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美女姜薇很受傷 文 / 安意如
因為怕撞見大黑。(那隻大黑狗我們姑且就叫它大黑了)估計YOYO也是這個想法,第二天曼兒拉著YOYO到處溜躂時,特地避過了昨天的案發現場,母女倆轉到小區裡一條僻靜無人的小路去遛彎。
有時候怕鬼盡撞鬼,曼兒和YOYO特意避開了交友社區,居然還是和大黑撞上了,可憐的YOYO聽見大黑的叫聲就往曼兒身後躲,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可見昨天的事給她幼小的心靈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曼兒心疼不已地想。抱起YOYO就想奪路而逃,可是大黑今天好像對美女YOYO沒有興趣,它蹲在一女孩子身邊,嗚嗚的叫。根據曼兒的經驗判斷,大黑嗚嗚的叫聲應該是挺傷心。
這時候,那個穿白色羽絨服的女孩子站起來,摸摸大黑的頭對大黑揮揮手說:「回去吧。」大黑低著頭,嗚嗚地叫著,直到樓上傳來一個男人嚴厲的聲音:「布克,回來。」那個叫布克的大黑狗,才一步三回頭的垂頭喪氣回家去了,依依不捨的樣子,看得曼兒也挺心酸。等到那女孩略略走近了,曼兒一驚,眼前這個傷心的女孩子居然是姜薇,只見她粉黛未施,一雙美目哭得水光瀲灩,臉色也黃黃的,只是見多了她濃裝艷抹的樣子,乍一見她這般梨花帶雨。孤苦無依的樣子,曼兒倒很是有些驚艷。
姜薇顯然也看到她了,微微頓了頓,把頭一昂,依舊想目不斜視的走過,曼兒也理解她的心思,畢竟誰也不想叫「仇敵」看見自己出醜的樣子,眼前這架勢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於是她把頭一低對YOYO說:「YOYO,咱們回家。」不料姜薇身體一晃,眼見著是要暈倒的樣子,慌得曼兒上前一把她扶住。只見姜薇臉色白得跟紙一樣。連嘴唇都白了。
曼兒嚇得不輕,趕緊把姜薇扶回家讓她躺在床上,發現被單上鮮血淋漓,曼兒估計她是流產了,一邊趕緊送她到醫院,一邊打電話到學校編了個理由給姜薇請假。
當姜薇醒過來的時候,曼兒正靠在旁邊的床上看書,看見姜薇醒了喜形於色,扶起她問:「口渴不渴?」姜薇的樣子還很虛弱,一改往日見到曼兒就柳眉倒豎的樣子,點了點頭,就著曼兒的手喝了幾口溫水。「你……」姜薇看著曼兒說。
曼兒一邊放下杯子一邊打斷姜薇的話:「別問我為什麼救你,因為我不能不救你,別問我想幹什麼,我什麼企圖也沒有,也不要你感激我,算我自己日行一善。」
「呵。」姜薇被她連珠炮似的一番話給惹笑了,她說:「我從來不知道號稱冰山美女的陸曼兒一下子會說那麼多話。我是想問你怎麼跟學校請假的。」
曼兒自己也笑了,因為笑容她和姜薇之間的距離好像一下子拉近了,這樣輕鬆的氣氛讓曼兒心情更好,她說:「我跟老班說你痛經很嚴重要請假休息幾天。」
姜薇笑了笑:「這個理由不錯,都是女人,她也理解,也不會有人來騷擾我。」她看著窗外,眼神有些呆滯,完全失卻了平時那股潑辣風流的勁兒。眼底眉梢黯然神傷,讓曼兒也很是憐惜,說起來姜薇也不過是個20歲的女孩子,平時再怎麼厲害,骨子依舊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孩子。
「你好好休息一下,要吃什麼跟我說。」曼兒拿著書轉過身過去,她明白心性高傲的人,越是傷痛,越不希望別人安慰的乖僻之處,索性轉過身去看自己的書。
