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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慾火焚心靈智迷 文 / 丹雲

    傍晚時分,江南一枝春喜氣洋洋地踏入陳家大院,她這時的神情,與在白龍河的崩潰情形完全不同.似乎不曾發生任何事故。

    神爪冷鏢對她的返回,沒有任何表示,不時有人出去打聽消息,進進出出誰也不會好奇留意。

    長春公子也神情不變,談笑自若,欣然與她攜手返回貴賓密室。

    「看你喜氣洋洋,一定碰上值得高興的事了,天香。」長春公子喜悅地替她抖落一身殘雪語氣充滿柔情。「晉見海外長者的事,想必大有收穫。」

    「是的,收穫豐得很呢。」她毫無羞怩地脫衣解裙,更換被汗沁透的內外衣褲,從櫃中取出花衫裙。室中溫暖,火盆中炭火旺,她脫了個赤條條.美好的赤裸胴體,在燈光下動人心魄。

    「如何?」長春公子追問,盯著她晶瑩剔透的胴體,眼中連漸湧現情慾火焰。

    「我將要就任江寧香堂執事六爺。」她俏巧地地風情萬種地瞟了長春公子一眼,遮遮掩掩地以巾拭體。「明天,我要去晉見忠堂香主,晚上才能回來。」

    「哦!有事?」

    「可能是為了德都桂齊的事。」她開始穿褻衣。「本會決定在這三天中,一舉毀了他的巡河坐舟,埋葬他們,以免日後影響大局。永裕,能幫我一次忙嗎?」

    「好哇!天香,你是知道的,在我的能力所及範圍,我會盡一切可能,助你一臂之力,你我之間,任何事都是一體的,是不是?」長春一面說,一面抱住了她半裸的嬌軀,情意綿綿地親吻她。

    「我知道。」她作象徵性的推拒。「請你要陳爺派一些人,屆期在城中製造一些糾紛混亂,我們就可以出其不意,發起猛烈致命的攻擊。」

    「一切交給我啦,親親……」

    剛想將她推倒在床上親熱,卻被她俏巧地扭身鑽出臂彎,搶起衫裙穿著,而且發出動人心魄的嬌笑。

    與平時相處的情景毫無異樣,一點也不像一個剛遭到大變故的感情軟弱的女人。

    長春公子本來有點不安.但一切疑惑早巳煙消雲散。

    「別纏人,我餓了。」她穿妥衣裙來到桌旁,喝了一杯熱茶。「我要喝幾杯,我好高興。」

    「我也替你高興,陪你。」長春公子拉動叫人繩。「就算是慶功宴吧!祝賀你高昇。」

    「不是高昇。永裕,而是責任加重。」她眼中閃過一抹奇光。「本會的弟兄,對名位的追求並不重視,重視的是能不能有所擔當。我們的人,雖然不敢說人人都是為反清復明而甘願犧牲,甘願赴湯蹈火的仁人志士,至少絕大多數是抱有這種大無畏精神,甘心情願獻身投入的孤臣孽子,不容任何人用叵測的心來懷疑我們對大漢子孫的忠誠。」「我想也是,這就是我敬佩你的原因所在。」長春公子擺出、大義凜然的氣概,不得不停止的溫存。「雖然我因情勢所拘,不能公然助你,但無論如何.我將盡我的所能,為你赴湯蹈火,甘心情願義無反顧。」

    「我由衷地謝謝你。」她坐下梳理打散的及腰長髮,俏巧的雙手穩定靈活,挽了高鬢,順手將夾在耳上的風釵取下,往鬢上一插。

    似乎插的位置不對,她不滿意,拔出準備重插,略一試探,仍然不滿意,舉至眼前略一察看,似乎想找出鳳釵有什麼地方不對。

    她是那麼專心,舉動又那麼輕柔細膩。

    燈下看心愛的美麗女人整裝,是一大樂事,何況剛才她裸露充滿誘人魅力的胴體,已經把長春公子的情焰引發至爆炸邊緣。

    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此時此地.恐怕除了無法遏止的情慾外,其他再也不存在了。

    長春公子就到了這種境界,初期所湧起的戒心與疑惑,早巳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目下唯一的慾望,就是那張大床,和床上的銷魂蕩魄赤裸美嬌娘。

    他呼吸混濁,眼中慾火在焚燒,身上像是電火在進爆,火熱的雙手向前伸去.像要攫住天上的月亮,攫住要飛走門金山銀山。

    江南—枝春並沒有留意他的舉動,和情緒上的變化,以及情慾上的渴望和需求,仍專心察看風釵,自然地重新舉釵要在鬢上插。

    這瞬間.鳳釵陡然破空,金芒一閃即沒,好快。

    相距咫尺,釵快逾電閃。慾火如贊靈智將沉迷的他,決不可能看得見如此快速的金芒。

    奇準地貫入丹穴,六寸長的風釵,探深沒人四寸多一點,只露出釵頭的含穗風凰。

    長春公子猛然一震,吸了半口氣,立即發僵,像被雷電所擊。

    江南一枝春注視著他.含情脈脈地嫣然微笑,笑得好美好美好動人,流露出誘惑人的萬種風情。

    長春公子伸出的手,慢慢向下垂,情慾仍然掛在他臉上,眼中的慾火仍然在燃燒。

    屏住的一口氣,突然急呼而出。

    這瞬間,他完全變了,眼神一下變子,臉上的情慾,眼中的慾火,在這瞬間突然中斷了、熄滅了,險上的肌肉開始抽搐、扭曲、變形。

    他艱難地、沉重地、向前邁出半步,一步、臉上出現痛苦、驚訝、恐懼……等等錯蹤複雜的表情。

    身形一晃,再晃,總算站穩了。」你……你為什……麼?」他的嗓音完全走了樣,每個字都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江南一枝春可愛的面龐,也在這剎那間慘變,動人的笑容消失了,眼中妖媚的流波斂去,全身開始顫抖,像是中了妖巫的魔法,突然之間蒼老了十年。

    淚水突然像決堤的江潮,佈滿眼眶,向下流瀉,抖落在她半裸的胸懷裡。

    「二百—十三條活鮮鮮的生命。」她的咽喉中發出的嗓音像從地層傳來。「三叉河,培灣村。水裕,我的好情人,記得嗎?你一定記得的。」

    「天啊!你……」你你……」長春公子向前一栽,被江南一枝春抱住子。

    房門響起叩擊聲,送酒食的僕婦來了。

    「進來。」她的神情又變了,抱住長春公子急趨大床,往床上倒,熱烈地擁吻。

    中年僕婦推門而入,手中有食盒,低下頭輕手輕腳到了桌旁,默默地、輕巧地將酒萊擺放妥當,默默地返走,順手帶上房門。

    江南一枝春挺身而起,制住了長春公子的穴道,將他拖至妝台前,往妝台上擺放坐下,背倚在擺放銅懂的粉壁上,人便不會倒下了。

    「殺……了我,不……不怨……你……」長春公子虛脫地叫聲。「我不會。「她拭乾淚水,眼中有怨毒之火在燃燒。「我不懂,你的消息是怎樣傳出的?」

    「我……」

    「追殺的人是凌宵客的爪牙嗎?可是,你一直就沒離開我呀!」

    「不……要問……了……你……猜也……可以猜……得到的……」

    「不,我一定要知道。」她堅決地說。「你怎麼可能事先知道我的身份?」

    「我們盯了你三個……月的……梢,雖……然疑……心,但……無法證實,所……所以安……安排……」天啊!我……」我不該貪……貪心,臨時變……計,把……把章葛……兩人也一起……弄走……惹上了張……天齊,我……我好後……悔。

    「我呢?你說該怎麼辦?」

    「脫衣服吧,天……香、我愛你愛……得發狂,我要娶……你,我……」

    「我再也不聽你的花言巧語了!」」天……香,我們有一輩子……好……好過……」

    「你這一輩子已經過完了。」

    「不!我……們……」

    她取出枕釁的劍,拔劍出鞘。

    「我不怨你,因為我也不是什麼好女人。」她平靜地說。

    「而且,我愛過你。我知道我活不了多少時日,隨時都可能送命。

    所以我願意和你共度一段美好的時光,我沒有和你守一生的念頭,活該受到報應,怨天尤人無濟於事。」

    「天……香,我們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永裕。」她失聲長歎。「等我辦完了最後一件事,不管成功與否,我都會向人間告別,你得先走一步。」

