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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土 Grave 第9節 文 / 乙一

    陌生的男孩正一步步地靠近那個被自己埋葬了的陌生女孩。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佐伯想不出來,他甚至連現在自己處於現實中,還是在做夢都不是很清楚。佐伯抬起頭來,滿臉疑惑地看著身旁的少年,使勁地搖了搖腦袋。少年向淚流滿面、不斷搖頭的佐伯解釋道。

    "他也是我的同學,就是被你埋入地底那個女孩的男朋友。他叫"

    少年說出那人的名字,這個名字佐伯好像曾在什麼地方聽過。

    "啊啊這麼說他就是"少女提過的那個人。

    那人來到坑裡彎下了腰。從佐伯所在的位置望去,只能看到他的背部。坑裡傳來悲痛的呼喊,每喊一次那個男孩的後背就會晃動一下。看來,他正在搖晃少女的肩膀。

    他對著女孩述說著什麼。開始的時候,聲音還很小。當他發現地底的女孩始終沒有回話的時候,一下子大聲地呼喊起來。

    "剛才你看到那個女孩的臉上有黑痣嗎?"少年問道。佐伯一聲不吭地搖了搖頭。昨晚的毆打令女孩血跡斑斑的臉龐浮腫得厲害,但就剛才見到的情況來看,她臉上確實沒有黑痣。

    "每天都會碰到一個女孩,不知為何今天早晨卻沒有見到今天白天你告訴我那個失蹤的女孩左眼下方有一顆痣,這正是我懷疑你的原因。那時,我便知道你混淆了森野和那個女孩。"

    "可是,那女孩的袋裡裝著學生證"

    "因為她們家住得比較近,那個女孩正準備把森野遺失的物品送還給她。今天上午,我在學校從森野那裡知道了這件事,所以當你談到黑痣的時候,我就在想你可能是看到學生證的照片。起初,我以為你開車撞死了那個女孩,女孩變得面目全非,因此你便認為學生證的照片就是女孩本人"

    佐伯凝視自己的雙手。把她塞進車廂前,因她反抗而瘋狂地毆打她,後來卻不敢正視她那腫脹得面目全非的面孔,匆忙地把她放進箱子,並蓋上蓋板,完全沒留意她的樣子。因此,以為學生證的相片上的那人就是她

    佐伯一點點地明白自己所犯下的錯誤。今天白天,女孩在地底笑了起來,她並沒有瘋,只不過是發現佐伯竟用別人的名字和她打招呼而已。那時,女孩察覺到佐伯的錯誤,並覺得滑稽,所以笑了起來。

    佐伯又看了看土坑。女孩的男友此時就在被自己埋入地底的女孩旁邊,兩人的愛慕到底達到什麼程度呢?具體的情況佐伯不太瞭解,不過,在自己和女孩的簡短對話中,女孩曾提到那個男孩的名字,從這一點來看,兩人的關係當非一般。雖然身處在四面都被封合的黑暗之中,女孩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屈服於佐伯的態度。可是,地底的恐怖情況應該是超乎想像的。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女孩想起了自己男友的名字,認為只有他才能夠趕來營救自己。

    他靜靜地蹲在女孩的身旁。現在已經不說話了,只是一言不發地注視棺材裡的女孩。

    "佐伯先生,今天白天分手的時候,我覺得你一定把那個女孩藏在自己的家裡。那時,你是站在門口的吧,說老實話,其實當時我並不知道她到底在哪裡。不過,當你看到活生生的森野時,臉色蒼白地朝庭院裡望去,接著又跑了起來,所以我就推測女孩肯定被你埋在庭院裡的什麼地方。"

    佐伯這才意識到,少年打電話給那個叫森野夜的女孩,目的原來是為了讓自己產生疑惑,最終,少年便將目標鎮定:在這個庭院裡,並開始監視自己。

    "你是"

    佐伯抬頭看著少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眼前這個男孩究竟是伺許人?他的出現只可能是為自己的同學復仇。可是,從他的話語中卻聽不到一點對罪犯應抱有的輕蔑和憤怒,他的語氣一直是平靜而溫和的。

    假如沒有跟這個少年相遇的話,自己的罪行也許就不會暴露出來。自己為什麼會和他扯上關係呢?

