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地獄的第13層 文 / 蔡駿
凌晨三點。
葉蕭盯著自己的手機,雙眼已經通紅通紅了,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對準了黑暗的窗外,只見到對面大樓裡永遠不暗的幾盞燈光。
他已經進入了地獄的下9層。
手機屏幕上依然在顯示那個號碼:「741111」。
但是,他怎麼也無法擺脫這個被他破譯為「地獄」的號碼。葉蕭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什麼明明知道是地獄,卻依然不停地往裡走?自從進入地獄的第1層,他就感到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衝動,迫使著自己要繼續走下去。
在「地獄的第1層」,葉蕭選擇了「蘭若寺」這個地方,因為《聊齋》聶小倩的故事曾留給他深刻的印象。在漫遊於蘭若寺的過程中,他感到自己真的見到了聶小倩,凝視著她迷人的雙眼,呼吸著幾百年前的空氣,甚至能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與她面對面地說話,觸摸到她的身體和靈魂。
葉蕭確信這種身臨其境的體驗,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就算世界上最先進的電腦遊戲都無法做到一這點。雖然警官的嗅覺使他不斷警告自己,但面對這樣一個「地獄」,懸念和好奇像針一樣扎進了心裡,逼迫自己不斷通過下一層地獄。就這樣從「蘭若寺」到「荒村進士第」,再到「幽靈客棧」與「德古拉城堡」,甚至還有1888年的倫敦。
現在他已經突破了地獄的上9層,還有新的地獄和體驗在等待著他———「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0層,從今夜起將進入地獄的下9層,得到全新的漫遊體驗,你將選擇1:許願;2:你最想解開的謎;3:你最想見的一個人。」
他低下頭想了很久,終於選擇了「3:你最想見的一個人」。
同時,腦子裡閃過一張張面孔———他們中間有的已經死了,有的還在監獄裡,有的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惟有一個人是永遠烙在他心底的。「雪兒。」
葉蕭輕輕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已經有很久都沒想起過她了,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因為她是一個不可磨滅的烙印。
他大口呼吸著閉上了眼睛,而雪兒的臉龐卻似乎越來越清晰了。她站在一片北方的雪地裡,身後全是銀白的天地,就像一尊冰雕那樣純淨。葉蕭已經記不清那是什麼時候了,是七年還是八年以前?那時候他還在北京的公安大學讀書,刑事偵察專業的女生少得可憐,像雪兒這樣的更是鳳毛麟角,自然吸引了葉蕭的目光。
雪兒來自一座北方小城,雖然將來會成為女警官,但她絕不是野蠻師姐那樣的女孩,看上去更像個文科小女生。誰都想不到她是個神槍手,每次學校裡的射擊比賽都是前三名。而葉蕭無論怎麼努力訓練,總比她低上一個名次。
在畢業的前一年,雪兒終於成了葉蕭的女朋友,按照上級的安排,他們一塊兒去了雲南實習。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在彩雲之南的黃昏,他抓住雪兒的手,忽然產生了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
突然,手機的通話鈴聲響了起來,將葉蕭從往事的遐想中拉了回來。他一陣手忙腳亂的,差點沒把手機給摔到地上,才接起了那個電話。可是電話那端卻沒有聲音,只有一陣輕微的呼吸聲。葉蕭顫抖著等待著,他能預感到什麼,某個幽靈正藏在手機的另一頭———他聽到了一陣女孩子的哭泣聲……
春雨是早上七點多醒來的,發覺自己居然連衣服都沒脫,就這麼躺在被子上面過了一夜。她趕緊爬下來喝了一口熱水,確定自己並沒有著涼。看著窗外寒冷的校園景色,她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不知道高玄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真該死,想他幹什麼呢?春雨暗暗罵了自己一聲,趕快衝出寢室去洗臉了。
上午九點,在對鏡子裡的自己說了之後,春雨出門上班去了。
最方便的還是坐地鐵,當她通過驗票口的時候,忽然覺得後背涼涼的,可回頭看看並沒有什麼異常。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坐地鐵的人似乎特別多,幾乎是排著隊才下到了站台。
列車呼嘯著進站了,春雨隨著擁擠的人群進了車廂,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到個面對窗戶的位置。車窗外的內衣廣告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隧道,車廂內的空氣很渾濁,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手機和短信鈴聲,感覺就像個自由市場,所有人被迫擠在這裡討價還價,只等待跑出去的那一刻。
