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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軍統特務002 文 / 石鍾山

    尚品此時已改名叫劉一品了,是瀋陽一家藥材公司的賬房先生。每日裡坐在藥房大堂的一角,桌子上撂著厚厚的賬簿,他很斯文地坐在那裡,鼻子上還多了一副眼鏡,臉比以前蒼白了一些。沒事的時候,他就托著腮,透過大堂的窗口,望著街景。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撥弄著算盤珠子,珠子在他的撥弄下,發出清脆的響聲,給空寂的大堂帶來些許的生氣。

    從帽兒山逃回瀋陽之後,他接到上級的指示,便和馬天成分開了。他現在只能通過中間的情報站和馬天成單線聯繫。馬天成現在身在何地,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他並不清楚。這種單線聯繫有利於他們的安全,多年的軍統生活,讓他們訓練出了高度的警惕,以至於某一天,不管他們誰落網了,都不會牽涉到對方的安危。

    起初隱藏的日子平淡無奇,只是一種無奈的堅守。日子久了,就生出了一份怠惰,三天兩頭的,在夜深人靜時發一份聯絡的電報,對方則有時回,有時不回。和他聯繫的是重慶軍統方面的人,想必那裡也有人深深地隱匿下來,在特定的時間內和他保持著單線聯絡,至於重慶那邊的人和誰聯繫,他不得而知。時間是早就約定好的——每週的一、三、五,夜半兩點,是他和重慶聯絡的時間。

    剛開始聯繫的內容千篇一律,並無什麼新鮮內容,大意無非是盡量保護好自己。後來,重慶方面又來電說,讓他們發展自己的人。

    尚品覺得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他不知道如何去發展自己的人。周圍的人,他看誰也不放心,也不踏實。於是,他一直沒有開始行動。

    偶然的一天,他路過中街,一個女人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個長髮、看起來還算年輕的女人。這張面孔他見過,應該說還算熟悉。那女人正在一家商店的櫥窗前選鞋子,她蹲在地上試鞋時,他剛好走過那裡。看到那張女人的臉,他的心一頓,又一驚,原本已經走過去了,他又折了回來。這個女人讓他的心臟狂跳起來,難道真是她?!

    他隱在一棵樹的後面,想證實自己的眼睛。果然,沒多久,女人提著鞋盒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是她,沒錯,就是她!

    眼前的女人與他是打過交道的,她是國軍駐瀋陽司令部的機要參謀林靜。他作為軍統局東北站的機要室主任,和司令部的機要部門很多人都打過交道,林靜在他的印象裡是個妖嬈的女人,有事沒事都愛哼段黃梅戲,後來他才知道她是安徽人,安徽出美女,林靜自然也不例外。他還聽說當時打林靜主意的人很多,特別是守備區的參謀長王奎山更是和林靜交往密切。王奎山是少將參謀長,長得一表人才,也是安徽人,但人們都知道王奎山在南京是有家室的。但這也並沒有影響少將王奎山和林靜的交往。在瀋陽守備區組織的舞會或晚宴上,軍統局的人經常可以看到王奎山和林靜出雙入對的身影。跳舞的時候,兩個人也是互為舞伴,中途決不換人,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軍統局的家屬們來到瀋陽後,守備區司令部為這些家屬接風的晚宴上,林靜並沒有出面。晚宴後的舞會上,她來了,陪王奎山跳了兩曲後,徐寅初的夫人沈麗娜款款走到王奎山面前。沈麗娜和王奎山跳舞時,徐寅初就邀請了林靜。林靜在起舞旋轉時,仍透過徐寅初的肩頭幽幽地望著王奎山。這一幕,被一邊的尚品看在了眼裡。

    尚品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裡會碰上林靜,她怎麼沒有隨王奎山走,卻留在了這裡,他不得而知。他一路尾隨著林靜走進一條巷子,他原以為自己的跟蹤很隱蔽,何況自己的裝束也有了很大改變,即使站在林靜面前,她也未必能認出來。

