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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世界之眼 第七章 樹林外 文 / 羅伯特·喬丹

    當第一絲曙光照亮天際,嵐還在樹林中埋頭跋涉。當發現已經是黎明時,他驚訝地看著漸亮的天空,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花了一個晚上都還沒走到艾蒙村(原譯艾蒙平原)。當然,夜裡的樹林跟白天的採石路儘管後者鋪滿碎石相比,難走百倍。回想起來,在路上看到黑騎士的事好像發生在好幾天前,而他和父親準備晚餐更是隔了在好幾星期般久遠。他的肩膀已經感覺不到毛毯帶子的勒痛,只剩下麻木感,雙腳也是。一整晚的超負荷勞動,長時間的大口喘氣使他的喉嚨和肺部火辣辣地疼,飢餓使他的胃部一陣陣地抽搐,他已經沒精神理會寒冷和冰風了。

    塔不知幾時開始已經停止了呢喃,但嵐不敢停下查看,生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無法強迫自己出發。反正不論父親情況如何,他也毫無辦法。唯一的希望在前面,在村裡。疲倦地,他想要加快腳步,但是雙腳像灌了鉛般不聽使喚。

    風中隱約地飄來木頭燃燒的味道。啊,可以聞到煙囪的味道說明已經接近村子了。然而他剛剛開始露出微弱的笑容,就皺起了眉。空氣中瀰漫著煙霧太重了。即使在這種冷天家家都點著壁爐取暖,這煙也還是太重了。他猛然想起夜裡看到的半獸人,它們是從東邊來的!從東邊艾蒙村的方向而來!他睜大眼睛向前看,想找出是哪間屋子著火了,而且準備好一旦遇到人就向他呼救,即使對方是辛?布耶。他心裡隱約希望著,還有人活著可以幫助父親。

    走出樹林的最後幾棵禿樹後,第一座房屋赫然入目,希望頓時變成絕望。他機械地向前邁著步,蹣跚著走進村莊。

    艾蒙村裡過半的房子已經燒成廢墟,裹著煤灰的煙囪像是骯髒的手指般歪倒在焦黑的爛木頭上,殘骸里餘煙仍徐徐冒出。髒兮兮的村民們在灰燼裡翻找著,有的從這裡拉出一個飯鍋,有的在那邊傷心地用木棍在碎片裡攪動,他們中不少人還穿著睡袍。少數逃過火災的傢俱散放在街上,有大鏡子、擦乾淨了的餐櫃、鋪滿灰的高腳櫃,還有一些椅子、桌子,上面堆著床鋪被席、廚房用具和衣物以及日常用品等。

    這場大破壞看起來像是隨機發生似的:有一處排成一排的連續五座房子完好無損,而另一處一座僅存的房子孤零零地立著,周圍全被毀掉。

    酒泉對岸,三堆本來為春誕而準備的大篝火熊熊燃燃燒,由幾個男人照看著,濃煙夾著火星隨風向北飄去。村長艾維爾先生的一匹德胡蘭馬正拖著一些東西走過馬車橋,向那三堆火走去,從這邊看去,嵐看不清它拉的是什麼。

    他還沒完全走進村子,滿臉煤灰、一手提著伐木斧子的哈羅爾?魯罕就迎了上來。這位身材結實的鐵匠披著一件粘滿灰土長及靴子的睡衣,胸膛部分被撕裂,露出一道紅色的燒傷。他在擔架旁單膝跪下查看:塔雙眼緊閉,氣息微弱。