車廂內的燈光照在對面窗玻璃上,映出了十幾張疲憊而蒼白的臉。
春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臉,照在玻璃上略微有些變形,特別是她的那雙眼睛,只有在極度驚恐的狀態下,才會把眼睛睜得如此之大。
忽然,她的視野裡進入了一張臉,這使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時間對她來說彷彿凝固了,不,是瞬間倒流了。在這擁擠的地鐵車廂裡,她似乎又聞到那股熟悉的氣味。
她看到了一張臉,那張臉映在對面的玻璃上,大概距離她有兩三米遠。那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雖然年紀並不大卻早早地衰老了———比起春雨熟悉的那個人來說,他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頭髮也不如以往那麼濃密烏黑了,多年來生活的艱難使他目光變得呆滯。
但春雨知道他是誰,歲月不能改變他的身份,對於春雨來說,他永遠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爸爸。
她見到爸爸了。
在飛馳的地鐵車廂裡,春雨的嘴唇顫抖了起來,她凝視著車窗玻璃上映出的那張臉。千真萬確,他就是爸爸,永遠都不可能認錯的人。是啊,已經分別了十多年了,他看起來已老了許多,那是歲月無情的雕刻,春雨真的想伸出手抹平他那些皺紋。
終於,她緩緩地轉過了頭,向身邊那一張張臉看去。突然,她看到一個中年男人轉過身去,向車廂的另一邊擠了過去。
對,就是那個男人。
爸爸———春雨幾乎就要叫出來了,她也跟著那個男人向那裡擠過去。可是周圍的人實在太多了,幾個女人發出了尖利的怪叫咒罵春雨擠疼了她們。
但春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想再見到爸爸,抱著他說上許許多多的話。可是那個男人越擠越快,只能看到他略微謝頂的後腦勺。
看著他馬上就要消失了,春雨終於忍無可忍地叫了出來:「爸爸!」
車廂裡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用看精神病人似的眼光看著她。但那個男人卻沒有回頭,依然在向前面擠去,春雨著急地都快哭了出來,可她前面站著兩個幾百斤重的大胖子,她無論如何都擠不動了。
這時列車正好到站了,而春雨則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許多人都湧了出來,無論她怎樣拉住欄杆,還是被擠出了車門。當她想要再回去的時候,身上再也沒有力氣了。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列車開走,只留下鐵軌對面的廣告燈箱片看著她。她這才意識到臉上已佈滿了淚水,她看著前方深深的隧道,任憑淚珠緩緩地滴到地上。
雖然站台上還有許多人,但她真想大聲地哭出來,讓全世界都聽到她的痛苦。她在原地呆站了好幾分鐘,依然想著剛才見到的爸爸的臉,她確信自己絕對沒有認錯,也許是車廂裡人太多了,爸爸沒有聽到她的呼喚。然而,現在春雨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問題———爸爸早就死了。
春雨的父親在十年前就死了。
那麼剛才確認為父親的那個男人,究竟是不是「人」呢?
儘管嘴唇依然在顫抖,雙腳卻緩緩移動著離開了這裡。
她還是準時地抵達了公司。在電梯裡重新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服,看起來比剛才好了許多。
似乎沒有看出她的異常,她們便各自開始了工作。春雨藏在電腦顯示器的後面,雖然已經打開了公司的服務器,但她的手始終都沒有放到鼠標上。
春雨低著頭,還在想著剛才地鐵裡發生的那一幕———死去多年的父親居然又重新出現,就在離她只有幾米遠的地方。而當她去尋找父親的時候,他卻匆匆地擠到人群中消失了。
這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可這些天來,她已經經歷過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了。可是,她不相信自己見到的是父親的幽靈。
但父親不可能還活著的,因為她是親眼看著父親死去的。
那是春雨十一歲那年的冬天,她們一家三口住在一間不大的房子裡。父親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母親是個柔弱的女子,他們都是非常平凡的人,過著平凡而正常的生活。
然而,就在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十一歲的春雨看到窗外飄起了雪花,這小女孩立刻興奮地跑出了家門。她梳著兩條羊角辮子,踮起腳仰望漫天的雪粒,冰涼的雪溶化在了臉上,她就像童話裡的灰姑娘見到王子那樣跳起了舞。
許多孩子都在雪中歡騰,春雨也加入了這場狂歡。她漸漸忘記了馬路與人行道的界限,走到了風馳電掣的快車道上。
