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東北往事1:黑道風雲20年

正文 第三十六節 農村黑社會 文 / 孔二狗

    八十年代東北的農曆春節極其熱鬧,在正月十五以前很少有商舖營業,所以這段時間大家都很閒,親朋好友們整天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酒喝多了,難免會發生一些鬥毆,所以,在春節期間,最忙的就是醫院和公安局了。

    大年初九,兄弟幾人聚在了李四的檯球室,討論如何對付二虎,準備討論一會就去飯店喝酒。那天二狗和曉波也跟著去了。當天大概有十幾個人在李四那裡打檯球,他們兄弟圍著李四的收銀的桌子。

    「咱們去年打了一年架,想不到過個年還得打架」。去年重傷過兩次的小紀抱怨

    「這就叫樹欲靜而風不止」小北京坐在李四的桌子上笑咪咪的說。

    「呵呵,說這些都沒用,反正這次架我們必須打」趙紅兵說。二狗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趙紅兵和小北京為什麼關係那麼好,他倆一個是一句廢話都不願意多說,另外一個是多數情況下只說廢話。

    「不就是個二虎嗎?他再來我再挑了他的筋,看看能不能接上」費四根本就不怕曾經是他手下敗將的二虎。

    「費四,二虎肯定怕你,因為你是大虎啊」小紀說。「虎」是東北方言,翻譯成標準漢語就是「莽撞、無所畏懼、做事只圖一時痛快不計後果」,這個詞的詞性是形容詞,通常和逼聯用,「虎逼」這個名詞既是褒義,也是貶義。因為無論誰被稱作虎逼,都可足以證明此人打架勇猛,但同時,也說明此人無頭腦。

    「嗯,也是,張岳進去以後費四就是咱們兄弟裡的頭號虎將了」孫大偉一本正經的調侃著費四。

    「別瞎扯,我肯定還廢了他」費四又瞪起了他那雙大眼。

    趙紅兵生平從不怕任何人,但是他說過,他一怕張岳稜著眼睛撇著嘴咬牙,二怕費四瞪著眼睛喘粗氣。這是這二位想殺人的時候的典型面部表情。等這二位有了這個表情的時候,就算是趙紅兵,也攔不住了。但是張岳和費四還是有區別的,張岳是如果沒人攔著一定要把對手弄死,就算對方被一刀捅倒了已經失去了戰鬥力,他還要再補上幾刀確認把這個人殺死了才罷手。而費四是要把對方弄倒失去戰鬥力,是死是活那聽天由命。李四、小紀、小北京等人雖然殺人的膽子絕不在費四之下,但是他們主要是被惹惱了以後敢去帶有目的性的故意殺人,卻不大會在激戰中失手殺人。

    敢在激戰中殺人的人可怕還是敢去帶有目的性殺人的人可怕?

    「別說這些沒用的了,一會該吃飯了,咱們說說為什麼二虎今天才找上門來要醫藥費」趙紅兵說。

    一提到這事兒,大家也都有這疑惑。一時,大家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小北京說話了。

    「我認為有五個原因」小北京這話一出口,大家都知道,小北京又要長篇大論了,都靜靜的聽著。小北京繼續說了下去。

    「首先,二虎被費四廢了以後在醫院裡躺了小半年,在這小半年他沒辦法報仇,等他出院以後,咱們已經開始與李老棍子連續惡戰,他也樂於坐山觀虎鬥。

    第二、他最得力的助手,也就是他的弟弟三虎子,在醫院那次折了進去,所以二虎那邊也是元氣大傷,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和我們抗衡。

    第三、他是無賴,成天靠訛人家的錢活著,而現在咱們手頭也算有幾個小錢,他又有醫藥費的借口,不訛咱們他訛誰?

    第四、現在四兒在江湖中的地位和一年以前大不一樣,一年以前只是個出手狠辣的毛頭小子,但經過和李老棍子的幾次惡戰,現在已經是名字響噹噹的人物,二虎可以敗在一個毛頭小子手裡,但是他不能敗在和他齊名的人的手裡。敗在一個毛頭小子手裡,他可以說是遭了暗算。但如果敗在一個和他齊名的大哥手裡,他以後就要矮上三分。在四兒成名的同時,二虎的心理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所以,他就算是豁出了老命也得把這面子賺回來。

    還有第五點,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四兒現在安安份份的經營檯球室,如果他總派人來鬧,那肯定是無法繼續經營下去。商人,都是求財的。他抓住了四兒這個心理弱點,所以敢來訛錢」

