說他們也能生產小轎車。這個問題，你們怎麼解決呢？」
「各位領導，我談一點兒不成熟的看法，不對的地方，請提出批評。」岳振陽接過了話頭，因為頭一次面對這麼多高級幹部，他的聲調顯得很緊張，「我詳細地瞭解了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的情況，這家公司實際上是一個家族式的股份公司，主要股份由菲爾特兄弟控制。哥哥弗朗索瓦的公司，主要產品是載重卡車，確實是這家公司的傳統優勢產品。而弟弟裡讓，於九十年代初轉型投資於轎車生產，目前已經具備了相當的規模，其發展勢頭，並不亞於他的哥哥。所以，我們和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尋求新的合作意向，是完全有可能的。這是我在Internet上獲得的準確信息。」
「什麼？你說什麼？」王廳長不解地問，「什麼叫『贏他奶奶的』？」
嚴廳長笑了起來，說：「我說老王，你也太土了吧，是Internet你懂不懂？就是『國際互聯網』，可以在網上查各種資料。還『贏他奶奶的』，你咋沒『贏他姥姥的』呢！」
眾人聽了，也都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王廳長不由得臊紅了臉，爭辯道：「國際互聯網我怎麼不知道？不就是『網吧』嗎？能在網上找情人、打麻將，還能在網上假裝娶媳婦、生孩子，對不對？」
韓秘書長氣得罵道：「你他媽就知道找情人、打麻將、娶媳婦、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