    林靜先是旁若無人地走著,突然,她停了下來,而且幾乎同時回過了身子,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猛一哆嗦,他下意識叫了聲:林靜。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林靜冷冷地說:這位先生,你認錯人了。

    說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他怔怔地站在那裡,不知是進還是退。半晌,他終於反應過來,向前追去。巷子裡早就沒有了林靜的身影。

    他回到家後,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他的冷汗冒了出來。他判斷,那個女人就是林靜,在他叫出「林靜」的一剎那,他在她的目光中捕捉到,林靜也認出了他。對於林靜,他一點底細也不知道。既然林靜認出他來了,無形中他也就多了一份危險。這麼想過後,一股冷氣「嗖嗖」地從腦後冒了出來。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知道林靜的存在,下一步他就有必要摸清她的底細,否則,他更覺得那把利劍懸在了頭上。

    畢竟在軍統局幹了那麼多年,要搞清一個人的底細他還是有把握的。經過幾天的跟蹤,他弄清楚了,林靜就住在離中街不遠的一條巷子裡,那是一座二層小樓。他不僅發現了她的住處,還知道住在那裡的就是林靜自己。

    於是,在一天夜裡,他開始行動了。

    他把一把鋒利的匕首揣在懷裡,趁林靜沒有回家之前,便潛進了小樓。

    他大搖大擺地坐在二樓的沙發上,一直聽著林靜上樓的腳步聲。門被打開了,他沒有動,只是把手放在了匕首上。

    林靜打開燈時,看見了端坐在沙發上的尚品。她倒吸一口冷氣,手下意識地捂在了胸前。

    他站了起來,寒光閃閃的匕首在燈下一晃。

    林靜本能地向後縮了一下身子,喃喃道:你要幹什麼?

    他笑了一下,匕首就抵在了她的脖子上,他咬著牙說:林靜,我沒有認錯你。

    林靜抖抖地說:尚主任,我沒有得罪你,有話好說。

    他把她拉到沙發上坐下來,收起抵在她脖子上的匕首:原來你還認識我。說,你為什麼沒跟王奎山走?

    她的眼圈突然就紅了,無助地望著他:他們逃命都來不及,哪還顧得上我這樣的小人物。

    他開始相信她的話是真的了。軍統局東北站那些人走時,不也是把他和馬天成留下了嗎?看來林靜的命運也不比自己好到哪裡去。一時間,他看著眼前的林靜,竟有了同病相憐的一絲同情。

    停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道:你現在的任務是什麼?

    林靜茫然地瞪起了眼睛:任務?什麼任務?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這麼說,現在還沒有人跟你聯繫?

    她吁了口長氣:天哪,我現在只想活命,從被國軍遺棄瀋陽的那天開始,我就是一個人了。

    她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看來,她真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想到這兒,尚品有些興奮,又有些失落。正在唏噱不已時,他忽然想到林靜既然不是同道中人,那就把她發展過來,目前看來,她也是最合適的人選。看著眼前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如今沒人管、沒人問地被遺棄在瀋陽,說不定有朝一日,她會有可能走向自己。他為此興奮著。

    此時,他已經收起了匕首。他在她面前又找到了當軍統時的那份優越感,他背著手,在她面前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然後拿腔捏調地說:林參謀,今天你就算找到組織了。我現在仍然是國軍的人,留在瀋陽是在執行任務。從現在開始,你將聽我的指揮,我會交待給你任務。

    林靜聽了,渾身猛地哆嗦了一下:尚主任,你放過我吧,我不想再為國軍干了。現在是共產黨的天下,我怕啊。

    什麼?尚品咬著牙幫骨,又把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壓低聲音道:告訴你,干,也得干;不幹,也得干。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既然我找到你了,你就別想跑。

