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號角狩獵 第四十八章 第一次主權聲明 文 / 羅伯特·喬丹
明擠開人群,拚命往鵝卵石街道上方爬去。人們要麼臉色刷白呆呆看著,要麼竭斯底裡地尖叫。有幾個人在跑,卻似乎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裡跑,多數人彷彿變成了手藝糟糕的操偶師手中木偶,害怕留下,卻更害怕逃走。她在一張張臉中搜尋著,期望能找到伊雯、或者依蕾、或者奈妮的臉,可眼前的全是法梅人。還有,似乎有什麼在牽扯著她前行,如同綁在她身上的絲線般確定。
曾經有一次,她回頭張望。海港裡,宵辰的船隻在焚燒,港口之外還有更多的火焰。很多方船在damane的全力引風驅動之下往西奔逃,已經成了落日映射下的小黑點。還有一艘小船,正在往港口駛去,在海風吹動下傾斜著船身,沿著海岸線而行。是飛浪。在她親眼見證過一切之後,她不能怪貝樂杜門不再等下去;她只覺得,他居然能等到現在是個奇跡。
海港裡,有一艘宵辰大船沒有著火,雖然它的塔樓被已經撲滅的火焰烤得焦黑。當那艘大船朝著港口悄悄挪去時,一個騎馬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環繞港口的懸崖邊上。然後跳進水中朝大船騎去。明張大了嘴巴。當那個身影舉起弓時,銀色閃過;一道銀光朝著盒子大船飛去,如同一條連結船與弓的銀線。隨著一聲距離這麼遠的她也能聽到的轟隆巨響,烈火重新吞噬了前塔,甲板上的水手大亂。
明眨了眨眼,等她再看時,騎馬的身影已經不見了。船緩緩朝著大洋駛去,船員們正在竭力撲火。
她回過神來,繼續往街道上方擠去。今天她已經見過太多這樣騎馬涉水的人了,已經沒工夫去吃驚。就算那個真的是挽銀弓的貝吉蒂。或者阿圖爾鷹翼。我真的看見他了。真的。
在其中一座高大石屋前,她猶疑地停下了。她不顧衝過身邊的人,彷彿驚呆了一般。就在裡面,某處,她必須去。她衝上樓梯,推開大門。
沒有人阻止她。就她看來,屋裡沒有人。法梅人多數都在街上,努力判斷是否該一起發瘋。她穿過大屋,走到屋後的花園裡。他就在那裡。
嵐,仰面朝天躺在一棵橡樹下,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左手握著一個劍柄。他的胸膛緩緩起伏,卻不是正常人呼吸的節奏。
明深吸一口氣鎮靜自己,走上前去看看能做些什麼。首先,丟掉那段劍刃殘柄;要是他亂揮手臂,那東西會弄傷他自己,或者她。她掰開他的手,發現劍柄粘在他的手掌上,不由得縮了縮。她歪著嘴把它丟到一旁。劍柄上的蒼鷺已經烙在了他的手中。不過,她覺得,這顯然不是他躺在這裡昏迷不醒的原因。他怎麼弄成這樣的?遲些奈妮可以給他上點藥膏。
略略檢查的結論是,他身上多數的傷口和淤青都不是新的至少,血已經凝成了硬痂,瘀傷的邊緣已經開始轉成黃色然而,他的外套左邊燒穿了一個洞。她解開他的外套,揭開他的襯衣,心中一涼。他的左側有一個燒穿的洞,不過,周邊的血肉已經全都燒萎縮了,至少沒有在流血。讓她驚惶的是,他身體的觸感。如同寒冰;相比之下,空氣都顯得暖和。
她抓著嵐的肩膀,開始把他往屋裡拖。他軟軟地拽著她,沉得要緊。你這個大笨蛋,她咕噥著,你就不能個子矮點、體重輕點嗎,是不是?你非得長這麼長的腿和胳膊。我該讓你就躺在外面的。不過,她還是竭盡全力把他拖上了樓梯,小心翼翼盡量不讓他受到碰撞,把他拉進了屋。她在門旁放下他,用指節搓著後背,一邊自言自語地抱怨著時輪之模,一邊飛快地搜了搜屋子。屋後有個小睡房,也許是個僕人房吧,裡面有張床,上面的毛毯堆得老高,壁爐裡也已經放了木柴。沒過多久,她就扯開了毛毯,點燃壁爐和床頭櫃的油燈。然後回去拖嵐。
把他拖進房間,或者拖到床上去都不是件輕鬆活兒,可她辦到了,還把他用毯子蓋了起來,她自己只是呼吸有點急促而已。過了一會兒,她伸手進毛毯摸摸;皺起眉搖搖頭。床單冷如冰;他根本沒有體溫可以供毛毯保存。她知道自己要吃虧了,也只能無奈地歎了口氣,爬上床鑽進毯子在他身旁躺下。最後,她把他的頭抱在了自己的臂彎裡。他仍然緊閉雙眼,呼吸混亂,可是她覺得,如果自己留下他去找奈妮,那他可能等不到她回來就已經死了。他需要艾塞達依,她心想。我能做的只有給他一點點溫暖。
有那麼一會兒,她仔細研究他的臉。她只能看到他的臉;她一向無法看到一個失去意識的人的影像。我喜歡成熟男人,她對他說,我喜歡有教養的,充滿智慧的男人。我對農場、綿羊或者牧羊人沒有興趣。特別是小男孩牧羊人。她歎了口氣,把他臉上的頭髮往後撥去;他的頭髮如絲般光滑,可話說回來,你不是牧羊人,對不對?不再是了。光明啊,為什麼時輪之模要讓我遇上你?為什麼我不能過一些平安、簡單的生活,比如說,遇到船難,沒有食物只有一打飢餓的艾爾人?走廊裡傳來聲響,她抬起頭來,房門開了。伊雯站在那裡,看著火光和燈光照耀下的他們。噢。她只說了這個詞。
