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迷斯卓諾旅記 第一章 野人之行跡與節杖 文 / 艾德·格林伍德
伊爾明斯特涉長途,穿野林,橫跨大陸,乃從阿森蘭特,終至神跡之精靈城科曼多。然歷代無關此事之詳細記載,後人無可奈何,唯可臆斷其人一路並無大事發生也。
安塔恩費倫法師編年史聖賢傳記出版於大棒之年前後女神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來著?伊爾正在絞盡腦汁地想著,一道利箭卻從樹叢裡狠狠地射了出來,把他嚇了一大跳。
箭拖著樹葉的的沙沙聲,擦著他的鼻尖射了過去,伊爾瞪大眼睛,眼皮詫異地翻動著。等他回過神,重新望向面前的大路,就更加詫異了。路口上站著六七個人,穿著破爛皮甲,手裡握著長劍和匕首,個個是一副「來者不善」的神情。
「你給我下來,要不我們就要了你的小命!」其中一人有些洋洋得意地喝道。伊爾迅速左右掃視了一番,確定沒人包抄他的背後,當下念了一句咒語。
他手指翻動,很快,站在他面前的三個土匪就被「扔」了出去,那樣子好像是空氣裡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重重地打了他們。那幾人手裡的劍高高地飛上天空,他們驚訝地喘著粗氣,慢慢地滾進了荊棘叢。
「如果想歡迎一個異鄉人,我認為各位最好用比較傳統的方式,比如說說『很高興遇到您』一類的好聽話。」伊爾對先前說話的男人說道,隨後,他又為自己堂皇的話語添了一縷笑意。
土匪頭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倒退著跑進樹叢,大叫道:「阿爾漢!德勒斯!快幫忙!」話音未落,綠林裡如黃蜂般飛射出一簇利箭。
兩支箭迫不及待地衝向伊爾的坐騎,可憐的灰馬發出一聲嘶鳴,仰起了前蹄,彷彿是想踢向那看不見的敵人,接著身子一歪,倒向一旁,四蹄一陣亂蹬,無奈地死掉了。幸好伊爾眼明手快,在馬倒地之前的一瞬之間,跳下了馬鞍,就勢往邊上一滾,同時在腦海裡尋思對付這幫匪徒的辦法。眼下敵人藏身在樹叢裡,四面包圍了他,而自己只是一個人,該用怎麼辦才好呢?要不是這麼手忙腳亂,伊爾才不願放棄自己的鞍囊咧!他大口地喘著氣,滾到一株老樹根下頭。這時已是抉擇之年的秋天,老天降了這年的第一次寒霜,把樹葉染成一片金色。他抓著長滿苔蘚的老樹皮,緩緩站起身,用樹做為他的掩身之所,機警地打量著樹林裡的響動。而迫不及待的匪徒們在這時衝了出來,圍住了他。
伊爾輕歎一聲,背靠大樹,念出一道咒語。曾有一個凶險之夜,無數飢餓的野獸團團圍住了他,不得已之下,他在曠野裡用了這道法術。現在,要是他再不趕緊使它,就沒法經歷更多冒險的夜晚啦!伊爾施法完畢,面帶微笑,看著領頭的匪徒走了過來,那人分外警惕地打量著他周圍的樹木,慢慢地挪了過來。
匪徒罵罵咧咧的聲音突然被打斷了,伊爾與身後沉靜安詳的大樹融和在一起,他的思維沿著大樹伸張的根莖擴散到了旁邊的大樹,四面八方都是大樹的枝葉。嗯,不錯,應該這麼做。
伊爾在樹幹裡擴展著虛體化的身軀,竭力不讓自己被窒息感噎住喉嚨。
很多法師都被這迫近的活埋感給逼得發了瘋。但麥嘉拉堅持認為,這是一項伊爾必須要掌握好的技能。
