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風雨危樓險 文 / 南湘野叟
是的,最親莫若父子,最近莫若夫妻,對最親最近之人,焉能不盡不實!
不過,冷瑤光對唐琪是有著感恩圖報之心,但絕無佔有之意,唐琪不僅是自作多情,也有點幾近放浪。
只是,天下男兒俱好色,是真英雄自風流,唐琪的姿色不敢說是天下第一,她的妖媚卻堪稱舉世無雙。因此,當唐琪懷送抱,軟語溫存之際,冷瑤光迷惑了,他沒有感到她有什麼不當之處,幾乎認為那是理所當然,那麼,他就應該毫無保留而傾盡所有。
於是,他咳了一聲道:「琪妹說得是,小兄……咳……」
唐琪心中一喜,一雙勾魂攝魄的美目,睜得大大的,嬌軀也不由自主的一陣顫動。
她這一抖,是出於心裹頭興奮的自然反應,想不到卻因此好夢成空,這應該說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原來冷瑤光在她嬌軀一顫之時,忽然想起任天寵來了。
一個推心置腹的良友,害得他幾乎萬劫不復,縱然是毫無心機之人,也會存有戒意的。何況冷瑤光並不是一個笨拙之人,因而他咳了一聲之後,語音倏然而止,下文再也不肯接下去了。
唐琪大感意外,美眸一橫,櫻唇輕撇,道:「你是怎麼啦?老是這麼吞吞吐吐的!」
冷瑤光推開唐琪,立起身來仰天吁出一口長氣,道:「練好武功才是當務之急,那些無關緊要之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冷瑤光身形一轉,緩緩走了開去,如果他能陡然回頭一瞥,必會發覺唐琪的眉梢眼角,正籠罩著一股駭人的殺機。
此後,唐琪除了勤練武功,就是對冷瑤光噓寒問暖,真像一個賢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對天殘劍集之事,從此絕口不提。
冷瑤光每日按時服用唐琪的藥物,並按本門及天殘內功心法尋輕搜穴,冀圖打通閉塞的穴道,經過兩個月的時間,總算打通了一處穴道,功力約莫可以恢復三成。
在一天的凌晨,唐琪與冷瑤光用完早餐之後,唐琪向他甜甜一笑道:「你療傷的藥物已然用罄,我要去採購一點……」
冷瑤光一怔道:「那怎麼成?牡丹堡近在遐邇,爪牙遍地,你一現身,豈不是自投羅網?」
唐琪道:「放心吧!我只要略為改扮一下,他們必然瞧我不出。」
她取出一隻皮囊,其中盛有一些易容之物,她在那迷人的粉頰上一陣塗抹,立即變為一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
冷瑤光大為訝然道:「好手法,當真令人大開眼界。」
唐琪道:「先父浪跡江湖,不願讓唐氏門中丟臉……其實,這點彫蟲小技,實在算不得什麼。」嫣然一笑,閃身出洞而去。
唐琪離洞後,冷瑤光便做他例行的早課,在他調息醒來之後,唐琪還沒有歸來,他心中微感不安,因而他走出洞外,小心翼翼的四周瞧瞧。
忽地,一條人影,捷逾飛鳥,「刷」的一聲,攔住他的去路,道:「好哇!我找遍了半個河南省,原來你竟躲在這兒納福……」
冷瑤光舉目一瞥,不由大喜道:「雲姐姐,是你!」
雲裳哼了一聲道:「不歡迎,是麼?」
冷瑤光道:「差一點想死小弟了,那有不歡迎之理!」
冷瑤光語出內心,絕沒有發覺語中有病,待瞧到雲裳嬌面一沉,他還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差錯,好在雲裳那不愉之色一閃即過,又換上一副羞答答的神色。
冷瑤光似乎感到眼前一亮,像陰沉沉的天色忽然露出陽光一般,這自然是雲裳的羞態太美了,也是十分罕見的。像她這麼一個終日面帶嚴霜的人兒,這偶然的羞態,使人感到她畢竟是一個可愛的女性。
冷瑤光一愣之際,雲裳的面色又變得一片嚴肅,柳眉一豎,道:「她是誰?」
冷瑤光一怔道:「她?哦,雲姐是說那位唐姑娘麼?」
雲裳道:「我說的是那個老女人……」
冷瑤光道:「雲姐誤會了,她並不老……」
雲裳怒叱道:「她不老是我老了,哼!」
冷瑤光不明白雲裳的火氣何以會如此之大,依然婉言解釋道:「為了避免耳目,唐姑娘是化了裝的。」
雲裳道:「你們為什麼要住在這山洞之中?」
冷瑤光遂將石弓山被擒的事說出,道:「山洞隱居,實出於無奈,雲姐,媸妹子呢?她沒有跟姐姐一道麼?」
雲裳火氣稍平,仍冷冷道:「沒有,我被人誘往東南,耽誤了不少時辰,及明瞭上當再回身追趕,已經找不到你們。」
語音一頓,接道:「你說那位唐姑娘是四川唐門的後人?」
冷瑤光說道:「不錯,她祖父負氣出走,寄籍蘇州,他們父女,更是遭逢不幸,以致落得賣藝街頭。」
雲裳冷哼一聲道:「你相信了?」
冷瑤光道:「她在石牢中救出小弟,又替我療傷除毒……」
雲裳哼了一聲道:「我卻猜她是牡丹堡的丹桂花後唐琪,不知你信不信?」
冷瑤光身軀一震道:「此話當真?」
雲裳道:「我瞧見她去到牡丹堡,八成不會有什麼差錯,再說,牡丹堡戒備森嚴,豈是一個江湖賣藝的與一個失去武功之人能夠隨意進出的。」
冷瑤光道:「但我的毒傷……」
雲裳道:「她替你治好了?」
冷瑤光道:「沒有,但已打通一處穴通,功力可以提到三成。」
雲裳道:「以兩個月的時間,你就不能恁內功打通一處穴道麼?她要求了你一些什麼?天殘谷的一切你都告訴她了?」
冷瑤光神色一變道:「我教給了她本門武功,二暉玄紫劍法,才教給她一半。唉,估不到人心險惡,一至於此,但她以丹桂花後之尊,竟是這麼不知羞恥!」