「曼兒,陪我聊聊吧,我心裡堵的慌。」姜薇從背後叫住她,陽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更顯得雙眼宛如幽深黑潭,深不見底,水波粼粼。「嗯。」曼兒坐在床邊,很自然的握住姜薇的手,姜薇一驚,隨即也握緊了曼兒的手,然後從心底綻放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我今天早上是被人趕出來的。那個男人是我在Pub玩認識的,我經常去Pub釣男人。」姜薇的語氣淡若雲煙,但曼兒能輕易的抓住這陣雲煙背後的苦楚,因她自己也是在Pub留連的人,姜薇裝作不經意的看了看曼兒,發現她的眼睛裡沒有鄙夷,沒有大驚小怪,姜薇無疑安心不少,繼續說下去:「他很有錢,答應我陪他兩個月,給我四萬塊,我就這樣把自己買了,誰知道我懷孕了,他以為我要要挾他,就把我趕了出來,兩個月了,連他養的布克都對我有感情,他……」
姜薇又笑:「有人說現在的男人,站起來理虧,躺下來腎虧。我說世態炎涼,人不如狗。靠,他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老娘只愛他的錢!」她的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流出來,抬手擦掉以後繼續笑:「我很賤吧。」
「不。」曼兒搖搖頭很真誠地說。姜薇的樣子讓她看了心酸,她很小心地問:「你很缺錢嗎?」這是一個注定敏感的話題。
「很缺!」姜薇毫不猶豫地說:「高中三年家裡賣房賣地差不多糊完了,大學怎麼辦?我要不去想辦法,考的上也讀不起。」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種複雜神色。放輕了語氣說:「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嫉妒你嗎?因為我拚命想去抓住的東西你卻不屑一顧,我賣弄風騷,用盡心機周旋在各色男人之間,才能被他們讚美,你卻永遠一副高高在上,冰清玉潔的樣子,他們也照樣趨之若騖。我站在美美百貨裡面,艷羨不已的東西,看見你輕描淡寫的穿在身上,毫不愛惜。這些都不能不讓我妒忌。」
曼兒心下黯然,她不覺得姜薇是錯的,只是她不明白生活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事,她看似富裕優渥的生活,根本不能讓她快樂,不但不快樂,而且是枷鎖,可是很多事,這山望著那山那山高,圍城裡的人想出去,圍城外的想進來。
「姜薇……」曼兒正準備告訴她自己的看法。從病房外走進一個男生,她和姜薇都吃了一驚,心想:「他怎麼來了?」這個男生她們都認識,是她們班的石子寬。曼兒一時覺得相當尷尬,不知道該走還是留,石子寬喜歡姜薇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據說兩人還是老鄉。石子寬和曼兒點了一下頭,彼此都有些訕訕的樣子。曼兒說:「要不我先到走廊去,你們聊。」
「曼兒,你別走。」姜薇說,然後轉臉問石子寬:「誰叫你來的!你來幹什麼?」石子寬被她逼問的滿頭汗,半天才訕訕地說:「我想來看看你,俺不放心。」他一急連好不容易改掉的鄉音又冒出來。
姜薇的眼底閃過溫柔之色,但是很快更冷硬地說:「俺什麼俺,我流產了,你滿意了吧。」
石子寬站在床頭,木訥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嘴巴動了動,輕輕的歎息一下,轉身走了出去,姜薇咬著嘴唇,臉色益發蒼白,眼淚在眼眶裡轉,看到石子寬走出去,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曼兒站在旁邊。她冷眼看出來石子寬在姜薇心裡份量不輕,她流產到現在都一直能夠克制自己的情緒,為了他卻嚎啕大哭。