    求你了,尚主任。她連聲哀求著。

    他冷笑了兩聲:我現在不姓尚了,姓劉,叫我劉一品,記住了。

    此時的林靜也不叫林靜了,她把名字改成了李靜。她怕別人認出原來那個林靜,一直處在擔驚受怕中。前幾天,她不停地在找工作,有了工作也就有了生活來源,生活也就有了保障,她甚至還想著有朝一日能回到安徽。那裡有她的父母兄弟,但此時她卻哪裡也不敢去,只有在陌生的瀋陽城裡面,才感到踏實一些。家鄉的人都知道她在國軍裡效力,回去只能是自投羅網,現在的她只能在異鄉忍受著寂寞的煎熬。沒想到,偌大的瀋陽城裡竟讓她遇到了尚品,這讓她驚恐萬分。時代變了,她只能換一張面孔,隱姓埋名地生活下去,可就是這樣的日子也被尚品的出現,打亂了。

    昔日的林靜、現在的李靜終於在毛紡廠上班了。印花車間大都是女人,日本人在時這個毛紡廠就存在了,後來日本人投降,國民黨接管了瀋陽,毛紡廠曾停業了一段時間,後來又開工了。解放軍進入瀋陽前夕,因為戰亂,廠子也歇了一段日子。現在又一次正常開工了。因為停工、開工,就有許多人流失,來的來,去的去的,李靜就是在這個交替的當口進了毛紡廠。她選擇到這裡上班,完全是因為這裡是女人的天下,她在裡面會有一種踏實感。

    以前在守備區司令部當機要參謀時,就那麼幾個女軍人,周圍更多的還是男人,他們的經歷和職務自然比幾個女人要高,便時常有男軍官騷擾她們,無論在哪裡,她們從來沒有過安全感。不少女軍人為此匆忙地把自己嫁了,或者給自己找個靠山,不管對方是否有家室,只為給自己尋一份安全。因此,在國民黨的隊伍中,便有了一種奇怪的現象,女人似乎只是一種點綴,僅此而已。

    她就是在這樣一種環境下,選擇了少將參謀王奎山。當然,王奎山也毫無例外是有妻室的人,他的妻子是一個資本家的小姐,為王奎山生養了一對兒女。因為戰事,王奎山不得不拋家棄子,遠離家庭。兵荒馬亂中的男人也需要情感的慰藉,於是王奎山順理成章地接納了她。果然,自從有了王奎山這個靠山,她就安全多了,平日裡那些對她想入非非的下級軍官,再見到她時便不敢造次,往日的輕佻,此時變成了尊重,甚至是一種奉迎。

    先是身體依附在男人的身上,漸漸地,心也歸順了。情愛從來都是自私的,她在私下裡曾求過王奎山,讓他娶了自己。王奎山每次都心猿意馬地說:不急,等打完這一仗,太平了,自然會娶你的。

    最終,她沒等來太平盛世,卻等來了國民黨的大敗。一夜之間,駐守在瀋陽的守軍,戰死的戰死,投降的投降,剩下的軍官們或乘船、或搭飛機,逃得一乾二淨。

    隊伍撤離瀋陽時,她是有機會逃走的。剛開始,她也想走,但她一直撇不下王奎山,後來才發現瀋陽失守前,王奎山竟帶著兩個衛兵,匆匆地從司令部的後門溜了。此前,她一直奢望著能與王奎山一同離開這裡,但這時她的心冷了。正當王奎山的車在後院發動的一瞬間,她瘋了似的跑出去,攔在車的前面。車燈雪亮地照在她的身上。

    車上一個衛兵跳下來,惡狠狠地把她拽到了一邊。王奎山在車上看著她說:還有車,你坐別的車吧。

    話一說完,車便載著王奎山沒頭蒼蠅似的竄了出去。

    她欲哭無淚地站在黑暗中。此時的她終於明白,自己在王奎山的眼裡還不如他的一個衛兵重要。昔日的情緣早已是灰飛煙滅了。

    虛幻的愛情破滅了,她還有什麼可以依戀的呢?瀋陽周圍的槍聲已隱約耳聞,整個司令部早就亂成一鍋粥了,人們喊叫著,奔跑著,抓住就近發動的汽車,爬上去,紛紛逃命了。此時的她忽然就不想走了,可不走,又能怎樣呢?在別人慌亂逃跑時,她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把身上的制服脫了,換上便裝。在脫去制服時,她的手碰到了腰間的槍。她把它拿在手裡,掂了掂,又看了看,隨手又扔到了床下。她再也不需要它了,然後她平靜地走出了司令部的大門,流落到即將陷落的瀋陽城。