雲裳道:「只要有利可圖,石三絕能夠做出任何無恥之事,犧牲一個愛妾,換取曠代絕藝,在惜花帝君來說,倒是十分便宜之事。」
冷瑤光面色一紅道:「小弟與唐琪雖是同居一洞,彼此尚能以禮相守……」
雲裳撇撇嘴道:「誰管你這些骯髒事了?現在你是跟我走呢,還是等你那位心上人兒啦?」
冷瑤光尷尬的咳了一聲道:「自然是跟姐姐走了,但咱們去何處呢?而且,牡丹堡只怕放咱們不過!」
雲裳柳眉一豎道:「咱們去向百葉幫要解藥,順便尋訪索媸,我不相信有人能夠留下咱們。」
冷瑤光心知這位雲姐姐一身功力高不可測,跟著她倒也十分放心,只是他被牡丹堡關人石牢時日不少,但始終沒有機會詢問黃瑜是否也被擒來,跟雲裳走他是願意的,只是有點對黃瑜放心不下。
因而他吶吶半晌道:「雲姐姐……」
雲裳道:「你還有事?」
冷瑤光道:「黃瑜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擒入牡丹堡中……」
雲裳道:「你不是從牡堡出來的麼?怎麼倒問起我來了?」
冷瑤光道:「小弟關在石牢,根本沒有查詢的機會,何況小弟功力已失,縱然查出,也沒有援救之能。」
雲裳道:「你現在還不是功力未復麼?查出黃瑜在牡丹堡,你又能怎樣?」
冷瑤光道:「我是想請雲姐姐勞神……」
雲裳道:「牡丹堡高手如雲,機關遍地,闖堡救人,絕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而且黃瑜不見得是被牡丹堡所擒,就算她當真被擒,牡丹堡也不敢將她怎樣。」
雲裳所言確屬實情,冷瑤光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跟著她繞過郭逕向鄭州,他們腳程十分快捷,日色還沒有偏西,鄭州已遙遙在望。
進鄭州的南門向東一拐,便是以百年老號召的「天香酒樓」,雲裳微微一笑道:「累了吧?咱們進去喝兩盅。」
冷瑤光口中吶吶道:「好是好的,但小弟身無分文……」
雲裳道:「不要緊,我有。」語音未落,當先向天香樓走去。
百年老店,果然賓客如雲,雲裳流眸四顧,竟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地方,她正感為難之際,一聲長笑,忽由臨窗之處響了起來。
「這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雲姑娘,請這邊坐。」
此人一聲長笑,全樓皆聞,冷瑤光感到耳鼓「嗡」的一聲,幾乎駭得跳了起來。
對朋友打招呼,竟用上了內家真力,他縱然滿臉笑意,多少總帶著一點示威的成分,不過由這一聲長笑,顯出此人功力極深,當代一般高手,絕難望其項背,因而全樓客人一齊向他瞧去。
眾人目光一瞥,緊張的心情全都鬆了下來,因為那人一身儒衫,眉目清秀,十足是一個公子哥兒,雖然衣衫華貴,似乎不是一個平常的土子,但也瞧不出他有半點蠻橫霸道的氣質。於是,人們的目光一轉,又向雲裳投了過來。
人們的目光這邊瞧瞧,那邊看看,像有人在發號司令一樣,動作顯得十分劃一。
這是一個極為有趣的場面,冷瑤光忍不住也隨著眾人的目光向身旁的雲裳瞧去,但一眼瞧出,幾乎再也收不回來了,就這麼目瞪口呆。足足瞧了半盞熱茶之久。
原來雲裳那嬌面之上,已一掃滿面嚴霜,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而且粉頰生春,眉目皆動,那不止是美得令人忘乎所以,簡直是風騷入骨。
冷瑤光記得當日在牡丹堡祝壽之時,他曾經見過此種形象,黃瑜幾乎跟她動起武來。對這麼一個神秘莫測而又有著兩種極端相反性格的姑娘,是十分難以應付的,因而他打定主意,只要功力恢復,還是敬而遠之為妙。
此時一陣銀鈴似的笑聲,打破了酒樓的靜寂,雲裳緩緩邁動蓮步,走向那位儒衫公子道:「這就叫一個緣字,是嗎?殷公子。」
殷公子又哈哈一笑道:「只要雲姑娘認為是,那就不會錯了。」
雲裳微微一笑,回頭向冷瑤光招招手道:「過來,兄弟,姐姐替你介紹一位朋友。」
冷瑤光應了一聲,走到那位殷公子身前抱拳一拱道:「兄台請了……」
殷公子眉峰一挑,冷冷道:「咱們萍水相逢,閣下不必多禮。」
冷瑤光估不到這位看似溫文儒雅的公子,竟然這麼不懂禮貌,但不看金面看佛面,他既雲裳的朋友,倒不便與他一般見識,只是淡淡一笑,道:「領教了。」
雲裳撇撇嘴,玉臉輕舒,拉著冷瑤光並排坐於殷公子對面,道:「兄弟,這兒的炸牛排、炒黃鱔最善名,咱們來兩斤二鍋頭用它們佐酒,你看怎樣?」
冷瑤光道:「怎樣都成,小弟沒意見。」
雲裳逕自叫來夥計,點了幾樣可口的菜餚,這才回頭對殷公子道:「咱們江湖野人,不便請公子共餐,實在有點對不起。」
殷公子冷哼了一聲,道:「雲姑娘是不是不歡迎我了?」
雲裳道:「咱們借用地方,怎能喧賓奪主,公子如果賞光,咱們姐弟自然歡迎了。」
殷公子目光一轉,向冷瑤光投過來一瞥不太友善的眼色道:「貴友是誰?雲姑娘怎麼不替殷某介紹一下?」
雲裳招呼冷瑤光過來之時,是說給他介紹一位朋友,結果她卻一字未提,現在殷公子這麼一問,她倒不好再裝糊塗了。因而笑笑道:「他是我的兄弟雲傑,初涉江湖,什麼都不懂。公子可得照顧點兒。」
殷公子「啊」了一聲道:「原來是令弟,殷某幾乎失敬了。」
此人在平淡之中,另有一股目空一切的傲態,他對瑤光不再投以仇視的目光,但仍有不屑為伍的神色。
冷瑤光也不加理會,只是遊目四顧,欣賞長街的景色,忽地,他眉頭一皺,道:「姐姐,他們來了。」
