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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三 文 / 高和

    「根據咱們的實際情況,我算了算賬。」小草手裡拿著厚厚一沓稿紙,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工整的字,她拿出方案的時間雖然拖後了一天,但可以看出來她確實下了工夫,「這上中下三套方案,需要我們選擇一下,我們的餐飲服務中心到底是搞成什麼檔次。檔次高,利潤也就高,資金需要量也就相應要大一些;檔次低,利潤低一些,可是需要的資金也就少一些。」

    「既然這樣,當然是檔次高一些好。再說,咱們要幹就幹得像樣點,別弄得像個大排檔似的,稍微有點身份的人都不願進來。」三立的下巴支在枴杖頭上,不假思索地說。對這件事他極其熱心,這幾天一直膩在何天亮家裡,商量開飯館辦小商店的事情,連他的自行車修理攤子也暫時收了。

    道士雖然沒有三立那麼熱心,也沒說自己準備參與此事,可是這幾天也連著往何天亮家跑了幾次,不時地出出主意:「別的不說,光是這個飲食商業服務中心的叫法就夠棒的,讓我就想不出這麼個好的名兒來。」他先是對小草表揚了一番,話頭一轉說,「你還是先詳細說說這三套方案的具體內容,讓大家聽聽。」

    小草看看何天亮,輕咳了一聲才鄭重其事地說了起來:「咱們先說高檔的。把房子全拆了,在原來院牆的範圍內蓋成多層建築,蓋成幾層,要根據我們的資金實力來確定。以一般的安全和美觀指數來考量,這個院子有五十多平米,最好蓋成三層……」

    剛說到這裡,三立立即予以反駁:「操,那得多少錢,真要有那麼多錢,誰還開小飯館幹嗎?」

    道士也說:「你要考慮這不是在農村,在這裡你要想大大咧咧蓋起三層樓來,城管、公安、工商、土地、城建,還有誰也說不清的官衙門非得把你纏死、整死,行不通,行不通。」

    何天亮也覺得這個方案基本上不存在現實的可能性,又不好直接否定,見其他人已經表達了意見,就不吱聲,等著聽小草的中下等方案。

    小草接著說:「我估計蓋樓不現實,所以只是提出個想法。原想如果大家有信心,再進一步地商量。既然大家都覺得暫時實現不了,我就再說說中檔的。」說著翻過了一頁,下面的紙上畫著圖案。道士伸過腦袋看著圖嘖嘖有聲地歎道:「看不出來你肚子裡還真有貨,光看這圖就讓人覺著這個方案能行,你是什麼文化程度?」

    小草說:「你先別管我什麼文化程度,還是說正經事吧,我的想法是把現有的正房跟廚房打通連起來,這樣就有三十多平方米的空間。裡面再分割成臥室、商品部和廚房三個部分。廚房十平米,商品部十平米,臥室十多平米……」

    三立說:「這樣倒好,做飯的地方有了,睡覺跟賣東西的地方也有了,就是沒有讓客人吃飯的地方了,也行,就讓來的客人蹲到院子裡吃,再坐不下就蹲到門口吃。」

    小草說:「你別急,我也知道肯定得有個餐廳,你跟我想的一樣,就把院子當餐廳。」

    三立急忙說:「好我的小姐啊,我只是那麼一說,院子當餐廳哪能行。想想吧,一到開飯時間,滿院子滿地都是人蹲著呼嚕呼嚕吃飯,這哪是餐飲中心,不成了種豬飼養場了。」

    小草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我說把院子搞成餐廳,可不是像你那樣讓客人蹲在院子裡大門口吃飯。這樣幹你們看行不行。我們索性把院牆拆了,搞成一面牆的玻璃櫥窗,門裝成拉合式的,院子的地面鋪上瓷磚,上面搭上涼棚,擺上花花草草,擺上桌椅,天暖和了還可以當成茶座,這樣一來,餐廳實際上可以達到三十平米左右,根據我們的經營規模,基本上夠用了。」

    她剛說完,三立跟道士同時一拍大腿:「好,高明!這種主意除了你我們誰也想不出來。」

    道士惋惜地說:「你要是跟了我去搞中華正氣道,保證用不了多久就能發大財。乾脆,你別跟著天亮浪費青春了,跟我當中華正氣道的副會長去吧。」

    小草沒有搭理道士半真半假的邀請,繼續說:「另外還要裝三個招牌,一個裝在房頂上,一個裝在大門口,還有一個要裝在通往這裡的巷子口。」

    「搞成這個規模大概需要多少錢?」何天亮對這個方案有了興趣,忍不住問到最關鍵的問題。

    小草說:「正常情況下搞成這個樣子需要三萬元左右,如果再考慮到運轉起來的流動資金,一共需要五萬。」

    何天亮的心一下子就涼了,五萬元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其他人也都一個個可憐巴巴地朝他看來。他暗歎道:我這幫朋友都跟我一樣是窮光蛋,大家湊也湊不出幾個錢來。