    她現在住的房子,是她用一枚鑽石戒指和十五塊大洋買來的。這些是她從軍以來的全部積蓄。她哪兒也不想走了,只想平靜地生活下去。

    剛剛解放的瀋陽城,天天都有工廠在開工,她最終選擇了一家毛紡廠。在尚品沒有出現前,她的日子過得還算踏實。她從報紙上和女工的嘴裡知道,南京也淪陷了,就連海南島國民黨也沒有守住。最後,只能逃到台灣了。她慶幸自己沒有隨著那些人逃走,即便逃離了瀋陽,最後也是逃過了初一,逃不過十五。在瀋陽解放後的近兩年時間裡,她已經從二十六歲變成了二十八。隨著年齡的增長,少女時期的那份幻想也越來越弱了。此時的她漸漸地淡忘了許多往事,看到身邊的女孩子們一個個幸福地嫁了,過著舒心、美好的日子,她開始真心地羨慕著她們,心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要成為新娘,嫁給自己喜愛的男人。

    事實上,憧憬歸憧憬,儘管她表面上很平靜,但因為自己曾經的身份,她的內心卻並沒有真正地踏實過。一想到自己過去的經歷,她就感到後怕,怕哪一天被人識破,拉出去正法。所以,雖然一直有好心的女工給她介紹對象,但她始終都沒有去見。她想再等一等,想讓自己的心真正地踏實下來。

    沒想到的是,就在她的心漸漸平復的時候,尚品幽靈似的出現了。她所有美好的願望又一次被粉碎了。

    從那以後,尚品鬼魂纏身般地、不知何時就會出現在她的身邊。有時候,她剛邁進家門,他就從門縫邊擠了進來,然後大搖大擺地往沙發上一坐。

    她隱忍著,此刻的她不敢張揚,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只能面色蒼白地看著他,顫抖著聲音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笑一笑,不緊不慢道:我不是說過了嘛,現在咱們是坐在一條船上。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讓你跟我一起幹。你做過機要參謀,收發電報你不陌生,我想在你這建個點兒,以後收發電報的任務由你來負責。

    她哆嗦著身體說:那東西我都兩年沒碰了,早就忘了。

    他又是笑一笑:看來你是不想幹了。等哪天國軍回來,你就不怕找你算賬?

    這時,她忽然輕蔑地笑了,她壓根兒就不相信國軍還有回來的那一天。聽了他的話,她的心裡反倒踏實了一些,便說:那我就等著。

    尚品見自己的話沒有威懾住她,立刻變得窮凶極惡起來。他上前攔腰把她抱住了,她拚命地掙扎起來。

    看著她徒勞的掙扎,他惡聲惡氣道:你不就是王奎山的小妾嘛。現在讓人玩夠了,甩了,你還以為你有多乾淨?!

    她聽了,忽然就失去了一切力量。她用手摀住臉,只想哭、想叫,女人原本有的自恃和清高,瞬間土崩瓦解了。她在心裡一遍遍地詛咒著:我是個下賤女人,沒人要的女人。

    接下來,她只能被動地承受了。

    尚品滿意地擁著她,安撫道:寶貝兒,你跟了我,我是不會把你丟下的。

    他的話,讓她感到一陣噁心。

    接著,他又拍拍她的臉蛋,得意地說:現在咱們做的事,國軍都會記上一筆的,等國軍殺回來的那一天,咱們就是有功之臣,到時候弄個少將、中將的,還不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自從尚品與她有了這層關係後,他理所當然地把她當成了自己的人。

    一天夜裡,他把發報機搬了過來,同時給她下達了收發電報的任務,然後不管她願意不願意,把自己脫了,理直氣壯地上了她的床:寶貝兒,你以後就是我的助手了,你所做的一切,我會替你記著的。