就在這時,一輛卡車呼嘯著開了過來,大膽的司機剛喝過幾杯酒,再加上眼前飄舞的雪花,根本就沒注意到馬路上小女孩的存在。
春雨已經被嚇呆了,她怔怔地看著卡車向她開來———如果當時父親沒有正好路過的話,春雨的生命也將會在十一歲終止。然而,就在春雨即將被卡車撞上的時候,父親發瘋似地衝到了馬路上,他重重地將春雨推到了前面去,而自己卻被卡車撞上了。
父親瞬間就飛了起來,在飛雪的空中轉了一百八十度之後,他摔在了春雨面前的地上。
瘋狂的卡車終於停了下來,春雨目瞪口呆地跪在雪地裡,看著父親的臉龐漸漸發紫,鮮血從他身上流淌了出來,慢慢變成一條鮮艷的小溪。在生命中最後的時刻,父親依然看著春雨,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裡卻說不出話來。當靈魂最後一次徘徊在肉體上時,他見到的圖景只剩下美麗無比的雪花,還有雪中最美最美的公主———他的女兒。
春雨就這樣看著父親斷了氣。
當時她被嚇壞了,居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後來當看見媽媽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她才跟著一起流淚了。她知道父親是為了救她而死的,如果她沒有忘乎所以地跑到馬路中央,父親也不可能奮不顧身地為救女而死。很多年以後,她覺得自己欠父親一條命,而那條命永遠都補償不回來了。為此她常常在黑夜裡流淚,她奢望著奇跡能夠出現,父親可以回到自己身邊。如果天堂真的存在,她想自己一定會在天堂裡與父親相聚。但現在恐怕要在地獄中相逢了吧?
春雨這才發現淚水又流了下來,她急忙用手帕擦拭著眼淚。回頭看著落地窗外的城市,在這茫茫的人海中,難道真的與奇跡擦肩而過了嗎?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你哭了?」
她嚇得幾乎跳了起來,才發現是老闆嚴明亮站在身後。春雨趕忙低下頭說:「剛才眼睛裡進了沙子。」「辦公室裡會有沙子嗎?」嚴明亮靠近了她,睜著一雙細細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的心看穿似的。「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如此傷心?」「嚴經理,我———」
春雨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無法解釋這件事情,如果說出來別人或許會把她當成精神病。「你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方便說出來,就像我過去讀書時一樣。」嚴明亮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哪怕只是安慰性的。「沒關係,你會漸漸好起來的。」「對不起,我馬上就開始工作。」「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工作,是最容易出差錯的,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到了下午就早點回去吧。」
嚴明亮那雙眼睛還是讓她害怕。他居然在春雨的肩膀上拍了兩下,然後回到自己辦公室去了。立刻就轉到春雨面前,張大嘴說:「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了,老闆平時從來不會關心我們的,更不會說什麼心情不好就多休息,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春雨聽出了是話裡有話,這讓她很不好意思,只能低下頭由著說了。
接下來,春雨面對著電腦屏幕,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動鼠標了。整個上午就這麼晃過去了。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兩點,就提前下班離開了公司。在坐地鐵回學校的路上,春雨在站台上停留了很久,她的心底還存留著一絲希望,然而奇跡是不可能出現的。
進入地鐵車廂以後,她不敢再看車窗玻璃了,一直都低著頭,直到自己的目的地。
回到學校以後,春雨仍然想著地鐵裡的事。昨天半夜在「地獄」遊戲裡,她選擇了自己最想見到的一個人———爸爸。
而她今天果然真的見到了,難道這真是地獄的安排?將死去十年的爸爸從地獄中放了出來,在不見天日的地下鐵中與女兒相會?
不!不要再想下去了,否則一定會和許文雅一樣瘋掉的———春雨暗暗告誡著自己。她打開寢室的窗戶,讓刺骨的寒風吹亂自己的頭髮,終於漸漸冷靜了下來。
在寒風的包裹下,她回憶起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尤其是昨天遇到楊亞非,第一次聽到了那段隱情———楚楚的自殺是清幽的嫉妒心造成的,而清幽又是死在楚楚死過的地方。如果楊亞非說的都是真的,也就是說鬼樓在兩年前也死過人。
關於兩年前楚楚的死,學校檔案裡一定會有記錄的,只有檔案才能夠證實楊亞非的話。或許還能夠查出其他一些東西來,比如「鬼樓」過去還發生了什麼?