    「天……香…「劍尖無情地鍥入他的心坎,刺破了心房。

    不久,江南一枝春換穿了勁裝,背起收拾妥當的包裹,向死屍投過最後一瞥,撐起了炭火熊熊的大火盆,往華麗的大床上—丟,大踏步出室而去。

    密室在堂奧深處,連房疊室,火一起便不可收拾,片刻間便成燎原。

    長春居士與他的那畢朋友爪牙,全都失了蹤。

    桂齊雲的船,改泊京口港碼頭。京口港鎮守將軍衙門警衛加強了兩倍,像一座戰時的兵壘。

    裡面的貴賓就是桂齊雲,他的官爵與全名,是義勇侯德都桂齊,桂齊雲的漢名滿人並不知道,所以在賓館絕對找不出桂齊雲其人。只有一個桂齊侯爺。

    天地會的人,四出尋找江南一枝春,但一天過去了,蹤影全無。

    張天齊曾經多次公然在府城遊蕩,想引出他的對頭。

    但桂齊雲不再派人找他,長春居士也不知躲到何處去了,這次引蛇出穴的計劃完全失敗,枉勞心力。

    府城附近仍然不安全,治安人員盤查得十分勤快。一天比一天緊,那些有案的浪人慣犯,乖乖地遠走高飛到別的城鎮暫避風頭,以免被弄進監牢吃太平飯。

    過境的浪人痞棍,都不在附近逗留?甚至不下船自找麻煩,這些人的消息十分靈通,知道哪一座城市不宜獵禽,哪些鎮市安全。

    運河兩岸的市鎮都不安全,地方丁勇不斷地盤查、放哨、巡邏,比城市查得更緊,而且一天比一天嚴,抓人抓得比平時多好幾倍,犯案的人很少有被釋放的可能。

    城內反而安全,畢竟是有百萬居民的大都市,可能藏身的地方很多,到處都有治安的死角。

    消息靈通的人,皆可找到安全的庇護所。

    因此,張天齊遷至城內落腳。

    這時的他,已經不是孤身的浪人,每個與他有關的人,都樂意幫助他,天地會小刀會的人,都可為他提供最安全的庇護所。

    他估計長春居士那群人,仍然藏身在誠內某個隱秘的地方,因為追尋那些人的高手眼線很多。

    尤其是天地會的眼線更是無孔不入,都沒發現他們離境的跡象。

    張天齊的住處在城東南角的一座大宅後園,往昔是宅主人招呼女賓的雅室。目下大宅的主人姓謝,舉家遷往江寧去了,只留下兩位僕人照顧,門庭冷落.後面的大花園荊棘叢生,雅室也久未修膳,總算可蔽風雨,白天這裡狐鼠亂竄,夜間鬼影幢幢。

    這就是安全的庇護所。最近幾年從無人蹤。

    白天有人走動,都決不會被人發現。

    葛夫人四個人是女流,她們有合法的旅遊憑證,有正式的身份證明,所以不受治安人員注目干擾。

    她們落腳在鴻發者店,距張天齊藏身的大宅僅隔了半條街。大宅的廳園門,通一條小街,對面是有名的研山園,研山園目是官產,派有役夫照料,已經不是岳家子孫的產業。

    鴻發者店規模不小,有三四十名店伙,內有二十餘間可攜眷投宿的高級上房,旅客都是正正當當頗有身份的人,普通江湖人不喜歡這種有規有矩的客店。

    午膳後不久,母女三人在房中品茗。

    奶娘方氏在外間小客室整理漿洗過的衣褲裙襖。出門旅行女人問題多,她們的衣物都得自行處理,內部的衣物都得另行烘乾,不能讓外人看到,相當麻煩。

    大白天,不可能在這種高級客店中發生意外。

    而且經過多日的追查,迄今毫羌收穫,對頭顯然躲得穩穩的,雙方皆不曾有所接觸,難免戒心有點鬆懈。

    門窗皆關得緊密,前面的小院子供三間上房的旅客活動,這時春寒料峭,細雨霏霏,不可能有人在外走動,何況不是落店的時光。

    一名店伙剛從西面的走廊,收拾後房的旅客食具匆匆鑽出院廊,劈面碰上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只露出雙目,手中握有長布卷。店伙當然他們知道這座小院有多少旅客,三座上房有一座是空的,一看使知不是這座院子的旅客。

    「咦,你們……」店伙訝然問。

    嗅一聲輕響,女的一事把店伙劈昏了,熟練地將人拖至東首的空房,扭斷鎖啟門將人住裡一塞,關上房門不再理會店伙的死活。在外間的方氏,聽不見外面的輕微聲息,客店經常有各式各樣的旅客走動,即使所到響動,也不可能啟門察看,無此必要。

    一根小竹管塞在門限上方,這裡唯一進入房內的通道,門與門限之間有一條無法密閉的貼縫,冷氣從貼縫下流,再從門下方的縫隙,不絕如縷進入室內。

    不久,奶娘方氏打一呵欠,睏倦襲來,迷迷糊糊向桌上一伏,沉沉睡去。

    氣流慢慢地移動,通過敞開的內間門,徐徐瀰漫全室,徐徐發揮作用。

    張天齊匆匆午膳畢,穿了老草皮外襖,準備到各處走走,他走江湖門檻精,門路多,有時候常可獲得老江湖也無法獲到的消息。

    剛準備外出,便聽到外面傳來不尋常的聲息。

    雅室破敗,四周已被凋落的草木田繞;唯一的石板小徑,長滿凋謝的鼾草荊棘,有人走動,不可能聲息全無,除非來人會飛。

    他像一頭狸貓,從右面的破窗鑽出,消失在屋外的枯樹幹草叢裡。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全身裹在臃腫的棉衣裡,青夾布制的暖兜帽齊眉蓋,長領巾遮住了口鼻.僅露出一雙有老紋的老眼,冷冷的眼神,手執一根手杖,一步步顫巍巍,沿石扳小徑向雅室走來。

    她在殘破的門廊下小立片刻,察看四周的動靜,這才伸手試推斑剝老舊的大門。

    「吱呀呀……」門開了,發出刺耳的門臼摩擦聲。

    只消一看廳中的破敗景象,以及蛛網存封的家俱,滿地積塵鼠類成堆,便知這裡已經有好些年代沒有人清理過,更沒有人來過。

    除鼠跡,沒留下其他的遺痕。

    假使她想進入內堂,必定有足跡留下。

    如果換了旁人,一定掩鼻退走。

    竹杖伸入門限向下一搭,積塵出現了一個小洞。

    「如果留下足跡,這裡就不易藏岙了。」她大聲說:「要不要我進去?」

    「請便。」身後傳來張天齊的語音。

    她吃了一驚,倏然轉身。

    張天齊站在她身後,伸手可及。

    「你厲害。」她由衷地說。」來無影去無蹤,大白天聲息俱無,這麼多超等的高手人中的高手也無奈你問,你的成功決非幸致。」

    「你曾經刺了我一劍呀!」

    「算了,那是你故意的,這樣使我才對你沒有強烈的戒心。

    這也是你成功的地方,我還真認為你比我高明不了多少。真要拚命,你就可以利甩我戒心不足而任意宰割我了,是嗎?」

    「你以為如何?你怎知道我藏在此地?」

    「經驗,張兄。鎮江是我的地盤,活動的中心。葛夫人住在鴻發者店,距此不遠。而這附近能藏身的地方,沒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而且,我還有一些可用的人。」

    「你來做什麼?貴會的人都在找你。」

    「來向你道謝呀!」

    「不必放在心上好不好?」

    「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只要你提出一絲質問,我都會舉劍自盡。我之不想以死謝罪,是因為我還有事牽掛,不辦妥我死不瞑目。」」路姑娘,無心之錯……」

    「張兄,請不要勸我。我來,是告訴你一些你想知道的消息。」

    「我先謝啦!」

    「陳家大院中我的故人長春公子已經成了灰。」

    「哦!難怪查不出他的下落。」

    ·長春居士已經乘船偷偷溜走了,是桂齊那滿狗用官府的巡河快船送走的,至於送往何處,就無法追查了,除非去找桂齊。依我的估計,可能入江逃往江寧,趕回長春莊躲藏,防備有人去燒他的長春莊。」

    「可能的,斷魂鴛鴦已經在三天前乘船走了,發誓要把長春莊殺個雞犬不留,天地會的信使也已經派出,大會長春莊勢在必行。晤!我得趕在這些人的前面.那老狗如果先死,我的事豈不是沒有著落了。「「目下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很急。」

    ·什麼事?」

    「桂齊滿狗,正在計算葛小姑娘。」

    「什麼?」

    「如果他把葛小姑娘弄到手,你就必須接受他的擺佈了。」

    「哎呀!」

    「快去,我走了。

    ·謝謝。路姑娘今後你……」

    「我有我的道路,珍重再見。」

    他想追出,但扮老婦的江南一枝春,已經飛躍而走,遠出數十步外了。

    他不能追,葛佩如的事十萬火急。

    鴻發老店的後門.通另一條小街。

    右側,則是一條小巷,小巷通向城西的菜市,店中的採購人雖皆從側門出人臨時有事的店伙,也走這處側門。

    張天齊對鴻發者店的環境,有深入的瞭解。

    葛夫人一家住進老店之前,事先他已經將環境摸清了,這是一個江湖人必須具有的警覺性。

    一個常年在外跑,以旅舍為家的人,住進客房後,首先就應該察看出了意外事故時,該從何處脫身。

    少在外面旅行的人,就缺少這種警覺性。

    小巷於裡,有四個未役打扮的人走動。

    側門是開著的,天黑以後才關門,平時有一個管門人,阻止陌生人進。裡面出來了一個店伙打扮的人,略—張塑,向四個伕役打手式,匆匆返回打開另一扇門,出入口擴大了。可供大型物品進出。