    此刻,她內心抗拒著,身體卻不得不依從了眼前的現實。

    以前,國民黨只是派出飛機在東南沿海一帶偵察,或小範圍地轟炸,偶爾,也會向大陸空投一些有來無回的特務。抗美援朝爆發後,潛伏在全國的國民黨特務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他們似乎看到了光復大陸的希望。此時的尚品猶如打了一針興奮劑,他開始頻繁地出入於李靜的家。他的出現大多是在晚上,這時李靜已經回到家,做好飯菜。他從藥材公司下班後,一路興奮異常地回到李靜的家,有時懷裡還揣了一瓶酒。

    喝了酒的尚品,臉就變成了豬肝色,話也多了起來。他興奮地盯著李靜:你知道瀋陽城有多少我們的人嗎?

    李靜愣愣地望著他。

    他伸出一個只手,張開五個指頭。

    李靜就猜:五十?

    他哈哈大笑道:鬼呀,告訴你,五百——

    然後,他看也不看李靜,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

    在李靜的眼裡,這五百人又算得了什麼?在瀋陽解放前夕,僅瀋陽城裡和城外就有十五萬人之多,最後不也沒能守住瀋陽。她一直不相信,台灣的國民黨能成功地殺回大陸。如果真有這個能力,當初也不會跑到台灣去了。

    尚品自顧自地興奮著。他又喝了一口酒,拍了一下桌子道:你知道美國人為啥要打朝鮮嗎?把朝鮮拿下,整個朝鮮就是咱們的天下了。蔣委員長到時候會派兵,從朝鮮打過來,整個東北,不,整個中國,那還不是咱們的天下。

    他越說越激動,昔日的尚品、此時的劉一品竟忘乎所以了。

    這時,他從兜裡掏出一張紙,拍在她的面前:這是最新情報,晚上發給重慶。

    她看到那是一串列車的數字,每節列車的車廂號標得很清楚。甚至從貨車的數量上,竟估算出了大炮的門數和炮彈的噸位。

    連續幾天,尚品都去火車站的貨場蹲守,有時一蹲就是一夜。這些列車都是即將開往朝鮮前線的,身為軍統出身的尚品,輕易就估算出了火車的運兵量和武器裝備的數量。

    尚品喝完酒後,看了看表,時間尚早。他血紅著眼睛盯向李靜,她清楚地知道他要做什麼,從最初的屈辱、厭惡到麻木,無助的她只能將淚水吞到肚子裡。

    藉著酒勁兒,他把她抱到了床上,一邊急不可耐地除去自己的衣服,一邊嘀咕著:老子出生入死地給國軍賣命,你也該好好地犒勞犒勞老子。

    說完,沒頭沒臉地撲了上去。

    等一切平息下來,他又一骨碌爬起來,穿好衣服,臨走時也沒忘交待她:兩點準時向重慶發報,不得延誤!

    然後,藉著夜色的掩護,一頭鑽進黑暗中。

    只有在他離開這裡後,她才能長吁一口氣,然後在第一時間裡,把自己裡裡外外地洗了,才覺得內心清爽了許多。說實話,她不想聽憑他的擺佈,只想過一種普通人的生活,他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一次竟惡毒地盯著她說:你不想幹,是不是?別忘了你是國軍的機要參謀,以前是,現在還是!要是讓共產黨知道了,沒有你好果子吃。

    他見她害怕了,又假惺惺安慰道:你現在跟著我,有朝一日,等國軍打回來,我保你當個上校科長。到那時,老子最小也能弄個少將。你不用怕,到時候你就跟著我,保準沒人敢欺負你。要是你想嫁人,你就嫁;不然,你就給我做小。

    他的話,頓時似一股寒氣籠罩了她。她看不出,國民黨何時有反攻大陸的跡象,她是個女人,不懂得戰爭,她只是做著尚品交給她的工作,這份工作對她來說,與別的工作並無兩樣。現在的她只是憑著女人的直覺在生存。當年的國軍遍地都是,她想不通裝備精良的國軍,如何就會敗得這麼慘?