    孩子,是半獸人幹的?魯罕先生問道,他的聲音因為吸入濃煙十分嘶啞,這裡也是。這裡也是。不過,你要知道,我們已經算很幸運了。你父親需要賢者的救治,啊,見鬼,她跑哪裡去了?伊文娜!伊文娜正從他們旁邊跑過,手裡抱著一大堆床單撕成的繃帶,雙眼因為佈滿黑眼圈而顯得更大。她起初只是回頭看了看,沒有慢下腳步。當她看清楚是嵐後,趕緊停下來,隨即倒吸一口冷氣:噢,不,嵐,是你的父親?他是不是?快來,我帶你去找奈娜依。嵐太累,太震驚,根本說不出話來。整整一個晚上,他都以為艾蒙村是天堂,是他和父親可以尋求安全的地方。此刻的他只是沮喪地盯著伊文娜的髒裙子,出奇地注意到上面許多似乎很重要的小節。例如裙後的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她的手很乾淨等等。他好奇地想,為什麼她的手這麼乾淨,臉上卻黑乎乎滿是煤灰呢?魯罕先生像是明白他現在的景況似的,把手裡的斧頭打橫擱在兩根車軸上,抬起擔架後部,輕輕地往前一推,嵐才邁開了腳步。他搖搖晃晃地跟著伊文娜,猶如在夢中,朦朧地想著,為什麼魯罕先生會知道那些怪物是半獸人呢?隨後又自己回答道,既然父親能知道,為什麼哈羅爾?魯罕先生就不能知道呢。

    所有傳說都是真的。他喃喃說道。

    看起來是的,夥計,鐵匠回答,看起來是。嵐只是模糊地聽著,他的注意力放在緊跟著伊文娜苗條的身影上,現在他終於又燃起一絲希望,盼著她走快點。其實她是為了讓他們倆能跟上才走得這麼慢。她領著他們走過大半邊草地,來到考爾德家的屋子前。這座屋子除了茅草屋頂的邊緣被烤焦了點,以及白牆壁被弄上了大塊污跡外,沒什麼大損傷。而它兩邊的屋子卻都只剩下石頭地基和兩堆焦木,連煙囪都倒了,一座是貝林?坦勒磨坊主兄弟之一的屋子,一座是艾貝盧?蔻頓馬特父親的。

    在這裡等,伊文娜說道,見他倆毫無反應地呆站著,就自己嘀咕了一句什麼然後跑進屋裡了。

    馬特,嵐問道,他是不是?他活著,鐵匠回答,一邊放下擔架,緩緩直起身來,我剛才還看見他。我們沒有人被殺,這可以說是個奇跡。如果你看到它們衝進我家、衝進鍛鐵場的那副氣勢洶洶的模樣,一定會以為我藏了什麼金銀珠寶。艾貝特用煎鍋敲碎了其中一隻的腦袋,她今早看到我們家的殘骸後,就提了她能揮得動的最大錘子到村子四周追殺它們去了。她甚至跑到鍛鐵場的廢墟那裡挖掘,看看有沒有躲在那裡沒走的。如果真讓她找到一隻,我可能都要可憐它了。他向考爾德家擺擺頭,考爾德夫人領著幾個人在這裡照顧一些自家房子被毀了的傷者。等賢者為塔治療後,我們給他找張病床。嗯,旅店裡應該有位置。村長一開始就把店子像大家開放了,不過奈娜依說在一個地方收治太多傷員不利於他們養傷,所以把他們分開安置。嵐跪倒在地,把擔架卸下,疲倦地檢查父親蓋著的毯子。塔只剩下呼吸,既不動也不出聲,就算被嵐僵硬的手撞到也毫無反應。

    它們要是再來怎麼辦?他愁道。

    時間之輪按照自己的意志運行,魯罕先生不安地回答,如果它們真的再來啊,至少它們現在走了。我們收拾殘局,重建家園吧。他歎道,撓撓頭,神色黯淡下來。這時候嵐才意識到這位體格魁偉的大漢其實跟他一樣累,也許更甚。鐵匠向村子看去,搖著頭:我看今天這個春誕是過不成的了。但我們能熬過去的,我們一向都很能熬的。他提起斧子,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我還有活要做。你放心吧,夥計。賢者會好好照顧他的,光明會照顧我們所有人。萬一光明不照顧我們,那麼,我們還可以自己照顧自己麼。記住了,我們是雙河人。說完,他走開了。嵐跪坐在地上,頭一次仔細看看村子,為眼前的情景而驚歎,魯罕先生是對的。雖然仍有人在自家廢墟裡挖掘,但是就在他進村這麼短的時間裡,已經有很多人開始有目的的行動了。他幾乎可以感覺到人們越來越大的決心。大家都見到半獸人了,他想,不知道他們見到黑騎士沒?他們是否也感覺到那種憎恨?奈娜依和伊文娜一起從考爾德家走出來,嵐想站起身,但雙腳不聽使喚,一晃差點向前撲到在地。