    小草看看垂頭喪氣的諸人:「你們也別太沒精神,我剛才說的是正常情況下的開銷,根據我們的實際情況,當然用不著花那麼多錢。」

    聽她這麼一說,大家頓時又有了精神,一個個豎起耳朵聽她講:「首先,我們不用花人工費,這些改建裝修的活兒我們可以自己幹,這一項我們可以節省人工費五六千塊錢。另外,材料費也可以盡量節省,至於材料費到底能節省多少就要看大家的本事了。」

    道士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說:「不就是些水泥磚頭嗎,包在我身上,到時候你們出力氣幫我拉回來就行了,要是讓我自己費力氣往回拉我可不幹。」

    大家見他如此大包大攬,紛紛表態:「只要你能弄來,有多少我們保證拉回來多少,你不用動手都成。」

    小草接著說:「這樣一來我們又可以省一大筆材料費,除了有些裝飾用的東西不買不行,大宗的材料可以不買,這樣一來又可以省下兩萬多塊。其餘的主要就是裝飾材料費,大約要花個三四千塊,裝修設計我負責,當然是免費的。開張要用的流動資金是必不可少的,有兩萬塊,就可以準備得很充分了。如果實在不夠,流動資金也可以少一些,運轉起來以後,收回的錢再陸續投入進去就可以,不過要是那樣,大家獲利的時間就會拖得長一些,獲利的水平也不如一次性投入到位好。」

    道士說:「根據你剛才的說法,我算了一下,從動手到正式開業,大概得兩萬塊錢。」

    小草點點頭:「差不多。」

    大家都沒有說話。何天亮也在心裡暗暗計算自己能拿出多少錢來。他從監獄裡出來有五百多元,加上後來掙的,刨掉日常開銷掉的,估計能有兩千來塊,於是他當即說:「我能拿出兩千塊,這是我的最大能量了。」

    小草說:「何哥你先別急著掏腰包,我的話還沒說完。關於資金來源,沒有人給我們錢,只能靠我們自己。那天晚上道士跟三立都報了個數,再加上你自己報的,大概能湊一萬兩千來塊錢,大家都是朋友,按說不應該弄得太生分,可是,既然合夥做買賣,就應該親兄弟明算賬,我說個意見不知道你們同意不同意?」

    大家都不說話,靜靜地等著她說。

    小草說:「缺口的錢我來補,大概得七千塊。可是我這錢也算跟何大哥合夥,掙了錢,大家按照出資比例分,虧了我也認了。另外,房子是何大哥的,我們也不能佔這個便宜,房子算是租的,每個月從成本裡把房租扣出來就行了。」

    何天亮、道士跟三立互相看看,一時誰也不好馬上說什麼。何天亮覺得自己馬上表態同意,好像這件事就是自己說了算,道士跟三立也是投了錢的,不能不先聽聽他們的意見。道士跟三立卻覺得這攤子事是何天亮的買賣,他們當然不好搶在何天亮前面表態。

    冷場了一陣,小草問:「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提的條件過了?有啥不妥的你們提出來我們再商量嘛。」

