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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琵琶記》《荊釵記》 文 / 安意如

    題記

    《琵琶記》&《荊釵記》:「鰲頭可羨,須知富貴非吾願。」

    生活,就是心中的世界和現實世界碰撞交接的過程。有時欣悅。有時慘烈。得償所願或是粉身碎骨。

    所有的曲折複雜都會有一個簡單的指向,矛盾也終將化解。人的一生,是用來瞭解自己真正需要什麼和如何得到的過程。

    兜兜轉轉之後,發現苦心追求的正是自己早已擁有的,和驀然發現自己費盡心機也無法擁有一樣可悲。

    在眾多汲汲以求的讀書人中,蔡邕和王十朋是特出的罕物,他們心思清明。自我隨和。

    ——題記

    卷一

    我翻遍漢朝史書,有漢一代,只有三公九卿,未見有個牛丞相。蔡邕實有其人,乃東漢名士。生一女蔡文姬,文姬歸漢是東漢文化界的大事。但沒有任何證據顯示,蔡邕娶過一位宰相千金,他的夫人亦不姓牛或趙。

    這點不真,並不妨礙《琵琶記》成為一個好故事。我意欲通過它和《荊釵記》來傳達一些清潔的概念。這是兩個內核一致的故事。情節,在某些地方也有重合。

    這點相似也不妨礙故事各自的走向和表達。這兩個故事裡的女主角都堅貞溫婉,賢良淑德,男主角的性格都具有清教徒的特質。清沉寡言,自我節制。他們象徵著最具有中國傳統道德美感的人格。

    《琵琶記》和《荊釵記》的開場,都是一幅天倫之樂的溫馨畫面,孝順的子女為高堂賀壽。家庭美滿,子女在側。

    幸福裡也不乏隱憂,風波就躲在平靜後。蔡邕的父親尋思著讓蔡邕上京趕考博取功名,錢玉蓮的父親一直惦記著自家無後,要為女兒尋一個終身。

    面對父親的催促。蔡邕表示,父母在,雙親老,不便遠遊。

    面對母親的催促,王十朋表示,盡快出發。

    也許王十朋也有蔡邕一樣的顧慮。但艱窘的家境,寡居老母的殷切期盼都促使他必須把功名放在首位,有了功名才有能力照顧母親和妻子。

    王十朋的生存壓力顯然要大過彼時家境還算優渥的蔡邕。

    看上去雖然不同,實際上的動機卻很一致。他們都不是單純的為自己考慮,去追名逐利。

    不是同一個春天,當王十朋懷揣著岳父贈予的銀兩踏上了上京趕考之路,蔡邕猶在家中艱難抵制著父親的高壓。對於兒子的前程,父親比兒子更上心著緊。

    親近自然,安貧樂道,本該是一個農耕社會自然的事。即使不能夠蔚然成風尚,也該在被讚美的和允許的限度之內,奇怪的是,人們對此不屑一顧,背離的義無反顧,貧民和農人不再期許自己的子女成為和自己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而希望他們通過讀書改變命運。

    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這時蔡邕已經成親,父親認為他應該緊接著跨入立業的階段。

    蔡邕內心的理想和世俗標準背道而馳。他自己可能也意識到這會產生矛盾衝突,因此小心固守著,絕不輕易顯露。他覺得:「雖然讀萬卷書,論功名非吾意兒。只愁親老,夢魂不到春闈裡。便教我做到九棘三槐,怎撇得萱花椿樹。天那!我這衷腸,一點孝心對誰語?」

    他顯得恬淡安然,並不像很多讀書人那樣急欲博取功名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父親卻不領情,把他的從容理解為不思進取,貪歡戀愛。蔡父望子成龍之心壓倒一切,或許做父母的早已習慣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子女身上,想由子女來實現自己未竟的理想,並認為這是理所當然。

    父親不依不饒,咄咄逼人的態度讓他無可自辯,失去退路。

    蔡母雖然站在他這邊,奈何也無法說服固執的父親。

    蔡父聲稱:「萱室椿庭衰老矣,指望你改換門閭。孩兒,你道是無人供養我,若是你做得官來時節呵,三牲五鼎供朝夕,須勝似啜菽並飲水。你若錦衣歸故里,我便死呵,一靈兒終是喜。」

    老人家放話,我死就死了,死了埋在土裡也要看你功成名就!抵不過父親的威逼。蔡邕只得辭別雙親,辭別新婚兩月的妻子趙五娘,依依而去。看過太多志得意滿意欲登龍的書生。蔡邕這樣被人逼趕著上考場的,相當少見。

    這個男人心性潔淨,從一開始就與眾不同。如同在如今錯亂紛爭的社會中,有這樣一種自在。不管外界的價值財富如何動盪激烈求進,不攀比,不嫉妒,建立獨立完整的精神體系,自在其間,觀花望月,飲酒下棋。

    說來輕巧,真正能夠甘於平淡是多麼奢侈的事情。在那個以科舉功名為出路的社會裡,同樣不以社會的主流價值為念,不覺得功名在身就從此出人頭地,可以耀武揚威。這意味著內心擁有比財產更穩固更豐裕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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