    賢者看也不看他,逕直走到擔架邊跪下來。她的臉和裙子比伊文娜的還髒,雙眼也是圍著兩個黑眼圈,雙手卻是同樣乾淨。她摸了摸塔的臉頰,又用手張開他的眼簾,然後皺著眉把毯子揭開,將繃帶解掉查看傷口。嵐還沒看清傷口的狀況,她就把它掩上了。歎著氣,她把毯子重新蓋好,動作溫柔得像在夜裡為孩子掖被子。

    我無能為力,她說道,雙手扶著膝蓋撐起身來,我很抱歉,嵐。嵐站著,好一會兒沒聽明白。當她轉身向屋裡走去時,他踉踉蹌蹌地撲上去拉住她,喊道:他快死了!我知道。她簡單地回答,臉上平靜的樣子讓嵐的心直往下沉。

    您總得做些什麼,您必須做,您是賢者!痛苦的扭曲在她臉上一閃即逝,她的聲音堅定而毫無感情:是的,我是賢者。我知道自己的治療能力,也知道什麼時候是太遲。你以為如果我可以救的話我會置之不理嗎?但是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嵐。此刻還有其他人,其他我可以救的人在等我。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盡快把他送來了。他茫然說道。即使村莊被毀,還有賢者是他的希望。連這最後的希望也破滅後,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我知道,她柔聲回答,伸手輕撫他的臉頰,這不是你的錯。你是我所見之中做得最好的。我很抱歉,嵐,但我還要照顧其他人。恐怕我們的麻煩才剛剛開始。他瞪著她走進屋裡,關上門,心裡像被挖空,只意識到一件事:她不肯救父親。

    忽然伊文娜撲向他,把他撞退了一步。她雙臂用力環抱著他,若在平時他早就抗議了。然而此時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扇將他希望隔絕的門。

    我為你難過,嵐,她伏在他胸前說道,光明啊,我真希望我有能力幫忙。他無意識地回抱她:我知道。我我得做些什麼,伊文娜。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他哽住了,她抱得更緊。

    伊文娜!奈娜依的呼喊從屋裡傳來,伊文娜,我需要你幫忙!還有,再去洗一次手!伊文娜一驚,從嵐的懷裡掙脫:嵐,我要去幫她伊文娜!快來!她轉身匆匆而去,嵐隱約聽到一聲嗚咽。他一個人留在擔架旁,低頭看著父親,心中只有無助的絕望。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又找到希望:村長會知道該怎麼做,他告訴自己,再次抬起車軸,村長會知道的。布蘭?艾維爾總是能知道該怎麼做。固執地,他拖著疲憊的腳步向酒泉旅店走去。

    路上,另一匹德胡蘭馬從他身邊經過,拖著的皮帶綁在一具用髒毛毯包著的大傢伙的腳踝部,拖在地上的手臂長著粗毛,毯子一角露出一隻山羊角。

    光明啊,雙河不該是恐怖故事成真的地方。半獸人屬於外面的世界,屬於艾塞達依和偽龍神的世界,屬於充滿吟遊詩人故事裡的怪物的世界。不該是雙河,不該是艾蒙村!當他走過草地時,人們紛紛向他打招呼,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忙,有一些還走過來在他身邊邊走邊問。但是他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是下意識地回答道不需要幫忙,自己可以應付。他們什麼時候帶著擔心的眼神走開,或者告訴他要去幫他找奈娜依來等等,他都沒有留意。他只知道自己已經決定的事:布蘭?艾維爾可以幫助父親。至於怎麼幫,他不願意細想。村長知道該怎麼做,或者說他會想到該怎麼做。

    酒泉旅店在這場過半村屋被毀的大破壞中幸運地毫髮無傷,除了外牆有些焦痕外,它的紅屋頂依舊在陽光下閃耀。不過小販的馬車就只剩下黑乎乎的鐵輪框了,燒焦的車廂倒在地上,已經變形得不像樣子了。