姜薇哭夠了,抬起頭來對曼兒笑笑:「石頭不會說出去的。」然後又問:「你們一定好奇石頭和我的關係吧,你怎麼不問我?」
曼兒淡淡的說:「你想說自然會說。」
姜薇一笑:「我現在想說了。石頭是我們那村的,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我們那片很窮,我們家更窮,一家五口,住的地方和高級公寓的廁所差不多大。石頭從小就很照顧我,經常拿個饅頭玉米棒子給我吃,在村裡誰都覺得我倆是一對,他也覺得我長大了肯定是他媳婦,但他不知道我的心早變了,我害怕老是這麼餓,害怕一輩子這麼窮,我不想看到我爸爸四五十歲了還要天不亮起來挑著一二百斤菜翻山越嶺去賣,我不想看到我媽餓得胃疼,還要說不餓。我不想看到我妹妹穿的好像叫花子,所以我上學特別用功,我發了狠要離開那個窮山窪。我對石頭說,我不能做你媳婦了,我要去上海。」
曼兒試探的問:「石頭也跟著考過來?」
「是。」姜薇的眼睛裡突然又有了神采。嘴角還有一點甜蜜笑容。她又接著說:「我們一起考過來了,他成績比我差點,最後一個月衝刺,他一下子瘦了15斤。」
曼兒和姜薇都會心的笑了笑,石頭為姜薇吃的苦可不小,癡情不言而喻。
「到了上海以後他才明白我再也不是他的小媳婦了,我也明白自己不能再當那個鄉下妹了,我開始努力改掉自己的鄉音,我交很多的男朋友,讓他們給我買我想要的東西。城市的殘酷在於,沒有人計較你的出身,只要你可以裝得很高貴,但是沒有人不計較你的外表,即使你心如白蓮。」
曼兒默然。她知道姜薇說的是事實。
「你說過我萬花叢中過,男友遍地開,其實一點沒有說錯,但天生麗質我不善加利用,難道由著它發霉不成?不是每個人都是銜著金湯勺出世,自己不拼怎麼行?要得到就必須放棄一些東西,我放棄了石頭。」姜薇歪著頭看著曼兒,她的語氣已經麻到感覺不到憤怒,只是滄桑的不像一個少女。她這樣說著,漸漸困頓起來。曼兒給她蓋好被子,哄著她:「你先睡一會。」姜薇慢慢地睡了過去,她在睡夢中盡收稜角。睡容嬌嫩甜美宛如天使。
曼兒看著她,微笑,然後看書。
晚上的時候,走廊裡傳來急促腳步和凌亂鄉音,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的姜薇猛地驚醒,坐起來叫:「我爸媽來了。」
曼兒還沒反應過來她是說真的,還是在做夢。就看見石子寬扶著兩個老人進來,姜薇的爸爸媽媽是典型的中國農民。其實也不過就四十多歲,但曼兒冷眼看去竟覺得五十多的樣子,臉上皺紋深重,皮膚乾澀枯黃,眼睛蒼老疲憊。顯然他們是不可能有高檔的保養品來維持老去年華的,只好一任生活侵壓。
「爸媽……」姜薇先是哭出來,又趕緊擦乾眼淚,笑得很開心,她不能讓父母知道她現在的處境,姜薇的媽媽顫抖著手摸摸姜薇的臉,又摸摸她身上,回頭對姜薇爸爸說了一句方言,姜薇爸爸點點頭露出一點安心的笑容。依舊站的遠遠的,顯出拘謹的樣子,
曼兒放下手裡的書去扶他說:「叔叔,過來坐著說話吧。」姜薇爸爸露出羞澀淳樸的笑容。看看醫院雪白的床單搖搖頭。曼兒拉他坐下,柔聲說:「不要緊的,坐吧。」他才小心翼翼的坐下,四處打量。那邊姜薇和媽媽石子寬用方言在交談,姜薇原先以為是石子寬通知他們的,卻原來不是,今天他們剛巧趕上城來賣菜,就在X校附近的菜場,石子寬去菜場買雞的時候,遇上他們,才一起來醫院。
曼兒被夾雜在一片鄉音中,聽得稀里糊塗,只好小聲跟石子寬講話:「你去菜場幹什麼。」石子寬紅了臉,小聲說:「買雞給薇子燉湯,我媽說雞湯最補人了。」