那時她是不是就預見到了今天呢?甚至更久以後的未來?這念頭讓阿森蘭特的王子伊爾明斯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在樹莖內站起身,向外穿行。難道他所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女神蜜斯特拉的旨意嗎?如果這是真的,那萬一要是有另外一個神明,正指引著另一個凡人的成長,兩神的旨意互相衝突,那又該怎麼辦呢?如果不是她非要他「騎馬」去神聖的精靈城科曼多,他早就變成一隻獵鷹,高高地飛過這片森林了。那些臭土匪的箭根本就動不了他一根寒毛!他正這麼想著,轉眼間,自己的身體已經從陰暗溫暖的樹林裡穿行出來,在佈滿陽光的撒庫達斯克大路上凝固成形,他看見自己左邊是一條髒兮兮的腰帶,而在他右邊,不到兩步開遙之外,則有一個穿著骯髒皮衣的匪徒。伊爾情不自禁地玩起了自己當年在哈桑塔大街上常玩的小把戲:他輕手輕腳地卸下了那個匪徒腰帶上掛著的匕首,那匪徒卻根本不曾察覺。偷來的匕首,圓頭刀柄上刻著一條凶狠的大毒蛇,張著利牙顯出一副擇人而噬的樣子。
伊爾定住身形,紋絲不動地站著,像塊生就的頑石,生怕踩到腳下的落葉,發出聲響,驚動一旁的匪徒,暴露自己的所在。那匪徒慢慢地走開,朝這年輕法師剛才消失的地方挪腳過去。
自己能在匪徒眼皮底下拿回自己的鞍囊,又不被他們發現嗎?即便匪徒手中沒有弓箭,也沒有使用弩箭的技巧,他,伊爾明斯特,也分外不情願在這撒庫達斯克的心腹地帶,浪費法術跟這一夥亡命之徒動手。這旅途上,他已經遇到過無數虎豹豺狼,也聽人說過這條路上有許多凶狠的食人猛獸。自從走上這條路之後,他真的見到了不少路邊枯骨和商隊殘留下被推翻的馬車箱。伊爾可不希望自己淪落成另一個聳人聽聞的旅途故事,成為警告和嚇唬後來者的傳說。
他站著,正拿不定主意到底該怎麼做,一個匪徒卻低著頭匆匆朝他走了過來,一頭撞進了他懷裡。
兩人同時詫異地倒在了樹葉堆中,不過這個趕往科曼多的阿森蘭特人手裡已經拿起了匕首,是時候用它了。
匕首鋒利極了,只一刀,就切開了匪徒的額頭。伊爾滾到他腳邊,彈起身就跑,匆忙之中,他還一腳踩在匪徒掉在地上的十字弩上,弓弩發出「啪嗒」聲,應該被踩壞了。伊爾只管朝著大路奮力跑去,身後傳來驚訝的喊叫聲。
被刀傷到的匪徒應該已經被噴出的血弄得看不清東西了,得留下一個人手幫幫他。這樣能空出手來對付伊爾的人自然就又少了一個。現在他還不能逃走。勃都坎急流距離這裡還有幾天的路程;而返回艾爾圖的路程就更遠了。他不可能在趕路的時候讓一大把窮凶極惡的匪幫整天跟在他背後,必須先幹掉他們。
伊爾靈活地跑下大路,靠近自己的馬,用借來的匕首飛快地割下鞍囊、劍袋,然後一把抓起這兩包東西,奮力地跑開,希望能給自己下一個詭計贏得多一點時間。
一支箭掠過他的肩膀,伊爾急忙一掉頭,跑進了前面的森林。現在的距離足夠他玩個漂亮把戲了。
他得站好身,準備一場惡戰。除非……他驟然間停下腳步,急急地放下包裹,拔出了劍,又從左右靴子裡各摸出一把匕首,抽出藏在後頸頭髮裡的小刀。他把這堆刀劍和先前從匪徒那裡偷來的匕首一起扔在地面的苔蘚上,發出一陣「咯拉咯拉」的聲音。為了加大攻擊威力,他還摸出吃飯用的小叉子,寬刃的刮皮刀,在做這些事情的同時,他的嘴裡已經開始吟誦咒語。