雲裳順著冷瑤光的目光一瞥,果見丹桂花後唐琪。率領十二名花女,及八名勁裝大漢向天香樓匆匆奔來,她淡淡一笑道:「不要緊的,有殷公子在此,相信他們不敢動咱們一根汗毛。」
殷公子向街上瞧了一眼道:「這般人是雲姑娘的仇家?」
雲裳道:「是的,牡丹堡名震江湖,咱們姐弟有點招惹不起。」
殷公子輕哼一聲,雙肩微聳,身形已平空拔了起來,然後雙袖輕拂,去勢如箭,一晃之間,正好曳落於唐琪的身前。
飛將軍從天而降,在唐琪的眼中倒算不得什麼稀罕之事,不過那殷公子身如落葉,點塵不驚,唐琪就不得不另眼相看了。她退後三步,向殷公子由腳到頭,打量了一眼,道:「功夫跟人一般的俊,當真難得的很。」
殷公子冷冷道:「我不是來跟你說這個的。」
唐琪嬌笑一聲道:「那是來做什麼的?當街調戲婦女,閣下已然觸犯了王法,你知道麼?」
殷公子道:「你確有幾分姿色,不過……嘿嘿,要我調戲嘛,還嫌不配!」
唐琪粉頰一沉道:「你是找碴來了,知道咱們是誰?」
殷公子冷冷道:「知道,你們可是牡丹堡的爪牙?」
唐琪呆了一呆,迅即仰天一陣狂笑道:「當今之世,還有人敢向牡丹堡找碴,這倒新鮮得很!閣下是誰?能亮個字號麼?」
殷公子冷冷道:「本公子殷松風,正在教訓一下你們這般江湖匪類。」
唐琪面色一寒,向身後十二名花女舉手一揮道:「拿下來,死活不論!」
十二名花女一聲暴諾,便以輕盈巧快的身法,將殷松風圈了起來。她們每人的鬃際都插著一朵絹制牡丹,映著俏麗的粉臉,婀娜的身材,實在嫵媚已極。
可惜這般艷麗的小姑娘,臉上全是駭人的殺機,十二支長劍構成一道強烈的劍幕,像驚濤擊岸般,向殷松風展開瘋狂的衝擊。
別看她們只是十二名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這一聯手搏擊,竟然威力不凡,可見牡丹堡的顯赫威名絕非幸致。
冷瑤光劍眉一皺,扭頭對雲裳道:「姐姐,咱們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
雲裳道:「你太小看他了,這般牡丹門下,加起來也難擋他掄鞭一擊。」
他們說話之際,鬥場中果然已經發生劇變,只見殷松風身形一轉,右臂虛空一掄,那般氣勢凌人的花女,像觸電一般的一齊停了下來。
除了雲裳,沒有人知道殷松風那掄臂一揮使的是什麼武功,牡丹堡的十二花女何以會一齊震駭得停止進撲?
看熱鬧的,連同丹桂花後唐琪在內,不知道十二花女遭遇到什麼困難,他們雙目圓睜,向鬥場雙方仔細的瞧看著。
驀地,人從中響起一片驚呼,接著人們伸長脖子,想瞧看一個明白,因而引起一場極為短暫的騷動。
因為,接連發生扣人心弦的怪異之事,人們全都心顫神奪,目瞪口呆,爭看的騷動自然的靜了下來。
原來人們首先發覺那十二名花女的長髮,全部被齊根截落,秀髮紛飛,散得滿街都是。
其次是她們沿著頭頂一圈都在淌著鮮血,但除了飄落的秀髮,似乎瞧不出她們受到什麼創傷,那麼這些滴瀝著的鮮血,從何而來,就令人難以理解了。
更使人駭異的,是她們伸手向頭頂一摸之時,頭皮帶著頭髮,竟一起掉了下去,十二名美如花朵般的小姑娘,除了鬃角及後腦,頭頂上已毫髮不存,全部變成了光禿禿的尼姑般。
殷松風一招之中毀掉十二名花女,武功之高,實在駭人所聞,但手段的毒辣。也使人打從心底裡直冒寒氣。
在如此景況之下,唐琪再也凶不起來,她恨恨的一跺腳道:「姓殷的,咱們認栽,但牡丹堡有仇必報,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唐琪擁著十二名受傷的花女走了,長街之上,卻留著一片觸目驚心的遺跡,殷松風不再向他的傑作瞧看一眼,便若無其事的回到他的座位。
雲裳替他斟了一杯酒道:「承蒙代退強敵,小妹敬你一杯。」
殷松風微微一笑道:「這些小事,雲姑娘不必掛懷。」
他語音微頓,瞥一冷瑤光一眼道:「雲姑娘,如果不介意,咱們何不好好的談談。」
雲裳道:「對不起,舍弟身中奇毒,急待求醫,公子的美意,只好期諸異日了。」
段松風面色微微一沉,道:「令弟中了何種奇毒?也許殷某可以略效微勞。」
雲裳道:「小妹也不知道舍弟中的是何種奇毒。而且……咳,草澤賤民,怎敢勞動公子。」
殷松風哼了一聲,左臂倏抻,以不可思議的手法,一把扣著冷瑤光的右腕,出手之快,使得冷瑤光面色一變。
不待冷瑤光轉念,一股熱力已由他手臂侵入,它循著三焦經脈迅速的一轉,然後收了回去。
這位武功卓絕的殷公子,似乎是碰到一樁十分為難之事,他沉吟半晌道:「令弟果然身中奇毒,一般所用的解毒藥物,只怕難以奏效……」
雲裳道:「公子當真高明,看來舍弟遇到救星了。」
殷松風搖搖頭道:「殷謀雖略知歧黃,但沒有救治令弟之能,不過……」
雲裳嫣然一笑,接道:「小妹知道殷公子出身名門,這點毒傷自然難你不倒。」
殷松風道:「家師的菩提子確可治癒令弟的毒傷,且可增加二十年的功力,只是師門至寶太過珍貴,殷某只怕無能為力。」
雲裳淡淡道:「殷公子既有困難,咱們自然不便勉強,舍弟毒傷亟待救治,咱們就此作別。」
她掏出一塊銀錠擲給夥計,身形一轉,便與冷瑤光步出天香酒樓。
他們在鄭州寄宿一晚,並選購了兩匹駿馬,翌晨天剛破曉,便雙騎並轡,逕向開封府進發。
雲裳的臉色此時又回復到一片嚴肅,眉梢、眼角之間,還隱有一股凌厲的殺機,對這位有著救命之恩的黃衣女郎,冷瑤光總有一股如隔重山的感覺,他們雖然朝夕相處,還是有點莫測高深。
最後。冷瑤光終於忍不住,咳了一聲道:「雲姐……」
「什麼事?」
「那殷公子,他……」
「你想知道什麼?」
冷瑤光道:「譬如……他的出身、他的師承,還有……」
