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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世界之眼 第二十二章 選路 文 / 羅伯特·喬丹

    在一小叢樹木之中,珀林躺在一堆夜裡摸黑砍來的雪松枝底下,一直睡到太陽高掛以後,雪松的針葉刺穿了他仍未乾透的衣服,紮在他身上才把他從筋疲力盡的睡夢中弄醒。夢裡,他回到了艾蒙村,在魯罕師傅的鍛鐵場裡工作。他睜開雙眼,呆看著眼前交織一片發出甜香的樹枝,呆看著穿進來照在他臉上的陽光,一時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他吃驚地坐起來,身上的樹枝被他的動作推到一邊,留下幾根隨機地掛在了他頭上和肩上,使他看起來也像一棵樹。艾蒙村從他的腦海裡褪去,昨夜的記憶洶湧而來,如此逼真,一瞬間比他身邊的一切都要真實。

    他喘著氣慌亂地從樹枝堆裡翻出斧頭,雙手握緊斧柄,屏住呼吸仔細觀察四周。這是一個寒冷寂靜的早晨。周圍沒有任何活動的東西。如果阿里尼勒的東岸有半獸人,它們要麼沒有移動,要麼離他很遠。他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放低手中的斧頭,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讓砰砰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

    圍在他身邊的常綠灌木叢是他昨晚找到的第一個躲避所,它長得稀稀拉拉提供不了多少掩護,只要他一站起來就可能被看見。他拔掉頭上肩上的樹枝,又掃掉留在毯子上的那些,然後,四腳著地爬到灌木叢邊,趴著,一邊觀察河岸,一邊撓著身上被針葉刺過的地方。

    夜裡刀割一般的冷風現在減弱成靜靜的微風,幾乎沒法在水面上吹起波紋。阿里尼勒寧靜地流淌著,水面平靜而空闊。黯者當然無法渡過這麼寬、這麼深的河水了。對岸看起來只有一片樹影,視線之內也沒有任何移動的物體。

    他不知道對此應該作何感受。對岸沒有黯者和半獸人當然很好,但是如果能見到艾塞達依、或者守護者,立刻就能消除他的許多擔憂,或者,如果能見到他的朋友們,當然就更好了。然而,魯罕夫人常常說:如果願望有翅膀,綿羊也會飛。

    自從掉下懸崖後,他就沒有見過自己的坐騎,只希望他能自己平安游上岸。反正,比起騎馬來,他更習慣於走路,他的靴子很結實,靴底夠厚。雖然沒有食物,但是投石繩還好好地綁在腰間,口袋裡也還有設陷阱用的繩子,抓兔子應該很容易。至於生火的道具則放在鞍囊上,所以都丟了,不過雪松木很易燃燒,做把火弓也簡單。

    一陣微風吹進他的躲藏處,他打了個哆嗦。斗篷被河水沖走了,身上所有的衣物都還是濕冷濕冷的。昨晚他太累了,顧不上理會濕衣服,現在睡了一夜後,精神足夠了,才覺得身上冰冷。雖然天氣不是非常冷,卻一點兒也算不上暖和。不過,他還是決定不把衣服掛到樹枝上晾乾。

    他歎著氣想,時間是個問題。晾乾衣服要花少許時間,抓隻兔子,生火烤熟,也要花少許時間。肚子咕嚕咕嚕地響了起來,他只好盡量不理會它。時間有更重要的用途,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得先做最重要的,這是他的做事方式。

    他的目光隨著阿里尼勒的水流移向下游。他游泳的技術比伊文娜要好,如果她也游了過來不,不能是如果,她游過來以後,上岸的地方一定是在他的下游。他用手指輕輕敲著地面,衡量著,思考著。