眾匪徒正越過樹林飛快地趕過來,而伊爾一直在忙著準備著自己的魔法。他按順序擺好每把刀,小心地割開自己,讓自己的血挨個滴在武器上。他掏出一大串小口袋,逐一碰了碰劍刃。蜜斯特拉曾悄悄告訴過他,那些小口袋她都做好了記號,好讓他一眼就能看清楚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這事她可幹得真妙,伊爾忍不住悄悄謝了她一聲。最後,他拍了拍手。
魔法起作用了!伊爾抓起了鞍囊,把它當作一個擋箭牌,擋住可能會朝自己射來的箭。他蜷起身子,躲在鞍囊之後。七把被施了魔法的劍一一升起在空中,互相乒乒乓乓碰了碰,似乎是在給自己禱告,接著,就猶如離弦之箭,射了出去。
片刻之後,衝在最前頭的一個匪徒尖叫起來,伊爾看見他轉了個身,捂著一隻眼珠,重重地跌倒在地。第二個匪徒罵了一聲,揮起自己的劍。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響過之後,那人倒退幾步,也倒了下來,血從他被切開的喉嚨管裡噴射而出。飯叉飛出去,射到第三個歹徒身上,那人驚恐而痛苦地嚎叫起來,側過身,用手從身上抓住飯叉,扔在了地上,爾後拔腿就往回跑。他身後的幾個匪眾拿著刀劍,本來是張牙舞爪向前衝過來的,此時呆在原地發楞,片刻之後見勢不妙,也掉轉過頭,跟著他沒命地逃了。
伊爾放出的刀劍上只要沾上了對方的血,魔法就自動失效。伊爾放下了鞍囊,小心地走上前去,從倒下的匪徒身上撿回自己的匕首和叉子。現在他滿可以大搖大擺地走掉了,可伊爾還是擔心,到底有多少個歹徒還活著呢?他放出的刀劍大多還沒有掉在地上,也就是說:還沒沾上敵人的血。
那兩個倒地的匪徒都嚥了氣,地上殘留的一道深深血痕則說明,第三個匪徒也活不了多久。第四個匪徒面朝下倒在伊爾的死馬身旁,一把長劍刺進了他後背。
伊爾把這些武器都揀回來,可他偷來匕首和那把藏在背後的刀子還不見蹤跡。他沿著路接著尋找,又發現了兩具屍體。這兩個死去的匪徒身上都佩著刻有大毒蛇標誌的武器。事已至此,伊爾沒再繼續尋找殘匪,重新走上自己的路。他用手抓了抓下巴,整個旅途上他沒怎麼刮鬍子,弄得臉上癢癢的。他聳聳肩,不管怎樣,還是往前走吧。具體是哪路匪幫霸佔了這個樹林,這一切又有什麼打緊呢?他仔細地拾起匪徒們落在地上的弩,走到不遠處的一個山洞前,把它們統統扔了進去。洞裡的一隻野兔受了驚嚇,飛快地跳出來,竄進了樹林。
伊爾看看自己手裡拿著的刀劍,全都沾滿了血,忍不住有點遺憾地搖搖頭。不管怎麼說,他實在不喜歡殺人。他找了一塊厚厚的苔蘚皮,把劍擦擦乾淨,穿過了漸漸暗下來的樹林,繼續朝著東南方走去。
天色很快變成了鉛灰,一絲冷風吹起,似乎是要下雨了。可很長時間後,雨點也沒落下來,只剩下伊爾一個人扛著越來越重的鞍囊,一步一步艱難地在路上跋涉著。
☆☆☆薄暮降臨,伊爾帶著一身疲憊,走進了一個小山谷,看見不遠的前面有炊煙升起,還有一道籬笆牆,圍著一塊開闊的土地。
路口前滿像那麼回事地樹著一個路牌,就好像是裡面圍著的是私人牧場什麼的。實際上路牌後面是一大塊爛泥巴地,長滿了雜草。路牌上寫著:「歡迎來到傳令者之角。」下面還畫著一把圓形的銀色號角。伊爾對著牌子笑了笑沿著圍欄,走過幾座冒著炊煙的石頭屋子,穿過一道大門。門頂上吊著一把粗製濫造的鐵質傳令號角模型。