「還有他的武功,是麼?」
「是的。」
「你與他素昧平生,問這些做什麼?」
「沒有什麼,小弟只是好奇罷了。」
「好奇只會招惹麻煩,你還是不問也罷。」
碰了一個釘子,冷瑤光滿不是滋味,其實他何止對郡殷公子好奇,對雲裳的出身來歷,他才真正感到興趣,只是在她那嚴肅的神色之下,他不敢啟齒而已。
由鄭州到白沙,已是晌午時分,他們正要趕到鎮上打尖,一陣急驟的蹄聲,由他們身後驚天動地而來。
冷瑤光回頭一瞥,道:「雲姐,好像是那位殷公子。」
雲裳道:「不要管他,咱們走。」
他們還未到達鎮頭,來騎已然極近,那位殷公子揚聲呼道:「請等一等,雲姑娘。」
人家既已出聲招呼,雲裳倒不便故作不知了。她勒著坐騎,冷冷道:「殷公子,有何指教?」
殷松風咳了一聲道:「昨日之事,松風十分不安……」
雲裳道:「不必。」
殷松風道:「賢姐弟欲往何處求醫?」
雲裳道:「解鈴還須繫鈴人,舍弟之毒,是百葉幫的任天寵所下,咱們只好去問百葉幫求取解藥了。」
殷松風道:「百葉幫在劍公島,此去關山險阻,往返大是不易!」
雲裳哼了一聲道:「多謝關懷!」
殷松風道:「松風意欲與賢姐弟同行少林一行,不知雲姑娘可肯移玉步?」
雲裳道:「殷公子改變主意了?」
殷松風道:「對雲姑娘之事,松風理當竭盡棉薄,不過,此去能否求得解藥,松風不敢預作保證的。」
雲裳冷冷道:「殷公子是說,咱們去碰碰運氣了?」
殷松風道:「是的。」
雲裳櫻唇一撇道:「咱們何必浪費時日!」
殷松風道:「縱然求不到解藥,對令弟也無大礙,咱們試試倒也不妨。」
雲裳微作沉思道:「領略一下嵩山的風光,倒是平生一件快事。」
殷松風道:「雲姑娘答允了?」
雲裳道:「我同意到少林碰碰機會,不過咱們總得先填飽肚子。」
在白沙鎮打過尖,他們再聯袂往回頭走,當日薄西山,涼風掠水之時,他們又回到了鄭州。
在鄭州落店,殷松風包下了整個後院,此人不但出手豪闊,舉止之間,也另有一種唯我獨尊的神態,他對雲裳,固然曲意逢迎,對冷瑤光則十分怠慢。
此時的雲裳也大改常態,她不僅一舉一笑都顯得風騷入骨,冷瑤光眼旁觀,更發覺這位神秘的姑娘,在發著迷人的媚笑之時,眼中竟隱藏著懾人的殺機。
顯然,這雙丰神如玉,武功奇高的男女,不僅在勾心鬥角,心機之深,也更令人不寒而慄。
江湖之中品流複雜,冷瑤光也見過不少性格特殊之入,但像任天寵,及目前的這一雙男女,他實在有點窮於應付,因而他對隨著他們求醫之事大有悔意。
由鄭州至嵩山,約有六日旅程,他們翌晨由鄭州出發,趕到榮陽,已是夜幕深垂了。
由榮陽啟程,已然進入山區,沿途全是崖峭險道,進行的速度,自然頗為緩慢。
驀地,殷松風一勒馬鞭,回頭對雲裳說道:「歇一會兒吧!雲姑娘,前面有好朋友在看著咱們呢!」
雲掌道:「此地是牡丹堡的勢力範圍,來人八成與鄭州之事有關。」
殷松風哈哈一笑道:「是討債的來了,好得很,打發一下寂寞。倒是一件有益之事。」
他們說話之時,幢幢人影,已由山坳林間馳出,為首的是一位身著宮裝,儀態萬端的麗人。冷瑤光舉目一瞥,便已認出她正是當日在牡丹祝壽之時,為雲裳、黃瑜排解糾紛的那位牡丹花後。緊跟著的是左右花相、護花八使,再後面是三十勁裝大漢,及三十名鬃角插著絹花的少女。
冷瑤光心頭暗栗,他知道牡丹堡的護花八使名震武林,每人都具有一代宗匠的不凡身手,花後及花相的功力,較護花八使還要高明。那殷公子及雲裳縱然功力再高,雙拳難敵四手,只怕也難以討得好了。
他患忖之間,牡丹花後已來到雲裳身前丈外之處,她微微一笑,襝衽一禮道:「好久不見啦,雲妹子近況可好?」
雲裳還了一禮道:「謝謝花後關懷,小妹賤體粗安。」
牡丹花後向冷瑤光瞥了一眼道:「這位就是冷公子麼?咱們好像面熟得很。」
雲裳道:「花後好眼力,只是記錯了他的姓名,當日帝君壽辰,他不是曾經以明珠一粒為帝君祝壽麼?」
牡丹花後道:「不錯,那時他叫雲傑,但他那一粒明珠,卻為本堡帶來無窮恩怨,這件公案,不得不請雲公子代為了結!」
不待雲裳及冷瑤光答言,她目光一轉,瞅著殷松風道:「聽說殷公子一身功力武林罕見,看不出年紀輕輕的,竟是一位絕代高人。」
殷松風哈哈一笑道:「殷某只會幾下花拳繡腿,怎敢當那絕代高人的謬譽,花後過獎了。」
牡丹花後忽地笑一斂道:「咱們帝君,對虛名十分愛惜,其實這也怪他不得,牡丹堡能有今日,所恁藉的那點得來不易的虛名……」
殷松風冷冷道:「你不必轉彎抹角了,要怎樣劃下道來就是。」
牡丹花後面色一沉道:「我只是不忍不教而誅罷了,你認為能逃出咱們的手法?」
殷松風冷哼了一聲,道:「你要不要賭點什麼東道?」
牡丹花後道:「可以,你要怎樣賭法?」
殷松風道:「護花八使,名震武林,我如果擊敗他們八人,是否算作獲勝?」
牡丹花後道:「護花八使何等人物,閣下如此說法,不嫌太過狂妄了一點?」
殷松風道:「我是問擊敗了他們算不算獲勝,你大可不必節外生枝!」
牡丹花後道:「好,能與他們打成平手,就算你獲得勝利,你要賭什麼?說吧!」
殷松風冷冷道:「我雲妹子還少一個使喚的人,如果我勝得護花八使,你就做雲姑娘使喚的丫環吧!」
殷松風語音未落,護花八使已一片暴叱,縱身撲了過來。
牡丹花後嬌叱一聲道:「回去!」
這八名牡丹堡中的一流高手,在牡丹花後的嬌叱聲中退了回去。他們雖然恨不得剝了殷松風的皮,卻不敢違拗花後的命令。
牡丹花後依然忍怒火,冷冷道:「要是你敗了呢?」
殷松風道:「殺刮聽便。」
牡丹花後哼了一聲,正待揮手令護花八使展開攻擊,雲裳連忙搖手道:「慢一點,姐姐,以八搏一,似乎不太公平吧?」