    一旦下了決定,他立刻撿起斧頭,向下游出發。

    阿里尼勒的這邊不像西邊一樣有茂密的森林。如果春天來臨,這邊會是一片草地,點綴著零散的樹木。一些常綠植物和光禿禿的岑樹、榿木、橡膠樹聚在一起形成較密的樹叢。越往下遊走,樹木越小,樹叢越稀。它們組成了僅有的可憐掩護。

    他蹲著身從一個樹叢後衝到另一個樹叢後,又立刻趴下觀察河的兩岸。守護者說過,這條河對黯者和半獸人來說是個障礙,事實是否如此?萬一它們看到自己,也許會克服對深水的恐懼。所以,他在每一個樹叢後都首先小心地觀察四周,然後才低著身體迅速衝向下一個樹叢。

    他就這樣沖沖停停跑了數里路,然後,突然地,他在衝往一叢柳樹的半路上哈了一聲剎住腳步,盯著地上。亂糟糟的枯草地上,有幾處沒有長草露出泥土像補丁似的小塊,就在他腳下的其中一個補丁中間,有一個明顯的馬蹄印,而且,是魯罕師傅為家馬特製以增加力量的雙閂印。

    他把河對岸可能在搜尋他的眼睛忘得一乾二淨,在附近轉來轉去尋找其他痕跡。地上糾結的枯草不容易留下腳印,但是他銳利的眼睛還是找到了它們。這少許痕跡帶著他離開河岸,走到一個濃密的樹叢前。這個樹叢有茂密的羽葉樹和雪松,既可以擋風,又可以擋住追獵者的目光,中間還有一棵鐵杉,伸展的枝葉覆蓋了整個樹叢。

    他不由自主地咧嘴笑著,推開交織在一起的樹枝走了進去,完全顧不上因此造成的噪音。然後,他走進了鐵杉底下的一片小小空地,站定。在一簇小小的營火旁,蜷縮著伊文娜,繃著臉,手裡抓著一根粗樹枝當作棍子,背靠貝拉嚴陣以待。

    我想,我該先喊一聲才對。他窘迫地聳聳肩。

    她扔下棍子,撲上來擁抱他:我還以為你淹死了。你的衣服還是濕的。來,到火邊暖和一下。你丟了馬,是不是?他任由她把自己推到火邊,在火上搓著雙手,享受暖意。伊文娜從自己的鞍囊裡取出一個油紙包,包得很結實,雖然泡過水,裡面的食物還是乾的。她從包裡拿出麵包和芝士遞給珀林。你還擔心她呢,她做得比你好多了。

    是貝拉帶我過來的,伊文娜輕輕拍著毛髮亂蓬蓬的小母馬,她甩掉了半獸人,拖著我游過來。她頓了頓又說,珀林,我沒有見到其他人。他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他遺憾地看著她重新包起食物,把手指上粘著的麵包屑舔乾淨後才說道:昨晚我只見過你。後來也沒再見到半獸人和黯者。就是這樣。嵐一定會沒事的,伊文娜說完,又立刻補充道,他們都會沒事的,一定會的。也許他們現在正在找我們。他們隨時會找到我們的,茉萊娜必竟是一個艾塞達依。我時刻都記得她的身份,他回答,見鬼,我寧願我能忘記這點。她為我們阻擋半獸人的時候怎麼沒見你抱怨啊。伊文娜酸酸地諷刺道。