    接著出來一位挑了大米蘿的店伙,後面跟了一位僕婦。

    先前出現打手式的店伙,從容帶上門。跟在挑米籮的人後面,三個人向巷尾從容離去。

    四個伕役兩個走在籮擔前三丈左右,另兩個走在僕婦後面兩丈餘。

    小巷沒有其他的人行走,冷冷清清一片寂靜。

    這一帶房屋都是平房,是中下層人士的住宅,大涼天家家關門,屋簷高僅丈五六,人在下面行走,不可能看到屋頂上的量物。

    而鴻發者店這一面的房舍,量簷仲得特別長,幾乎遮住了一半巷道,即使抬頭望,也看不到瓦面的物品。

    七個人只顧監槐巷道的兩端,忽略了上方,他們做夢也沒料到,消息已經走漏了。有人從天而降。即使對上面懷有戒心;也來不及應變,高度僅丈餘,眨跟即到了頂門。

    人影突然疾降,半空中雙手齊揚,青灰色的光影亂飛,強勁的破風銳嘯令人聞之心驚。

    下降的人是腳下頭上斜降的,右腳將店伙踢倒,左掌已光臨挑夫的頂門,頭骨裂聲應掌而起……『啊……」僕婦同時發出可怕的慘叫,一塊寸大的瓦片,斜切入右胸,鐵打的人也會痛得發昏,比中飛刀的痛楚強然百倍,鈍器人體是極為可怕的事。

    滿天花雨灑瓦片,威力遠及五丈外.前後的人,皆在瓦片強勁射擊的威力圖內。

    米籮墜地,籮蓋飛起,籮內所盛的物品一目瞭然。

    葛佩如人事不省,被蜷塞在前面的大米籮內,阻上的睡態安祥,是被藥物在不卸不覺中弄昏的。

    一看清籮內的人,那人迅速抱起米籮,一鶴沖天扶搖登上瓦面,一閃不見。

    「哎……喲……」

    「啊……」

    五個扮店伙僕婦的人,滿地打滾狂嚎。另兩個死了,頭部的重擊是致命的創傷。

    鎮守京口將軍衙門這段時已幾乎日以繕夜忙碌,軍使諜員不分晝夜往來不絕。傳信快船曹著掀天波詩進進出出。

    實勒門將軍日夜坐鎮處理軍務,轄下的八族兵以及巡江、巡河水軍,幾乎枕戈待命隨時候命出動,緊張的情形可想而知。

    三更天,實勒門將軍仍在機要室處理急務,由蘇淞鎮總兵官駐祟明中營的急傳軍報中,知道執行海禁的兩艘軍艦,在余山外海受到海寇的船隊圍攻,一傷一沉傷亡慘重。

    海寇的那份船隻已乘潮入江,可能已潛抵江陰以西,要求揚州的水師配合堵截圍剿。

    他的兩位機要參贊以及兩名親隨巴圖魯,在室中肅立在旁聽候差遣。門口兩名全副武裝的警衛,像個把門的門神。

    「將爺朗鑒。」一位參贊不安地說。「江陰的京口協水師營畢喇副將的建議擬可採用,出動三府壯勇。徹底封鎖江兩岸,寇船便無處藏匿勢將留江上,水師便可分遂而擊之於江中……」

    「不行,我不信任壯勇。」實勒門火爆地否決。「壯勇是不能信任的,他們漢人有防,像通州嘉定,那一帶的壯勇至少有三成本來就是水賊,他們出動,不但捉不到海寇,反而是提供海寇安全的庇護所。

    四十年前偽鄭的艦隊,從崇明入江入逼江寧,這一帶的壯勇不但不配合進剿,反而引匪攻擊防軍的腹背。焚燒水師的戰船,以至扛南全陷。前車可鑒。」「可是……」

    「不要可是,海寇遠道而來,癬疥之疾……」

    沉重的室門砰然而開,燈火搖搖,剛看到人影,人已出現在案前。

    張天齊的打扮,與那天出現在白龍岡時相同。腰插刀,手持棍。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兩個親隨都穿了巴圖魯坎肩,一看便知是科班出身的勇士,手急眼快,怒吼一聲兩面衝出,雁翎刀熠白生花,叫聲中人刀俱至,一刀劈出勢若雷霆。

    「捉刺客!」再位參贊也不慢,拔佩刀隨後搶出。

    張天齊左閃,迎向左面的巴圖魯,避免左右夾擊「啪」一聲手棍斜拍人身,刀向外盤,飛起一腳,踏中對方的右肋,手棍乘勢反擊,「噗」一聲擊中右耳門,巴圖魯仰面摔倒,立即昏死。

    他回頭反撲.扭身閃過一力,手棍一伸,抵住這位巴圖魯的胸口上,猛地一挑一送。

    「砰」一聲大震,這位巴圖魯被送飛,背部把一名搶來的參贊撞倒,兩人跌成一團。

    他的左手,已奪獲這位巴圖魯的雁翎刀,信手飛揮,刀靶前刃後疾射,噗一聲撞入另一名參贊的小腹,被震退丈外,摔,倒便起不來了。

    實勒門將軍到了,而其他的人全到了。「啪啪!」他連發兩棍,崩開了實勒門的兩刀,揉身切入,噗噗兩聲悶響,棍分劈在實勒門的雙肩上,他丟掉棍雙手擒住雙臂,抬膝猛撞丹田。

    「呃……」實勒門完全失去掙扎的力道。張天齊將人按入一張大環椅上,將一封書柬在案。上一放。

    「你……「要干……什麼……」實勒門虛脫地問,漢語倒還純正。

    「要你把這封信,送給義勇候德都桂齊,」他沉聲說。」三更正,你這將軍府將有三顆雷珠爆炸,你還來得及把人撤出。」

    「你是……」

    「雷神張天齊。」

    「你該去找桂齊侯爺」……」

    「你是他的部將,是他的族人他不敢找我,卻用詭計暗算我的朋友我的族人,這叫做以牙還牙。

    今晚,我沒殺你們的人.你們外院的兩個戈升哈,中院的兩個戈升哈,前面的兩個站堂戈升哈,後面的三個聽差,我打昏而不殺死,是因為我的朋友還沒死。

    明晚,三處地方,滿城、你這裡的將軍府、府城的安圖參將衙門,將同時發生猛烈的爆炸,死多少人,你去猜好了。

    除非桂齊按我書信行事,不然雷珠將如期爆炸,爾後,每天晚上都會有同樣的血案發生。再見。」

    聲落人影乍閃,眨眼間便形影俱無。

    三更正,將軍衙門傳出三聲巨震,京口港的民居皆感到搖撼,連府城的人也從夢中驚醒。

    當然不是雷珠所造成的猛烈爆炸,而是定時的爆竹火藥包的強大威力所造成,破壞力驚人,有三座公事房被炸坍,幸好沒有人死。焦山的山巔石巖散落叫焦仙峙,氣勢磅礡,是鎮江的門戶。向東望.二島對峙緊撫中記,那就是焦山的外屏海門山,也叫雙峰山。

    雲沉風惡.江風振衣。

    張天齊今天不帶手棍,腰巾上插刀.站著迎風引吭長嘯,真有傲嘯天蒼的萬丈豪情。

    即將午正,沿山攀登的桂齊,帶了四名親隨,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四位親隨留在三十步外,留兩雄面面相對。

    德都桂齊今天的打扮別為出色,錦繡麒麟褂袍,外加韌皮巴用魯坎肩,貂皮軟帽,袍沿加馬蹄神,而用皮護臂,含光劍也插在皮護腰的插套內。四位親隨全副戎裝,兩個帽頂挖了一根單眼孔雀翎。珊瑚翎頂,外披猞猁猻皮端罩。另兩個是單眼孔雀翎,紅豹皮端罩。

    他們所佩的雁翎刀裝飾華麗,寶光耀目。

    德都桂齊所穿的是便服,唯一可表明身份的,是他襟前的麒麟圖案,那是將軍與一晶武官才能用的標誌。

    京都的人必定知道,四個親隨的身份.江南人看了,可就莫名所以啦!大內侍衛分三種四等。

    三種是御前侍衛、乾清門侍衛、郎衛。

    四等是一、二、三等,以及藍翎侍衛。

    從帽翎上分,一至三等是孔雀翎、俗稱花翎,按功高大小鹱賜一眼二眼三跟。

    藍翎,也叫鶻翎,藍色是鶻雞的尾毛,屬雄雞的一種。好鬥,至死方休,所以自古以來,都用作虎賁斗土的代表,用這種毛制冠代表身份。

    滿清初年以迄中葉,這種花翎是軍功的尊貴代表,除了皇親國戚,以及有大功勞的官員,由皇帝賜頒之外,不許自行制購。

    但侍衛例外,准戴花翎藍翎。

    侍衛品級,也可以從披在外面形略如坎肩的端罩分辨。一等是猞猁猻皮(土豹),二等紅狐皮,三等與藍翎是紅狐皮,不能亂穿的。

    一等的官品是武三品,二等是四品,這是說,一個一等侍衛,他的官可以與各地的傷守將軍相等,而且不受外官節制。

    京口港的將軍實勒門,在一等侍衛面前仍然矮了一截。

    張天齊是知道這些的,他曾經在京師逗留過—段時間。

    假使他不是從天地會的人口中.知道德都桂齊的身份來厲,乍看到四位大內侍衛出現,真會嚇一大跳。

    在遙遠的江南,突然看到大內御前侍衛出現,誰都會嚇一大跳。

    「你膽子不小。」德都桂齊聲如洪鐘,宇字震耳。

    他的情情穩定下來了,而且逐漸放鬆了自己。

    「你知我是個亡命之徒。」他泰然地笑笑。

    「你不怕我調派大軍埋伏?」

    「你知道我有朋友,而且,焦山四面環水,你只要多來一個人,對穿眾山就會有信號傳來,我只要往水裡一跳,你—百艘水師營的快艇,也無法抓得住我。」

    「你好像吃定我了。」

    「不,老桂。」他更輕鬆了。「我知道你自命不凡,自尊心強。是諜海名將。真正的英雄勇士,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會依約前來,你有勝我的強烈信心、我尊敬你。」