    索姆?墨立林翹著二郎腳坐在古老石基上,拿著一把小剪刀仔細修剪著斗篷上面被烤焦的補丁。當他看到嵐時,就把手裡的斗篷和剪刀都放下,一聲不吭地跳下來,抬起擔架後部。

    要進去?哦,當然,當然。你放心好了,孩子。你們的賢者會治好他。我昨晚看著她給傷患療傷,技巧十分熟練自信。你的情況已經算好。昨晚有些人死了,雖然不多,但是即使只犧牲一人我也覺得很難過。最糟的是,老菲恩失蹤了。你知道,半獸人什麼都吃。你應該感謝光明,因為你父親還在這裡,還活著可以接受賢者治療。對嵐來說,這番話是他此刻最聽不進去的。他心裡不停重複著:他是我的父親,我的。此刻任何人的同情、鼓勵,對他來說就像蒼蠅飛舞的嗡嗡聲般毫無意義,直到布蘭?艾維爾告訴他怎麼救父親。

    忽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面對旅店大門,門上被塗污:看起來是用燒焦的木棍劃的一條峰狀曲線,尖端畫著一滴炭黑的血是一隻龍牙!不過,經歷了這一夜的許多事情後,酒泉旅店的門上畫了一隻龍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至於為什麼有人指控旅店老闆和他的家人是邪惡之徒?或者是企圖詛咒他們一家?這他都管不著。經歷了這一夜後,他只明白了一個事實: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沒有!吟遊詩人輕輕推著他,兩人走進旅店。

    旅店大堂裡只有布蘭?艾維爾一人,沒有人有空生火,所以冷冰冰的。村長坐在其中一張餐桌前,手中的筆在墨盒裡蘸著,眉頭緊鎖,花白的頭低著,看著桌上的一張羊皮紙陷入沉思。身上的睡袍隨便地紮在褲腰裡,被胖肚皮撐著像個大袋子。兩隻光腳很髒,一隻腳的腳趾心不在焉地擦著另一隻腳。看得出來昨晚的寒冷中,他沒來的及穿鞋就進進出出跑了好多趟。你又有什麼問題?他頭也沒抬就問道,快點說完。有二十幾件事等著我去做呢,我都忙不過來了,現在既沒時間也沒耐心。好了,快說!艾維爾先生?嵐說道,是我的父親!村長猛地抬起頭:嵐?塔!他扔下筆唰地站起來,座下的椅子被撞到地上。光明總算還沒有完全遺棄我們。我以為你們兩個都遇難了。半獸人走了後不到一個小時,貝拉就衝進村裡,吐著白沫喘著粗氣,看樣子是從農場一路狂奔過來的。我還以為沒空說這個了,我們把他抬到樓上吧。他說著搶過吟遊詩人手裡的後半部擔架,衝他說:墨立林先生,請您去把賢者叫來,跟她說,我叫她馬上來,否則,我要她給我解釋!塔,你好好休息。我們即刻讓你躺到柔軟舒適的床上去。快去,吟遊詩人,快去!索姆?墨立林都已經轉身跑出去了,嵐才說得出話來:奈娜依不肯施救。她說她無能為力。我相信我希望您有別的辦法。艾維爾先生專注地看了看塔,然後搖搖頭:我們會想到辦法的,孩子,我們會想到辦法的。然而他的聲音不再自信,我們先把他安置到床上,至少讓他舒服點。嵐任由村長推著他走向大堂後部的樓梯。他想要堅持相信塔不管怎樣一定能獲救,但村長語氣裡的疑慮使得這個信念不斷地動搖。

    旅店二樓的前部是六個溫暖舒適,面朝草地的客房。主要是供小販們、從守望山南下或德文驛站過來的客人留宿用的,他們通常都沒想到這裡會有這麼舒適的客房。現在有三間房子已經被佔用了,村長推著嵐走向剩下的空房。

    很快,厚厚的羽絨床就整理好了,塔被轉移到上面,枕著鵝絨枕頭。他被移動時除了嘶啞的呼吸聲外,連呻吟都沒有。嵐越來越擔心,但是村長指揮他去給壁爐點火,自己則挽起窗簾,讓晨光照耀房間和塔。吟遊詩人回來時,爐火剛剛點著。