牡丹花後道:「這是他自願如此,怎能說不太公平?」
雲裳道:「那就算我一份吧!以二敵八,你們已佔盡了便宜。」
殷松風道:「不,雲姑娘,咱們已經下了賭注,你千萬不要插手,否則,殷松風就變為言而無信的小人了。」
(此處缺兩頁)
「……出七根。記住,它只能發射七次,距離不能超過一丈五尺,除了生死關頭,最好不要使用。」
牡丹花後粉頰失色道:「雲妹子,你是存心與姐過不去了?」
雲裳冷冷道:「誰說的?一個人在豺狼當道之時,總不能連一根打狗棒也沒有!」
牡丹花後道:「神仙愁是武林禁用的絕毒暗器,妹子將它交給冷公子,不怕引起武林公憤!」
雲裳撇撇嘴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牡丹堡幾時講過江湖過節、武林道義了?」
牡丹花後面色一寒道:「愚姐久仰絕情宮武學蓋代,妹子,咱們姐妹過幾招玩玩。」
雲裳道:「姐姐肯賜招,小妹理當奉陪。」
牡丹花後向身後六十名牡丹門下招招手道:「這位冷公子就交給你們了,達不到目的,你們也別想活著回去!」
這位牡丹花後真陰險已極,語音未落,一片晶虹已向雲裳捲了過去。綵帶帶著勁風,出手便是絕著。
雲裳哼了一聲,反臂一劃,劍如雷鳴,「轟」的一聲,她身形微微一晃,牡丹花後卻已倒退了半步。
一招硬接,牡丹花後竟落了一個下風,這位僅次於惜帝君的一代艷後,不由大為錯愕,她一聲嬌叱,粉臂微挫,綵帶像怒龍般向雲裳的柳腰捲去。
她們這一交上了手,竟打得難解難分,雲裳雖然功力較高一籌,在三五百招之內,也難以分出勝負。
此時鬥場之上,除了雲裳與牡丹花一對一,冷瑤光及殷松風全處於以少敵眾絕對劣勢,尤以冷瑤光功力只能提到三成,玄雲神劍又失落於牡丹堡中,在三處搏鬥中,以他的處境最為險惡。
在無可奈何之時,他展開了靈胎九影身法,身化九影,捷逾輕煙,敵方人數雖多,知同捕風捉影,絲毫也奈何他不得。
忽地,他耳際傳來一股蟻語:「快走!兄弟,你留此無益,脫圍之後可直越嵩山,姐姐會到少林找你的。」
這是雲裳以蟻語傳音叫他先行脫離戰場,實際情形,他留下確實無益,因此,身形一晃,逕向山林之間撲去。
六十名牡丹堡的門下,竟無法攔阻一個武力只能提到三成之人,不止是丟人現眼,追究責任起來,他們也難作交代,因此一片追拿之聲,紛紛向冷瑤光身後疾追。
當真是忙忙如喪家之犬,冷瑤光慌不擇路,只是向崇山峻嶺之中急急的奔逃,當夕陽西下,霧鎮山墜之時,他終於甩掉追緝者而獲得安全。
夜色逐漸深沉了,雲深不知處,他已迷失了方位,而且山風如剪,寒氣侵肌,當霧之急,是找一個聊可藏身之處,如果露宿中宵,他將難以忍受那澈骨的奇寒。
終於,在一片絕壁之下,他找到了一個山洞,撥開掩洞的籐蔓,逕自一頭折了進去。
「哼……」
這一聲冷哼,像由地下贊出,他頭皮一炸,幾乎就想逃出洞外,這才叫時衰鬼弄人,荒山野洞之中,怎麼會有這麼一種怪聲?
是山魈木怪,還是孤魂野鬼?不管是什麼,碰上了總不是一件幸運之事。不過,怕,並不能解決問題,除死無大難,他倒想弄個明白,因而,他劍眉一揚,也報以一聲冷哼。
「噫……」
任是何等豪勇之人,在這般荒涼的暗夜之中,那突然而來的一聲冷哼,怕不嚇得三魂出竅,連爬帶滾的逃出洞去,他居然敢以牙還牙,那能不大出乎冷哼者的意外。於是,又響了一聲冷冰冰的驚噫。
冷瑤光似乎豁出去了,他向著驚噫之處道:「噫什麼?你是什麼變的,出來讓小爺瞧瞧。」
這一下,他惹了大禍了,一股無與倫比的暗勁。像鐵錘一般的迎胸擊來,他連轉念的機會也沒有,「轟」的一聲,已撞向一側的洞壁之上。
這還算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施展了一下靈胎九影身法,雖然一步還沒有施完,總算避過了正面,就這樣他仍然悶哼一聲便已暈了過去。
良久,他醒來了,前胸、後背還在隱隱作痛,那一撞之力,幾乎要去他一條小命。
他吃力的坐了起來,目光四轉,想瞧瞧傷他的究竟是什麼怪物,但,山洞漆黑,任什麼也瞧看不見。
不過他明白這座山洞之中,必然隱有一位武林高人,那冷哼、驚噫之聲,總非山魈木怪之類所發,因而膽氣一壯,道:「看閣下的身手,必然是一位武林前輩吧!對後生末學出手偷襲,閣下不怕失了你那前輩的身份?」
「小子,你倒是橫得很!」
冷瑤光猜得不錯,那人果然不是什麼精靈鬼怪,只是說話的聲音十分生硬,聽來令人難受已極。
一個人要住到像這等鬼不生蛋的地方,他的遭遇可能是很悲慘的,以冷瑤光本身為例,就是一個最好的說明。因此,他不再出言頂撞,微咳一聲道:「對不起,晚輩的怕遇到了精靈鬼怪,才不得不壯壯膽量……」
「什麼?你罵老夫是精靈鬼怪?」
「前輩不要誤會,我只是……」
「你只是隨便罵罵罷了,是麼?哼!老夫適才一掌打你不死。你必然有點自命不凡,老夫偏要再賞你兩掌試試。」話音甫落,狂飆陡生,一股如山暗勁,再向他迎胸撞來。
這次因為那人事先打了一招呼,冷瑤光自然做好了防備,他迅速立起身形,以靈胎九影身法,將那股驚人的掌力輕輕避了過去。
「嗯,果然有點門道,還有一掌。」
罡風震耳,勢如雷鳴,冷瑤光連換三次身法,才將這一招掌風閃避過去,他額頭之上,已然透出了汗珠。
這一不可惹起了他的怒火,劍眉一挑,揚聲大叫道:「還有什麼?要不要再來兩掌?」
哪知他語音未落,突感腕脈一緊,竟在悄無聲息之間被人一把扣了起來,耳旁同時響起一股險沉沉的聲音道:「你是誰?如有半句不實,小心老夫將你立斃掌下!」