    「假如我不來……」「你會來的。我雷神說話算數,鎮江你們每—個八旗兵,每一個旗人,每天晚上都可能糊糊塗塗喪命,你們將以上千上百條人命,來償付葛家四女的債。

    「鎮江的百姓,又會有多少喪命?」

    「那不是我該負責的事。我知道,你們將咱們漢人不當人,江南前後四次大案,你們殺了成千上萬的人。

    僅江南奏銷樂,你們就幾乎一網打盡了江南的殷實大戶名門仕紳。哭廟案殺盡了江南的士林才俊。

    反正你們—定可以找到藉口殺的,用我來做藉口反而會被天下人所笑,天下有幾十人知道雷神張天齊是何人物?所以我不怕你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我很佩服你的膽氣。」

    「誇獎誇獎。老桂,你願意和平交出解藥來嗎?」

    「你以為我會嗎?」

    「你不會。你知道我下的賭注是希望不大的孤注一擲,而你卻有充足的賭本和九成九的勝機。除非你是白癡.不然就不會大大方方交出來。」

    「你讓我帶四個人來,是認為你一定可以獲勝嗎?混蛋!」

    德都桂齊冒火了。「還是把我看成白癡?」

    「不讓你帶四個保鏢,你敢來嗎?你本來就是一個只會玩弄陰謀詭計,擅長指揮特務密謀的膽小鬼。」

    他也跳起來大罵。「你這混蛋不敢找我來玩命,卻派你的狗腿算計算葛氏母女,用什麼獨門的迷藥物暗算她們。」去你娘的蛋,我還認為你真是個英雄呢!你當年身先士卒,夜襲昆明叱吒風雲和英風豪氣到何處去了?呸!」

    大多數暴力衝突,引發的規律大致相向,那就是先客客氣氣客套一番:然後各說各話講理,然後反駁諷刺,然後罵街,然後動拳頭,然後…,」

    一聲沉叱,德都桂齊憤怒地一拳攻出,像是萬午巨錘飛撞,黑虎檎心走中宮排吒而出。

    「噗噗噗……啪……」一連串掌掌擊肉聲急劇爆發,兩人貼身相搏拳掌齊施,硬拚硬搶互不相讓,兩盤旋四條腿急劇閃動,拳掌上的真力逐漸增加,看誰禁受不起,看誰的真力能長久支持。

    最後—聲悶晌傳出,他幻終於脫出纏鬥,左右一分,臉上都變了顏色。

    德都桂齊事實上佔了便直,韌皮縫的圖魯坎肩可以保護雙肩,下迄肚臍,下面有八寸寬的皮護腰,可保護腰脅肋腹。小臂有護套,腳下有長靴。

    想想著,能擊中的地方有多少?「你他娘的像烏龜一樣,全身都可以躲在甲殼裡。」張天齊振動自己的大拳頭調侃地說。「我得想想辦法把你摔倒擺平,你就翻不了身爬不起來了。」

    「本爵不和你鬥牛,鬥劍。」德都桂齊開始拉起袍擺掖在護腰上。

    張天齊早巳看清了對方碧青色的外袍,看清袍開丁四條衩,左右前後。「你最好解掉坎肩,那玩意兒絕對擋不住我的刀。嘿!你這混蛋不但是一個猴(犢)子,而且是個覺羅(親親貴族l你皮把腰裡一定有一條紅帶子。

    「好傢伙!我只要把你弄到手,向鎮江知府勒索十來萬銀子不成問題。他娘的!我彷彿已看見那十萬兩銀子堆成的山了。」

    滿人的衣著,不論男女皆與漢人不同。

    男人的袍,窄腰窄袖可省許多布料。袍的開衩有嚴格規定,普通官民是左右開衩,便於邁步。

    而皇室宗親貴族,則在前後多開兩條衩。腰間的紅帶子黃帶子,也只有皇室宗親貴族才能系用,一看便知。

    德都桂齊怒沖沖地解坎肩的系縈排鈕,後面走來一位侍衛替他解兩旁的韌索鈕,拉下後捧在手上,退出二十步外原位。

    巴圖魯坎肩穿脫脫很麻煩,如果兩面加鷹膀更麻煩。

    「今天非宰了你這混蛋不可。」德都桂齊拔出了含光劍,咬牙切齒說:「好像你早巳把我的底細摸清了,早些日子沒殺掉你真遺憾。」

    「你不是一個婆婆媽媽、做事沒主見的人,怎麼說起這種後悔遺憾的話來了?」張天齊也拔刀出鞘,嘲弄地怪笑。「哈哈!大概是要走霉運,迴光反照,其鳴也哀啦!突然變性不是好兆頭。」

    德都桂齊反而不受刺激,臉上的怒意很快地消失,拉開馬步,光華四射的含光劍徐升,莊嚴肅穆地行獻劍禮。

    這是種極為反常的行動。張天齊還不配他行獻劍禮。

    張夭齊一怔.迅即收起玩世的態度,鄭重地行獻刀禮,保持一個真正武林人的謙虛、穩重、不亢不卑的風度,不再是—個猖狂不羈的亡命匹夫。

    雙方都向對手行最高致敬禮,明白表示這場決鬥莊嚴隆重,與—般的亡命豪強爭名奪利的搏殺性質不同。

    雖則沒有位高輩尊的人在場作證。

    劍一升起,德都桂齊臉上的莊嚴神情消失了,變得冷酷、凶狠、陰森,凝神極為凌厲,整個人瀰漫著懾人心魂的森森殺氣。

    膽氣不夠的人只消被瞥上一眼,就會心膽懼寒精神崩潰。

    張天齊也變了,虎目冷電四射,緊抿著嘴,臉上有堅毅、自信,悍野的神情,刀發出隱隱長吟。那種有我無敵的超人氣槐,真有懾服強勁對手的威力。

    眼神與氣勢先作激流的糾纏,各自默運神功,神意凝聚於刀劍,刀劍氣逐漸增強。

    絕頂高手拚搏,沒有移位爭取空間,製造攻擊好機的必要.更不能以虛招引發對方暴露空隙。

    功深顯勝,力量與技巧的制勝份量是相等的,兩者都修臻化境便篤定是勝家,決無運氣可賭。

    刀尖與劍尖,徐徐下降至最佳部位,降至雙方認定自己出手攻擊的最佳位置。

    無邊殺氣湧升至極限,逐漸升至臨界點。含光劍的光華熠熠,隱隱的風雷聲懾人心魄狹鋒刀光芒四射,龍吟虎嘯聲與動人心魄的風濤聲相應和。

    凜洌的罡風自北面陣陣刮來,撼動不了兩人的腳步,雄偉的波濤聲從下面傳到,擾亂不了兩人的心神。

    心意神凝而為一,意志力聚於一點。

    一聲沉叱,終於打破臨界點的短暫僵持局面,劍氣陡熱進發,光華電閃而下。桂齊雲左手,就在劍擊的電光石火剎那間,搭扣住劍靶。

    雙手聚神功御劍.霄霆萬鈞無可克當,加上寶劍本身所具的無堅不摧威力。劍及處銅牆鐵壁也會中分。

    這一擊足以粉碎任何物體。

    刀光流轉.石破天驚,威力同樣可怖;凜冽的刀徹骨裂肌。

    雙方都全力以赴,志在必得。都要在—擊之下決定生死存亡,招一發便已決定結局。

    就在刀氣劍氣即將接觸的電光石火一剎那,熠熠刀光突已現扭曲光影。

    「錚!嘎……」金鐵交鳴聲怪怪酌,擦撞聲尖銳刺耳令人聞之牙關發酸。罡風乍起.電閃雷鳴;聲勢比接觸時更狂猛十倍,雙方神功的掃過,觸目心驚。

    張天齊向右前方急移兩步,換了方位,刀追隨敵影而轉,穩下正步屹立如山。

    德都桂齊飛快地用千斤墜隱下馬步,也迅速地轉身面向強故,臉色湧現蒼白,呼吸育點不穩。

    冷電森森的虎目中有驚訝的表情,和意似不信的神色,似乎不相信張天齊真的封住了這雷霆一擊。

    張天齊的神情,與出招前並無多大改變,僅呼吸急速地升沉三次,使迅速恢復原狀,握刀的手穩定如鑄,狹鋒刀也沒有受損的跡象。

    「果然是九轉神魔功。」張天齊語氣出奇地沉靜。「當年八極神魔挾神奇內功君臨江湖,幾乎打盡了天下敵手。

    「少林武當兩大武林至尊門派,也不敢接受他的挑戰,他可以神御劍,在百步內予取予求。老桂,你如果已經修到那種境界,我認命了。」

    聲落,他揮刀直上。

    刀似雷霆,劍如霹靂,行第二次空前猛烈的接觸,怪異的響聲,與神奇的刀氣劍氣聚合流瀉再次出現。但聲勢比第一次強烈一倍。

    斜向急分的情景也激烈一倍,德都桂齊斜衝出的距離也遠了一倍。

    相反地,張天齊卻在接觸處扭轉一面而已。

    刀氣與劍氣聚合流瀉的現象,這次可以明顯感覺出來了,聚合處右才八尺左右,有一塊高出地面兩尺餘的數百斤岩石,恰好擋住氣旋激流的旋走路徑,突然發出異響,裂成五六塊散落出五六尺外。