    道士滑頭,他摸不清小草跟何天亮的關係到底處到了什麼地步,不敢輕易摻和,想了想說:「我出五千塊錢,算是借給天亮的也行,算是入股也行,到底應該怎麼辦你們說了算。」

    三立見何天亮不吭聲,也以為小草是跟何天亮商量好了的,就順著道士的話說:「我跟你們一樣吧,怎麼辦你們定,我沒意見。」

    何天亮見他們這樣,只好說:「行,反正都是朋友,就算入股吧,關鍵是得買賣掙錢,掙了錢啥都好說,虧了誰也交代不了。」

    小草說:「既然這樣就定了。還有一件事我得求三立大哥。」

    三立趕緊說:「你這話就生分了,咱們都是朋友,哥們兒,你讓我辦什麼事儘管說,什麼求不求的。」

    小草說:「買賣開張前後,都得你來幫著張羅,我想請你到這兒一塊兒干,就算是聘你,按月給你開工資,保證比你在街上擺攤修自行車掙得多。」

    三立還在猶豫,何天亮說:「你還猶豫啥?怕我虧待了你是不是?」

    三立說:「成,掙多掙少咱就不說那個事了,只要你們用得著我,我跟著你們干就是了。」想了想又說,「那寶丫是不是還過來?」

    何天亮明白他是怕自己到這裡干,寶丫就不好再來了,就說:「你有你的事兒,寶丫是寶丫的事兒,人家是來管商店的,跟你不搭界。」

    三立這才放心了。

    三立媳婦一直在外面推著小車擺地攤,風吹日曬雨淋,掙那幾個錢非常不容易。何天亮想到她今後可以在商店裡面安安穩穩地做生意,心裡十分暢快。三立的媳婦叫寶丫,也是工人新村裡面長大的孩子。人長得很俊秀,可惜從小就有殘疾,是個羅鍋,腿腳也不好,走路還要拄個枴杖。何天亮小時候就經常見到她坐在自家的門口,跟前放著一個小箱子,裡面放著幾十本小人書,誰來看一本兩分錢。何天亮想看小人書卻沒有錢,就裝作挑書一本本來回翻著看。寶丫倒也不管,任由他翻看。何天亮肚裡的許多故事就是從寶丫擺攤的小人書上看來的。就算沒有三立這層關係,只要有機會他也是要幫寶丫一把的。

    小草說:「那咱們的事就這麼定了,明天開始就動工。我想了一下,咱們的買賣說大不大,說小也是既有飯館又有商店,還可以開茶社,所以單叫飯館、商店都不合適,我看就叫天亮餐飲服務中心得了。」

    道士又是一拍大腿說:「絕了,好!」

    何天亮說:「是不是把牌子鬧得太大了?不就一個小飯館嘛,還叫什麼中心,讓人家笑話。」

    小草說:「中心有什麼大小,誰規定多大規模的東西才能叫中心?」

    三立也說:「我同意小草的意見,就叫天亮餐飲服務中心。」

    何天亮只好由他們。

    道士這時插了一句:「還有一件小事,過去三立跟小草都有自己的事兒,也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收入,如今專門投身進來搞這個餐飲服務中心的籌備工作,自己的事兒勢必要扔下,收入也就沒有了,我們不能讓人家喝西北風去吧?我想在買賣籌備期間,就應該給他們開份工資。」

    三立說:「買賣還沒有開張哪來的錢?算了,等買賣開張以後再說吧。」

    小草說:「錢都是大家湊出來的,我們都是股東,我們不能拿工資,要是啥也沒幹先拿工資,我們不就成了國家幹部了?寶丫算是雇的人,當然得開工資。」

    何天亮也說:「那是應當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三立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何天亮說:「看看大家還有什麼事?這會兒沒有日後想起來有什麼事隨時說,我看大家還是抓緊時間,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於是大家興致勃勃各自散去。道士要去搞水泥沙石裝修材料,三立跟小草商量著收投資、開賬戶、註冊登記的事,何天亮反而沒事了,坐在一旁聽他們商量。

    過了兩天,道士就叫他們去運裝修需用的水泥、沙石。這些東西都是在人家的施工現場拉的,道士怎麼聯繫的他們也不問,反正他們去拉的時候沒人管,他們就只管拉。料備齊了,道士又打發他弟弟帶著幾個哥們兒過來幫著幹活,他自己卻不知去向。何天亮知道他有他自己的事兒,也不靠他,反正有二禿子跟他的兩個朋友打下手,就開始按照小草的設計圖紙動工。

    這天開始砌牆,何天亮在勞改隊有過砌牆的經驗,他就當起了瓦工,二禿子跟領來的幾個人當小工,和泥、搬磚。收工後吃過飯何天亮泡了一壺茶,坐在院門口休息。累了一天,此時喝著茶水,點燃一支煙,何天亮感受到了難得的清閒自在。不遠處有幾個小孩在大人的看護下玩耍,道士一搖一晃地穿過孩子玩耍的場地走了過來。何天亮連忙回去又搬了個小板凳讓他。道士沒有坐,像首長視察似的先到院裡院外轉了一圈才坐下來:「進度挺快嘛,再過幾天就可以開張了。買賣開張了你是不是還要去擦皮鞋?」

    何天亮說:「我要是不擦皮鞋,兩千塊錢一拿出去馬上就沒飯吃了。」

    道士說:「那倒不至於,再咋說還有我在,我能看著你餓肚皮?」

    何天亮說:「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還是覺得自己掙來的錢花起來心裡有數。」

    道士說:「那倒是,可是這世界上掙錢的路子多了,你咋就盯住擦皮鞋那個行當了呢?整天捧著人家的臭腳丫子,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告訴你,今後這個事你可不能再干了,讓人說出去,堂堂天亮餐飲服務中心的大老闆整天在外面擦皮鞋,這不是砸咱們的買賣嗎!」