    我只是希望我們沒有她也可以逃脫。他在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不安地聳聳肩膀,雖然,我也認為我們辦不到。我一直在想這事。她挑起了雙眉,珀林對於自己每次發表意見時得到的驚訝反應已經習慣。雖然他的意見一點也不比別人的差,但是人們總是記得他想問題很慢。我們不能呆等蘭恩和茉萊娜來找我們。當然可以的,她插嘴道,茉萊娜塞達依說過,分開後她會來找我們的。他等她說完,才繼續道:先找到我們的有可能會是半獸人。茉萊娜也可能已經死了。他們有可能全都死了。不,伊文娜,我很抱歉,但確實有這個可能。我也希望他們都平安無事,希望他們現在就走能到這簇火邊。但是希望就像你快要淹死時的一截細繩,太細了不足以救命啊。伊文娜合上嘴,咬著牙看著他。終於,她說道:你想沿河而下去白橋?如果茉萊娜塞達依在這裡找不到我們,白橋將會是她尋找的下一個地方。我想是的,他緩緩說道,白橋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但是黯者可能也知道這點,它們也會去那裡找,而這次沒有艾塞達依或者守護者來保護我們了。那麼,難道你打算逃往別處,就像馬特想的那樣?躲在某個黯者和半獸人,或者,茉萊娜塞達依沒法找到我們的地方?別以為我沒有那樣想過,他平靜地回答,但是每次當我們以為自己逃脫了的時候,黯者和半獸人總是能再次找到我們。我不知道究竟還有哪個地方可以讓我們安全地躲起來。雖然我不喜歡,但是我們需要茉萊娜。那我就不明白了,珀林,我們去哪裡呢?他驚訝地眨眨眼,她在等他的回答,等他告訴她該怎麼做。他從來沒有想過伊文娜會指望他來領隊,她從來不樂意按別人的計劃行動,也從來不聽從別人的指揮。也許只有賢者例外,有時候他覺得她迴避這一點。他伸手抹平跟前的土地,清了清喉嚨。

    如果這裡是我們現在的位置,這裡是白橋,他用手指在地上戳了兩個洞,那麼卡安琅就應該在這裡附近。他在另一邊戳下第三個洞。

    他停下來,看著地上的三個小洞。他腦海裡的整個計劃都是基於他記憶中伊文娜父親的那張老地圖。艾維爾先生說過,那張圖不太準確,而且,不管怎麼說,他也不像馬特和嵐那樣經常對著它出神。但是伊文娜沒有說話。他抬起頭,看見她雙手放在膝上看著他。

    卡安琅?她的聲音顯得有點暈。

    卡安琅。他在兩個小洞之間劃了一條線,離開這條河,直接走過去。這會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我們在卡安琅等他們吧。他拍乾淨雙手,等著伊文娜的回答。在他看來,這是個很好的計劃,但是她肯定會反對。他猜她會奪權她總是有辦法逼迫他按她的主意行動那也無所謂。

    令他意外的是,她卻點了頭:中間肯定會有村莊,我們可以問路。我擔心的是,珀林說道,如果艾塞達依在那裡也找不到我們,怎麼辦。光明啊,誰能想到我竟然會擔心這種事?如果她沒有到卡安琅來又如何?也許她以為我們都死了。也許她會把嵐和馬特直接帶回塔瓦隆。茉萊娜塞達依說過她能找到我們的,伊文娜堅定地相信,如果她能在這裡找我們,那麼她也能在卡安琅找我們,她會來的。珀林緩緩點頭:既然你這麼說,好吧。不過,如果我們在卡安琅幾天內等不到她,就自己到塔瓦隆去,求見艾梅林殿下。他做了個深呼吸,兩個星期前,你連艾塞達依都沒有見過,現在,你卻在談論艾梅林殿下,光明啊!根據蘭恩的說法,從卡安琅有大路通往塔瓦隆。他看了看伊文娜身邊的那個油紙包,又清了清喉嚨:再吃些麵包和芝士怎樣?這得留著,我們可能要走很久才能到村莊的,她回答,除非你設的陷阱比我昨晚設的好運。生火倒是容易的很。她一邊輕輕笑著像開玩笑似的,一邊把油紙包塞回鞍囊裡。

    很明顯,她接受他的領導是有限度的。好吧,肚子咕嚕地響著,珀林無奈地站起來,我們該出發了。但你的衣服還是濕的。她抗議道。

    走著走著就會幹了。他堅決地說道,開始往營火上面踢土。如果由他來領隊,那麼就由現在開始好了。從河上吹來的風漸漸強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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