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上花開 文 / 安意如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流蘇並不覺得她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麼微妙之點。」
這是愛玲被引用最廣泛的一句話。愛玲的朋友、作家柯靈將這句話進行演繹,來分析愛玲成名的因由,甚是妥帖。
他說:「如果不嫌擬於不倫,只要把其中的『香港』改為『上海』,『流蘇』改為『張愛玲』,我看簡直是天造地設。
「……我扳著指頭算來算去,偌大的文壇,哪個階段都安放不下一個張愛玲;上海淪陷,才給了她機會。
「日本侵略者和汪精衛政權把新文學傳統一刀切斷了,只要不反對他們,有點文學藝術粉飾太平,求之不得,給他們什麼,當然是毫不計較的。天高皇帝遠,這就給張愛玲提供了大顯身手的舞台。抗戰勝利以後,兵荒馬亂,劍拔弩張,文學本身已經成為可有可無,更沒有曹七巧、流蘇一流人物的立足之地了。張愛玲的文學生涯,輝煌鼎盛的時期只有兩年(1943—1945),是命中注定:千載一時,『過了這村,沒有那店』。幸與不幸,難說得很。」
有了這段話,我覺得不枉愛玲和他相交一場。
愛玲的成就在陷落的上海。一九四三年,《傳奇》時代的張愛玲,彷彿那個「孤島」寂寞夜空最後一束驚艷的煙火。
愛玲是深愛著上海,在她的眼裡,「上海人是傳統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練。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產物的交流,結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裡有一種奇異的智慧。」也正是在這樣的土壤裡,開出了她這朵奇異的智慧之花來。
愛玲最初將稿件投給了英文月刊《二十一世紀》,一份綜合性的刊物,發表的第一篇文章是《中國人的生活和時裝》,並且附有自己所繪的十二幅髮型和服飾插圖。由此開始,愛玲再接再厲,一連發表了九篇文章。
但是,真正使愛玲出名的是《雜誌》。愛玲的成名作品《傾城之戀》、《金鎖記》、《紅玫瑰和白玫瑰》等小說名篇以及一些精彩的散文,都是刊登在這個背景複雜的刊物上。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愛玲妙筆生花,盛開在四十年代幽暗的上海天空中,又如彗星般掃過上海文壇。少年時代的天才夢,終於在風華正茂的歲月裡,變成了令人稱慕的現實。
她的成就引起了陣陣驚呼,也引起了更廣泛的關注,許多人為她善意地設計她的文學道路。譬如「不要到處發表作品,寫了文章,可以交給開明書店保存,由開明書店付給稿酬,等河清海晏再印行。」愛玲則用一種委婉決斷方式對這種關懷敬謝不敏。
她有自己的考慮,有自己對人生、時代的理解。她迫不及待無比激動的心情,在《傳奇》序言中有過這樣的表達:
「呵,出名要趁早啊!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最初在校刊上登兩篇文章,也是發了瘋似地高興著,自己讀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見到。就現在已經沒那麼容易興奮了。所以更加要催:快!快!遲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在我眼裡,盛名下的愛玲依然是一個小女子,外表冷漠,內心歡喜的女孩子。如她所言,「狂喜的人,我還能想像得出他們的心理;你們這種謙遜得過分的人,我簡直沒法瞭解!」
她是率真的,沒有任何虛偽的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