    想到這裡,佐伯終於記起自己那個工作證。自己正是為了把它找回來,才出門和少年相遇的。

    "我的工作證在哪兒呢"

    佐伯問道。可是,少年歪了歪腦袋。

    "你沒有在公園旁邊撿到剝的工作證嗎"

    佐伯對工作證的事解釋了一番,少年會意地點了點頭。"所以,你就在地上找尋?"

    不過,他說自己並沒有看見工作證。

    "如果不是你撿到的話,那我的工作證到哪兒去了呢

    "你最後一次見到工作證是在什麼地方?"

    "上班的地方。平時一直是放在上衣袋裡的"

    難道說

    佐伯的腦中閃現了一個想法。

    "請你幫我檢查一下那個女孩的身體。拜託!"

    佐伯用手指了指女孩那邊,向少年請求這。過度的恐懼使他不敢靠近女孩和其男友所在的土坑。

    "說不定在那個女孩那裡。"

    當時在車上,佐伯用自己的上衣遮往女孩的身體,而女孩在被掩埋之前就已經甦醒過來

    少年從佐伯身旁走開,來到土坑處。繞過女孩的男友,下到坑裡彎下腰來查看少女的衣服。

    "有了。是這個吧?"

    不久,少年手拿著一個證件站了起來。

    "另外,還有這個,她的學生證就裝在她裙子上的衣袋裡。"

    少年拿著兩個證件再次來到佐伯的身旁。

    佐伯的工作證果然在女孩那裡。也許她是想在有機會逃跑時帶上一些線索,以便今後能抓到犯人。箱子被封住以後,即使女孩死在裡面,身上攜帶的工作證將來也有可能幫助破案。對於佐伯來說,少女的這種安排,就像一隻不祥之鳥,足以讓他走向滅亡。

    自己竟然輸給被自己埋在地底的女孩。實際上,在掩埋她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落入一個陷阱。

    少年一邊看著工作證,一邊說道。佐伯知道對方接看想說什麼,他雙手觸地,低下了腦袋。

    "對沒錯"

    這正是他最不願為人所知的地方。

    佐伯不敢再次正視少年的眼睛,眼球的疼痛使他只好俯視地面。由於極度的羞恥,整個身體像火燒一樣,連肌肉都有些痙攣了。

    少年拿到月光下的工作證是一個有著茶色人造皮套的警官證,封面上豎著寫有一行燙金的警局名稱。翻開一看,裡面的第一頁貼著佐伯的照片,照片市面清楚地註明他的警銜和姓名。

    這真是讓人難以首信。佐伯平時工作認真,在同事中挺有人緣,大家都覺得他是一個有愛心的人。在商業街巡邏的時候,認識他的商店老闆還會向他微笑。浩介的父母把幼子托付給佐伯,完全是出於對他的信任,就連佐伯本人以前也毫不懷疑自己天生就是做這種純潔職業的人。然而,背叛了法律,背叛了人權,背叛了讚揚自己是好孩子的祖母的人,不是別人,而正是自己。自己背叛了這世上的一切

    "求求你我也知這請你什麼也不要說"

    佐伯以哀求的語氣對少年說道。他雙膝跪在地上,耷拉著自己的腦袋。少年走到佐伯的身旁。

    "請把頭抬起來。"

    佐伯戰戰兢兢地按照少年的話做了,眼前是少年遞過來的警官證。看來,他是要佐伯自己收好吧。想到這裡,跪在地上的佐伯接過了證件,但他還是站不起來,現在只能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勢。

    "佐伯先生,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當我發現你把森野和那個女孩混淆了的時候,曾考慮遇交通意外的可能性。因為我覺得這樣比較容易解釋為什麼女孩的面容無法辨認"

    佐伯一面用兩手緊緊地握著警官證,一面聽少年提問。

    "可是,不但地面上沒有留下血跡,而且你的車上也沒有發生意外的痕跡。剛才觀察那個女孩的時候,我發現她身上有遭到毆打的傷痕以及好幾處骨折的地方。不過,除了自殺所導致的脖子上的傷口外,好像沒有一處傷疤是致命傷。看來,她並非死於車禍,而你也不是為了掩蓋肇事事實才把她埋人地底的吧?"

    佐伯點了點頭。接著,少年將雙手放到膝蓋士,蹲下身把臉靠了過來。

    "那麼,你為什麼要把她活埋呢?"