看來今晚他得在這裡過夜了。伊爾橫穿過一塊泥巴地,來到一間客棧門前。門口坐著一個百無聊賴的小男孩,正削著蘿蔔,碾著胡椒粉,然後把削好的蘿蔔扔進一個個裝滿水的大桶,同時還張望著路上可有過路的旅客。
男孩打量了伊爾明斯特一番,顯然是對這個陌生人很感興趣,但他並沒敲響手肘旁邊的來客銅鑼,只是面無表情地衝著疲憊不堪的年輕旅客點點頭。伊爾還了禮,走進客棧。
房間裡充滿一股雪松味,迎面的前方左邊似乎有一座烤火爐,從那裡傳出一陣陣說話的聲音。伊爾扶了一下肩上的鞍囊,看著屋內的情況,一時還以為自己又來到了樹林之中。這間屋子用很多樹幹作為頂樑柱,屋裡光線昏暗,腳下是石板地,縫隙之間填著鋸木屑,有很多跑來跑去的硬殼小蟲子。他身旁還擺著一些廢棄不用的舊床板,上面不知什麼時候被火燒了好些疤痕。
這地方聞上去像是座釀酒廠。屋裡到處都是酒糟的酸味,窗戶被人關得緊緊的,只有一道縫隙透出光線,湧進空氣。伊爾從那道縫隙看出去,外邊擺著小山包一般多的酒料桶。一張皺紋堆疊,長著兩條粗眉毛的臉出現在伊爾面前,嘎聲道:「一個人?徒步過來的?想吃上一頓飯,再睡個好覺?」伊爾點了點頭。對方有些粗魯地說道:「那好,就呆在這吧。一張床,兩個銀幣。晚餐也是兩個銀幣,每喝一杯酒,外加一個銅角子,要洗澡也得額外收費。酒吧在前面左邊,自己看好你的包。還有,我再提醒你一點,要是有人敢在我的地盤上動刀子,我就把誰扔出去,而且不給他們武器,就讓他們赤手空拳地呆在外面的野地裡。你聽懂了嗎?」「明白了。」伊爾有些慎重地回答道。
「有名字嗎?」糙臉店主把毛茸茸的粗壯手臂擱在窗沿上,問道。
有那麼片刻功夫,伊爾很想頂對方一句,用一個「有」字回答這無禮的問話。但轉念一想,他張嘴說道:「我叫伊爾,從阿森蘭特出來的,要到急流河域那邊去。」對方點點頭,「我叫戴佴頓,這地方是我自己修的。壁爐架子上放著麵包、蠟燭,還有奶酪。你去給自己倒杯酒吧,跟露絲說你想要點什麼,她正在那邊準備燒湯。」那張臉消失不見了,而窗外傳進來了搬動大木桶的聲音。伊爾按那人的吩咐,一一照做。
隨後,他走進酒吧。那裡有許多張陌生的臉孔,都帶著警惕的神色抬了起來,好奇地看著他。伊爾鎮定自若地用芥末醬塗好奶酪,端著酒杯,安靜地坐進一個角落裡的座位。他頗有禮貌地向全場點點頭,又向露絲特別緻了個謝,然後埋下了頭,狼吞虎嚥,填著自己空蕩蕩的胃袋。他一邊吃,一邊也打量著屋裡的人們。
在後屋角,有一群穿著工作服,腳踏破靴子的魁梧男女,全都淌著汗,身上髒髒的,臉上一副疲倦神色。嗯,這應該是當地的農夫,睡覺前來吃晚飯的。
有張桌子邊坐著一隊男人,身穿皮甲,腰帶上別著武器。他們的隊徽是雪白劍鞘下鮮紅色的劍。有人留意到伊爾正在看他們,就嘟噥著說:「我們是赤劍團,要到薩林姆斯罕去,找點商隊護衛的工作幹幹。」伊爾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姓名,和將要前往的地方,晃了晃酒杯,喝了一大口,此後一直不說一句話,直到人們對他失去了興趣。
人們又開始繼續各自散漫的閒聊了。不遠的兩個客人正在聊著類似「你聽說了嗎?」的話題,那兩個人衣衫破爛,蓄著鬍子,一臉凶暴相貌,各自配著很有些年歲的利劍,全身上下掛著一大堆東西,叮噹作響的杯子、刀子、棒槌、以及其他各樣小工具,就像是兩座移動著的軍火庫似的。