    德都桂齊踉蹌穩下馬步,險色從蒼白轉變成略帶白色,呼吸一陣緊,眼中神光徐斂。

    「你……你這是什麼仔勁……」德都桂齊吃驚了,嗓音大變。沒有人能……能震開我的劍氣……神功,你……你是不是用真磁相斥引力?」

    張天齊的神色突然大變,變得兩眼無神,似乎手腳發欹,舉刀的手呈現顫抖.虛脫的現象極為明顯,胸口起伏急促。僳是控制不住反常的先天真氣。

    德都桂齊一怔,踏出一步。

    張天齊身形一晃,勉強穩住馬步。

    閉上了無神的雙目,他深深地呼吸,身形又是一晃,再睜開失神韻虎目。

    「什……什麼叫……叫真磁相……相斥引……力?」他上氣不接下氣。「我不……不知道。」

    德都桂齊再次升劍,再進一步。

    張天齊似是立腳不牢將刀舉起了。

    德都桂齊眼神一變一,開始移位,輕易放過乘機衝進發劍的機會,呼吸一陣緊,正在加快吐吶,希望能在短期間.恢復所損耗的精力。已經用上了兩次致命的攻擊,神魔功已損耗子大部分元神精力。如果再不顧後果,發出最後一擊,假使無法殺死對手,自已也將精力耗盡,大勢去矣!對方張天齊的神情,分明已受到神魔功摧毀,力盡的現象極為明顯,只要再致命一擊,那就……

    可是,德都桂齊竟然壓住了再次一擊的行動、不但臨時抑制衝勢,而且開始呈防守態勢,舉動極為反常。

    似乎已看出某些不對,某些凶兆。

    有些人的感覺極為敏銳,可以感覺出即將發生的凶險預兆,能及時提高警覺,或者預作提防。

    憑這種感覺,常可避開災難,避開致命的意外。

    德都桂齊就是這種感覺特別敏銳的人,感覺出某些地方不對。

    「咱們還可一…一拼,老……桂」……」

    張天齊嘎聲說,吃力地向前舉步逼近。

    德都桂齊卻舉手一揮,向後退。

    四名待衛飛躍而至,四把雁翎刀一字排開,中間留出空隙,恰好讓德都桂並退出。

    殺氣騰騰,等候張天齊接近。

    「今天到此為止。」德都桂齊收劍說。「下次給我小心了。」

    「你這膽小鬼、懦夫!」張天齊大叫「你想倚多取勝嗎?上吧!等什麼!」

    他不能衝上五比一,他真有點心虛.這四個待衛的武功,決不比德都桂齊差多少。

    「你如果願意,衝上來。」德都桂齊不在乎他的諷刺挖苦。

    當然我不會下令主動攻擊。」

    「我的真氣已耗了九成,你正好乘機殺掉我.不然你將再次後悔。」

    「我不想打沒有把握的仗。」

    「你這混蛋……」

    「我說過到此為止。」德都桂齊從荷包中掏出一隻小玉瓶丟在他腳下。「這是暫時的解藥。」

    「偃蛋!十比一我也耍殺死你。」他怒叫,挺刀凶狠地逼進。

    「想要斷根的解藥,你必須答應我的條件。」德都桂齊不在乎他凶狠的神情。「不然,葛家四個女人,必須死,你也將在我的人全力搏殺下喪命。」

    「我……」

    「我不怕你向我的族人報復,他們會向鎮江時百姓討代價,甚至屠城,像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一樣,我可以做得到,你最好是相信。」

    「我死在這裡,什麼也辦不到。」

    「說大話改變不了事實,不要道我下令殺你!」

    「你知道你唬不了我。」

    「你也不希望葛家的人死。我的條件很簡單……」

    「我不和你談條件。」

    「你會談的。我給你解藥,你在天黑之前必須離並鎮江。」

    「哼!離開不離開,你怎知道?你是不是昏了頭?要不就真是白癡。」

    「你會離開的,因為我相信你是個守信諾的人,像是我唯一的勁敵,我的勁敵絕不是不守信的混蛋。「只要你答應,我相信晚上鎮扛城絕對看不到你的魂,絕對聽不到爆炸聲,我的兵也不會派到全城戒嚴捉人。」

    「你這混蛋看穿我了。」

    「一點不錯。我看穿你了。」德都桂齊大言不慚,毫不臉紅地說。

    「你……」

    「你裝出力盡氣竭的鬼樣子,騙不了我的。不過,你並沒有的對的信心勝我,你知道我不想和你同歸於盡,所以怕逼急了引起我的隨從情急圍攻。」

    「你這混蛋果然難纏。」

    「好,我答應你,天黑之前,我離並鎮江。」張天齊咬牙說。「你這混蛋打腫險充胖子,你知道我有勝你的信心。解藥。」

    德都桂齊丟過另一隻小玉瓶,臉上有勝者的笑容。

    「小於,你最好有多遠就走多遠,我不希望你和達春牽扯不清,你配不上她,你沒死的消息.恐怕她已經知道了,她一定會找你,而她老爺的家將,也必定會跟來殺死你。」德都桂齊得意地說。「她以往早就想殺死葛小丫頭,所以,你最好把葛小丫頭包起來攜在懷裡,這樣才不會發生意外。女人對付情敵的暴烈程度,你也許沒見過,最好不見為妙。」

    說完,不曹他的反應如何,帶了四名待衛,神氣地下山而去。

    「你這混蛋真不好對付。」張天齊喃喃地說。「真該逼他最後一擊的。」

    他畢竟沒有桂齊精明,雖然看出德都桂齊投有行最後一擊的打算,所以裝出力盡氣竭的狼狽相,希望對手在興奮之下毅然行最後一擊。

    豈知他的打算落空、德都桂齊比他精明,不上他的當,斷然召來四侍衛保護。

    他如果不用計誘,而毅然撲上逼攻,也許能成功,但也沒有必成的把握,因為桂齊仍有閃避的餘力,不難擺脫他的逼攻。彼此的武功修為相差不遠,如果有一方不想拚命,游鬥三天三夜,恐怕也不會有結果。

    「解藥如果有後遺症,「他向德都桂齊的遠走背影大叫,「我會重來鎮江,我會用你的百十個人償付,把你這混蛋炸上天。」

    德都桂齊不理睬他的叫嚷,揚長而去。

    春到江南,草長鴛飛。三月初一,鎮江至蘇州一段運河,凡是河道折向處、小河匯入口、支港叉河、橋頭、村口、以及樹深草茂的河岸,皆遍設卡哨,放兵三至十名駐守,巡河快艇穿梭往來不絕,岸上騎軍日夜巡邏。

    沿坷兩岸,另設牽姑,每一里設站一處,牽夫十至廿名,站兵三至十名。數百里長運河,旗幟飄揚,兵強馬壯,盛況空前。

    御舟是用人力拉牽的,每艘船都有三四十根牽纜,自兩岸伸張,形如蜈蚣的腳。由於御舟前有龍頭後有龍尾。所以將這些牽纜比柞龍鬚,統稱為龍鬚牽,站也就名之為龍鬚奉站。

    康熙皇帝六次南巡,後來的乾隆皇帝也六次南巡,而乾隆皇帝南巡窮極奢侈,比他祖父康熙供給增加十倍。

    據說有一次牽夫完全用美女拖挽,所以,民間傳說中,只知乾隆游江南,而康熙游江南反而不如乾隆燴炙人口。

    皇帝御駕在鎮江巡幸四日,遍游鎮江名勝,登三山賜額賦詩。

    這期間,鎮江城內外三步一岡,五步一哨,二方兩干名八旗兵忙得人仰馬翻,任何大小船隻,嚴禁在鎮江各碼頭停泊。

    鎮江的城狐社鼠,未能及早離境迴避的,幾乎全部被鎖拿送入囚牢哲時監禁,臨時加設的囚牢人滿為患。

    所有的居民,盡可能減少外出,略有形跡可疑者,很可能當堂被打成殘廢。

    這期間,德都桂齊忙得夜寢俱廢,直至三月初四龍舟離阜南航,他才帶了嚮導處的幹員,乘專船先一步趕往蘇州。

    鎮江四日平安無事,一片太平氣象。

    沒有人能接近皇帝的行列,嚮導處預定的街道,形成兵牆,許可瞻仰的官民,前半個時辰已經排列妥當,一律跪伏不許抬頭。體格稍強健的男人,一概不許參加,說是瞻仰,其實只能著到膝前一片地而已,最多只能看到列兵的靴尖。

