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男爵宅邸 文 / 悠世
艾弦的努力終究還是擋不住媒體對上流社會家庭八卦的熱情,緹茜的死引發了社會極大的關注。先是從很小的一部分三流雜誌開始,把緹茜與莫迪埃特家族的糾葛寫得好像一部煽情小說,但是這部小說出奇地受到公眾歡迎。很快,原本被莫迪埃特家族公關團隊擺平的二線雜誌也開始有些小幅報道。不過鑒於莫迪埃特侯爵的壓力,最終還是沒有被主流媒體渲染。雖然一度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八卦,但幸好沒有廣泛傳播出去。
但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裡,這件事情成為了侯爵家族一件較大的醜聞。雖然侯爵家的官方解釋是緹茜是自然死,但是小報記者卻發現緹茜根本沒有被送到過搶救室,也不是自然死,死前也是被莫迪埃特家族安排在某個地方居住。這一切連接到一起,侯爵家百口莫辯,陷入了很大的公關危機中。
在這樣的情況下,艾弦自然是將艾薇非常小心地保護了起來。除非是他信任的人,比如溫蕾,其他人一律要經過他的應允才能與她見面。艾薇似乎也很配合,她每天只是在家裡讀讀書,偶爾上上網,聽話到讓艾弦覺得有些蹊蹺的地步。
但其實艾薇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打算。她只是非常確定,緹茜的死與提雅男爵的關係一定很大。那個神秘的男人,一定會來找她的。
她只是需要等待而已。
緹茜的事件沸沸揚揚地鬧了大約一個月,有一天,艾薇終於從艾弦那裡等到了她想要的消息。提雅男爵希望約自己出去,一同觀看最近新上映的一場音樂劇。考慮到媒體的關係,他體貼地包下了二層斜側的所有包廂,並且應允艾弦在音樂劇結束後一個小時內將艾薇送回去。
這件事情出來,莫迪埃特侯爵這樣說:"嗯……提雅男爵,爵位是低了點,不過年輕人很不錯。去吧,但是也要記得帶上保鏢。"
艾弦則這樣說:"溫特是我多年的好友,但是如果你超過十點半還不出來,我就會讓管家去找你,這樣一來,你短時間就別再想出去了。"
但不管如何,艾薇總算是有機會和提雅男爵接觸了。為了不給媒體帶來更多不必要的猛料,她特意戴了黑色的假髮,穿上自己平時絕對不會穿的綢光禮服,畫了個濃艷的冷色妝。當溫特看到她的時候,都忍不住笑出來說:"我幾乎認不出來你了。"
那一天的音樂劇似乎是在講一個吸血鬼的故事,他有著永恆的生命,卻只能在漫長的時光中尋找他愛的人,短暫地與她見面。這是一出難得的頗具浪漫色彩的出色劇目。但是艾薇卻心不在焉,完全沒有看進去,一直想著音樂劇後提雅男爵可能會和她談什麼,她如何開始說起緹茜的事情,最後如何攤牌等等。兩個小時就在她的煩惱中以極慢的速度度過了。
周圍一片掌聲雷動的時候,艾薇才回過神來。
提雅男爵非常紳士地問她對劇目的感想。艾薇支吾了一會兒,把早前在雜誌上看到的評論挑了一些說出來。溫特依然微笑,和她又簡單地說了幾句有的沒的,就把她送上了一直在歌劇院外等著的車子裡。直到回到家門口,他都沒有說什麼關鍵話題,只是在送她進門的時候,他溫和而禮貌地說了一句:"一直都很想和你這樣出來,下次還可以約你嗎?"
