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篇 第四章 文 / 石鍾山
梁亮是從王參謀那裡得知陳大虎和李靜談過戀愛的。王參謀和陳大虎在一個宿舍裡住,他對陳大虎的私生活應該說是瞭如指掌。
那天,梁亮和李靜約會剛剛回來,就看到在操場上散步的王參謀。王參謀笑瞇瞇地望著梁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那陣子,梁亮正處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他所見到的事和人都是那麼美好,當然在他的眼裡,王參謀也不例外。他看到王參謀便停下來,掏出煙來遞給王參謀一支,兩人一邊往前走,一邊吸煙。王參謀就說:去約會了?
梁亮就笑一笑,他這是默認了。
王參謀就說:李靜這姑娘真的不錯,你們倆是天生的一對,在咱們師,你們倆能走到一起,是最合適不過了。
梁亮已經聽了很多這樣的話了,但今天王參謀這麼說,他還是感到很受用,於是他就一邊笑著一邊往前走。
王參謀這時突然歎口氣,然後又轉折著說:陳大虎是沒福氣呀,李靜對他那麼癡情,他說不要人家就不要了,真是個命呀!
梁亮聽了王參謀的話,一下子站住了,他回過頭沖王參謀說:你說誰不要誰了?
王參謀也睜大眼睛說:陳大虎和李靜談過戀愛,你不知道?
梁亮張大嘴巴道:李靜和陳大虎談過?
王參謀道:我以為你知道呢,他們倆談了那麼長時間,陳大虎還把李靜領回家過,你真的就不知道?
梁亮的心跳陡然加速,感到血液都湧到了頭上,他癡癡怔怔地望著王參謀。
王參謀說:李靜是個好姑娘,她太善良了。她和陳大虎談戀愛時,陳大虎的襪子她都洗,她對你也一定錯不了。
梁亮的眼前忽然就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連隊的。通訊排長朱大菊正在往晾衣繩上搭水淋淋的衣服,通訊排都是女兵,朱大菊是女兵排的排長,她當然也是個女軍人。朱大菊人生得很黑,力氣也大,她經常和警衛排的男兵扳手腕,有許多男兵都扳不過她。她也主動要求和梁亮扳手腕,梁亮沒有和她比試過,他不是怕比不過她,總覺得她是個女人,就是贏了臉上也光採不到哪裡去。於是,朱大菊就一直耿耿於懷。她看見梁亮神情不對,氣色不好,就跑過來說:小梁子,咋了?是不是李靜欺負你了?
梁亮不想和朱大菊多說什麼,他和朱大菊同歲,但朱大菊比他早一年入伍,在他面前處處擺出一副老兵的架式,她一直稱呼他為「小梁子」。
梁亮越是這樣,朱大菊越是想瞭解其中的底細,她一衝動,就跟著梁亮回到了宿舍裡。她走在後面,進門後用腳後跟把門踢上。他們都是警通連的幹部,兩人自然很熟,熟到朱大菊有事找梁亮從不敲門,推開就進。有一次梁亮曾含蓄地對她說:朱排長,這是男兵宿舍,你這樣進來不怕看見不想看到的嗎?
朱大菊大咧咧地說:咳,有啥呀,你們男兵能有啥,不就是換個褲子啥的,那有啥,我見得多了。
梁亮這麼說了,她依然我行我素,她和梁亮說話總是粗門大嗓,不分你我的樣子。朱大菊在師裡也算是個人物,她曾有著光輝的背景。她是從老區入伍的,她的養母可是全國擁軍模範。解放戰爭那會兒,養母是擁軍隊長,什麼做棉衣、鞋墊,還有家鄉的紅棗什麼的,通過養母的手源源不斷地送到前線子弟兵的手中。部隊過長江時,養母曾推著小車一直隨大軍南下到了海南島。養母的名氣顯赫得很,養母還作出了最大的貢獻是救過范師長。范師長在解放戰爭那會兒是排長,在孟良崮戰役中被敵人的炮彈炸傷了,按范師長的話說,自己快被炸碎了,是朱大菊的養母,帶著擔架隊把范師長抬了回來,范師長在野戰醫院住了幾天,部隊就轉移了,范師長因傷勢太重沒能隨部隊一起走,只能安置在老鄉家。朱大菊的養母主動請纓,把范師長背回家,然後用小米和紅棗熬粥,一點點把范師長將養起來。半年後,范師長又是一個面色紅潤、活蹦亂跳的小伙子了。范師長臨離開救命恩人時動了感情,他跪在救命恩人面前,聲淚俱下地說:大姐,你是我的親姐,要是我小范活著回來,我一定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養母也哭了,半年多的時間裡,她已經和范排長處出感情來了,她早就把范排長當成自己的親人了。她抱著范排長的頭,哭著說:你去殺敵吧,要是傷著了就找大姐來,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大姐一定能用小米粥把你救活。
部隊越走越遠,後來範師長和救命恩人就斷了往來,直到幾年前,范師長在報紙上看到了朱大姐的事跡,那時朱大姐已經有名字了,就叫朱擁軍,他越看越覺得朱擁軍很像當年自己的救命恩人。於是他去了一趟老區,果然是當年的朱大姐。范師長和朱大姐又一次動了感情,他們擁在一起,百感交集就不用說了,臨走時范師長對朱大姐說:大姐,你有啥事就說,我就是頭拱地也為你辦。
那會兒,朱大菊剛放學回來,朱擁軍一見朱大菊就果然有了心事。朱大菊不是她親生的,這輩子她沒生養過,病根自己也知道,年輕那會兒她雨裡水裡的隨大軍南征北戰落下了毛病。於是,在她年紀大時抱養了朱大菊。她沒別的願望,就是想讓朱大菊去當兵,她太愛人民子弟兵了。她的想法剛和范師長說了一半,范師長就擺擺手說:大姐,啥也別說了,你真的能捨得姑娘和我走?
