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文 / 高和
第三十二章
橘子那種家庭背景出身的人都有一個共性:受不得委屈,骨子裡對權威缺乏敬畏。橘子平日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女人,愛丈夫、愛孩子,把全部心思放到了自己的小家上。可是一旦真的有誰欺負到她頭上,她是絕對不會逆來順受把委屈當藥往肚子裡咽的。錢亮亮剛被「雙規」,橘子被突如其來的災難打懵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問題,不敢告訴家裡,怕父親受到刺激犯病,找到紀委問問情況,人家根本不接待她,她心裡沒底也不敢跟人家糾纏,怕惹惱人家人家把勁使在錢亮亮身上。憋悶了幾天,想來想去還是直接找錢亮亮問問情況再說,便四處打聽著追到了「雙規」錢亮亮的武警招待所。夫妻倆突破封鎖實現了對話,橘子得知錢亮亮根本沒有什麼問題,是常老大跟黃金葉陷害他,這下子可就像點著了引信的大炸彈,小貓咪瞬間就變成了大老虎。她從武警招待所出來直接就奔了市委,去找常書記討說法,秘書告訴她常書記讓省委招到省城去了,她不相信,跟人家吵了半會兒,秘書讓她鬧得沒招兒把常書記的辦公室打開讓她搜查,她才無可奈何地離開。
常書記沒找著,她轉身又去找王市長,王市長也不在,到鄰省會勘引水工程現場去了。書記、市長都找不著,橘子憋了一肚子氣沒地方說,就給她哥掛長途電話訴苦,鞠部長相當冷靜,冷靜地聽完了她的敘述,冷靜地告訴她:「你別著急,既要相信錢亮亮也要相信組織,更不要找市領導鬧,這件事情一定會搞清楚的。」
橘子哭咧咧地說:「哥,你得來一趟,我這是遇難了,你得來救我跟錢亮亮,不然我就到省委鬧去。」
她哥仍然冷靜地勸慰她:「這種事情我最好不要出面,雖然我相信錢亮亮不會有什麼問題,這是政治迫害,可是這話不能從我的嘴裡說出來。省城你也不要來,常書記的問題省裡清清楚楚,你就在金州呆著,你一走誰照顧核兒?錢亮亮萬一有什麼事你也能隨時照應,情況我都清楚了,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該辦的我自會去辦,你千萬別著急,沒什麼了不起的……」
她哥的冷靜不但沒有讓橘子跟著冷靜下來,反而惹惱了橘子,部長大人的話還沒說完,橘子就吼了起來:「你沒被抓進去當然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算了,用不著你來教訓我,我也用不著你幫忙,難怪人們都說人一當官就變了,自己親妹妹的丈夫受到冤枉你還能隔岸觀火,還能說這種風涼話,你還是不是我哥?」她哥當然不會跟她急,還想再勸勸她,她卻把電話摔了。摔了電話,橘子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她哥對這件事情的態度跟她想像的完全不同,這讓橘子很難接受,情緒也更難控制,於是她又朝金龍賓館奔去,她要跟黃金葉算賬。金龍賓館的人大都認識橘子,善良的群眾普遍對貪官污吏有一種本能的仇恨,錢亮亮被「雙規」以後,金龍賓館的群眾愕然之餘,理所當然地大都相信錢亮亮確實有嚴重的問題,不然組織上怎麼會「雙規」他呢?所以人們見到橘子之後,跟過去的熱情相比,表情就複雜了許多,對話也顯得尷尬。橘子也不跟他們多說,四處找黃金葉,辦公室、客房部、餐廳、會議室到處找了個遍,卻沒有黃金葉的影子。