    「綜合以上五點,我們就可以分析出二虎為什麼過了一年多才來找我們了」小北京繼續說

    「精闢」李四由衷的讚歎。

    「那我們就讓二虎看看我們是不是做了生意以後就怕他了」小紀被二虎扎過,終於有了報仇的機會。

    「找人,約二虎明天晚上出來,就約到你的檯球室,跟他會一會」趙紅兵說完,捻滅了煙頭。

    「他們有槍,我明天去跟三扁瓜再把那支五連發借來」李四說

    「用不用把柱子哥再找來?」孫大偉有點膽怯

    「不用了,我們自己解決,劉哥已經幫我們夠多了,現在他也有自己的小生意,別去煩他了」趙紅兵說。

    「走吧,喝酒去!」小北京說

    李四隨後找了個小兄弟去通知二虎,讓他明天晚上過來「拿錢」。然後幾人浩浩蕩蕩的去了飯店喝酒。

    席間,趙紅兵又喝多了。小北京和小紀輪流背著他回旅館。

    費四、李四帶著二狗和曉波回到檯球室,說是有煙花放。孫大偉過了一會也跟了上來,他說好像是忘了鎖租書室的門。當時大約是晚上七點左右。

    接下來這場血戰是二狗親眼目睹,到現在已經二十年,但二狗依然清晰的記得那天血戰的每一個細節。

    二狗還同時記得的,是那天血戰的時候,天空上還有很多絢麗的煙花。這些煙花在記憶中只有圖像,沒有聲音。一如記憶中血戰的場面,只剩下了一個個彷彿黑白電影一樣的片段,沒有嘶殺聲,只有汩汩的鮮血。每一個場面,都足以讓正常人嚇得肝膽劇裂。那天,在圖書館門前那條一向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沒人圍觀這次群毆,沒人敢圍觀這次群毆。

    李四回到檯球室以後,拿出了一大把「鑽天猴」,讓滿頭裹著繃帶的王宇帶二狗和曉波出去放。

    曉波放第一個鑽天猴的時候就傷到了,鑽天猴上天的時候,燒到了眼睛和鼻樑之間的那個部位,曉波是個堅強的孩子,連哭都沒哭。

    不過這可嚇壞了李四等人。畢竟是剛把趙紅兵的侄子帶出來就傷到了,回頭沒法面對趙紅兵。

    「大過年的,不吉利,有血光之災」孫大偉打趣說。孫大偉又說中了,他簡直就是中國當代的諾查丹瑪斯。

    孫大偉話音剛落,王宇就衝了進來。「二虎他們來了,來了兩車人」二狗先衝了出去,看看究竟有多少人。一出去發現的確是兩車人。

    一輛農用三輪蹦蹦車上,起碼坐了二十人,擠的七扭八歪,像是雜技團一樣,人正紛紛往車下跳。另外是一輛三輪摩托,就是東北常見的那種用摩托車改裝的三輪車,前面是摩托,後面是一個小棚子,從後面開門。通常裡面可以坐3到4個人,但是那天那輛三輪摩托的後門開了以後,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從那個後門跳了出來,二狗現在回憶,那天從那輛三輪摩托上跳下的人起碼有九個!天知道他們在裡面是用什麼姿勢擠的,直到2007年冬天二狗看了《色戒》未刪減的版本,發現湯唯居然可以在那麼高難度的姿勢下還在愜意的呻吟,才明白,原來人的潛能真是無窮的,也就不難理解那個小三輪摩托上為什麼能擠了10來條壯漢。總之,二狗每當回憶起那天那個三輪摩托後門上跳下來的人,就想起電子遊戲《名將》裡第六關那些從一個個暗門中走出小兵,彷彿無窮無盡。