    她不肯來,索姆?墨立林邊走進房間邊宣佈。他瞪了嵐一眼,生氣地吹著白鬍子:你怎麼不早說你們已經見過她?她差點把我脖子擰斷。我想我不知道也許村長的命令能讓她再來看看嵐焦慮地握著拳,向布蘭問道:艾維爾先生,我該怎麼辦?村長也沒了主意,他搖著頭把塔額上的濕布換成新的,躲避著嵐的眼睛。我不可以就這樣看著他死啊,艾維爾先生。我必須做些什麼!吟遊詩人動了動嘴唇,像是有話要說。嵐急切地轉向他:您有什麼主意?我什麼都願意做!我只是疑惑,索姆說,一邊用拇指按壓長煙斗裡的煙葉,村長是否知道是誰在他的門上塗了那只龍牙。他看了看煙斗的小碗,又看了看塔,歎了口氣把未點燃的煙斗用牙咬著:這說明有人不再喜歡他了。或者說,不喜歡他的住客?嵐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把臉轉向爐火。他看著跳躍的火焰,心亂如麻。但是如同這火焰集中在木柴上一般,他的心集中在一個信念上:我決不放棄,決不站在這裡看著父親死去。我的父親,他狠狠地告訴自己,這是我的父親!一旦高燒退了,其餘就都好辦。唯一的問題是,怎麼退燒?布蘭?艾維爾緊緊地抿著嘴唇看了看嵐的背影,又向吟遊詩人怒目而視。眼神凶得熊都可以被嚇退,但是索姆只是毫不在意地等著,期待著他的回答。

    可能是康伽的人,或者庫林家,村長終於說道,但是只有光明能確切地知道是誰幹的。他們都不是好東西,最喜歡挑撥離間,惹是生非。辛?布耶說的話跟他們比起來,簡直是甜言蜜語。就是破曉之前來的那幫傢伙?吟遊詩人問道,他們聞起來不像半獸人,但卻一樣噁心。只顧追問春誕慶典幾時開始,對村子裡過半房屋被燒燬的事實視而不見。艾維爾先生冷酷地點著頭:是那兩家人的其中一家。他們都是一夥的。沒腦子的達爾?庫林大半個晚上都在要求我把茉萊娜夫人和蘭恩先生趕出去,趕出村外。他好像完全忘了,要不是他們倆,我們整個村子可能已經被夷為平地了。嵐一直心不在焉地聽著,只有最後一句話引起他注意:他們做了什麼?她憑空召喚雷電,艾維爾先生回答,指揮它落到半獸人頭上。那威力足以劈開大樹,劈倒半獸人更是不在話下。茉萊娜?嵐難以置信地問道。村長點點頭。