錢亮亮被「雙規」的第二天,就由人事局局長親自到金龍賓館宣佈,金龍賓館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由於存在嚴重的非組織活動等問題,無效,仍然恢復原來的管理機構,黃金葉繼續擔任總經理,齊紅跟窩頭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齊紅氣得不來上班了。窩頭沒有後台靠山,臉皮也厚一些,回到餐飲部仍然干他的老本行,卻不能當餐飲部主任了,他當上副總經理以後就任命了新的餐飲部主任接自己的班,黃金葉「復辟」以後確認了窩頭當初下達的任命新餐飲部經理的決定,所以窩頭現在只能當普通廚師,窩頭只能到處哀歎:狼沒打著孩子反而讓狼叼跑了。新任餐飲部主任是他過去的下屬,不好意思給他安排工作任務,他倒真享受到了不用幹活可以白拿工資的幹部待遇。橘子到金龍賓館到處找不到黃金葉,碰到了正閒得無聊背了手瞎轉悠的窩頭,窩頭表現還好,見到橘子趕忙過來殷殷問候:「嫂子,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橘子問他:「黃金葉呢?我找她。」
窩頭說:「黃總龍體欠安,可能感冒了,這兩天沒來上班。」
橘子氣哼哼地說:「她把我家錢亮亮陷害了,自己倒藏到家裡躲清靜,她家住什麼地方?我到她家找她去,從現在開始她就別想清靜得了。」
窩頭對黃金葉「復辟」憋足了氣,正處於唯恐天下不亂,巴不得出點什麼事的躁動狀態。他也不太相信錢亮亮會貪污腐敗,見橘子說這話的時候底氣十足,馬上相信了橘子,並且立刻摻和了進去:「嫂子,錢處長管這一攤事時間雖然不長,我卻瞭解他,我敢保證他沒那些事兒。你說得對,肯定是黃金葉他們陷害他,我知道黃金葉家,你要找她我帶你去。」
橘子說:「你要是不怕就給我帶路,到了她家你也不用進門,我要當面問問她,為什麼陷害我們家錢亮亮,她是怎麼陷害的,拉著她到紀委說個明白。」
窩頭拍著胸脯做見義勇為狀:「嫂子,你這話說的,我怕誰?錢處長在任的時候對我挺好,他讓人陷害了我能袖手旁觀嗎?走,啥話都別說,我領你去,陪你親自會會黃金葉。」於是,橘子在窩頭的帶領下來到了黃金葉家樓下。到了樓下窩頭還是有些膽怯,違背了諾言沒敢上樓,告訴橘子:「她家就在三樓,右手門。」
橘子倒也不計較他臨陣退縮,說:「這就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窩頭說:「我就在這等你,萬一有什麼事你一喊我就上來。」
橘子便來到了黃金葉家門口,咚咚咚把門敲得像擂鼓,裡邊黃金葉應了聲:「誰呀,有這麼敲門的嗎?要搶劫呀。」邊說邊開了門,一見來人是橘子,怔了一怔:「噢,是你呀,請進。」
黃金葉臉色不太好,說話鼻子囔囔著,看樣子果真感冒了。橘子進了門也不坐,張口便問:「黃金葉,我們家錢亮亮怎麼得罪你了?你憑什麼栽贓陷害我們家錢亮亮?」
黃金葉見她氣勢洶洶,說出來的話就像朝人腦袋上砸悶棍,臉色頓時也變得非常難看,冷然說道:「你們家錢亮亮怎麼得罪我了你去問他,我長這麼大沒有陷害過任何人,他有什麼問題你也去問他,問不著我,我既不是紀委的,也不是檢察院的。」
橘子讓她說得一時接不上茬,眨巴眨巴眼睛嚥了口唾沫,緩了緩勁才說:「不用問我也知道,不就是因為你賄賂的錢讓我交到紀委去了嗎?不就是因為你競爭總經理沒競爭上嗎?我告訴你,你這種人太卑鄙無恥,陷害別人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黃金葉乜斜了她一眼,撇撇嘴說:「我賄賂他?我陷害他?真可笑。你今天來了就是我的客人,有話好好說,沒話就請走人。」
橘子這種人最容不得別人對她的輕侮和蔑視,黃金葉的表情加上冷冰冰的話語比罵她還難受,橘子一把扯住她憤憤詈罵:「你算個什麼東西?傍上常書記就覺得了不起了是不是?走,跟我到紀委說清楚去,你到底跟常老大怎麼合謀陷害我們家錢亮亮的,走。」