曼兒哦了一聲,很是被感動了一下,形象點說石子寬就是郭靖那一型的男人,老實木訥,但絕對忠厚,可靠。
一家三口聊了一會兒,姜薇說:「石頭你快送我爸媽去車站吧,晚了山路不好走。」姜薇的爸爸媽媽站起來,曼兒塞了兩百塊給姜薇爸爸,說:「這是學校給姜薇發的錢,姜薇學習很好。」她不知道怎麼跟姜薇的父母解釋獎學金這麼一回事,只好說學習很好,學校給發的錢。
姜薇感激的看看曼兒,跟著說:「學校很好呢,每學期都給我發錢。走吧,石頭會照顧我的,」姜薇的爸爸媽媽臉上顯出歡喜的神色,方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這邊曼兒把保溫桶裡的雞湯倒出來喂姜薇喝,滿臉羨慕地說:「你多幸福啊,其實我何嘗不羨慕你羨慕的要死。」姜薇驚訝:「你羨慕我什麼?」曼兒笑了笑:「羨慕你有父母關心,想當年咱也是墮落過的。」姜薇被她老流氓似的語氣逗笑,咬著嘴唇看住她。曼兒微微歎息:「我16歲就跟人同居,兩年以後他突然失蹤了,我一個人經常在夜裡哭醒,拿著刀片在手上劃下去,看見血流出來不覺得害怕不覺得疼,血滴到鍵盤上,心裡好像盛開了花一樣興奮,然後我突然清醒了,我想我不能這麼就死了,我這樣死在家裡屍體發臭了我爸媽也不會曉得。我對著水籠頭開始沖,自己咬著布條給自己包紮,打了的就往醫院趕,一個人在車上哭。哭得停不下來。」
姜薇怔怔發看住她,抬起手來抱住曼兒,幽幽歎了口氣:「我們都不快樂。我們都不再是天真無知的小女生,有超越年齡的清醒和冷酷!」
「是的。快樂很難。」曼兒說,「其實陸羽也是個不快樂的小孩,雖然他家很有錢。看起來很風光,我卻知道他如果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心裡會和我一樣羨慕你。」
「真的?」姜薇抬起頭來盯住曼兒,眼睛裡有了異樣的光彩,這光彩使得她黯淡的臉也熠熠生輝,光彩照人起來。
「當然是真的。我們不是不跟人比,關鍵是看拿什麼跟人比,人往往只會關注自己所沒有的,卻不懂珍惜我們所擁有的。」曼兒呵呵的笑起來,「你不也挺好,這麼聰明這麼漂亮被廣大男生追捧不說,最難得你留戀花叢,身邊還有個石頭死心塌毫無怨言地守侯著你。姐們,你就惜福吧!」
「我叫你編排我……」姜薇伸手捏著曼兒的臉笑:「你不也不有個帥驚黨中央的老公嗎?」兩個人正鬧著,石子寬走進來,依舊是一副老實的樣子說:「薇……薇子,我先回去了!你放心我不會亂說話的。」
「……」姜薇張張嘴,她也不知道對這塊大石頭說什麼才好,怎麼說才明白,只好說:「下次燉湯別放這麼多油。」曼兒撲哧一笑,天知道今天這只可憐的雞油水真少啊,可是石子寬居然很就老老實實點頭:「嗯,我曉得了。」然後就準備出門,氣得姜薇翻過身去咕噥:「死石頭,爛石頭,笨死了!笨死了!」
曼兒看了實在好笑,趕緊幫她打圓場:「石子寬你留下照顧姜薇,我還得回家給我女兒YOYO作飯去。」
石子寬木訥的臉上有了點竊喜的表情,看了看姜薇小心說:「薇……薇子,那我留下了啊!」
曼兒走過去推了他一把:「還請示呢,這個保姆非得你做不可。」石子寬憨憨一笑。坐到姜薇床邊拿出書本來複習。姜薇翻過身來裝睡。曼兒走出門的時候對姜薇做了個阿門的手勢,姜薇對她眨眨眼,吐吐舌頭,繼續裝睡。
可憐的石子寬對她倆的小動作兀自懵然不知。絲毫不知自己已然落入千年老妖的魔掌。
但是曼兒心知肚明,「阿門!又一位純情少男即將被女妖阿嗚了。默哀3秒鐘。」她在走廊幸災樂禍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