    連屋頂都有高手警戒,全城門畝緊閉,任何一扇窗戶啟動,都可能有箭射入。

    像這種超強度的戒嚴,想冒險行刺難似登天,根本就不可能接近。

    除了御駕所經之處,扈駕的大官小官侍衛兵走動之外,其他街道完全不許有人走動,如何行刺?十四日御舟進入蘇州。

    蘇州瘋了。

    兩江總督張鸝嗣,江蘇巡撫宋牽,率領大小官吏,在運河碼頭跪伏如羊恭迎聖駕。

    三萬名婦女,以及蘇州的仕紳,跪成滿坑滿谷的人牆,萬歲的呼聲響徹雲霄,比十年前迎駕的盛況壯觀十倍。

    行官設在虎丘山麓,毗鄰姑蘇驛。

    從接駕處以迄行宮,沿途跪接仕紳男婦,每人舉著一面黃綢幡,幡上標明恭迎聖駕人的籍貫、姓名、身份。

    數萬黃綢幡招展,像萬丈海濤,壯觀極了。

    蘇州所有的名勝區.一律昔設華麗的緯事,以畫廊貫朕,張燈結綵,以綺羅為塘,備極華麗。

    十八巳恰逢慈聖太后萬歲,蘇州所有的寺院名剎,普設祝聖道場,祝太后萬年之筋、全城燈火輝煌,煙火徹夜在天空照耀,火樹銀花通霄達旦。

    三萬名御林軍與八旗防軍,徹底封鎖了蘇州城。

    意外死亡或被誤殺的人,一概不許聲張,有些人的屍體不知下落,也有些人平白失了蹤。

    戒備比揚州強一倍,御舟所經處,連大魚都不見了。

    廿日御駕出葑門,登上御舟,向浙江杭州進發。

    但蘇州城仍然在戒備中,除了一部分防軍護送御駕出境之外,大部分兵馬仍在城內外戒嚴。

    就在這戒備稍鬆的間隙裡,城西南甘餘裡的吳縣三大鎮之一的木瀆鎮,西南兩里外的野林棚屋中.住進三個風塵僕僕的男女。

    為首的人是江南一枝春路天香,另兩位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黑煞神尚復初和紅娘子江窈娘夫婦。

    尚復初夫婦是天地會江寧香壇的內八堂重要執事人員,隸屬陪堂,是該會有名的激進弟子。

    以往對與小刀會結盟的事曾經全力奔走,是支持江南一枝春最有力的人,也是力主建立暗殺組織的中堅人物。兩會結盟失敗,夫婦倆痛心疾首,又碰上鎮江聚會被德都桂齊的嚴密佈置所粉碎,夫婦倆激忿之下,走上了鋌而走險的道路。

    志同道合的人,自然而然地結合在一起。

    木瀆鎮本來派一百二十名旗軍,作為府城的外圍警戒,昨日滿兵撤走了,由地方的壯勇負責巡邏、佈崗,遊客絕跡,鎮市冷落。

    「咱們怎麼辦?」紅娘子愁容滿面向江南一枝春問。「寸步雄行,咱們是枝人愈趕愈遠,連回府城的機會都沒有了,下一步怎辦?」

    「今天一定要偷進去。」江南一枝春堅決地說:「以快速的行動,出其不意直入虎立山行宮。」

    她們還不知道,皇帝已經動身到杭州去了。

    「不可能的,七爺。」黑煞神苦笑,他的地位比江南一枝春低,所以叫她七爺。「不分晝夜,五步一哨,天還沒黑,就嚴禁水陸各地有人行走。除非咱們能飛騰變化,否則,決難越雷池半步。」

    「就算咱們地形熟,爬溝越野往裡探,能支持多久?」紅娘子失聲長歎,「進了城又能怎樣?」

    全城天一黑就成了死城,除了一隊隊巡邏換哨的官兵走動外,任何走動的人一律格殺勿論。

    「全城燈火通明,飛簷走壁同樣會被箭手當雁射。七爺,我們絕難潛入行宮襲擊,可有在那狗皇帝遠出,途中行刺的希望?」

    「誰知道那狗皇帝遠出何處?而且,外圍更不安全。」江南一枝春絕望地說。「廿里外第一層,有超勇公章巴延那群漢奸密諜活動,由乾清幫蘇州分幫的狗腿子作眼線。

    「第二層是裕剛貝勒的飛龍諜隊潛伏,任何地方有警訊傳出,片刻便可到達現場搜索。咱們除了晚上強行飛渡之外,毫無辦法。」

    「依七爺之見……」「今晚必須行動。」江南一枝春堅決地說。

    「好吧!咱們還有一個半時辰準備。」黑煞神取出食物包。

    「真是天不助人,偏偏今年春雨來得遲。如果不下雨,該多好!」

    「動身前再飽餐。」江南一枝春接過食物包掛在棚柱上,開始整理兵刃暗器飛爪百煉索。「真希望天公作美,下場傾盆下雨。那些狗滿兵穿了甲冑,一下雨就成了爬不動的烏龜。」

    「噤聲屍在棚口張望的紅娘子低叫。「東面山坡有人接近,是民壯,十六名,不妙,他們在搜索山野,一定是木湊鎮的壯勇,正向這裡鏟。」

    百步外的山坡下,十六名大壯勇以長槍撥草分枝搜索,一面走一面談笑,並不怎麼認真搜索隱蔽處所。

    「快收拾,躲一躲。」江南一枝春下令。非必要不可傷人,要傷人必須一舉滅口,不然片刻間,咱們將身入重圍。」

    附近草密林茂,躲三個人並無困難。

    不久,壯勇從東南角三十步外經過,逐漸遠去。

    回到棚屋,他們心情仍難以恢復平靜。

    「老天爺趕快黑吧!」茳甫—枝春坐在棚外的草叢中,盯著逐漸西沉的紅日喃喃自語。「明天,我是否可以看到旭日東昇?」

    微風帶來暖意,也帶來隱約的海螺嗚咽的悲鳴。

    在棚內歇息假寐的紅娘子,突然驚跳起來。

    「不好!」也一蹦而起的黑煞神惶然叫。「那些壯勇是偽裝的,是那群漢奸密諜,他們找到我們潛伏此地的痕跡了,這些天殺的漢奸。」

    「糟!」江南一枝春沮喪地叫。「那些天殺的全是老江湖,他們要召集高手活捉我們,走!」

    梅海聲是從木瀆鎮方向傳來的,他們只能向相反的方向遠走高飛,往林深草茂處落荒而逃,連田野也不敢走,不辨東西南北。

    他們本能地感覺出有人追來,幸好三人都是老江湖,逃走的腳程也十分迅疾,半個時辰後.共避過十二處盤查卡哨,擺脫了追趕的人。

    晚霞滿天,前面出現煙波浩蕩的太湖。

    三個人已是精疲力盡,汗透衣裳。

    迅速遠離現場,愈遠愈好,愈快愈妙。

    他們知道這條江湖金科玉律,認為必定可以有效擺脫追趕的人,等漢奸們循蹤迫索,他們該已遠出數十里外的安全邊境了。

    站在小峰頭向西北望.群山繞湖起伏,前面的山頂隱隱可以看到花木映掩中的殿閣樓台,北面小山頂浮雲聳立,水中巨石如畫屏。

    「糟了!這下面是光福鎮。」黑煞神抽口涼氣。「鎮上一定有滿兵,如果後面追來的人信號傳到,前後一堵,咱們就勢必插翅難飛了。」

    光福鎮也是吳縣三鎮之一,是太湖旁的名勝區。

    山頂那座大古剎是萬峰寺,山是鄧尉山,鄧尉山也叫元墓山,群峰四立,稱萬峰山當然太過誇大。

    北面小山頂的塔叫光福塔,山名龜山,是鄧尉山的支峰。

    向西南伸入的另一支峰就是吾家山。

    游蘇州上鄧尉的人,都認為著名的香雪海在鄧尉山,滿山臘梅,冬日香飄十里。其實,香雪海是指吾家山的一片梅林。

    江蘇巡撫宋牽,在石上刻了香雪海三個大字。

    十年前。康熙大帝二下江南,就曾經來游鄧尉山萬峰寺,攀上吾家山對這片梅林大加讚賞。

    所以宋巡撫大拍馬屁,題字立石準備流芳千古。

    水中那座石屏,就是有名的漁洋山。乾脆從運河泅水進城。」江南一枝春說。

    「不可能的,七爺。」紅娘子搖頭苦笑。「這裡離城已經遠在六七十里外,再走山區繞至城西北找運河的鴻雁灣。設有一百五六十里,一百里該不會少。

    「妳看,夕陽將西下.就算下去沿著大路跑,也無法在二更以前入城,除非會五行遁術。」

    「今晚趕不到,還有明曉……」

    前面山坡的桃林中,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陰笑。

    踱出五個人,領先的是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紅頂皮緞帽,赤緞窄袖窄腰滿式長袍,鑲紫邊藏青色大襟窄袖馬褂,鹿皮抓地虎快靴。佩劍掛束,齒白唇虹,眉目如畫,有如臨風玉樹,俊逸超群。

    緊隨在後的是老太婆甘大娘,肋下挾了連鞘長劍。

    另三個人是驃悍魁梧的大漢,佩的是雁紹刀。

    「是你?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濁世佳公子頗感意外。

    「你們耍繞回城去有何貴幹?長春居土在夫子山一帶待命,你們怎會在這裡?從木瀆鎮逃出來的人,一定是你們。」

    江南一枝春先是一怔,但一看清甘大娘,不由恍然、也感到心底生寒。她第一次聽到有關長春居士的消息下落,只感到心中一凜,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所有的江湖人,都認為這老漢奸已逃回皖山長春莊去了,原來卻是躲在蘇州做滿人的外圍走狗。