其中一人叫卡穆·霍托肯,長得有點胖,動作急匆匆的,比自己的同伴稍顯傲慢。伊爾偷偷看著他們,靜靜地聽著他們的交談。那人口若懸河,可謂是言辭動人,他說道:「我跟你說過,大好的機會就這樣被浪費了,尤其是對我,和你,瑟戈思,這樣經驗豐富的勘探者來說,機不可待,時不再來呀。」他往前靠了靠,機警的眼睛瞟了瞟赤劍團,然後故意壓低聲音,卻又讓自己的談話剛好能被周圍的人聽見,「你明白嗎,這是關於精靈的。祂們搬走了,沒人知道搬去了哪裡,總之就是不見了……這個叫做『依拉凡』的地方,就是大河流過的那片樹林,從這裡出發,朝東北方走,就是了……去年冬天……現在,這地方就是我們的啦,想拿什麼就拿什麼。來,看看我這個小玩意,是我十多天前在那裡一座廢墟上找到的,金子哪!外面全是小珍珠呢!」「啊,」一個農夫用百般懷疑的聲音插嘴說,「那東西有多大?多大?這次是不是比我的頭還大了?霍托肯!」勘探者濃黑的眉毛擰在了一起,板起了臉,「閉上你的臭嘴,納葛!」他抱怨說,「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揮著刀槍,驅趕狼群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大膽地衝進樹林子?」「哦,」納葛尖酸地回答說,「霍托肯,你得明白,我們這些人,還有老老實實的活得干呢……你趕狼的時候想必不太明白什麼叫做『誠實』吧?可現在,你應該明白吧?」好些農夫嗤嗤地低笑起來。
「你們這些短視的農夫,我不會把你們的話放在心上的。」勘探者冷冷地說,「因為我喜歡這裡,我也打算繼續在這裡喝我的酒,我要看看,要是那些狼群跑到你們的土地上,你們該怎麼用耕犁把他們趕走,嗯?不過,我得告訴各位,千萬別嘲笑那些膽子比你們大的人。」霍托肯的手,猛地伸進自己敞開的襯衣裡,抓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布包。他短粗的手指把封口帶一扯,倒出了裡面裝著的東西:一個透亮的金球,外面裹著閃爍的寶石。屋裡的每個人,喉嚨裡都冒出敬畏的歎息聲。勘探者得意地把寶石舉起來。
這真是個漂亮的東西,古老而又典雅,伊爾見過精靈們的手藝,應該是祂們的傑作。這東西至少值得上十二座傳令者之角,只有多沒得少。不止如此,那些寶石應該不僅僅是裝飾品,而是意味著魔法的力量。
這時,伊爾突然看見勘探者的手指上戴著一枚大戒指,上面刻著一條張著大嘴的大毒蛇。
「你們哪個人,曾見過這種寶貝?」霍托肯心滿意足地問道:「嗯,你嗎,納葛?」他轉著頭,看了看赤劍團的冒險者,那些人像鴨子般伸長了脖子,急切地看著他,身體幾乎已經離開了座椅。霍托肯又轉回身,看著自己的夥伴,「你呢,瑟戈思?你可曾找到過什麼寶貝,值得上這玩意兒的一半價值,嗯?」「夠了,夠了,」另一個滿臉鬍子的人用力抓著頭,擺出一副飽經風霜的尊容,「我說,到此為止吧。」他站起身,把一隻腳踏上了桌子。這時卡穆·霍托肯還在開心地笑著,為別人的讚歎得意洋洋。
站起身來的那人,從自己抬起的靴子裡抽出了一件又長又細的物事,對著霍托肯笑了笑。伊爾注意到,他嘴裡的牙齒不剩幾顆了。
