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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 文 / 石鍾山

    記著,你不論以後幹什麼,別忘了你是老喬的兒子。你爸從來沒有幹過丟人現眼的事,以後你也不許……喬念朝當時還沒有完全理解父親的話,但他已經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他還不知道,在以後的人生道路上,為了父親那句話,他將付出許多。

    命運竟如此地富有戲劇性,喬念朝卻沒有領會到這種從地獄到天堂的感受。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可思議,他餵豬的時候,一點兒功利性也沒有,只想把當兵這個過程完美地結束,他不在乎被別人說當了三年兵,餵了三年豬。他不覺得餵豬就比別人低一等。這個戲劇性的結果真的很出他的意外,他只能用平靜來應對這種意外。

    在去陸軍學院報到前,他回了一次家,這是他闊別軍區大院兩年多的時間裡,第一次回家。一切都那麼熟悉,只不過是人變了。父親見到他的時候,望了他半天沒有說話,他看見父親的眼睛裡竟有了一層淚光。吃飯的時候,父親破例拿出了一瓶茅台酒,更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身為軍區副參謀長的父親還給他倒了一杯,他拿著杯子的手竟有些抖。

    父親命令道:干了它。

    他就干了,濃烈的酒火辣辣地滾進了胃中。

    父親說:小子,你是個大人了。

    父親又給他滿上了一杯。喬念朝知道父親是高興的,為了他在部隊的表現。

    父親又說:記著,你不論以後幹什麼,別忘了你是老喬的兒子。你爸從來沒有幹過丟人現眼的事,以後你也不許。

    父親獨自把那杯酒又干了,他也學著父親的樣子乾了杯中的酒。父親不再說話了,很快就吃完了飯,放下筷子,忙他自己的事去了。喬念朝當時還沒有完全理解父親的話,但他已經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他還不知道,在以後的人生道路上,為了父親那句話,他將付出許多。

    方瑋在同一時間也回家了,她和喬念朝是在軍區禮堂門口碰到的。那天軍區禮堂正在播放一場電影,喬念朝閒著沒事就想去看電影,沒想到,他在這裡碰到了方瑋。自從那次以後,他沒有再見過她,甚至把方瑋忘在了腦後,說是忘那是不可能的,他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那份屈辱。他一想到這份屈辱心裡就有一種難言的感受。

    方瑋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切,見到他的時候,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驚呼一聲:喬念朝,你也回來了?

    他淡淡地答:回來了。

    她說:知道嗎?我考上了護士學校,聽說你被師裡保送去陸軍學院上學了?

    他說:我一個餵豬的,上不上學的不還是一樣。

    方瑋的臉微微紅了一下兒,嬌嗔地道:還生我的氣呢?以前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嘛。

    他不說話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說:電影快開演了,咱們進去吧。

    他說:我不想看了。

    說完便轉身走了,她在背後喊他,他像沒聽見一樣向家裡走去。

    喬念朝知道,兩年多的部隊生活,讓他看透了一些東西,也明白了一些東西。比如他和方瑋,以及他們曾經有過的一切,一切都結束了,他意識到自己和方瑋不是同一種人,志不同而道不合,也就沒有必要重續什麼舊緣了,那份緣早就沒有了。從此,他和方瑋真正斷了來往。

    九月初的時候,他來到了陸軍指揮學院,開始了為期三年的軍校學習和生活。

    一天,喬念朝正在圖書館裡看書,有個女學員大膽地坐在了他的對面,他只用目光瞟了她一眼,發現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他又埋頭看書去了。

    那女孩子把一隻玉手伸過來,一下子摀住了他正在看的那本書,他先看到了她的一隻手,白皙、乾淨,圓潤,他順著那隻手抬眼望過去,女孩正微笑地望著他。

    他怔在那兒,覺得面前的女孩很眼熟,可一時就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女孩說:你當了兩年兵當傻了吧,連我都不認識了?

    他呆呆地望著她,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了。

    她說:我是馬非拉呀,馬權的妹妹。

    這下子他想起來了,馬非拉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子,馬權的妹妹,跟他們在一個學校上學,比他們低三屆。他和馬權是一批入伍的,新兵連結束之後,馬權就分到另外一個團去了。

    臨離開部隊時,聽說馬權當班長了。他和馬權通了一次電話,還罵罵咧咧了一陣子。

    他瞪大眼睛說:馬非拉,你也在這兒?

