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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鄉俗 第68節 盜搶 文 / 郝樹聲

    第68節盜搶

    狼叔的大兒子劉繼華當上鄉派出所所長以後,工作勤奮賣力,手下的幾個幹警,還有招聘的幾個合同警,被他整天訓得頭不是頭,臉不是臉的,對他很有意見。

    在劉繼華的潛意識裡,永遠忘不了我們寨子裡的紅衛兵那次揪鬥他父親,大喊「打倒人民公賊」口號的那一幕。打那以後,他竟然和大多數人一樣,非常痛恨偷盜行為。「公賊」的兒子,後來居然當上了派出所所長,這個變遷本身就具有滑稽意味兒,說淺了,是世事無常,說深了,也算是滄桑巨變。寨子裡的人都知道,自從劉繼華考入省警校以後,狼叔一舉改掉了偷偷摸摸的壞習慣,只保留了愛「咬槽」的毛病。

    儘管劉繼華工作抓得緊,他所在的鄉治安案事件仍然有增無減,每天都有一些破不了的新案件,新案件多了,積成了老案件,讓他焦頭爛額,疲於應付。鄉里的事情治理不好,個人的脾氣也不好,跟同志們相處不很融洽,跟鄉領導的關係處理得也不夠融洽。鄉領導不僅埋怨他,還到縣公安局告他的狀。公安局領導在一次人事調整的時候,趁機把他調到了另一個鄉鎮。在新的工作環境中,他學得乖了一些,分外注重處理好與地方領導的關係,儘管治安案件仍然多,仍然破不了多少案,公安局的領導反而表揚他有了很大進步。

    高樓鄉的社會治安狀況也不斷惡化。就以我們寨子為例,丟東西的事件幾乎天天都有發生。孫二孬開金礦掙到很多錢,僱用了兩個保鏢,是很聰明的舉動。劉臭蛋興興衰衰,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有錢還是沒錢,賊人倒是並不多光顧他。元叔在寨子裡有聲望,可能小偷也敬他三分,他的小雜貨鋪從來沒有聽說丟過東西。其他那麼多莊戶人家,就沒有他們太平,經常丟東西,丟得最多的是大牲口。

    杜思寶在外邊當幹部,兩口子都在工作崗位上,一年內回老家只有寥寥幾次。但每一次回去,他都會聽到不少糟心的事情。

    有一次他回去,見了父母以後,順便到他弟弟杜思暖家裡看看。

    小暖正在餵牛,喂的是一頭母牛和一頭小牛。小暖兩口子很勤勞,小日子過得不錯,蓋了四間平房,又蓋了東屋兩間瓦房。這兩間瓦房,本來應當用來餵牛最合適,卻當了灶火,灶火的門前還打了一口壓水井,種了一棵香椿樹,院子裡壘了花池子,種了北方少見的芭蕉樹,還有一棵春夏秋三季常開紅花的美人蕉,收拾得井井有條。四間平房的西頭那一間隔開,是盛糧食的倉庫,其餘三間房子相通,東頭的一間竟然壘了一個牛槽,堆了一大堆麥草,亂七八糟的,用來餵牛。

    杜思寶進了杜思暖的堂屋,屋子裡充滿了牛糞味道,讓杜思寶覺得既不習慣,又很奇怪。他問小暖:「你這是咋搞的,院子裡收拾得很乾淨,卻把牛餵在正當屋子裡?」

    小暖歎口氣說:「怕偷唄。」

    杜思寶說:「難道這麼厲害?」

    小暖說:「豈止是厲害,我這牛白天等於給賊養著,晚上說不定就是人家的。到明天,說不定已經上了牛肉鍋啦。」

    杜思寶說:「你的糧食為啥不怕偷?」

    小暖說:「這年頭,誰還偷糧食?那東西如果偷了,還得扛著,換不了幾個錢。偷牛才又省事兒又換錢。」

    接下來,小暖給他講了幾個聽起來有點驚心動魄的偷牛案例。

    小暖告訴他,這一年多來,寨子裡丟的牛不下二十頭。現在種地,差不多的農戶都有小拖拉機了,基本上不用牛了,餵牛主要是用來賣錢。我們馬寨處在我們縣與鄰縣的接合部,鄰縣鄉鎮有一條街,成立了好幾個個體屠宰加工廠,每天都要殺許多的牛。屠宰專業戶們,先往牛肚子裡打高壓水,然後宰掉分割成「注水肉」,銷往各個大城市的賓館酒店。這幾個肉食加工廠的規模越來越大,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牛肉生產基地。有了這個基地,給偷牛的盜賊帶來了很大方便,他們和宰殺肉牛的專業戶勾起手來,形成了偷宰運一條龍。去年夏天,杜思暖兩口子到地裡幹活,回家後發現,養了一年的那頭牤牛,大白天被賊人牽跑了。