「霍托肯,我不會搶你的東西,」他也洋洋得意地說,「這可不是老瑟戈思的做事方法。我素來喜歡又安靜又穩妥,你明白嗎?又安靜,又穩妥……」他舉起那細長的圓柱狀物體,用手撫弄著外頭包裹的黑綢布,故意放慢語速道,「我也去過那依拉凡,去看看能找到些什麼東西。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啦,我猜你那時還沒生出來吶,霍托肯,我毫不懷疑……」大塊頭的勘探者咆哮起來,但眼睛片刻不離對方手裡拿著的東西。
「我早就聽說過,人要是在精靈森林裡,只有一個地方,會讓你同時遇上到無數的野獸和珠寶。那是什麼地方呢?墳墓。」瑟戈思的最後一個詞,讓原本鬧哄哄的酒吧裡變成了一片寧靜的死海。
「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樣,精靈們是不會呆在那種地方的。」瑟戈思繼續說道,「所以,要是有人敢於冒著生命危險,就有可能——我是說,只是有可能,找到像這樣的寶貝!」他一下拉開了手上的綢布!人群裡響起一陣低語,而後又陷入了寂靜。勘探者手裡拿著一根精雕細琢的細銀棍子,有點像長笛,棍子的一頭刻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另一頭鑲嵌著一枚天藍色的寶石。靠得最近的赤劍團劍士張大了嘴巴,而那寶石就剛好能塞住他張大的嘴!這棍子應當是一根節杖,棍身周圍刻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龍,龍眼上是兩顆寶石,一枚呈綠色,一枚是琥珀色。龍尾也嵌著一枚寶石,這顆是褐色的。
伊爾看著那棍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藉以掩飾自己臉上的好奇之色。要是他不得不跟守城的精靈衛兵打上一仗的話,像那樣的東西就會很有用處了。它是如此美麗而光滑,不可能不是精靈們的傑作。它又有什麼樣的魔力呢?「這根節杖,」瑟戈思說,晃晃手中的銀棍。露絲正端著一大盤小甜餅走進房間,見此情形,不禁嚇了一跳,把餅乾都打翻在了腳下。「它是一個精靈王的陪葬品,也許是兩千多年前,也許更久遠。不過,我想祂興許是喜歡招來人們羨慕的眼光,就跟某些懶惰的大嘴巴勘探者一樣!所以,祂才會打造這樣一根東西。各位,仔細看著!」充滿敬畏感的聽眾看著他,他碰了碰一隻龍眼,同時又摸了摸節杖底端的大寶石。瑟戈思用它指著卡穆·霍托肯,一道亮光閃了起來。霍托肯嚇得不得了,摔倒在地上,害怕地打著哆嗦。
瑟戈思狂笑著轉過頭,「霍托肯,別怕,」他笑道,「別再發抖啦。它只有這麼些能量,就像你看見的,發發光,僅此而已。」伊爾輕輕地搖搖頭,他知道,節杖可做的事情定不止如此。而這時,屋裡有一個人注意到了他的反應。
霍托肯站起身來,眼裡充滿怒火。可瑟戈思不管他,只顧著自己往下說道:「它還有些個小把戲。」他按著龍的另一隻眼睛和尾部的寶石,一道亮光穿過酒吧,射向伊爾,把他面前的酒杯捲了起來。年輕人看著酒杯沿著牆壁輕輕「跑」動著,冒著煙,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還有吶!」瑟戈思喜滋滋地說,光線減退,酒杯滾出了房間外,「各位看仔細了!」他按了一下龍尾巴和棍頂的寶石,這次,出現了一道藍色的光球,裡面還有無數小光點在翻滾跳動,節杖就懸浮在這光球裡。