艾薇那個時候還沒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於是就下意識點頭了。提雅男爵顯得很開心,非常溫柔地拉過她的手實行了很古老的吻手禮,然後就與她告別。
結果,艾薇設想的話題,什麼都沒有談。而到家的時間,十點二十。
艾薇心裡有些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什麼,反而更加惴惴了起來。然後又過了兩個星期,提雅男爵從希臘做了一筆生意回來,又一次對艾薇發來了邀請。這次是想請她一起共進晚餐。這一次,幾乎沒受到什麼反對,艾弦直接派了車子送他們去。二人在泰晤士河附近一家極小的餐廳用餐。據說這家餐廳已經有了二百年的歷史,而提雅男爵是這家的老主顧。這些年餐廳名氣越來越大,但是接客卻越來越少,在上流社會圈子也十分有人氣。
提雅男爵為艾薇推開門,然後帶著微笑說:"這家很不錯,我一直都很想和你一起來這裡一次。"
用餐的時候,艾薇幾次想要提起緹茜的事情,但是提雅男爵只是一次次地將話題引開到很不相關的地方。兩個人吃了兩個小時左右,他又一次非常準時地將她送回去。在最後告別的時候,依然是非常傳統的吻手禮,然後他說:"下次請允許我再邀請你出來。"
於是,下一次,在一周後,提雅男爵邀請艾薇去他的府邸觀賞他新收集到的一批油畫。提雅男爵的府邸在倫敦的近郊,起初艾弦還有些擔心,但是莫迪埃特侯爵十分開心。除卻他對提雅男爵個人的欣賞及對他家族十分看好外,他也覺得這一年來,提雅男爵是少有能讓艾薇願意主動接近與交流的。加上之前兩次,他都很有禮貌,沒有做出任何令人不快的事情。這一次,他提出邀約,莫迪埃特侯爵就笑瞇瞇地勸艾弦,"薇薇也不是小孩子了。"
於是,艾薇又一次被提雅男爵約了出去。艾弦起初很不樂意,特意叫人加了一輛保鏢的車子跟著。為了謹慎起見,他還接通了管家的內線,"找人稍微查查提雅男爵的身世吧,稍微查查就好。"
並不是不信任自己好友的為人,只是感覺艾薇向來對出去與人約會沒有興趣,這次卻比較積極,總覺得她似乎在計劃著什麼事情。艾弦揉一揉自己的太陽穴,又或者不過是他想多了。畢竟,艾薇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嗎?他喝了一口用人端上來的紅茶,透過窗前薄薄的簾子向下望去,溫特·提雅已經穿戴整齊,靜靜地站在主屋的前面,微笑地看著艾薇快步地走向自己。
艾薇走出房門,午後的陽光正慵懶地灑下來,落在佇立在車旁等候的提雅男爵身上。他始終微笑著,深胡桃色的眼裡閃爍著含蓄而禮貌的光芒,在看到艾薇的時候,他微微欠身,對著自己的車子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淺棕色的頭髮,白皙的皮膚,修長而挺拔的身材,見艾薇走過來,溫特微笑著開口,美麗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下閃爍著淡淡的光芒,"在我城郊的本宅裡,有來自各地的藝術品,今天一定不會讓艾薇小姐失望。"
艾薇看了一眼溫特,隨即舒展開自己俊秀的眉毛,開心地報之一笑,水藍色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形,"當然好,十分期待。"
溫特微微頷首,側身請艾薇坐入車子,隨即也在她身邊落座。車子啟動後,他收斂了平常時禮貌的微笑,也並不與艾薇交談,只是靜靜地望著遠方,深胡桃色的眼睛漠然地看著遠處的街道,好像在靜靜地思考著什麼。
二人就這樣無言地坐著,心中各懷著彼此的心事,就這樣向提雅男爵的住宅行去。
從市內開車,大約四十分鐘的時間,就到達了提雅男爵所居住的莊園。雖不及莫迪埃特侯爵家的莊園龐大,提雅男爵的居所依然是整齊而充滿活力。長長的車道盤山而上,尚未到居所主體,滿目就充盈起乾淨而盎然的綠意。離開城堡主體數十米便是氣勢磅礡的黑色鐵門,四周是高得難以逾越的圍牆。
在主建築前停下。管家帶著女傭早已在外面恭迎,管家拉開車門,艾薇不等別人伸手扶她,自己先跳下車來,深深地吸入了一下久違的郊區清新空氣。
管家對提雅男爵微微躬身,眼睛往一直默默跟在他們後面的黑色車子掃了一下,對艾薇客氣地說道:"提雅男爵主宅保護設備非常完善,稍後就請侯爵家的各位到別棟休息。"艾薇連忙巴巴兒地點頭。管家隨即做出一個"請進"的手勢。提雅男爵側身,示意艾薇先行,於是她便隨著管家的腳步走進了溫特的主宅。
乍一看,溫特宅邸的格局並無特別之處。外客大廳地面是見方的精磚、雕花扶手、華麗錦緞牆面、雕刻曲線裝飾的門以及經典的黃銅門把手等等。但是若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很多傢俱與擺設已經有了相當的年歲,彷彿以這樣古舊的過往暗示主人貴族血統的純久。往前走了幾步,可以看到天花板穹頂上繪有精緻的壁畫,正中一塊與相對應的地面上刻著第一位受封男爵的全名。
"溫特·D·提雅I"
艾薇一愣。那分明是提雅男爵的名字。他與第一代受封的男爵同名嗎?抬起頭,光線有些黯淡,溫特彎起自己的手臂,臂彎處留出一個空位。艾薇將她的手放了上去,那一刻,他邁起步子,平穩地向前走去。
提雅男爵的腿很長,但是他的步子卻速率適中,極有默契地與艾薇保持著相仿的頻率,不會讓她感到半分的侷促或不適。
提雅男爵引著艾薇走上了主屋的頂層。與下面的兩層不同,眼前是一條昏暗而狹長的走廊。光通過細長的窗子落在另一面的牆上,艾薇和溫特每走一步,便就好像經過光影交錯,穿梭於不同的時空。提雅男爵的手上,深邃的紅寶石戒指反射著細微的光芒,他溫柔的聲音劃過艾薇的耳畔,"這裡暗,小心腳下。"