黃金葉反過來往外推搡橘子:「滾出去,錢亮亮貪污腐敗你還這麼囂張,腐敗分子的老婆沒有資格跟我說話,滾出去。」
兩個女人你拉我拽頓時撕扯到一起,撕扯中黃金葉猛力一甩橘子立足未穩跌倒在茶几旁邊,胳膊肘子磕到了茶几沿上,痛得鑽心。橘子惱怒了,隨手抓起茶几上的大煙灰缸狠狠朝黃金葉砸了過去:「你敢打我,今天我跟你沒完……」不知是橘子的準頭特好,還是太巧,煙灰缸實實在在地砸在了黃金葉的腦門子上,鮮紅的血立刻從額頭湧了出來。黃金葉本來就有血暈的毛病,又患了感冒,受到重重一擊看到了殷紅的鮮血頓時慘叫一聲暈倒在地。橘子見狀也傻了,愣了片刻趕緊撲過去抱起黃金葉道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邊嘮叨邊試黃金葉的鼻息心跳,鼻息心跳倒都正常,這才想起來要包紮止血,這個時候橘子也顧不上別的了,起身跑到人家臥室的床頭櫃裡找止血藥和紗布。她之所以跑到人家臥室的床頭櫃裡找,原因很簡單,他們家的常用藥比如感冒清、痢特靈,還有治療外傷的創可貼、紅藥水、紗布膠布等等都儲存在臥室裡的床頭櫃中。橘子往外拉抽屜,慌亂中連床頭櫃一起拉倒了,床頭櫃裡的東西灑落滿地,抽屜的底板也摔成幾片,橘子顧不上細看,亂翻了一陣,卻沒有發現藥品紗布之類的東西。橘子拿了床上的枕巾又回到客廳,見黃金葉仍然昏迷不醒,手忙腳亂地用枕巾給她包紮傷口。
窩頭哪裡是能夠老老實實在樓下等橘子的人,橘子前腳上樓,他也跟在後面上了樓,聽到橘子進屋了,就踅到門口滿足自己的嗜好——偷聽。他聽到了橘子跟黃金葉的吵鬧聲,後來又聽到了兩人撕扯扭打聲,再後來便聽到一聲慘叫,他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時候他有些忍不住了,想進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卻又怕貿然進去碰上自己不方便看到的東西,猶豫不決了一陣,裡面卻沉寂了,沉寂便無法得知裡面在幹什麼,窩頭只好進去一探究竟,好在方才橘子一進門便跟黃金葉吵架,黃金葉也沒顧得上鎖門,窩頭推門進去不由大吃一驚,黃金葉倒在血泊中,橘子正手忙腳亂地給黃金葉包腦袋。窩頭問:「嫂子,怎麼了?是你給打的?」
橘子可憐巴巴地解釋:「我不是故意的,她把我推倒了,我隨手抓了個煙灰缸砸她,沒想到那麼寸,一下就把她腦袋砸破了,她就這樣了。」
窩頭挺有經驗地過去把手放在黃金葉的鼻孔前試了試,呼吸正常,這才放下了心說:「沒事兒,先把血止住,然後掐人中。」
橘子吩咐他:「你快去到那個屋裡看看有沒有什麼止血藥,還有繃帶膠布之類的,我剛才沒找著。」
窩頭便跑到臥室找繃帶跟止血藥,臥室裡一片狼藉,黃金葉剛剛從床上爬起來,床上的被子枕頭捲成一團,床頭櫃倒在地上,雜七雜八的物品撒落一地。窩頭沒有找繃帶和止血藥,因為,撒落一地的長方形紙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拾起一張看了看,認得,銀行的定期存折。高度的責任感和強烈的好奇心促使他把存折一張張拾了起來,又一張張確定了數額,每一張都是十萬塊,一共二十八張,二百八十萬。橘子的呼喊把窩頭從震驚中驚醒過來:「窩頭,你找到繃帶沒有?不行趕快打120吧!」
隨著橘子的喊聲窩頭大腦徹底恢復了分析判斷能力,馬上明白自己發現了什麼,回答道:「好,我馬上打電話。」
電話原來在床頭櫃上,床頭櫃翻了,電話跌落到地上,窩頭隨手抓起話筒,他試了試,電話沒有摔壞,他撥了電話,不過他撥的不是120,而是110:「喂,報警,一個大貪污犯讓人打昏了,你們趕快來,地址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