    她感到困惑,章春竟然不知道她是天地會的人。

    這位翩翩濁世佳公子,赫然是章春姑娘章佳達春,扮男裝極為出色。

    也難怪她困惑。長春居土做走狗,其實只有他父子兩個知道。

    他們也不替官府辦事,反暗中調查天地會的動靜,打聽確實之後,方由長春居士掩去本來面目,持信物武威虎符,秘密與各地三將以上的駐防武官打交道,討價還價,事後以所發的半面憑單領取賞銀。

    長春居土不是傻瓜,在商言商,不會把消息來源透露給官府,透露了人被抓走,可就無利可圖啦!因此,她的身份,只有長春居士父子,以及幾個心腹知道,她成了長舂居士的財源,怎麼可能將她的身份透露給滿人?何況德都桂齊根本無權指揮長春居士。

    章春是在斷魂莊被毀時,才從德都桂並中知道長春居土的底細,當然不會向外透露。

    「你的話有何用意?」江南一枝春知道跑不掉。機警地反問。

    「你為何不跟著長春居土,跑到這一帶有何圖謀?」章春沉聲問。

    「這……」江南一枝春不知該如何回答方好。

    「長春居士應該告訴過你,不准任伺人亂跑。」

    「我……我不知道莊主在何處。」她硬著頭皮說。

    「唔!你何時與他分手的?」

    「在鎮江。」她謊話說到底。「後來不知道他去何處了,我跑了一趟金壇上茅山,轉宜興沿太湖北岸想到蘇州,沒想到沿途有那麼多官兵,只好見人就逃。甫門莊主既然在天平山「你不用去了。聽說長春公子失了蹤,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她硬著頭皮說。

    「我今天要和你算算帳。」章春語氣一變。「雖然張天齊沒有死,坑害他的人是你,你是罪魁禍首。你是束手就擒呢。抑或要我把你打得半死拖走!」

    「你少吹大氣,你還奈何不了我。」她傲然地說。「你敢和我一比一公平算帳嗎?」

    「我正有這種打算。」

    「一言為定。」「好,一言為定。」

    「這是你我兩人的帳.與我的同伴無關。讓他們走。」

    「你們。」章春向黑煞神夫婦一指。「向西走,遠出百里外,不許轉回來找長春居士,滾。」

    這裡至天平山僅三十里左右……黑煞神不想走,希望到天平山,從天平山至府城僅四十里,他還不想放棄行刺的計劃。

    「你沒聽清楚?不許去。」「我不走,我要與路姑娘同行。」紅娘子大聲說。

    「尚嫂,你們走吧!」江南一枝春沮喪地說。「日後見到南門莊主,把我的事告訴他……」

    「路姑娘……」

    「你們走,求你們走。」江南一枝春知道自己萬無僥倖,希望活一個是一個。」快滾!不然就一起斃了。」章春沉叱。

    黑煞神夫婦略一遲疑,拾起小包裹挾起包刀劍的布卷,走了五六步,回頭注視江南一枝春片刻,一扭頭,撒腿飛掠而走。

    走出百十步,黑煞神一拉紅娘子的手,轉入一座樹林,向右急繞,往一條茂草掩蓋的山溝一鑽。

    「小心,不要留下痕跡。」

    他小心地撥草而行.下腳特別小心.避免踏斷草梗,收腳時草仍復原,速度雖慢。但走動過的痕跡不易看出。

    「怎麼了?」紅娘子低聲問。

    「你認為那滿女安了好心?」

    「這……」

    「她把長春公子恨之切骨,肯讓我們脫身?為了表示大方,讓七爺認為她夠風度而減弱鬥志,讓七爺覺得還有機會脫身,而保存實力不全力拚命,她就可以全力發揮了。前面有她的人埋伏,咱們必須以進為退。」

    一陣急竄,遠出上里外。

    後面,果然不時從樹林中,看到急劇閃動的人影。

    可是,他倆認為前面有埋伏,卻不知四面八方都有人布下天羅地網。

    前面百十步的山坡草叢中,四雙怪眼不轉瞬地,注視著他們挫低身軀排草而至,像伺鼠的貓。

    江南一枝春拔出裹在衣物內的劍,扔掉包成長卷的簡單行束,心中正在盤算,該如何擺脫這五個人。

    她的目標是行刺皇帝,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和目標,殺其他的滿人毫無意義。

    三漢河事件,死了二百一十三個人,她應該負責,她應該以一死來贖罪。

    但她想,要死得轟轟烈烈,畢竟一個人只能死一次,要死得有價值有意義。

    她要求黑煞神離開,固然是希望活一個是一個,未死的人應該繼續為目標而奮鬥,枉死無益。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不希望黑煞神夫婦,知道她在困難中洩露身份,導致三漢河事件兩會犧牲慘重。

    章春如果鍥而不捨追盤,這件事一定會被提出來的。

    她不想死在此地,決死的鬥志便不夠堅強了。

    三名大漢並無圍攻的打算,站在遠處背手旁觀。

    甘大娘則移至另一側,雙手支著手杖冷然準備應變。

    江南一枝春不知道甘大娘的底細,還真認為是章春的僕婦。

    「本來我可以放過你,留下你對我有利。」章春披劍,將袍襖掖起。「但我實在看不慣你這恩將仇報的嘴臉,不把你們整得生死兩難,委實於心不甘。」

    「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江南一枝春一怔。她記得,張天齊向她說過同樣的話。

    「張天齊為了救妳,火焚廣陵園,出生入死,救你們六個可憐蟲時幾乎送命。你就在那時被一個蒙面人乘機帶走,但卻是張天齊救你出死囚牢的,他哪點對不起你?你竟然思將仇報千方百計地坑害他……」

    「不要說了!」她發狂般尖叫。

    她不是一個愚笨的人,雖然不好啟齒向張天齊詢問往事,也不曾向長春公子逼問坑害她的詳情,便已猜出當日揚州她犯錯的概略前因後果。

    張天齊殺人廣陵園的事不需求證,帶走她的人除了長春公子之外,不可能有別人。

    那些追殺的人都是長春公子安捧好了的.其中有凌霄客的爪牙,所以她才在絕望中暴露身份,希望長春公子代她完成未竟的目標,上了當鑄成慘烈的大錯。

    章春重提這件她不願想的事,等於是用一把鈍刀,切割她的創口,切割她的心。

    「你怎麼啦?」章春反而—驚,被她的反常激動神情嚇了一跳。

    「如果你為了替張天齊抱屈而殺我,你動手好了。我虧欠他很多。」她強忍心頭悲痛。「也許我該用命來償還他,但他也不需要你替他討債。動手吧!你還等什麼?我不會任你宰割的。」

    「我就要為他向你討債。因為我曾經是當事人,也是受害債主之一,接招!」

    章春是個霹靂火,與人交手從不理會什麼規矩禮教,劍在手說打就打,狂野地撲上就是一記羿射九日,剎那間攻了九劍。

    勢如排山倒海,一劍連一劍急劇搶攻,把江南一枝春逼得連退十餘步.換了七次方位,封了十一次之多。

    卻沒能擺脫連綿不斷的逼攻,險象橫生,直至九劍勢盡,這才側閃丈外,脫出劍網的籠罩。

    雙方武攻造詣相當,先機極為重要,先機一失,就只有挨打的份。

    一聲怒叱.江南一枝春反擊了,主客易勢,六合大潛能凝聚劍尖,驀地風雷驟發。

    她用的是周天玄女劍,一種適宜子女姓的輕靈詭奇劍術,罕用劈砍攔錯。以衝刺撓勒為主。

    專鑽空隙走偏門,舞動虛沒中抽冷子來一下沒命攻擊,令心浮氣躁的對手防不勝防,但缺乏強而有力的防守。

    章春的劍術正好相反,強攻猛壓雷霆萬鈞。但並不心浮氣躁,攻得猛烈,防得也堅固,接了一劍立還顏色,不採取單純的守勢,反擊迅速變化無窮。

    爆發出—連串的金鐵交鳴,兩人在三丈方圓的短草坪中各展所學搶攻,四丈圓徑內風行草偃,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閃爍的光芒令人目眩,快速的閃動身法令人眼花繚亂,誰也不想喘息,險招綿錦而出氣勢如虹,都想在最短期間,一舉把對方敢倒。

    激鬥百餘招,真力仍然不衰。旁觀者清,甘大娘等在一旁看得真切。

    「小姐,她在製造脫身的機會。」甘大娘終於忍不住提示,用的是漢人的稱呼,不叫格格或妞妞。

    「她休想如意。」章春大聲說,手中劍一緊,壓力增加一倍,逼對方接招,每一劍皆是狠著,不接招便會受傷,接了就沒有脫身的機會。

    江南一枝春確是打主意脫身,閃避距離逐漸加大。

    假使對方抓不住連續發招逼攻的機會,便可乘機再閃退拉遠距離,便可脫出劍勢所及的威力圈外,所以逐漸出現游鬥的現象。

    那就是守多攻少,閃退加快距離加大。

    章春加緊逼攻,她脫出威力圈的機會減少了。

    章春移動的身法比她靈活,除了橫招封架不斷反擊之外,她擺脫不了章春如影附形的天羅地網控制。

    人在絕望之中,有時會產生反常的表現。

    連一個年齡相當的女人也對付吃力,怎能奢言向一個有無數高手侍衛保護的皇帝行刺?這幾天中,她不但無法混入府城接近行宮,反而再三遇險,被追逐得離城愈來愈遠。有決死之心是不夠的,必須有決死的本錢實力。她完全絕望了,把心一橫,打消逃走的念頭,奇進發生了,勇氣反常地大增。