    她說:我是今年高中畢業考到軍校來的,學通訊專業。

    部隊院校恢復高考不久,還沒有大批量地在社會招生,只是試探性地招收一些部隊子女。

    他說: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

    她說:別隔著門縫看人,你不就比我才大三歲嗎?還認為自己有多麼了不起。

    她說話的聲音很大,不少學員都朝他們這裡看,他衝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兩人溜出圖書館來到了外面。

    他說:你怎麼也來到這兒上學了。

    她說:怎麼,興你來就不許我來呀。

    他說: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說:聽說你要來這兒上學,所以我就來了。

    他笑著說:正經點兒,我來上學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有關係了。

    他衝她做了個鬼臉,點了支煙說:最近你哥有消息嗎?

    她說:鬼相信他的話,他一會兒來信說要入黨了,又一會兒說要提干了,到現在一樣也沒有兌現。

    他就沖馬非拉笑。馬權這人他瞭解,什麼事都好大喜功,把不可能的事說得跟真的一樣。

    她順手奪過他手裡的煙,他以為她不喜歡他抽煙,以為要把他的煙扔了。沒想到拿過他的煙後,竟自己叼在了嘴上,剛吸一口,就嗆得鼻涕眼淚的。

    他忙奪過那支煙道:哪有女孩子吸煙的,別忘了,你現在是個軍人了。

    她一邊咳,一邊說:吸煙怎麼了?興你們男兵吸煙,就不許女兵吸了?

    喬念朝在這時,想起了馬非拉的外號,她的外號叫小辣椒。得理不饒人,跟個男孩子似的爭強好勝。小時候,他們大孩子偷偷地鑽防空洞不讓她去,她死活不依。後來男孩子鑽進去了,她也鑽進去了,結果出不來迷路了。警衛連的戰士都調動了,最後才找到她。就這樣,她還和男孩子不依不饒地嚷嚷著下次再玩一定叫上她。

    那時的小辣椒很瘦,頭髮也很短,跟個男孩子差不多少,現在不一樣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她已經是個豐滿圓潤的大姑娘了。

    他又說:真沒想到在這兒會遇到你。

    她說:沒想到的事多了,以後你就什麼都知道了。

    他說:你怎麼還和以前一樣呀,一點兒都沒變。

    她嬉笑著說:變了就不是我了。

    他說:可我第一眼還沒認出來你。

    她一下子擰住他的耳朵道:你該死,看來你早就把我忘了。

    馬非拉之所以考陸軍學校,真的是因為喬念朝。她從小就喜歡喬念朝,為了引起喬念朝對自己的注意,她像男孩子一樣和喬念朝這幫男孩子瘋跑。她有這種感覺的時候,是在上初中,這時喬念朝已經畢業當兵去了。那時她暗下決心,等自己高中畢業了,也去當兵,去找喬念朝。

    有許多次,她默默地跟著喬念朝,後來她發現喬念朝和方瑋談戀愛了,他們躲到地道裡接吻、擁抱,她全看到了。那時她傷心極了。後來,她眼巴巴地看著喬念朝和方瑋坐上拉著新兵的火車走了。那時,她就發誓,自己一定要把喬念朝從方瑋手裡奪回來。一個少女對愛情的誓言已經在她心裡埋藏了很長時間。後來她開始留意有關喬念朝的消息,先是聽說喬念朝餵豬去了,後來她又聽說喬念朝立功、受獎了,然後就是他要來陸軍學院上學的事。在她臨畢業前,她毅然地報考了陸軍學院通訊專業,因為只有這個專業才招收女兵,結果她考上了。

    她就是為了來到喬念朝的身邊,才上的陸軍學院。

    喬念朝對這一切當然一無所知,他還像以前一樣把馬非拉當成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跟她嘻嘻哈哈的,他沒把她的話當真。在這種時候,也不可能把她的話當真。有馬非拉在陸軍學校,三年的學習生活,將是熱鬧和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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