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故事 第三節 文 / 馮小剛
春節剛過,北京電影製片廠的韓三平廠長約我聊聊。
大致的意思我還記得,他說:你在北影拍的三部影片,兩部栽了大跟頭(我知道他也忌諱說「槍斃」),作為廠長,我有責任把你打撈上岸。眼下那麼多拍電影的導演跑去拍電視劇,而你卻毅然投身到電影行列中來,這是難能可貴的,應該支持。當初電影局領導班子重組,工作重心是抓整頓,剛好你的片子在那個時候出爐,所以你算撞到槍口上了;現在不同了,他們的屁股已經坐到了電影的板凳上來了,工作的重心自然也就轉移到了抓創作,抓整頓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抓繁榮,這是衡量電影局工作成績的重要標準,這個轉變的過程希望你能夠理解。
他又說:你也要從失敗的陰影裡走出來,最好的方式就是積極地準備劇本,和電影局多溝通,我盡全力支持你。
我問他:拍什麼東西能通過呢?我顯然是一個被打入另冊的導演。
他說:你多慮了,就你來說是對事不對人,即使有一些成見也是可以消除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拍一部雙方都能接受的電影。當然,我並不是說,讓你這樣的導演去拍「主旋律」,說句心裡話,讓你拍「主旋律」我們也不會放心。你還是應該發揮你的特點,可以拍一部賀歲片。喜劇這種形式,領導、觀眾、創作人員三個方面,相對來說比較容易達成一致。重點就在觀賞性上下點功夫,我認為一部高票房的電影,一點也不亞於在國內外的電影節上拿到的任何一項大獎。電影局的工作我去作,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阻力,我已經和電影局的王更年局長溝通過了,他也表示歡迎你繼續拍電影。關鍵看本子。
他又說:現在下崗已經成了熱點的社會問題,你能不能拍一部反映下崗工人再就業的喜劇?
我說:這樣的題材有人看嗎?不是所有的社會熱點都能成為電影的賣點。下崗工人是沒有心情去看電影的;在崗的人又不能理解下崗人的心情。在現實中承受苦難的人,在電影裡要獲得解脫。
我想起了王朔的一篇小說《你不是一個俗人》,向韓廠長大致介紹了小說的中心情節——「好夢一日游」。
韓廠長說:這倒是一個非常有想像力的電影結構,每個夢的消費者都要從中有所體會,但不能是消極的,應該是積極的,充滿誠意的。把住這個方向改劇本,通過不會有問題。
韓三平的一番話使我重新鼓起了回到革命隊伍中來的勇氣,後來張健亞導演把當時的情況編成了段子,他說:中國電影好比紅軍在長征路上,韓三平和朱永德(上影廠廠長)是抬擔架的,兩個人的區別在於,朱永德的擔架隊穿得比較乾淨,他總是想把擔架隊打扮得像是儀仗隊;張藝謀和陳凱歌是「二四方面軍」,一個要往這邊走,一個要往那邊去,最後兩個人都犯了分裂紅軍的嚴重錯誤;田壯壯是因為搶渡大渡河,攻急了,留在當地的老鄉家裡養傷,每天都在給老鄉的閨女講革命勝利以後會是什麼樣子的神話;和平和孫周是躲在上悔租界裡,喝著咖啡吃著麵包,心和紅軍在一起的左翼聯盟,長征就不參加了,但時不時也得發一封電報給紅軍,說你們是中國的希望,等革命勝利了再去北京;周小文則是王左、袁文才,打下一個寨子就不走了,當起了山大王;還有誰是在蘇聯養傷我記不清了,印象中好像說的是謝飛。說到我時,他是這樣形容的,原本是佔山為王的土匪,正好紅軍途經此地,遂起了當紅軍的願望,加入了韓三平的擔架隊,沒走多遠正趕上肅反,拉出去就給斃了,結果槍法不准沒打死,大雨一澆又醒了,癡心不改,又爬起來追上了過草地的紅軍。
在韓三平的擔架隊裡,由韓三平一手提拔的3個人分別是,霍建起、陳國星和我。霍建起在中國電影的長征路上拍出了《黑眼睛》、《那山那人那狗》、《生活秀》;陳國星拍出了《孔繁森》和《橫空出世》;我拍了一堆賀歲片。後來,韓三平把第六代、第八代的一些導演也補充進了他的擔架隊,比如,王小帥、路學長、陸川等人,但小哥兒幾個不好好抬,經常把躺在擔架上的首長顛得摔下來,令擔架隊長韓三平很沒有面子。
韓三平找我談話的當天,我就給身在美國養傷的王朔打了電話,王朔對事情的估計沒有我樂觀,他懷疑這樣一篇閒得沒事拿別人開涮的小說,又是他寫的,是否能通過?我說可以改成你好我好他也好的故事。他同意把小說的改編權交給我,只是不抱什麼希望。有一件事我有點為難,可還是對他說了,我說:為了便於劇本通過,能不能在電影上不屬原著作者的名字?王朔想了想,同意了。現在想想,他當時的心情一定很複雜,從中也可以看出王朔曾經非常看重我們的友情。後來影片公映,沒有王朔的屬名,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改編自他的小說,每次記者問到這件事我都無言以對。
在此,我向讀者鄭重申明:電影《甲方乙方》改編自王朔小說《你不是一個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