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士兵 友誼或愛情 文 / 石鍾山
十幾天以後,王青貴能拄著棍子走路了,他更多的時候是站在院子裡向遠方張望。這麼多天,他在心裡一直牽掛著部隊,可部隊的消息一點也沒有。每天,吳老漢放羊回來,他都向吳老漢打探部隊的消息,然而關於獨立團的消息卻是音訊皆無。辛集這個四面環山的小村莊,這些日子靜得出奇。王青貴只能在心裡牽掛著部隊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王青貴已經融入到吳老漢這個家了,小蘭叫他哥哥。有天晚上,
王青貴身邊的吳老漢一直在炕上吸煙,王青貴知道老漢有話要說,就靜靜地等著。終於,吳老漢開口了,他說:小王,你覺得這個家好不好?
王青貴說:好,你就像我爹,小蘭就像我親妹妹。
王青貴自從來到這個家,他一直對父女倆充滿了感激。他知道,要不是父女倆,他早就活不到現在了。
吳老漢又說:我那兒一走三年多,連個信兒都沒有。
王青貴聽到這兒心就沉一沉,他知道打仗意味著什麼。
吳老漢還說:我老了,小蘭是個姑娘,我這家就缺個能頂事兒的男人。
他意識到吳老漢的用意了,但他沉默著,不知如何作答。
半晌,又是半晌,吳老漢又說:小王,你覺得我們小蘭咋樣?
他說:好。
他只能用「好」來回答了,這麼多天小蘭對他就跟對親哥哥似的,不僅照顧他吃喝,還給他端屎端尿,小蘭做這些時臉都是紅的。他替小蘭心疼,也為小蘭心動。在這之前,他還沒有這麼近距離地和一個姑娘打交道。
吳老漢似乎鼓足了勇氣地說:我這個家你也瞭解,也就這樣子,要是你不嫌棄,就留下別走了。
他半天沒有說話,這些天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這麼多年東打西拼的,家的概念早就淡漠了,說實話,他真想停在這裡就不走了,可獨立團牽著他的心,團長,還有那些戰友,獨立團現在是最困難的時候,被暫三軍追得到處跑,此時他不能離開部隊,離開戰友。以前他也想過,仗不能打一輩子,要是自己能活下來,不再打仗了,自己去幹什麼?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二畝地一頭牛,回家過日子。現在仗還沒有打完,那些戰友不知身在何處,他怎麼能留下來過日子呢?
他沖吳老漢說:不,我還要去找隊伍。
吳老漢不再說什麼,弄滅了煙,躺在那兒不動了。他知道吳老漢沒睡著,他們各自想著心事,就那麼靜寞著。
突然,吳老漢說:你是看不上俺家小蘭?
他答:不。
吳老漢又說:那你看不上這個家?
他說:不,我是獨立團的人,這時候我不能離開他們。
吳老漢不說什麼,歎了口長氣,翻轉過身去。
辛集四周的山都綠了的時候,王青貴的傷徹底好了。那天他在院子裡試著跳了兩步,又蹦了兩下,傷口處還隱隱有些疼,但已經沒有大礙了,他覺得自己該走了。在那次吳老漢和他談過話後,他提出要走,但那時他還得拄著棍子。
吳老漢一聽就急了,急吼吼地道:說啥?你這樣就想走,你是怕留下擔著情分是不?別忘了,我兒子也是隊伍的人,這點覺悟我還有。
從那以後,他沒再提出走的事。
小蘭還是那麼細心地照料他,這些日子,小蘭望著他的目光和眼神已經有了變化,小蘭的目光水水地望著他,沒說話先臉紅了。他看到小蘭這樣,心裡也一跳一跳的。
那天,他又站在院子裡向遠方張望。小蘭在這之前,把他的軍裝拆洗了,他是穿著棉襖
、夾褲來的,現在天暖了,這些已經穿不上了。小蘭替他找出了哥哥的衣服,做完這些事的小蘭,不知什麼時候在他身邊站下了。她也和他一同向遠方張望著。
他能聞到小蘭身上散發出的蘭草一樣的味道,半晌小蘭說:那天晚上,你和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他回過身望著小蘭,小蘭紅了臉,低下頭,揉著自己的衣角。
他說:對不起。
她說:不怪你,你是隊伍的人。
他看見有兩滴淚順著她的臉頰爬了下來。
他的心疼了一下,一抽一抽的,眼睛也有些濕。他說:等不打仗了,我一定回來找你們。
小蘭低著頭回屋去了。那一刻,他的心七上八下的。
現在他的傷終於好了,他要上路了。
那天,小蘭起了個大早,烙了一摞餅,用一個包袱皮仔細地包了,這是帶給他路上吃的。
吳老漢一直蹲在門口吸煙,輕一口重一口的。像以往一樣,三個人吃完早飯,都明白他就要上路了。吳老漢說:我和小蘭送送你,反正我也要去放羊。
三個人、十幾隻羊就離開了家,向山坡上走去。東西南北,他沒有個目標,他說不清部隊去哪兒了。一個月前,他親眼看見部隊向西走了,他決定首先選擇向西走。三個人和羊默默地向前走,來到他受傷那條溝旁時,吳老漢停住了,用手往前一指道:往前走是雁蕩山了。
他也立住腳,小蘭把那包袱遞給他,他接過來,手裡感到了餅的溫熱。他不知說什麼好,三個人都望著別處。
他終於說:等我找到部隊,不打仗了,我就回家。
他說完這話時,淚水已經出來了,他向吳老漢和小蘭敬了個禮,轉過身,大步向前走去。
走了很遠,他回身去望時,吳老漢和小蘭仍在那裡佇立著,在他的視線裡,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了。他的淚水又一次湧出,心裡暗自說道:只要我還活著,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