    一聲怒叱,她將生死置之度外,劍上的勁道陡增.錚錚兩聲震耳金鳴傳出,火星飛濺中,她乘隙反擊,瘋狂地連攻七劍。

    氣勢凌厲無比,立把章春逼得退出三丈外,馬步一亂。

    機會來了,章春在她最後一劍吐出的鋒尖前,慌亂地疾退丈餘。她就利用這剎那好機,不進反退.斜掠出兩丈外,接著飛躍而起,向三丈外的樹林縱去。

    身形剛向下縱落,身後勁風及體,「老身留客。」甘大娘的語音似在腦後。

    她想都不想,左手暗藏的三枚四寸扁釘,向身後悄然射出,化為三道肉服難辨的淡光。

    這瞬間,她感到凜冽的罡風從頂門—掠而過.眼前有淡淡的人影飄落,「咦!」她駭然驚叫,不得不用千斤墜穩下落勢。

    甘大娘在她前面丈餘,像是突然幻現的,蒼木手杖正指向她的胸口,一雙冷電似的老眼冷然盯著她,並沒有出手的打算。甘大娘不但比她快,躍起更比她高,令她駭然的是,竟然是從她的頂門上空飛越的。

    甘大娘如果要她的命.只要在上空超越時,手杖在她的頂門敲一記,足矣夠矣!她以為人在她身後,上空毫無防備。

    「怎麼可能?」她驚駭地說。「沒有人能躍起兩丈高飛越.你……你會飛廣「老身的綽號叫飛魔女。」

    「老天!宇內三魔女之一的飛魔女甘楚雲?「總算還有人知道老身當年的名號。」

    「你……你怎麼可能做……做韃子的奴才?」

    「人總會改變的,為禍江湖的妖魔,徹悟之後改邪歸正,有什麼不對嗎?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誰是皇帝,誰就是天下之主。」

    「你無恥!」她厲聲咒罵。「認賊作父,自甘側身奴才,你「賤人!你的口氣不對。」甘大娘厲聲說。「你不是長春居士的人,所以不在他身邊聽候差遣,必定是另有圖謀,擒住你之後,不惜你不吐實。「「這是暗殺用的飛針。」堵在後面的章春舉起一枚扁針說。

    「早些天曾經發現有人潛赴府城,多處暗卡皆未能將人捕獲。

    哼!先擒下她再好好拷問,不怕她不招。」—聲厲叱,江南一枝春回頭猛撲向章春,身劍合一狂野地行雷霆—擊。

    揮劍撲出的剎那間,她左手暗藏的一枚扁針向後破空電射。

    全力一擊,扁針已看不到芒影。相距僅丈餘,迎面決難看到快速飛行的一星淡芒。

    功臻化境的飛魔女甘楚雲,注意力已轉移至章春身上,即使看到了淡星,也來不及應變了。

    章春這次聰明了,不想和她拚命,與一個抱必死決心行致命一擊的人硬拚,是極端危險的事,不等她近身。倒飛而起。

    這瞬間.飛飄的扁針悄然破空回敬。

    「呃……」飛魔女首先發出叫聲。

    「砰……匍!」江南一枝春衝倒在地,劍扔掉了,人向前急滑。

    扁針貫入右期門穴,針入穴三寸半以上,不能阻擋這種專破內家氣功的暗器深入,針入胸腔,大事去矣絕難僥倖留下性命。

    章春後空翻遠出兩丈外。輕功巳獲飛魔女的真傳。

    江南一枝春滑勢停頓,右手回收,手腕移至嘴邊,露出金光罐燦的手鐲,張口便咬。

    但伸來一隻快靴,恰好阻住她的口,發檠被人抓住向上一拖。是一名大漢,制止她咬破手臂。

    另一名大漢,抱起飛魔女甘楚雲。

    「大……娘……」章春狂叫,飛縱而至。

    「達春格格。」大漢搖搖頭。「甘大娘已經去了。」

    扁針貫入心房,後扔的發針勁道極為猛烈,四寸扁針全貫入心室,扁針中間有血槽。血已灌滿了胸腔,針一入體便決定了結局。「大……娘……」章春將甘大娘的頭緊抱入懷中,淚如雨下。

    大漢先摘下金鐲,略一察看臉色—變.熟練地拉破江南一枝春的外衣,撕掉衣胸圍,露出飽滿的胸乳,先制足厥陰肝經脈,封住了期門穴上下脈。

    手指再急下,制了足由明胃經脈的三穴,膺窗、乳中、乳棍。

    經穴齊封,經與血脈暫時受到禁制。

    「讓我……」走……補我一……指……」江南一枝春含糊地吃力叫。「我……九泉含……恨……」

    章春發狂似地奔到,伸劍便刺。

    叭一聲響,大漢拍偏了剎向江南一枝春胸口的劍。

    「達春格格,不能殺她。」大漢急叫。「格格有保命金丹;給她一顆,我要取出暗器上金創藥。」

    「什麼?你……」章春怒叫。「我要挖出她的心肝祭甘大娘,你卻…」

    「格格請看。」大漢將金鐲伸出。「金鐲中空,中藏致命劇毒,一咬即破毒藥入口。這女人是某個秘密叛逆幫會的重要人物,必須探出她的根底來,必須留活口,沒有格格的保命金丹,她支持不了片刻。這種暗器大霸道,特殊的血槽可讓血灌內腑,不得搶救。」

    「天地會?」章春一驚。

    「長春居土能立下大功,三漢河兩會精銳被一網打盡!他的消息十分正確,從何而來?會不會與這個女人有關?她是長春公子的情婦。」一大漢急急地說。

    「哎呀!」」格格,保命金丹。」大漢催促。

    章春急急取出精緻的荷包,取出一顆有金蠟衣的小指頭大丹丸。

    兩人的注意力全放在救人上,忽略了警戒。

    另兩名大漢也專心地替甘大娘善後,疏忽在所難免,以致有人接近至身側。也毫無察覺。

    「不要再救她了,即使有仙丹靈藥也是枉然。」身側傳來熟悉的語音。「她的心已經死了,神魂已離並軀殼。縱然能保持軀殼的生機,但與一株樹木差不了多少。

    「她不能對外界的刺激有任何的反應,不信你們可以試試,割她十七八刀她決不會喊叫或掙扎。」

    「是你!天齊……」章春跳起來,驚喜地大叫」。

    張天齊一身村夫裝.手中輕拿著一根尺餘長的小木棍,臉上有惋惜的黯然表情,與驚喜雀躍的章春完全不同。

    他對江南—枚春的遭遇寄予同情,笑不出來。

    「好久不見,你的氣色很好嘛!」張天齊泰然地打招呼。

    「不走近,還真認不出你來,穿男裝好俊,這期間你一定很得意。」

    「我一點也不得意.你不在,我哪能得意?」章春有壓抑不住的怨艾。「我曾經回鎮江找你……」

    「我知道,德都桂齊所做下的事,我都瞭解。我和他在焦山決鬥,守信離開鎮江。他所做的事,不管他所用的手段。出於忠君盡職至誠,他也許樂意這樣做,但我不願這樣做。」

    「他很佩服你。」章春親熱地挽著他的手臂。「桂齊候爺的人驕傲自負,目無餘子,能獲得他讚許的人少之又少,更不用說佩服了。依來蘇州……」

    「來了一個多月了。」

    「你,…」你沒到拙政團找我,你不屑與我……」

    「你別這樣說好不好?當今皇上南巡,你們忙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我能去找你?以我的身份,恐怕連城都接近不了。」

    「說得也是。宋巡撫己隨駕巡幸杭州……」

    「我不是來找宋巡撫討口食的。我見過他自認為很不錯的幕客,其實所謂不錯,只是奴才相十足而已。

    「他自己也認為自己很了不起,因為他本身就是奴才相十足,將來很有前途,我和這種人處不來,算了。」

    「天齊,你有沒有想到?」

    「想到什麼?』「到京都去。裕剛貝勒知道你,我爹娘很希望能見到你。

    裕剮貝勒武勇絕倫,愛才若褐,他……」

    「算了算了,再往下說,你一定說良禽擇木而棲,才俊擇君而仕,要我像魔劍禹無極,幻刀席輝那些人,替你們賣命做你們的奴才。

    我已經留心附近的動靜,老桂手下的那些奴才,全被派到離運河三十里外,接任巡羅去了。」

    「不是老桂不信任他們,而是他們那些王公大臣,不允許老桂信任他們,你們的祖宗法規不允許你們的人信任奴才。」

    「天齊,你……」你這樣說不公平。」章春大聲抗議。「我們的族人,千百年來一直保持奴才制度。除了旗主之外,以下的人都是奴才,這只是風俗的古老稱謂而已,並非把他們當成真的奴才……」

    「好了好了,這沒有爭論的必要,反正你們怎麼叫,那是你們的事,只要我不做奴才。」

    「天齊,不要固執好不好?難道說,男子漢做光宗耀祖的事……」

    「老天爺!做奴才能算光宗耀祖,你別開玩笑好不好?不談這些,今天能碰上你,我很高興.咱們是朋友,對不對?」

    「不對,應該是最親密的伴侶,你不會否認吧?」

    「沒有否認的必要。著在親密的伴侶份上,請告訴我長春居土的藏匿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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