艾薇隨著他慢慢向前走,牆壁的右側上掛著人物的肖像畫,應該是歷代提雅男爵的繪畫。出乎意料的是,除卻不同的穿著與打扮,各個男爵的相貌與溫特是如出一轍,區別甚微,想來多代單傳的說法並非虛假。肖像畫的間隔中,有一扇扇風格迥異的門,艾薇好奇地看著它們,腳步不由更慢了下來。
"那些門後便是不同的儲藏室。"提雅男爵的聲音響起。他依然靜靜地笑著,完美的側面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好像白色大理石的雕塑。他伸出手,指向每一扇他們路過的門。
"這一扇裡主要存放了中國的瓷器與玉器。"
"這裡面是家父收集的中世紀時期的騎士盔甲等。"
"這裡是一些重要文書的部分原本,比如死海文書。"
"這裡是國王們使用過的東西,其中包括了三位國王的加冕冠。"
"這裡主要放置了古代埃及的文物與遺留品。"
溫特停止了介紹,艾薇的注意力於是全部落在了他方才說到的"古代埃及"幾個字上面。那扇門與溫特家的其他木門並無明顯區別,只是門上掛著一枚奇特的紋章。鷹與蛇守護著一枚英氣十足的眼睛,金色與藍色奇妙搭配凸顯出一種奇特的感觸。
那是荷魯斯之眼的紋章。
她還在觀察那扇門,提雅男爵已經拉著她來到了門前,輕輕地轉開把手,好像瞭解艾薇要說的一切一般,微笑道:"以私人藏品來說,埃及的這個部分是我最為驕傲的,請進。"
艾薇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溫特牽著進入了那間奇異的房間。
房間的溫度比室外略低,溫暖的橘色燈光充滿了沒有窗戶的內室。進入了這間房,就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般,滿目看到的,都是古老的文物與飾品。他們被放在恆溫的木質儲存器裡,透過潔淨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每個細節。那些清晰地刻畫在她記憶裡的物品,如今卻殘舊了不知多少倍。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溫特緩緩地開始了介紹:"外間左手是帝王家族用的東西,右手是日常百姓生活用品,裡間則是一些尚未出手的木乃伊。"
他牽著艾薇來到左邊,指著櫃子裡華麗的裝飾慢慢地說:"這個是克萊奧帕特拉戴過的胸飾,那邊的是圖坦卡蒙的另一幅金面具,它旁邊的是塞提一世的權杖,你看這一副藍色寶石製成的項鏈,這是卡爾納克神廟的祭司在奧帕特節時會佩戴的特殊飾品,還有那邊……"
"奧帕特祭典的花船,一直扛到卡爾納克神廟,可真辛苦啊。"艾薇專注地看著那個寶石項鏈,輕輕地說。
提雅男爵不以為然地回答:"所幸祭祀時可以使用連接底比斯的阿蒙神廟與卡爾納克神廟的斯芬克斯之路,距離上還算可以。"
艾薇"嗯"了一聲,然後又隨意地看了看隔壁放在一個單獨的玻璃小櫃子裡的一組殉葬品,聖甲蟲、內臟容器……她突然又隨口問道:"不過從宮殿過去就比較辛苦了吧,那段路很曬。"
"還好,不過是三十分鐘的路程罷了。"話一說完,溫特突然閉上了嘴。他有些緊張地回過頭去,深邃的眼看向她,恬靜的色彩裡帶著幾分小心、幾分試探,視線不放過她任何表情上的微小變化。而艾薇只是坦然地看回去,白皙的面孔不染一絲表情。溫特稍微鬆了口氣,指了指房間的內室,"裡面?"
艾薇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去,他極為自然地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往室內走去。突然,艾薇彷彿自言自語一般地開口,"我認識一個與你很像的人。"
提雅男爵的腳步停了一下,然後又向前邁去。
艾薇繼續說道:"他的步子總與我的頻率相仿,他的回答總是先於我的問題。如果我伸出手,他一定會接住,如果我倒下,他一定會扶住我。"她的嘴角微微揚起,帶著笑容的臉龐卻暈染著一絲淡淡的哀傷,"若他在我身旁,他就會想方設法,打理好一切事情,保護著我,不讓我為難,滿足我的願望。"
神秘的冬,靦腆的冬,禮貌的冬。在卡爾納克神廟前保護自己逃脫粗魯埃及士兵的追殺,在努比亞不惜一切站出來捍衛自己的安全,在最後一戰之前傾聽自己的秘密。她還記得,月光下,少年帶著凝近又遙遠的微笑,小心地用白皙而骨感的手指將她深深嵌入衣襟的手緩緩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打開,放在自己的掌心。怕她疼,怕她受傷,怕她難過……
那個時代,只有他認出,自己並不是艾薇公主,只有他看到了她的真實。
溫特在內室的房門前停下,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看向艾薇,他的表情很模糊,艾薇讀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只能感到一種強烈的負面情緒,充斥著整個房間。她有些緊張,手不由握緊了衣擺。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冬?
她必須知道。
於是,她直視著他,"冬,你沒有話要和我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