明臉紅了。我為啥要像個做了錯事的人一樣?傻瓜!我我只是想給他保暖而已。他暈過去了,而且,他冷得像冰。伊雯沒有再往房間裡走。我我覺得他在拉扯我。需要我。依蕾也感覺到了。我想,那一定跟他他的身份有點關係,可是奈妮什麼都沒感覺到。她悠悠地深吸一口氣,依蕾和奈妮去取馬匹了。我們找到了貝拉。宵辰人把他們大部分的馬匹都留下了。奈妮說,我們應該盡快離開,而且而且明,你現在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是不是?我知道。明很想把抱著嵐頭部的手收回來,可她沒法讓自己的手臂動起來,反正我猜我是知道的。不論他是什麼人,他受了傷。我不能為他做什麼,只能給他暖暖身。也許,奈妮有辦法。明,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他不能娶妻吧。他對於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安全,明。說到你自己,明一邊回答,一邊把嵐的臉貼到自己的胸口,用依蕾的話說,你為了白塔而把他丟到了一邊。就算我把他撿起來了,你為什麼要管?伊雯看著她,彷彿過了很久。她沒有看嵐,完全沒有,只看著明。明只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燙,想把目光移開,卻辦不到。
我去叫奈妮來。伊雯終於開口,轉身離開房間,腰挺得筆直,頭抬得老高。
明想喊她,想跟出去,可她躺著不動,彷彿凝固。沮喪的淚水在她的眼睛裡打轉。這是必然的結果。我知道的。我可以看到它們。光明啊,我不想捲進來。都是你的錯,她對著一動不動的嵐說道,不,不是的。可我想,你會為此付出代價。我們都像蛛網裡的蟲子般身陷其中了。如果我告訴她,將來還會有個女人出現,一個她甚至不認識的女人,她會怎麼樣反應?說起來,你又會有什麼想法呢,我親愛的牧羊大人?你長得一點都不難看,可是光明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會選擇的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希望你選擇我。或者說,你會不會嘗試把我們三個全部操縱於股掌之間?也許這不是你的錯,嵐艾索爾,可是,這不公平。不是嵐艾索爾,一把音樂般的聲音從門口響起,是盧斯塞倫塔拉蒙。轉生的真龍。明呆住了。那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一身光滑的淺色皮膚,一頭漆黑的長頭髮,一雙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睛。她的裙子白得連白雪都顯得黯淡,她的腰帶是銀色的。她的所有珠寶都是銀色的。明只覺得無名火起。你什麼意思?你是誰?女人走過來站在床邊她的步伐如此優雅,使明的心中生起妒忌,儘管以前她從來沒有因為任何理由妒忌過任何女人撫摸著嵐的頭髮,彷彿當明不存在。我想,他現在還不相信這事。他知道的,可他不相信。我引領他的腳步,推動他,拉著他,誘導他。他一直都是這麼固執,可這一次,我會塑造他。伊剎梅以為自己掌控事情的發展,而實際上,是我在操縱。她的手指在嵐的額頭上掠過,似乎畫了一個標記;明不安地想,它看起來是一隻龍牙。嵐呢喃著動了動,這是明找到他之後的第一次動作。
你是誰?明質問。女人看著她,只是看著,她卻覺得自己想緊緊抱著嵐縮回枕頭裡去。
我名叫蘭菲兒,女孩。明突然口乾舌燥,就算她的生命就依賴她的聲音,她也說不出話來。遺棄使之一!不!光明啊,不!她能做的只有搖頭。這個動作使蘭菲兒露出了微笑。
盧斯塞倫是我的,過去是,現在也是,女孩。給我好好照顧他,直到我來找他為止。然後,她消失了。
明屏住了呼吸。上一刻她還在屋裡,下一刻她就不見了。明發現自己緊緊抱著毫無意識的嵐。她只希望自己不要覺得自己是在期望得到他的保護。
拜亞背對著落日策馬飛奔,陰沉的窄臉上掛著決絕的表情,一直沒有回頭。他已經看見了他需要看見的一切,那是透過可憎的霧氣所能看到的一切。軍團覆沒了,統領大人季佛然伯哈死了,這只能有一個解釋;暗黑之友出賣了他們,跟雙河的珀林一樣的暗黑之友。這件事必須報告給統領大人的兒子,丹伯哈,他現在跟監視塔瓦隆的光明之子在一起。可是,他要報告的還有更糟糕的事情,而且只能對佩得安奈爾本人說。他必須報告自己在法梅的天空中看到的事情。他用鞭子抽打著坐騎,一直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