    少年的話語中並沒有責難佐伯為何要將女孩殺死的語氣;從他的口吻來看,似乎瞭解整個事情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對於少年的問題,佐伯根本想不出明確的答案。想來想去,最後只得一言不發地望著少年搖了搖頭。

    "完全搞不懂。就是想埋,所以就埋了。"這是佐伯的心裡話。

    自己為什麼要殺害浩介呢?腦子裡為什麼會反覆出現想把活人埋人地底這樣恐怖的妄想呢?

    彷彿自己天生就是這樣一種生物,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佐伯已經埋葬了兩個人。

    "就是想試著埋下,所以就埋了"

    佐伯再次似哭非哭地嘟嚷礦一遍,他感覺自己的胸膛已經被挖空了。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自己的確不是人。想到這裡,佐伯的手開始抖動起來,手裡的警官證隨即趺在地上。

    "我"

    今後應該怎樣活在這個世上呢?原形畢露的自己竟是如此的可怕!這樣的自己今後該怎樣活在這個世上呢?

    為什麼自己生來就擁有這個骯髒的靈魂?為什麼自己不能和別人一樣呢?此時,佐伯的心中充滿這些疑問和悲哀。

    其實,自己也想像普通人一樣地活著,不去殺人,也不以殺戮為樂。自己不願意腦子裡再出現想要將人活埋的妄想.自己也不想以夜裡一個人挖坑的方式來放鬆自己的心情,只希望悄無聲息地活著,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自己絕沒有過分的奢望,熙需要一點點的幸福便滿足。自己一直夢想能過普通而平常的_生活,像上司那樣看兒子的照片,像同事那樣上班時穿著全新的襯衣。要是這一切能發生在自己身上,那該是多麼快樂的事啊!

    佐伯的雙眼悄悄地淌下淚水,他仍然跪在地上,看著自己的眼淚落在地上,滲人泥土裡並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到底該如何是好呢?佐伯完全沒有頭緒,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佐伯覺得自已被關進一口被為痛苦和壓迫所籠罩的無形棺材裡。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當佐伯有所知覺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遊廊上。天還沒有亮,外面依然是茫茫的黑夜。遠處傳來鳥的叫聲,看樣子黎明就要來臨了。

    家裡的燈是開著的,好像有人在屋裡走動。雙腿使不上勁兒,沒氣力站起來看個究竟,而雙手亦不停地顫抖。

    坐在遊廊上回頭一看,不一會兒便發現少年在燈光中穿行的身影。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後,少年問佐伯:"沒事吧。"看來,是他把自己挪到遊廊這邊坐下的。

    "剛才的事,有點回憶不起來了。""你一直在哭。"

    用手一摸臉,果然還殘留著一些沒有乾透的東西。"請原諒我擅自走進你家裡來。"

    佐伯一面聽著少年的話,一面重新看了看廊前的庭院。

    本已挖開的士坑現在看不到了,眼前立著四根竹筒。一時間,佐伯產生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的錯覺。

    "把竹簡插入蓋板上的小口,你這樣的設計是為了給地底通風吧。"

    少年站在佐伯的身旁說道。從他所說的這句話來看,那個土坑應該是少年填平的。可是,他為什麼不馬上打電話報警呢?為什麼還要重新把坑填回呢?

    那個女孩的男友此時已不見了蹤影,他或許被拉到別的房間裡休息吧!和自己一樣,說不定他也進入了一種喪失任何反應的狀態。

    地底的女孩曾堅信她的男茸決不會使自己孤單,他一定會找到自己。想不到,自己竟將這樣一對熱戀的情人拆散,佐伯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

    佐伯又回頭看了看遊廊上葉間日式房間,不知何時少年走到那裡,現在正用手機和別人通話,手上拿著一個學生證。剛才我在路上撿到你的學生證

    從他說話的語氣可以猜到,他手上的證件是那個叫森野夜的女孩的,而且通電話的也一定是她。

    不過看樣子,電話剛接通就被對方掛斷了。少年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嘴裡嘟嚷道,對刁,天還沒亮呢。最終,這個叫森野的少女還是沒意識到自己遺失的證件,對佐伯的人生竟產生了如此重大的影響。

    天邊微微發亮了。遊廊的東面是一排整齊的樹木,由樹木形成的黑影背後,天空漸漸被朝霞染紅,夜晚的那些白霧已經消散了。

    少年朝這邊走來,坐在佐側的左邊。

    他注視著直立在地面上的川根竹竿,可能在填回士坑時使用過的鏟子就放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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