    沒有多久,曾狗留家又被小偷剜了窟窿,偷走了他姐送給他的那頭牛。

    最可笑的是,貴亭叔的大兒子劉春生兩口子晚上在院裡睡覺,把牛拴在床腿上還不放心,劉春生乾脆把牛拴在自己的腳脖子上,對他老婆說:「日他媽,要是還讓賊偷走,我就把自己的雞巴割了餵狗!」也不知是小偷們跟他上勁兒,也不知他以為這麼做實在保險,他們兩口子在地裡幹了一天活兒,非常勞累,睡得如同死了過去一般,等他們醒來,拴牛的半截繩子,倒是牢牢地拴在劉春生的腳脖子上,另外半截繩子和牛一起不知了去向。

    杜思寶說:「偷牛這麼厲害,你們就沒有去派出所報案?」

    杜思暖說:「報案又能怎麼樣?瞎報,一點也不解決問題。報了案不去找,算丟了一頭牛,如果再下工夫去找,找不回來等於丟了一頭半牛。現在山裡的狼蟲虎豹少了,都托生成了人,一個比一個厲害。住在寨子裡邊還好一些,住在寨子外邊的人家根本不敢餵牛了,喂也等於白喂。偷牛的根本不用偷,而是明搶。有一天夜裡,寨外胡順昌家的兩口子睡得正香,冰涼的刀子放在了胡順昌的脖子上,一個賊說:『老表,弟兄們沒錢花了,把你的牛牽走賣了,弄幾個零錢花花。你別動,你要動,我們殺了你全家!』胡順昌兩口子嚇得哆哆嗦嗦的,哪裡還敢動一動?眼睜睜地看著人家把牛牽走了。你要是去報案,派出所就把案情記下來,說早晚破了案,再解決你的問題,從此就石沉大海了。現在,丟牛的人家越來越多,丟了就讓娘兒們大哭一場,沒有人肯去報案,報案等於沒事找事,瞎耽誤工夫。」

    這些情況,給杜思寶的觸動很深。他看到,這些年來,一部分鄉親們確實富了,與許多鄉親拉大了差距。一些人過上了富裕的日子,一些人就眼紅起來。過去的小偷小摸純粹是為了吃的,現在就不一樣了,這些人是為了錢財。這難道真的像自己在市委黨校學習時,黨校老師們講的那樣,這是在經濟發展到某個階段,一定要發生的副作用?這難道真的是一個繞不過去的歷史階段?他想起了寨子裡的信主人過去常說的,金錢是萬惡之源,也許正讓他們說中了。在金錢面前,他的鄉親們表現出來的私慾和貪婪,瘋狂攫取的途徑和手段,把人性中最醜惡的一面,充分地暴露了出來。

    杜思寶轉念又想,這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現在中央反腐倡廉抓得很緊,學生們衝著腐敗現象鬧起了大事。可見,無論官員和平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貪心方面,收受賄賂與瘋狂盜搶行為沒有什麼兩樣。

    等他回到工作崗位上,有一天,弟弟杜思暖突然打來一個電話。杜思暖興奮地告訴他,那一批偷牛的賊人抓住了,其中我們寨子裡就有五個同夥。這幾個人整天游手好閒,沒有幹什麼活兒,沒有經營什麼項目,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總是比別人強,早就讓鄉親們起了疑心。這幾個年輕人,平時在村裡橫得厲害,沒有人敢招惹他們。一天夜裡,派出所突然包圍了這幾家,逮捕了他們幾個。只有那個整天文縐縐的,一點也不像盜賊樣子的胡萬有,不知誰走漏了消息,還是他比較警覺,聞到了風聲,等幹警們到他家時,這傢伙已經跑掉,讓幹警們撲了個空。

    後來,杜思寶知道,就是這個胡萬有,到底沒有跑出公安局的手心,在廣東作案時,被人家警方抓住了,但他沒有供認在家時的劣跡。坐了幾個月的監牢,結識了一個下獄的貪官朋友。出獄後,因禍得福,竟然在南方發跡了,成了一個大老闆,回到家裡非常風光。這是後話,以後有專門交代。

    杜思寶問弟弟:「案子破了,你的損失追回來沒有?」

    杜思暖沮喪地告訴哥哥:「追個,這幾個人已經把錢花光了,都判刑勞改,我們不過是落了個瞎喜歡。」

    杜思寶啥也沒有說,就輕輕地放下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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