洞中光線太過黑暗,冷瑤光無法辨識對方是怎樣的一個人物,但他明白處境確屬險惡,一語不當,將立即招致殺身之禍。縱然如此,他依然不願搖尾乞憐,雙目向那黑影投下輕蔑的一瞥,跟著冷冷一哼,道:「我嘛,冷瑤光,一個失去武功,窮途末路的小人物,閣下如是殺人的癮頭,冷某並無反對之意。」
「什麼?你已失去武功?」
「信不信由你,同時冷某還有一點聲明。」
「哦,說說看。」
「在下雖然是喪失武功,絕不會向閣下搖尾乞憐。」
「小子,你在找死!」
一股無與倫比的內力,隨著那人的怒叱撞向他的胸膛,就他的感受,是鐵人也會肢離破碎,何況他是一個血肉之軀!但勁風剛剛及體,忽又收了回去,那陰沉沉的聲浪又響了起來道:「小子,你當真失去了武功麼?」
冷瑤光冷冷道:「我並沒有強迫你相信,也無力阻止你殺人,要怎樣,悉聽尊便,還要嘮叨什麼!」
寧折不彎,是冷瑤光的個性,要命可以,要他低頭,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世間之事就這麼離奇,不怕死的人,反而時常會碰到難以想像的奇跡。冷瑤光這一頓頂撞,那人竟一聲輕吁,放開了他的腕脈。
「喂!冷瑤光,咱們坐下來聊聊……」
「我又不認識你,有什麼好聊的。」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小子也太俗氣了。」
「嗯,有意思,先說你吧!」
「說我?說我什麼?」
「你已經知道我叫冷瑤光了,我卻對你全然不解。」
「這個……咳,老夫必須對你完全瞭解,才能說出老夫的一切。」
「對不起,在下礙難從命。」
「為什麼?你信不過老夫?」
「在下被人一再暗害,只落得喪失武功,命如巢卵,但一般江湖敗類還不放過在下……」
「有這等事?」
「我何必騙你。」
「好吧,老夫先告訴你總該可以吧!」
一聲長長歎息,這位古洞怪人接道:「三十年前,某一佛門弟子,奉師命到汪湖之上修積善功,他仗著一身精湛修為,行腳所至,群邪授首,為衛道平魔積下了,不少功德……」
冷瑤光忍不住截口道:「那位佛門弟子,必是一位大有名氣之人,他是誰?」
「魔僧嘉廣。」
「魔僧嘉廣?在下聽說他兩手血腥,殺人無數,而且……」
「住口!」
這位古洞怪人在一聲怒叱之後,又深深地一歎,道:「你說得不錯,他不僅是兩手血腥,還誤犯佛戒。唉,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竟成了佛門的罪人……」
冷瑤光十分同情的道:「江湖險惡無比,我想那位嘉廣大師必是被魔道之人陷害。」
那位古洞怪人忽地縱聲一陣狂笑道:「好小子,有你這句話,老夫就不會下地獄了。」
冷瑤光笑,道:「前輩就是那嘉廣大師吧?」
古洞怪人道:「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老夫是不是那魔僧嘉廣,自己也難分辨了,咳,你呢,為什麼會落得這般慘狀?」
冷瑤光遂將自己的際遇,向古洞怪人作摘要敘述,那些兒女私情,全部略而不宣,就這樣也幾乎說了一個時辰。
古洞怪人聽完說道:「咱們相逢也是有緣,你按照本門心法運功,待老夫試試,能不能治好你的毒傷。」
閒著也是無聊,冷瑤光遂盤膝趺坐,按本門心法運起功來,那怪人以手撫著他的靈台大穴,一股暖洋洋的勁力,緩緩輸入他的體內。
那股力道首先與他僅有三成真力集合,然後逐漸加強,如同一匹脫韁之馬,在他經脈中不斷的遊走。又像一支無堅不摧的鐵軍,過關斬將,所向無敵,也許也於衝力太過強大了,他渾身顫抖,冷汗浹背,最後「轟」的一聲,他竟暈了過去。
約莫半盞熱茶之後,他便醒過來了,及運功一試,不僅毒傷盡除,而且,內力泉湧,週身舒泰已極。
他一跳而起,向那怪老人深深一禮道:「大恩不敢言謝,前輩如有所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投下了本錢,自然要收點利息的了。不過,你雖然任、督二脈被老夫替你打通,只怕還難以躋身一流高手之林……」
冷瑤光道:「一客不煩二主,前輩何不再賜點什麼?」
怪老人道:「你小子倒會找便宜,不過老夫二十年古洞潛修,只習得一掌一指,其他的武功已忘得點滴不存。」
冷瑤光暗忖:「三十年前,魔僧嘉廣即橫掃武林,任是何等邪派高手,無不被他追得天涯亡命,他二十年潛修只習得一掌一指,這一掌一指豈不駭人聽聞?」於是,他再度躬身一揖道:「只要是長者所賜,晚輩無不誠意接納。」
怪老人道:「好,你注意聽著。」
夜莫逐漸隱去,晨曦悄悄的溜了進來,他們光說不練,已耗去了大半夜時光,這兩招武學的玄奧就可想而知了。
此時冷瑤光已看清了這位傳藝的老人,如非一夜相處,他定會嚇得叫出聲來。
一頭亂草般的長髮,蓋著大半個面貌,全身枯瘦,難以找到四兩肥肉,身上穿的一襲僧袍,又黑又髒,還沾著不少塵土,像是二十年中,他從未移動過一般。
怪老人也在向冷瑤光打量著,他只瞧了一眼,就露出滿意的笑容道:「咱們以十日為期,讓你練會那一掌一指,你先去找山泉黃精,吃飽咱們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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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人對他解開部分疑團極為重要,因而他不再遲疑,震吭一聲長嘯,以殞星劃空之勢向鬥場撲去。