    何天亮瞪了他一眼說:「你以為我愛擦皮鞋呀?我又不是膘子,哪個擦皮鞋的不是沒有辦法才幹的,這玩意兒又不是抽煙喝酒能上癮。我也想找點別的事幹,可是做買賣要有資金,就算是有了資金還得會做才行,我從監獄裡出來沒幾天,啥事沒搞清楚,做生意也得虧死。找個工作吧,滿大街都是找飯碗的,輪到我的時候人家拉出來的屎都沒熱乎氣了。三立好容易幫我在旅館找了個打雜的事兒,又讓白國光那小子給壞了。你想想我要養活自己,還要考慮以後的事情,能幹坐在家裡等天上掉餡餅嗎?」

    道士點點頭,忽然又轉了話題:「你看小草這妮子怎麼樣?」

    何天亮說:「我們認識時間不長,瞭解也不深,不過以我看還是可交之人,一塊兒幹活也挺痛快。」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從她策劃這個餐飲服務中心來看,還是很有能力的。」

    道士說:「這妮子人漂亮,也有本事,你乾脆把她收了,我敢保證你今後能發起來。」

    何天亮說:「你以為我是誰?要錢沒錢,要工作沒工作,還是勞改釋放出來的。即便我願意,人家也不見得願意。」

    「那可沒準,你知道她的來歷嗎?」

    何天亮聽他問到這個問題,有些不以為然:「我沒有專門打聽人家的事兒,管人家那些幹啥?只要在一起對脾氣就行了唄。」

    道士說:「不瞭解自己的朋友,就是不重視自己的朋友,瞭解一個人並不等於不信任人家,干涉人家的隱私。共產黨用了幾十年的幹部還不是動不動要審查外調嗎?」

    何天亮說:「時間長了慢慢自然就會瞭解。」

    兩人正在閒聊,就聽外面大門被拍得啪啪亂響,有人扯著喉嚨大喊:「何天亮!何天亮!何天亮住這兒嗎?」

    何天亮跟道士對看了一眼,想不出誰會這樣砸門叫喚。道士說:「該不是姓白的派人找上門來了吧?」

    何天亮二話不說,來到院子裡拎起斧頭就打開了大門。道士也急忙跟了出來,怕他出事吃虧。

    門外站著的是郵遞員。何天亮鬆了一口氣,奇怪地問:「你找我嗎?」

    郵遞員手裡捏著一沓匯款單,翻出一張問何天亮:「你就是何天亮?」

    「是呀。」

    「身份證、章子。」

    「幹嗎?郵遞員也查身份證?」

    「我查什麼身份證,有你的匯款。」

    何天亮頓時愣了,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誰會給他匯款。

    「什麼,我的匯款,你別搞錯了吧?」

    郵遞員問:「你是不是何天亮?」

    何天亮說:「是呀。」

    郵遞員不耐煩地說:「那你還磨蹭啥?快點,別耽誤時間,我還得跑別處呢。」邊說邊把匯款單湊到何天亮眼前,「你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不是你?」

    何天亮就著郵遞員的手仔細看了又看,收款人一欄明明白白寫著「何天亮」三個字。他想會不會是重名重姓,郵局搞錯了?可是地址也寫得清清楚楚,就是工人新村他的門牌號。奇怪的是匯款人的地址也是他的地址。他又看匯款人一欄,上面填著「吳新」兩個字,他呆在那裡,腦子裡把他認識的、可能給他匯錢的人翻了個遍,也沒有想出自己何時何地認識一個叫「吳新」的人。

    道士在旁邊說:「你趕快拿身份證呀,別耽誤人家的時間。」

    何天亮想既然姓名住址都沒錯,送到門上了就先領下再說,總不能拒絕不收。趕緊拿了身份證。郵遞員對了又對,確認無誤,又讓他拿印章。何天亮從來沒刻過印章,郵遞員就讓他簽了名又按了個指印,把匯款單交給他就跨上車子跑了。

    「我真他媽糊塗了,誰會給我一下子寄五千塊錢呢?」

    道士說:「管他誰寄的,明天先取出來再說,總不能送給郵局吧。」

    何天亮想也只能這樣了,誰也不會無緣無故給別人寄錢,寄錢的人總會露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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