伊爾繃緊面孔,手指在乾酪上敲著。他低下頭,旁人看起來會以為他是在看自己的酒杯,實際上,這時他念了一道咒語。這礦工無心的賣弄,很快會惹出大麻煩,在此之前,伊爾不得不採取行動了。
咒語起了效,屋裡的其他人很顯然並未察覺有異。伊爾在椅子上蹭了蹭屁股,坐得更低了些,太陽穴上冒出了汗水。他還沒完事兒呢,必須把這節杖從那個老勘探者手裡拿走。
「現在,」瑟戈思低聲說,「我認為,只有國王才配得上這個小玩具。所以我還在打算到底該把它賣給哪個國王。我得到一個合適的國家去,完成這筆小買賣,然後趕快逃出來,免得被人殺掉,或者送到地牢去。各位,你們一定明白,我要這東西賣個好價錢,他們至少得給我五十顆紅寶石,每顆都得足有我的大拇指節那麼大!」老礦工自鳴得意地看了看觀眾,又說:「對了,我得提醒各位一句:我可有好些魔法,看管著這東西。要是有人敢從我手裡把它偷了去,哼哼,我猜你們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五十顆紅寶石?」一個劍士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句。
「你當真嗎?」伊爾明斯特的話突然間衝口而出,他的話把屋裡每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如果有人出價五十顆紅寶石,你現在就打算賣掉它嗎?」「哦,呀,」瑟戈思噴著吐沫星子,瞇著眼睛說,「怎麼了,小伙子?難不成你那鞍囊裡塞著五十顆紅寶石?」「沒準有呢,」伊爾明斯特說,有點緊張地小口咬著乾酪,差點把自己的手指都咬進嘴巴,「那我再問一次:您的出價可是當真的?」「噢,我想我的報價是有點草率,」老礦工慢慢地說,「我原本的意思是,它至少值得上百顆紅寶石的。」「你這回是當真的了,」伊爾說,他的嗓子有點發乾,「我能明白無誤地感覺到,你這回是當真的了。好吧,瑟戈思·依阿德,現在,就在這裡,我要買下你這根節杖,我給你一百顆紅寶石,我向你保證,每顆寶石,都比你的大拇指節還大。」「哈!」老礦工往椅背上靠了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哪來一百顆紅寶石?」伊爾明斯特聳肩道,「你該知道,興許是別的什麼古墓,或者是諸如此類的地方吧。」「決不會有人用一百顆紅寶石陪葬,」瑟戈思嘲笑地說,「小伙子,再給我一個更好點的說法。」「哦,好吧,我是一個相當有權勢的王國裡,唯一還活著的王子……」伊爾慢慢說。
霍托肯的眼睛瞇了起來,但瑟戈思再次嘲笑起來。伊爾明斯特站起身,聳聳肩,拿過了自己的鞍囊。他的手上從袋子裡伸了出來,遮著一件大斗篷。其實這時他手裡還什麼都沒有,斗篷只是為了遮住他施法的手勢。
眾人都靠上前來,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伊爾堂而皇之地掀開了斗篷,一大堆珠寶,有如櫻桃那般鮮艷紅潤,在屋裡的爐火映射下,耀眼地閃著光,佈滿了他身前的整個桌面。
「來,瑟戈思,拿一塊寶石,」伊爾溫和地說,「自己去看看,它們是不是真的。」瑟戈思目瞪口呆,拿起一塊紅寶石,就著節杖上的光芒,看了看。他的整個手都抖了起來。卡穆·霍托肯也搶過一顆寶石,斜著眼仔細地看著。