    郊區的流氓團伙就是有城鄉結合部的特色,不但交通工具比較農村,而且使用的武器除了槍刺、管插以外,還有鐮刀、鎬頭等農具。

    那天,二虎等人沒帶槍,全是冷兵器。可能,他們來市區也只是想立威,不是想殺人。

    一分鐘後,二虎等人站在了門口。從三輪摩托上出來的人各個拚命的抖手和腿,估計是麻了。

    「你們還要命嗎?!?!」費四根本沒廢話,邊吼著邊舉著一把鐵掀衝了出去。這把鐵掀,也是那天孫大偉、李四、費四、王宇等四人唯一的武器。

    費四這一衝加上衝著人群沒頭沒腦拍的這一鐵掀,不但極具氣勢而且打得二虎等人措手不及。

    李四等人跟著這一鐵掀衝了出去,他們想跑。因為他們知道,如果被堵在檯球室裡,這就是個死局。

    費四這一鐵掀拍在了二虎的肩上,二虎雙手抓住了鐵掀的把,奮力要奪。緊跟在費四身後的李四奮起一腳,踹在了二虎的胸口,本就是腿跛的二虎撒開了抓住鐵掀的雙手。

    費四又拿起鐵掀亂掄了起來。二狗看得清楚,費四殺得眼紅以後像是一頭瘋獅,只要眼前是人他就掄鐵掀,他眼前已經分不清是敵是我,他有好幾下砸在了孫大偉和王宇身上。

    對方人太多而且手裡都有傢伙,他們無法突圍。

    最先挨扎的是走在最後面剛出圖書館的門的孫大偉,他被一管叉紮在了大腿上然後倒地,緊接著被兩三根鋼管猛砸,孫大偉雙手抱頭被雨點一樣的鋼管猛砸,根本沒有機會再站起來。二狗記得,當時拿著鋼管狠砸孫大偉的最狠的那個,肯定是個農民,因為他砸的姿勢一點都不像是在打架,而是像農民在耪地。

    李四看見孫大偉倒下,回頭去救孫大偉,離開了費四,四個人開始保持的很好的隊型散了。

    李四搶過一支管插,連砸帶捅,打跑了圍在孫大偉周圍的幾個人。他伸手去拉孫大偉的胳膊,一拉之下李四覺得軟綿綿,好像孫大偉已經沒什麼反應。原來,孫大偉的胳膊已經被鋼管打得斷了幾處。李四單手抱起了孫大偉的腰,一把推回檯球室:「快回去!」。李四把孫大偉推進檯球室以後,站在了門口。同時,他的肩膀窩被槍刺狠狠的紮了進去。李四揮起手中的管插砸在了刺他的人的天靈蓋上,那人應聲倒地。緊接著,李四腿上和腰上又被刺進了兩刀,李四劇痛之下還是拿著管插連捅了兩人。

    李四身負重傷還在奮戰的時候,失去了李四保護的費四在拍倒了幾個人以後也被奪去了鐵掀,身中四刀倒地。剛才他掄的鐵掀現在被二虎等人來拍他了。費四在七八個人的刀和鋼管的圍攻下,再也沒機會站起來。

    王宇奪過了一把鋒利的鐮刀,閉著眼睛一通亂掄,殺出一條血路,衝了出去。他是那天他們四人中唯一衝出去的人。

    一分鐘後,李四倒地。雙手抱頭,蜷得像是個蝦米。

    暴打兩分鐘以後,二虎等人終於停了。

    地上躺的,是李四和費四,這兩個當年廢了二虎的人。當天,積雪很厚,檯球室裡的燈光,照在外面的潔白的雪地上,可以看見有十幾塊大黑斑,那是血。有費四的,有李四的,還有二虎的人的。

    二狗現在想:之所以記不起了當年所有的聲音,是因為聲音太慘烈,二狗不敢回憶,故意從記憶中將其抹去。而血腥的場面雖然二狗更加不願意回憶,但是場面太血腥,在記憶中揮之不去,反而增強了記憶。

    人越想故意去忘的東西越忘不掉。

    「是你割了我的筋,今天我要來割你的筋,血債要用血來還」二虎拿起一把剔骨鋼刀,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費四身邊。「給我按住他!」

    二虎切了費四的手筋和腳筋,和費四一樣,他也只切了費四的一根腳筋。

    二狗清晰的記得,二虎挑完以後,還用刀把狠砸了幾下傷口。

    至於當時費四發出什麼樣的聲音,二狗忘了。

    半小時後,李四和費四被送到醫院。一小時後,趙紅兵等人趕到醫院。

    「我還記得二虎家,現在我去三扁瓜家借他那把五連發」剛剛酒醒的趙紅兵只說了這一句話。

    大家當天還都納悶孫大偉究竟去了哪裡,為什麼整整一夜都不見人。二狗和曉波整整找遍了圖書館,也找不到他。

    第二天,大家都看到了孫大偉。孫大偉自己一個人走到了醫院,一瘸一拐,手臂耷拉在肩膀下晃蕩著。他整整在圖書館三樓的女廁所裡躲了一夜,他不敢出來,他怕了,真怕了。

    他見到躺在病床上的李四以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大偉,我知道你講義氣,但是以後咱們打架,你還是少參與吧」第二天趙紅兵見了孫大偉以後對他低聲說。

    孫大偉還是沒說話,點了點頭,眼睛裡全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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