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土 Grave 第7節 文 / 乙一
不一會兒,少年穿過種植著樹木的區域,來到一處寬闊的地方。這裡位於住宅的南面,兩邊分別是遊廊和矮牆,中間有一個用石頭圈起來的花壇。這裡沒有栽種櫝物,地上全是乾燥的灰土。
矮牆旁還有一排竹筒,以前曾用來種植牽牛的地面上鋪滿了稻草。在這下面
"只有這邊沒種樹吧。"
"啊,在這裡種的話會影響從遊廊望過來的景致。"
下面埋著女孩和那個可能已經變得不成樣子的浩介。竹筒筆直地挺立在矮牆旁邊,一動也不動。少年還沒有對竹筒的存在產生特別的興趣,只把它當作一個背景的組成部分。可是,如果地底的女孩握住插入蓋板內的竹筒搖晃起來的話,覺得不可思議的少年一定會靠近竹筒去看個究竟吧!
在此之前必須下手。佐伯讓男孩坐到遊廊邊緣上。
"我去倒茶。"
說罷,佐伯從遊廊直接進入房中,準備朝屋裡走去。"可是森野究竟跑到哪兒去呢?"
這時,佐伯聽到少年的嘟嚷。他停住自己的腳步,轉身看著坐在遊廊上:少年的背影。
"我也不知怎樣說,反正她體內似乎能分泌一種吸引變態的的荷爾蒙。"
少年回過頭來看著佐伯。顯然,剛才那句嘟嚷是故意讓佐伯聽到的。
"由於走在路上的時候會散發出這樣的荷爾蒙,所以經常有一些不正常的人會盯上她。"
"請等一下,我去泡茶。"
佐伯只說了這些便離開那個少年。雖然不知這少年到底是不是故意想讓佐伯聽到剛才那些話,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語氣中帶有令人不快的成分。
佐伯一邊在廚房煮一人份量的茶,一邊拿出了菜刀。要說殺人的凶器,目前他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一種。
煤氣爐上的藍色火焰正在給壺裡的水加溫。茶盤上擺放著勺子、茶壺,以及菜刀。看著銀光閃閃的刃,佐伯在想一會兒自己就必須用它從身後向坐在遊廊旁邊的少年劈去。刀刃上反射出跳躍的爐火光芒。由於煮的只是供一個人喝的茶水,量比較少,所以水壺裡的水很快就開始沸騰,並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佐伯兩手放在水槽裡支撐著身體。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他恐怕已經站不住了。當初把少女埋入地底所產生的美妙感覺早己不復存在。現在的情況正好相反,沉重的心情幾乎使佐伯喘不過氣來。一切就像一場噩夢,他覺得自己所看到和觸摸到的所有東西,都無一例外地散發著腐臭,而最為醜陋的生物就是自己。自己不僅殺害了浩介,掩埋了女孩,現在又準備用菜刀向少年的身上砍去。與那個信任男友的少女的精神相比,自己的內心是何等可惡!自從殺害浩介之後,這場噩夢就己經開始了。
不,或許從出生以來,這場噩夢就猶如上天安排般和自己的命運聯繫在一起。也許自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刻,自己的靈魂深處便已經注入無可避免的殺人衝動。
水燒開了,蒸氣不斷地從壺嘴噴出來。正準備關火的時候,佐伯突然發現了一件事情。
浩介
水蒸氣向上升騰著,滾燙的開水在壺裡咕咚作響。浩介是一個長得什麼樣子的男孩呢?
佐伯對於自己殺害的幼童模樣,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以前他們曾一起去公園玩耍,是極要好的朋友。儘管如此,小孩的長相卻像一種消耗品一樣完全從記憶裡消失了。
自己當時到底為什麼這樣做呢?就是現在也不清楚。佐伯在一方面有一種善待他人,力圖成為模範市民的心願;而另一方面,他又有想將人埋人地底,並以此為樂的惡魔般的心理。這種情況就像人的雙重性格一樣,儘管彼此矛盾,卻不是各自獨立的東西,而是相互聯繫在一起的整體。
然而,活到現在一直自認為是"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呢?無法信任自己的人,活在這世上又到底應該相信什麼呢?