良久,他才慢慢地把寶石放回到年輕人的桌子上,轉過頭看著整間酒吧。
伊爾垂下頭,仔細打量他手指上的戒指。不錯,這個符號和樹林裡匪幫們匕首上的一摸一樣。
「都是真的,」霍托肯聲音沙啞地說,「個個是真的。」他用拇指刮了刮節杖,看著自己小金球,很遺憾地慢慢搖了搖頭。
「孩子,」瑟戈思開口道,「若你當真,這把節杖就是你的了。」屋裡的男女全都站起了伸,眼睛瞪著桌上亮閃閃的寶石,眼珠子打著轉。一個赤劍團劍士走上前來,靠近了伊爾明斯特。
「我很好奇,一個年輕人從哪裡能搞到這許多財富,」他語帶脅迫地說,「前往急流河域,這一路上可是危險得緊啊。你還有更多寶貝麼?」伊爾慢慢一笑,往武士手裡放了一個小東西。
男人低頭一看,手掌裡出現了一枚閃閃發光的錢幣,一枚白金製成的古錢幣!伊爾從半空中取下了節杖,用另一隻手指了指桌上的寶石。瑟戈思連忙走過來,興奮地把它們收攏在一堆。接著,鼻樑挺直的年輕人靠近了劍士,輕聲對他說道,「我敬愛的先生,只有一件事情,你要千萬小心。」「是什麼?」那人依然惡狠狠地問道。
伊爾用手指了指金幣,突然,錢幣變成了一條吐著芯子的毒蛇,從男人手掌裡竄了起來。男人嚇壞了,連忙甩了甩手。那東西擊中牆壁,發出一聲金屬的聲音,掉在地上,滾了兩滾,又變回了錢幣。
「你看到了,它們是些被詛咒的東西,」伊爾聲音甜甜地說,「這些所有的東西,都是從古墓裡偷出來的,要不是我用魔法控制住這些毒咒,毒蛇就會甦醒……」「等等,等等,」瑟戈思臉色黑了下來,「那我怎麼知道這些紅寶石是真的,嗯?你說說看?」「哦,你不用擔心,」伊爾告訴他,「因為這些寶石本來就是真的,明天早晨你醒來,它們那時會是真的;以後的每個早晨,也依然是真的。如果你想要回你的節杖,就到露絲給我準備的房間來找我好了。」伊爾向眾人彬彬有禮地微笑了一下,走了出去,心裡竊竊私笑。今晚上不知有多少人,他肯定裡面有戴著大毒蛇戒指的人,也肯定會有別的什麼人,闖進自己的房間,衝著床上的魔法映像一通亂砍,還會把屋子給翻個底兒朝天,尋找根本不會在那裡的魔法節杖。嗯,他打算今晚就睡在傳令者之角屋簷的草坪上。
眾人好奇地看著這個年輕的阿森蘭特人離開,在一個僻靜的角落,一雙幽深的黑色眼睛裡,正盤算著今晚的謀殺行動。這人的手上,並沒有戴著大毒蛇戒指。
☆☆☆「上百顆紅寶石,」瑟戈思嘶啞地自言自語說著話,兩隻手裡來回掂量著閃閃發光的寶石堆,「全部都是真的。」他看著閃著光的魔法防護,微笑著,又一次捧起了紅寶石。多年前,他花了足足兩塊紅寶石的價錢買下這塊防護石,不過現在它真值得上這個價錢。
他正笑得開心,夜色裡突然有一道魔法無聲無息地飄了過來,防護石的烈焰燒到了它的主人身上。老勘探者只來得及慘叫一聲,整個人已經被燒成了骨頭架子,慢慢歪倒在自己的床前。瑟戈思·依阿德從此以後再也看不見紅寶石的光芒了。
有幾塊紅寶石被烈焰燒著,掉在地上變成了焦黑的碎片。一雙眼睛滿意地看著它們落在地上,但眼裡那股殺機仍未消解。即使追到墳墓裡,都阻止不住復仇的腳步。
過了一會,眼睛的主人微笑著聳聳肩,用一道魔法把寶石收了起來。
既然人人都會死,死的時候有錢總比沒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