范玉庭首先發現是他的小主人,一招震遇郎原,高興的迎了上來道:「公子,老奴終於找到你了,你怎麼……」
冷瑤光丰姿俊朗,超凡拔俗,此時他不僅顯得頗為憔悴,那一身藍衫更是又髒又皺,十足是一個名場落魄,商場失意的孤零零之人。他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家人,焉能不語聲哽咽,而老淚縱橫了。
冷瑤光也感到十分難過,他握著范玉庭臂膀微一搖撼道:「我很好,范大叔,咱們先打發了這幾位朋友再說。」
劍眉一挑,緩緩迫近郎原的身前道:「需要動手麼?」
郎原單臂一振,蟒鞭以始皇趕山之勢,當頭一鞭劈落,他見到冷瑤光,已知道難免一場惡戰,傷兄之仇,使他懷恨已久,因而一言不發,就是一記毒招。
冷瑤光手無寸鐵,去斗這位凶名久著的莽漢,已使范玉庭大為擔心,及見郎原那威猛的當頭一擊,他忍不住怒吼一聲,彈身就待搶救。
但一聲陰沉沉的冷笑,人影一閃,那猴形之人已攔住他的去路道:「不要急,范老兒,咱們哥兒倆過幾招玩玩。」
范玉庭心頭大急,一招「風雨撼孤舟」疾點而出,旱煙鍋幻成千萬朵銀花,像驟雨忽降,猛擊猴形人的前胸。
猴形人大吃一驚,他估不到范玉庭的一柄旱煙鍋竟然如此威猛,急旋身倒窮,落地一個踉蹌,幾乎栽倒下去,他凶目亂翻,再也不敢小覷對方了。
迫退猴形之人,范玉庭急待向小主人赴援,但當他向鬥場一瞥,虎目之中竟射出兩股燭燭奇光。
原來郎原的蟒鞭,招招有如鐵錘撼山,恨不得一鞭打爛冷瑤光的腦袋,只是他一連十餘鞭,使盡了吃奶的氣力,鞭梢發著雷一般的巨響,始終沾不到冷瑤光的衣角。
范玉庭看呆了,他不明白冷瑤光是何種身法,但見藍衫飄飄。捷如幽靈,像九條人影在蟒鞭之中穿插一般。
郎原更是目眩神搖,氣得哇哇大叫,這位不知死活的凶人,最後竟破口大罵起來。
「姓冷的,你要不要臉?有種的就跟你郎爺爺放手一拼,你要再這麼一個勁的躲閃,你他媽就是奶娘養的。」
「啪」的一聲脆響,郎原的左頰之上挨了一記大耳光,門牙雖然未掉,牙齒卻活動了起來。
愣小子兩眼直冒金星,眼中的凶光較前更甚,他去知道冷瑤光實在不好惹,一副欲前又卻的神色,在那裡直著嗓門喘氣。
冷瑤光向著他微微一笑道:「閣下的蟒鞭確屬不凡,可惜還差了那麼一點。」
郎原怒喝一聲道:「有種的咱們就鬥鬥,誰要躲就是他媽的……」
適才一記耳光余痛猶存,他不敢再罵了,但手橫蟒鞭,嚴陣以待,看來不見真章,還是個不了之局。
冷瑤光道:「要打可以,咱們得下點賭注。」
郎原道:「好得很,大爺別的不行,講賭嘛,可是你小子的老祖宗,說吧,怎麼個賭法?」
冷瑤光道:「咱們彼此只發一招……」
郎原一怔,道:「什麼,一招?一招怎麼個打法。」
冷瑤光道:「你用蟒鞭,我用手指,咱們一招分勝負,輸了不准耍賴。」
郎原哈哈一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你用了兵刃就是龜兒子。」
冷瑤光道:「冷某頂天立地,豈是心存奸詐的無恥小人。」
郎原道:「好,賭注呢?」
冷瑤光道:「我輸了聽恁閣下處置,你輸了只要回答我的問話就是了,但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行。」
始終冷眼旁觀的麻面吊眼老人,此時卻跨上兩步道:「等一等,郎兄,這件事咱們得好好的研究研究。」
郎原道:「戴兄有什麼高見?」
麻面老人道:「你估量著能夠贏得了麼?」
郎原道:「戴兄,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的蟒鞭還抵下過他一根指頭?」
麻面老人道:「我是說萬一你不能贏怎麼辦,你適才不是抽了人家十幾鞭了麼?你可曾碰到姓冷的一根汗毛?」
郎原吶吶道:「這個……咳,縱然我抽不到他,總不能被他一根指頭嚇倒了吧!」
麻面老人道:「這倒難說得很,當今武林之中,練指力的可不在少數,譬如少林寺的金剛指、五方尊者的一元指,都有擊破護身罡氣之能。要是郎兄真個輸給姓冷的,他問的又是嚴禁洩漏的機密之事,那時,咳,郎兄就有點進退兩難了。」
郎原愕然道:「那咱們怎麼辦?」
麻面老人道:「以三搏二,咱們勝拳在握,怕什麼?」
郎原哈哈一笑道:「說的是,我幾乎上了那小子的當了。喂!姓冷的,你聽到沒有,咱們要三打二,不跟你賭了。」
范玉庭聞言大急道:「公子,你快走,讓老奴擋他們一陣。」
冷瑤光道:「不,這三人十分重要,我不能放過他們。」
范玉庭道:「但公子手無寸鐵……」
冷瑤光道:「對付這般江湖宵小,用不著費那麼大的手嘟,你替我看著點兒,不要讓他們逃掉就行。」
他語音未落,彈向疾起,猿臂輕舒,逕向郎原的蟒鞭抓去。
郎原怒叱一聲道:「小子找死!」振臂一抖,蟒鞭像靈蛇般飛了起來,鞭梢帶著勁風,直奔冷瑤光的腰際。
冷瑤光哈哈一笑道:「你輸了,姓郎的。」腳下斜踢,挺指一吐,「崩」的一聲,指力不偏不倚的擊在郎原的肩井穴上,大個子一招未完,便已有了道兒。
他拾起郎原的蟒鞭,轉身向麻面老人冷冷道:「榆關一別,冷某時常想念兩位的風采……」
麻面老人道:「冷少俠這般厚愛,咱們兄弟實在有點受寵若驚。」
冷瑤光道:「九嶷山主俠名久著,冷某焉敢對閣下怠慢!」
麻面老者道:「冷少俠誤會了,老朽並非九嶷山主的屬下。」
冷瑤光「啊」了一聲道:「此話當真?閣下是哪一門派的高人?」
麻面老者道:「咱們兄弟大朝不收,小朝不留,哪裡談得上什麼門派。」
冷瑤光道:「閣下太過客套了,冷某能夠知道閣下的名號麼?」