朱擁軍一拍腿說:當兵保祖國,有啥捨不得的。
當天,范師長就把朱大菊帶走了。
朱大菊果然不負重望,老區的丫頭吃苦受累不算啥,從小就受養母的影響,她的覺悟沒啥說的,男兵幹不了的她都能幹。於是很快入了黨後,又很快就提干當了排長。朱大菊深得范師長的喜愛,范師長經常在全師大會上表揚朱大菊,表揚她老區的本色沒有丟。范師長一說到老區就眼淚汪汪的,范師長是個重感情的人,他的心裡不僅裝著部隊,同時還盛著老區人民的深情厚義。
因為朱大菊的經歷,梁亮對她也是崇敬有加。那時一個人的出身和背景是至關重要的。
朱大菊一進門,就一手叉腰,一手舞動著說:是不是那個李靜把你甩了,你說,要是她甩了你,我去找她說理去。
梁亮現在沒心思和朱大菊磨牙,便不冷不熱地說:朱排長,讓我一個人清靜一會兒,你忙你的去吧。
朱大菊似乎沒聽出梁亮的弦外之音,仍叉著腰說:李靜有啥呀,不就是長得漂亮嘛,當初陳大虎甩她時,她咋不牛哄哄的?
梁亮從朱大菊的嘴裡再一次認證了李靜和陳大虎談過戀愛的事實,並且結果是讓人家陳大虎給甩了。看來,許多人都知道李靜和陳大虎的事,唯有自己不知道,這說明當初和李靜談戀愛就是一個錯誤。
按理說,李靜和別人談過戀愛與否,跟他應該沒有什麼關係,讓梁亮無法接受的是,他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他從王參謀那裡得知,李靜連襪子都給陳大虎洗,況且還去過陳大虎家,看來兩人的關係已經非同一般,但結果還是被陳大虎給甩了。這麼說來,李靜在陳大虎眼裡已經是個破瓜了。這是其一。還有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梁亮在心底裡從來沒有瞧得起過陳大虎,陳大虎是什麼人,除了他爸是軍區司令員外,自己哪兒都比陳大虎優秀。好多人背地裡都在議論陳大虎,說他是個花心大蘿蔔,仗著家裡的背景不斷地談戀愛,以談戀愛的名義玩弄女性。
那一刻,梁亮猛然意識到,李靜是陳大虎丟掉的,別人用過的東西,自己憑什麼撿起來。一時間,李靜留給梁亮的那些美好的印象蕩然無存。
梁亮恨自己有眼無珠,怎麼就看上了一個別人甩掉的爛瓜,同時他也恨李靜,恨她為什麼要隱瞞自己。他躺在床上心緒難平,一會兒氣憤,一會兒懊悔,一會兒又是悲傷,他的臉孔從熱到涼,血液忽地湧到頭上,又忽地湧到腳底。總之,心裡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他恨不能立刻見到李靜,質問她為什麼欺騙自己,然後告訴她,從此兩人再也不會有什麼關係,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陳大虎能甩了她,他為什麼不能。陳大虎算什麼,他梁亮可是師裡的才子,不僅人長得標緻,還能寫會畫,以後的前途無可限量,憑自己的條件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何苦去啃人家咬過的爛瓜。在今天的約會中,他吻了李靜,雖然她開始有些躲閃、羞怯,可後來就火熱地迎合了他。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很幸福,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李靜和陳大虎談了那麼久的戀愛,連襪子都給人家洗,還去人家住了好幾天,他們之間還有什麼事不能發生,唉,這樣的爛瓜怎麼能配得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