    是她。蘭恩先生則舞起手裡的劍,像一股旋風。別說他的劍,他本身就是一件武器,攻擊速度驚人。天,我若不是親眼所見,都不會相信他撫摸著自己的光頭,當時春誕前夜的互相拜訪剛剛開始,我們懷裡滿是禮物和蜜糕,腦袋裡灌滿酒,暈頭暈腦的。然後狗兒們忽然狂吠不停,他們倆人從旅店裡衝出來,在村裡四處跑大喊著半獸人來了!我還在猜他們是不是醉了,必竟這裡怎麼可能有半獸人?緊接著,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那些那些東西就已經走到街上,來到我們眼前,揮劍砍倒村民,放火焚燒房屋,尖聲嚎叫著,聞者心寒。他嫌惡地冷笑一聲,我們就像小雞遇上狐狸,驚惶四散,直到蘭恩先生讓我們定下神來。您不需要這麼苛刻,索姆插嘴道,您已經做得很好。那些被消滅的半獸人裡有您的功勞。唔是的,艾維爾先生打了個顫,但是,艾蒙村來了一個艾塞達依,而蘭恩先生是個守護者,這還是令人難以置信。艾塞達依?嵐輕聲重複,不可能,我和她說過話,她一點也不她不你以為她們臉上會刻著自己的身份嗎?村長挖苦道,或者在背後寫著危險莫近?忽然他一拍額頭,艾塞達依!我這個老糊塗怎麼這麼蠢啊。嵐,我想到一個方法救塔了,但要看你願不願意。我不能叫你去做,因為若換成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此勇氣。什麼方法?嵐問,只要能救父親,我願意嘗試任何方法。艾塞達依能治療,嵐。你也聽過那些傳說的,夥計。她們可以施行藥物無法做到的治療。吟遊詩人,你該比我們清楚,你的故事裡到處是艾塞達依。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非要引導我來說?我在這裡是外人,索姆看著自己的煙斗說道,好人家庫林不是唯一不想跟艾塞達依扯上關係的人。由你來說出這個主意會比較好。艾塞達依,嵐喃喃道,眼前浮現出朝他微笑著的茉萊娜。她是傳說中的暗黑之友艾塞達依?據說接受艾塞達依的幫助就像吃下藏著毒藥的餡餅般,可能比沒有幫助更糟糕;她們的禮物裡就像魚鉤上的誘餌總是暗藏機關。他忽然覺得口袋裡茉萊娜給他的銀幣變成一團熱炭,恨不得把它扔出窗外。

    誰都不想跟艾塞達依扯上關係,夥計,村長緩緩說道,但這是我能看到的唯一機會。然而是否要向她求助是個重要的決定,你必須自己作出選擇。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所看到的茉萊娜夫人茉萊娜塞達依所做的都是好事。人有時候,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塔,必須作出選擇,即使它不是最好的。有些故事,從某種方面來說,是言過其實的,索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他的話像是被擠出來似的,有一些故事是。況且,孩子,你還有別的選擇嗎?沒有,嵐歎道,看著一動不動的父親,眼神黯淡下來,我我會去找她。她在橋的另一邊,吟遊詩人告訴他,就是他們處理半獸人死屍的地方。記住,孩子。艾塞達依做任何事情都只是為了她們自己的理由,這個理由跟常人所以為的理由並不總是一樣的。話沒說完,嵐已經往門口走去,吟遊詩人的最後一句話是衝著他的背影喊的。他顧不得解下劍,所以只好一手握著劍柄以免劍鞘在跑動時擋著腳。他卡嗒卡嗒地跑下樓,衝出旅店,完全把疲勞拋到腦後。儘管十分渺茫,但此刻救回塔的希望使他戰勝整夜未眠的勞累。至於這個希望是來自艾塞達依,至於為此要付出什麼代價,他不願意去想。現在要做的是,面對她。他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

    熊熊的大篝火就在最北的屋子以北,靠近通往守望山的道路。風把油膩的黑煙吹往村外,但是現場還是瀰漫著令人作嘔的甜香,像是烤完後放得太久的肉味。這種味道使嵐感到窒息,當他意識到它的來源後,更是強嚥口水才沒有嘔吐。春誕的篝火還正好可以用來做這件事。那幾個看火的人個個用經醋浸泡的布來包著口鼻,仍然一臉噁心。就算他們聞不到,心裡卻清楚知道這個味道,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

    其中兩人正在給一匹德胡蘭馬拖來的半獸人屍體解開腳上的帶子。蘭恩蹲在屍體旁,把毛毯撕開,露出它的肩膀和山羊頭。嵐走來的時候,他正從它黑鏈夾的肩膀部位解下一個金屬牌子,上面以瓷釉塗著一支血紅的三叉戟。

    茉萊娜交叉著腳坐在不遠處的地上,疲憊地活動著頸部,膝上放著一根全身刻滿花和籐的手杖,裙子皺巴巴的。這是第七個。竟然有七個小隊的半獸人!自從半獸人戰爭之後,從來沒有試過這麼多半獸人一起行動。壞消息真是一個接一個。我很擔心,蘭恩。我們也許贏了這場小杖,但實際上卻是前所未有地落後。嵐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是一個艾塞達依。一路走來時,他不停說服自己:她跟自己知道她是什麼人之前不會有任何區別但當他見到她,卻吃驚地發現,她看起來真的完全變了樣:頭髮亂七八糟,鼻子粘著煤灰。不過,除此之外,她還是昨天見到的樣子。可以肯定的是,艾塞達依一定有與常人不同之處。如果外表能真實反映內在的話,根據傳說的描述,她應該長得跟半獸人差不多,而不是這麼俊俏,即使坐在泥土地上仍不失高貴。最重要的是,她能救塔,不論代價如何。