麻面老者道:「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尊聽,嘿嘿,還是不說也罷!」
冷瑤光面色一沉,道:「要是我一定要閣下說呢?」
麻面老者道:「士可殺不可辱,咱們只好以武力一分高下了。」
冷瑤光道:「很好,請賜招。」
麻面老者由背上取下一柄鐵傘,單掌一抖,鐵傘一開即闔,吊眼向上一翻,冷冷道:「得罪了。」右臂一挺,鐵傘逕奔冷瑤光的前胸,勢勁力疾,聲勢威猛無比。
冷瑤光不敢大意,一閃之間,纏向麻面老者的傘身。腳踏靈胎兒影身法,一閃之間,便已轉到對方的身後。
麻面老者確非弱者,他鐵傘一吐即收,同時旋身吐臂,鐵傘「呼」的一聲向身後砸來,避招還擊,使得俐落已極。
冷瑤光哼了一聲,猛的一吸真氣,將一條軟鞭挺筆直,接著振腕抖出,竟使出天殘門中的雲集七徘杖法,「呼」的一聲,鞭梢點向麻面老者的咽喉。
這一招不僅輕靈巧快,其玄奧毒辣之處,更是武林罕見。麻面老者大吃一驚,急側身跳避,揮傘回擊,終於技遜一籌,仍被鞭梢點在左肩之上。
「克嚓」一聲,麻面老者肩骨盡碎,身形一栽,向地面仆倒下去。
但他右臂一挺,鐵傘點到地面之上,身軀藉力一翻,向一側橫跳五尺,同時振腕一抖,鐵傘張了開來,傘骨像火花一般向四周進射,來勢之疾,有如電光石火。
冷瑤光想不到此人身負重傷,還能如此凶狠,一個不防,幾乎傷在麻面老者的傘骨下。
在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他總算逃過了那陣箭雨,可是麻面老者及猴形之人已逃得無影無蹤。
范玉庭急忙奔來道:「公子,你沒受傷吧?」
冷瑤光道:「沒有,只是讓他們逃掉了十分可惜。」
范玉庭道:「還留下了一個姓郎的,公子去問問他吧!」
冷瑤光道:「也只好如此了。」
郎原肩井穴被制,依然在那裡呆呆的挺立著,胸前插著兩根傘骨,鮮血還在滴嗒嗒的淌著,三魂早已出竅去了。
他們主僕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良久,范玉庭才咳了一聲道:「這雙惡賊,果然陰狠無比,臨危逃命,還來個殺人滅口之計。」
冷瑤光道:「范大叔認識他們?」
范玉庭道:「不認識,但由他們的形相及兵刃推測,必是門弔客那兩個惡人。」
冷瑤光道:「喪門弔客是什麼出身?」
范玉庭道:「他們無門無派,一向獨來獨往,何以會與姓郎的拉上關係,老奴就無從猜忖了。」
冷瑤光道:「他們既然殺姓郎的滅口,可能已投到九嶷山去了,但欲蓋彌彰,咱們一切遭遇,九嶷山主可能就是那陰謀策劃之人。」
范玉庭道:「九嶷山主名久著,江湖之中奉為萬家生佛,咱們在沒有獲得真恁實據以前,言語之間最好小心一些。」
冷瑤光道:「范大叔說得是。」一頓接道:「我娘還好吧,大叔到嵩山來做什麼?」
范玉庭道:「老夫人很好,只是冷家莊卻……」
冷瑤光一栗道:「冷家莊怎樣了?快說嘛,范大叔。」
范玉庭道:「打從公子及索姑娘離莊之後,冷家莊確曾清靜了一段時日,當時老奴一再請求前來協助公子,但老夫人為了使公子獨擔危難的苦心得以實現,不許任何人插手公子之事……」
冷瑤光道:「現在呢?冷家莊又遭遇到什麼困難了?」
范玉庭道:「那般人無法奈何公子,他們就轉移了目標,天殘派、鐵衫幫、血刀門、牡丹堡、百葉幫,還有幾個息隱已久的魔頭,現都集中洛陽,冷家莊也就呈現著山雨欲來之勢了。」
冷瑤光道:「范大叔,咱們走。」
范玉庭道:「公子是要回莊?那索姑娘呢?」
冷瑤光道:「我與索姑娘私自離莊,本想獨當巨任,力挽狂瀾,到頭來索姑娘中途離散,生死難卜,冷家莊還是免不了風雨危樓之險,在如此情形之下,我除了回莊已別無選擇了。」
范玉庭道:「公子說得是,只是老夫人命老求見廣大師,要他老人家相助咱們一臂之力。」
冷瑤光道:「廣師伯不是在咱們莊上的麼?」
范玉庭道:「後來他老人家被少林掌門召回去了。」
冷瑤光一怔道:「廣師伯已被少林逐出門牆,他們還要召他作甚?」
范玉庭道:「聽說少林掌門已容許他老人家重返少林。」
冷瑤光道:「你是要到少林去找廣師伯了?」
范玉庭道:「是的。」
冷瑤少道:「我也是要去少林,咱們一道走。」
范玉庭瞧瞧天色,道:「在日落之前,咱們無法趕到少林了,還是找地方歇息一晚,明早再動身吧!」
冷瑤光道:「好的。」
他們順山道聯袂急馳,終於在十餘里外,發現了一間獵戶。此時晚霞含山,歸鴉繞樹,山林晚景,顯得出奇的美麗。
范玉庭急走數步,向那低矮的柴扉輕擊兩下道:「有人麼?咱們是借宿的。」
「咿呀」一聲輕響,柴扉敞了開來,當門而立的,是一個霧鬟雲鬃,年方二八的小佳人,她雖然穿著一身荊釵布裙,仍掩不住她那迷人的風姿。
這當真是野花偏有色。村酒醉人心.一個深山獵戶之家,竟有如此俏麗的姑娘,冷瑤光主僕焉得不神色一呆。
那姑娘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編貝似的玉齒,伸手一掠長髮,道:「兩位是迷了路麼?請進來歇會兒吧!」
冷瑤光道:「咱們是錯過宿處了,想向貴處借宿一宵,不知姑娘能否給予咱們主僕一個方便?」
那姑娘道:「出門之人誰都有個不便,只是咱們獵戶人家,沒有什麼好招待的。」
她笑意盈盈,讓冷瑤光主僕走進屋內,嬌軀一轉,到屋後為他們張羅茶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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