春雨曾經去過學校檔案室,幫助整理過一些學生檔案,或許檔案室的管理員能夠幫忙。
她立刻跑出了寢室,低著頭穿過冬日下午的校園,悄悄走進學校的行政大樓。檔案室在四樓最不起眼的地方,她輕輕地敲響了房門。
女管理員打開房門,一開始還沒有認出春雨,茫然地問:「你找誰?」當春雨說明了來意之後,管理員嗤之以鼻地笑了笑說:「你一個學生,有什麼資格查檔案?」
春雨就這樣被趕出了檔案室。心裡雖然不怎麼好受,但她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因為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高玄。
就在檔案室外的走廊裡,她給高玄發了一條短信,並沒有說明原因,只是請他到學校檔案室來一趟。
半小時後,高玄神色匆匆地來到了這裡。
他一見到春雨就低聲地說:「為什麼讓我來這裡?還好我剛才在美術系的畫室裡,要是在外面就過不來了。」
春雨只能撇了撇嘴說:「對不起,能不能幫我敲開檔案室的門,就說你要查一些檔案。」
然後,她又把來這裡查檔的原因告訴了高玄。
高玄用手撐著下巴想了想,說:「兩年前的檔案肯定可以查到,或許還可以查到更久的。」「你什麼意思?」「先不要問,等進去以後再說吧。」高玄撫了撫頭髮,敲響了房門。
女管理員打開房門,剛要發作,卻發覺眼前站著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她的表情一下子溫柔了許多,原來她是認識高玄的。「今天你怎麼有空來找我?」管理員一邊嗲聲嗲氣地說,一邊趕緊理了理頭髮。「好久沒看到你了,想來和你聊聊啊。」高玄居然也厚著臉皮說了起來,這讓後面的春雨感到不是滋味。「那就快點進來吧。」管理員幾乎是把高玄給拉了進來,卻沒想到後面還跟著一個女生。
高玄只能解釋道:「她是我的學生,今天來跟著我一起查點東西。」
管理員的面色立刻晴轉多雲,訕訕地說:「那好吧,只是時間不要太久。」聽說要查鬼樓裡出事的資料,管理員猶豫了好一會兒。但在高玄的幾番「花言巧語」之下,還是把檔案都拿了出來。
終於,春雨看到了兩年前的那份檔案———關於楚楚自殺的調查報告。報告裡詳細描述了楚楚在鬼樓自殺的情況,還有後來楊亞非寫的說明和證詞,甚至連清幽寫的檢查的複印件都有。楊亞非說的情況都是真實的,檔案裡都已清清楚楚地寫明白了。
高玄也看了這份報告,他輕聲地說:「這就是地獄的第1層?」
春雨沒有回答,因為她發現後面還有其他檔案,其中有厚厚的一疊,封面上印的日期,大約是八年以前。她小心翼翼地將其打開,才發現這些檔案記錄了八年以前,鬼樓裡發生的又一起悲劇———這出悲劇的女主人公叫蘊涵,在八年前的一個寒冷冬夜,她跑到一間教學樓裡自殺了。後來這棟樓就有了鬧鬼的傳說,被學生們稱為鬼樓。至於自殺的原因,當時的報告寫得很含糊,好像是因為談戀愛造成的。在材料的最後一頁,她發現了蘊涵生前的照片。
看著這張八年前死去的女生的照片,春雨愣住了。
照片裡的蘊涵有一雙迷人的眼睛,正隔著陰陽界冷冷地看著春雨和高玄。而春雨則像尊雕塑似的凝固了起來,彷彿見到了自己生命中隱藏的另一部分。
這是一個致命的發現———照片裡的女生長得很像春雨,特別是那雙誘人的眼睛。
春雨的心跳急劇加快了,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把蘊涵和自己仔細地對比了一下,雖然兩個人的眼睛非常像,但臉龐的輪廓還是不太一樣,蘊涵看起來更多些「古典」感。
突然,她把目光對準了高玄,發現高玄的臉色也不太對頭了。
她立刻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你認識她,是不是?」
高玄後退了一步,停頓許久才說出話來:「是的,我認識蘊涵。事實上那時所有的同學都認識她,因為她是我們美術系的系花。」「系花?」「對,可惜後來她自殺了。其實上次在鬼樓裡,我已經對你說過這件事了。」高玄回頭看了看後邊的管理員,低聲說,「在這裡說話不太方便,我們出去說吧。」
隨後高玄交還了檔案,又強作笑容和管理員聊了幾句,便匆匆地離開了這裡。
他們走出了學校行政樓,又跑到了校園中那條林陰道上。可那座小亭子已經被一對男女生佔據了,春雨只能邊走邊問了:「你不覺得我長得很像蘊涵嗎?」「是的,我不否認。但你與她還是不一樣的,一眼就能分得出來。」
但春雨卻問出了更為尖銳的問題:「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會有意接近我的?」
高玄在林陰道裡停了下來,猶豫了片刻說:「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回想一下,我們第一次相遇純屬巧合,後來就是你來送書,怎麼能說是我故意接近你呢?我想更重要的,還是我們都進入了地獄遊戲的原因吧。」到這時春雨的口氣也柔和了下來,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指責高玄,只能低聲地說:「當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馬上就想到了蘊涵?」「這我說不清楚———但春雨你要相信自己,你是獨一無二的女孩子,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替代你,你也不可能成為另外某個人的替身。」