佐伯拿起放在茶盤裡的菜刀,拿刀的那隻手不停地顫抖著關掉爐火後把開水倒進茶壺,佐伯端著茶盤朝少年那邊走去。
佐伯輕輕地走著,穿過走廊來到可以看見遊廊的位置時,他看到少年的背影。少年面向庭院的方向,獨自坐在遊廊邊上。
少年正單手拿著手機打電話。這時,佐伯有些心慌了。他打電話給警察嗎?
佐伯輕手輕腳地朝少年的身後靠近。
少年打電話的聲音傳到佐伯的耳邊,他的語氣似乎不像報警,而是和朋友通話。
當佐伯站到少年身後的時候,地板發出一聲響動。少年突然轉過身來,掛斷了電話。
"佐伯先生,你去了這麼久啊"少年這樣說道。
"而且,你的臉色好像比剛才還要差"佐伯把茶盤放到少年的身旁。
"啊,有一點頭暈得厲害"佐伯拿起茶壺往杯子裡倒了茶。自己必須和心中的惡魔進行鬥爭
佐伯一面把茶杯遞給少年,一面暗下決心。
菜刀還留在廚房裡。當他發現自己竟想不起浩介的容貌時,佐伯覺得自己必須把菜刀放下。這樣做是將自己從噩夢中解脫出來的唯一辦法。
少年接過佐伯遞來的茶杯。白色的煙氣從淡緣色的液體中升騰出來,飄到空中消失了。少年拿著這杯茶端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喝下就把它放到地上。
"佐伯先生,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微笑著的少年臉龐上浮現出放鬆的表情。他歎了一口氣,說這:
"聽說,昨晚失蹤的森野剛才已經回家了。"
當牆壁掛鐘的時針指向深夜十二時,佐伯關掉電燈,蜷縮在自己房間的一角。黑暗中,他抱著自己的膝蓋,屏住了呼吸,身體的顫抖久久不能平息。從太陽剛下山的時候起,他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現在,他既分不清寒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死是活。
掛鐘的長針移動了一格,剛好反射了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今指針閃耀著銀色的光輝。佐伯見狀,終於下定決心站了起來。走下樓梯後,他先來到車庫。從車庫裡取出鏟子和打開箱蓋用的撬棍,然俊朝庭院的方向走去。
佐伯一直在等待黑夜的降臨。因為他覺得如果在白天活動的話,自己的行動可能會被別人窺見。然而,在等待的過程中,各種各樣的想像都出現在佐伯的腦侮裡,這使他無法平靜下來。恐怖的感覺在黑暗中不斷膨脹,佐伯感覺自己幾乎暈過去好幾次了,而當自己有所知覺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整整六個小時,一直蟻縮著身體。
穿過栽種著樹木的地方,佐伯來到位於遊廊和矮牆之間的庭院。他注視著牆邊的竹筒,一步一步向那個方向靠近。此時,他的手背疼痛不已。昨晚,女孩在那裡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佐伯來到幾乎和他胸口一樣高的乾燥竹筒前。這根竹筒連接著女孩的棺材。手上的疼痛加劇了,感覺就像傷口還流著血一樣。
他先朝地底的女孩喊了一聲。不過,沒有任何反應。佐伯用顫抖的手將竹筒從泥土中拔出來放到一旁,撥開地面上的稻草一看,先前插著竹筒的小洞像蟬蛹挖出的洞穴一樣出現在眼前。
佐伯把鏟子的前端插到地裡,開始挖起來。
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院內沒有使用任何照明設備。白天覆蓋在天上的雲層,此時已被風吹散了。和昨晚一樣,白色的月光照亮了四周。矮牆外面的路上也聽不到有人經過的聲響,寂靜的院中只聽見鏟子的前端不斷插入土壤的聲音。佐伯的頭暈依然沒有好轉,身體遙搖晃晃,好像正在發熱。在這樣一種狀態中,他一邊不停地挖著,一邊回想起白天時少年在遊廊說的那些話。
"她好像傷得不輕,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剛才我還和她通了電話。那麼,我就告辭了。耽誤你這麼多時間,真是對不起。"
說著,少年點了點頭,從遊廊邊站了起來。這時,杯裡的茶還沒有變涼。他到底說的是什麼呢?佐伯無法理解少年所說的話。女孩不可能從地裡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