    她對國軍幾乎是徹底失望了,儘管尚品一再地給她打著氣,她的心仍死水一潭,蕩不起一點波瀾。

    自從王奎山恩斷義絕地走了,她的一顆心就死了,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是為情而生的,她曾無怨無悔地愛過王奎山,甚至把女人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了他,而她又得到了什麼?王奎山臨走前絕情的一幕,讓她徹底地失望了。如今國軍是否能勝利反攻大陸,又與她有何關係?就是王奎山能活著回來,又能怎樣?她現在內心裡充滿了恐懼,生怕被人知道過去的身份,畢竟給國民黨幹過事。

    當時鐘在子夜兩點準時敲響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地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昏暗的檯燈,在發報機上敲出一組聯絡密碼。然而,發報機發出的每一聲脆響,在這靜謐的夜裡,此時如同響在頭頂的炸雷,令她感到前所未有恐怖。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不停地喊著:你是特務,是國民黨的特務!

    在毛紡織廠上班時,女工們一邊吃著自帶的午飯,一邊閒聊著,形形色色的消息,也就是在這一時刻交流、發佈的。一個女工端著飯盒,嘴裡一邊嚼著,一邊說:昨天晚上嚇死我了,公安局的人又抓了兩個特務,就在我家對面的樓裡。那兩個特務一男一女,聽說還是夫妻。抓他們的時候,兩個人正躲在家裡給台灣發報呢。

    旁邊就有女工發狠地說:這些狗特務,抓住就該殺了他。

    其他人也你一嘴、我一嘴地附和:破壞新中國,殺了他都不解氣。

    還有人說:看到了嗎?政府都貼出佈告了,說是特務如果自首,政府會從輕處理。只要不是罪大惡極的,不僅不槍斃,還給他們自新的機會。

    這個女工的話說完還沒有兩天,毛紡廠果真就貼出了佈告,內容差不多也是一樣的意思。那上面不僅說到了特務,還說即便以前給國民黨幹過事的,但只要站出來坦白,就能從輕發落。如果想回原籍的,政府還可以出面與當地政府聯繫,幫助其解決各種困難。

    她站在那張佈告下,一連看了兩遍,直到同車間的女工捅捅她:別看了,你又不是特務。

    她聽了這話,心裡哆嗦了一下,蒼白著臉沖女工笑一笑,然後勾著頭,隨在同伴的身後,走了。

    佈告在瀋陽發佈不久,果然就有一些國民黨的士兵和一些下級軍官,站了出來,以至於那段時間的報紙和電台,一直都在宣傳著政府的這一政策。那些站出來的軍官或士兵,果然都有了很好的去處。

    她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曙光。那段時間裡,她不知為什麼總是走神,看著一個地方就發起呆來。同伴們就說:李靜,你怎麼了,怎麼又發起呆了?

    她一驚,頓時清醒過來。

    一天,尚品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陰沉著臉說:你是不是也想去自首啊?

    她吃驚地望著他。

    別忘了,你現在是特務!大陸的情報可都是通過你的手,傳到了台灣。共產黨要是知道了,他們會饒了你嗎?做夢吧。

    她的心裡又是一陣哆嗦。以後,每當她再發電報時,就感到內心的罪惡又深了一層。一串串電波猶如驚天霹靂,一遍遍地在頭頂上炸響。如果不是尚品把她拖到現在的地步,她肯定會站出來,向政府坦白自己。說不定,現在的她已經回到安徽,和親人團聚了。這麼一想,她便開始恨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可奇怪的是,她心裡明明是憎惡著他,可是一見到他,她又無法抗拒。就這樣,他不僅一次次地佔有著她,還拖著她去做特務的差事,她只能在他離開後,心裡一遍遍地想:我一定要殺了你!

    當時鐘在午夜敲響兩下的時候,她還是一個激靈地爬起來,打開發報機,準時接收著來自重慶的指示,或把尚品的情報發出去。這時的她就感到異常的悲哀。

    就在她被脅迫著、心驚膽戰地做著特務的時候,她不知道,危險正在悄悄地向她走近。一次,尚品走後不久,她又一次準時發報的時候,她聽到了汽車聲。接著,就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時,門被重重地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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