春雨聽了這番話,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個漫天飛雪的下午,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親,從十一歲的小女孩直到現在,她從來沒有真正自信過。而這些天認識了高玄,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成為公主,而現在又覺得自己依然是灰姑娘。
看她沒有回答,高玄便繼續說道:「春雨,你看著我的眼睛。現在讓我告訴你———你就是你,一個叫春雨的女生,你不從屬於任何人,只屬於你自己的靈魂。」「好了,你別再說了。」春雨低下頭徘徊了幾步,看著林陰道上空乾枯的樹枝說,「謝謝你,高玄,已經很久沒人對我說過這些話了。」「春雨,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不要去在乎別人的想法,關鍵是你自己心裡的感覺。」
但春雨並沒有回答,只是沉思著繼續向前走去。高玄緊緊地跟著她,就這樣在寂靜的林陰道下,兩個人沉默地走了好一會兒。「我們說些別的吧。」春雨總算把自己的心情調整了回來,冷靜地說,「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清幽之所以會死在鬼樓,是因為在兩年前,她破壞了楊亞非和楚楚間的關係,導致了楚楚在鬼樓自殺的後果。而清幽嚼舌自盡的死法,也正與地獄的第1層拔舌地獄相同。」「照這麼說,這是一個具有內在邏輯性的必然結果?」「對,操縱著這個邏輯的,正是隱藏在地獄深處的某個幽靈。」「只有清幽一個人不足以證明,那麼其他人呢?」
這時春雨差不多都已經想通了,她點了點頭說:「我的室友許文雅,曾經歷過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然後,她把許文雅經歷的猴子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高玄,最後得出了結論:許文雅之所以會發瘋,就是因為那隻猴子的緣故。結果被送到了虐殺動物的那一層地獄。
還有南小琴曾經撞傷過一個老人,而她後來所遭遇的離奇車禍,很可能是她自己撞上去的,就這樣下到了見死不救的那層地獄裡。
至於素蘭,肯定也發生過什麼隱情,只是現在大家都還不知道,或許永遠都是個迷了吧。高玄搖了搖頭說:「照你這麼說,她們豈不是罪有應得了嗎?」「不,她們確實都做過錯事,但絕不該是現在的結果。」春雨覺得自己腦子裡又有些亂了,只是怔怔地說,「我們都應該好好地活著,好好地活著。」「春雨,你會沒事的。」
但她苦笑了一下:「算了吧,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他們又在林陰道裡走了一會兒,春雨沒有把上午在地鐵裡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大概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吧。她忽然說自己有些冷了,就匆忙地辭別了高玄,跑回了自己的寢室。
將近子夜了,女生寢室的燈依然亮著。
又是一個要獨自挨過的長夜。春雨呆呆地坐在窗前,看著自己的三星手機,等待那來自地獄的短信鈴聲響起———她已經見到了死去的爸爸了,還會有什麼願望會讓她實現呢?
十二點整。
短信鈴聲準時響起,還是那個地獄號碼,春雨打開了這條短信———「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3層,你將選擇1:你最恨的一個人;2:你最可怕的噩夢;3:你最想去的一個地方。」
春雨這回屏住了氣息,冷靜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她的眼神變得非常可怕,似乎充滿了一股殺氣,她緩緩地按下「1:你最恨的一個人」。
瞬間,某張臉龐像煙霧一樣湧了出來,春雨知道這只是幻覺,她冷冷地回想著那張臉,回想著那些可怕的夜晚。
地獄的回復來了———「你最恨的人是誰?你會得到報復的機會的。」
春雨的眼神依然那麼可怕,彷彿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就像在木偶人上刻字一樣,她用力地按了幾下拇指,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了兩個字———繼父。
她立刻就把這兩個字回復了出去。
終於,春雨像是吐出了胸中一塊大石頭似的,竟然仰天尖叫了一聲,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瘋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