    嵐深吸一口氣,說道:茉萊娜夫人我是說,茉萊娜塞達依。兩人都轉頭看他,茉萊娜的凝視使他愣住了。這不是他記憶中,在草地上時的那種平靜地微笑著的凝視。她臉上透露著疲勞,但一雙黑眼睛像鷹眼般銳利。艾塞達依,世界的破壞者、把君主和國家像木偶般操縱著,推動他們按照塔瓦隆的意志而行的人。

    黑暗中又透出了一絲光明,艾塞達依喃喃說道,然後提高聲音問道:嵐?艾索爾,你做了什麼夢?他愣愣地看著他:我的夢?這樣的一個夜晚會給人帶來惡夢,嵐。如果你做了惡夢,一定要告訴我。我有時候可以為人驅除惡夢。我的夢沒什麼可是我的父親。他受了傷。只是一道劃傷,但是高燒不退。賢者不肯施救。她說她無能為力。但是傳說裡她揚起了一邊眉毛,嵐趕緊住了嘴,嚥了一口口水。光明啊,在所有的傳說裡,艾塞達依都是反面角色。他看了看蘭恩,後者看來對死半獸人更感興趣。面對著她的眼睛,他吞吞吐吐地繼續說道:我啊傳說中艾塞達依能夠治療。如果您能救他對他做任何事都好不論要什麼代價我是指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把剩下的話一口氣說完,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您能救他。任何代價都行。任何代價,茉萊娜重複道,像是跟自己說話似的。嵐,我們等會兒再來說代價的事情。我現在不能給你任何承諾。你們的賢者知道自己的能力極限,我也一樣。我盡力而為,但是我的力量不能阻擋時間之輪的運轉。每個人都是遲早要死的,守護者冷冷地插道,除非他們為暗黑魔神服務,但那是只有蠢人才會做的事。茉萊娜輕輕咯了一聲,說道:不要說這些令人沮喪的話,蘭恩。我們有一些慶賀的理由不是嗎,儘管很小,但是仍然值得慶賀。她靠著手杖站起來,帶我去看你的父親,嵐。我會盡我所能救他。這裡有太多人拒絕我的幫助了,他們都聽信那些傳說。她冷淡地地補充。

    他在旅店,嵐說,這邊走。還有,謝謝您,謝謝您!他們跟著他,但是走得不快。嵐一下子就衝前了許多,只好停下來不耐煩地等著他們跟上,然後又向前衝去,再停下來等。

    請您走快點,嵐催促道,他因為終於找到可以幫助父親的人而太過興奮,完全沒有考慮到驅趕艾塞達依是多麼魯莽的事情,他正在忍受高燒煎熬。蘭恩狠狠地瞪著他:你看不到她有多累嗎?就算有安菊爾的輔助,她昨晚所做的事的相當於背著一大袋石頭沿著村莊跑了一晚。不管她怎麼說,你都不過是個牧羊人。你算哪根蔥,值得她這樣幫你?嵐眨眨眼,不敢說話。

    溫柔些,我的夥伴,茉萊娜說道,伸手輕拍守護者的肩膀,腳步並沒有慢下來。蘭恩呵護備至地走在她身邊,像是希望借此給予她力量。你光想著照顧我,為什麼他就不可以光想著照顧他的父親呢?蘭恩生氣地皺著眉,但不再說話。嵐,我答應你我會盡量走快些。事實上,她眼中強勢的光芒,她平靜的語氣,給嵐的感覺並不完全是溫柔,似乎更多的是命令。他不知道這到底是哪一種,也可能兩者都有。不論如何,他已經向她,向艾塞達依作出了承諾。他在他們身邊大步走著,努力不去想這代價究竟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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