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一日同風起---《流火》 第16章-尾聲 文 / 斬鞍
九州旅人之流火(十六)十六一直被眾人忽視的馬幫頭子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反駁盛懷赤的結論:「這位將軍說得不太對吧?」馬幫頭子很見過一些世面,從盛懷赤的甲冑上就可以看出他過去在軍隊中一定有著不低的地位。即使是在反駁盛懷赤的話,馬幫頭子的語氣仍然謹慎,甚至帶了一絲恭敬。「說誰打河洛領土的主意都行,說到商會,我就不相信了。誰都知道現在東陸上最太平的就是宛州十城,那可是因為商會的功勞。一旦打起仗來,生意還怎麼做?商會對打仗一向都沒興趣的啦!」他非常不以為然地搖著頭,手下的漢子們也都亂哄哄地附和著。
沒有人對馬幫頭領的話感到意外,雖然這小小的馬幫並不隸屬於商會,可是誰都知道,沒有商會的支持,他們不可能獨攬這暴利的生意。而且馬幫頭領說的不錯,這兩百年來,在人類佔據的土地上,可能只有宛州沒有經受過戰亂的洗禮。
盛懷赤轉過頭來,帶著淡淡的冷笑看著馬幫頭領:「兩百年前商會成立的時候,宛州有多少城市啊?」馬幫頭領不由一愣,他皺著眉用力回憶,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這個……」他猶豫地說,「我好像不是很清楚。」馬幫漢子們發出了一陣哄笑,很少有機會看見他們的頭領這樣受窘。
「我想你也不知道,」盛懷赤平靜地說,「宛州人都在忙著掙錢,很少有人關心這些錢是怎麼掙出來的。兩百年前商會成立的時候宛州只有五個城市,另外五個都是在這兩百年間造起來的,而且都是在河洛過去的領土上,包括你們的出發地雲中。」馬幫的漢子們一陣騷動,這個意外的消息讓他們表情複雜。柳靜清忍不住把徵詢的目光投向界明城,他相信這個能講很多故事唱很多英雄的人應該知道盛懷赤的話是真是假。界明城點了點頭,他學過不少關於這場戰爭的歌謠也在龍淵閣看過一些正式的記載,人們對謳歌自己祖先的武功一向熱衷。奇怪的是歌謠裡的敵人總是面目不清,似乎那根本就不是另外一個活生生的種族。宛州的商會並不是這場戰爭的主力,他們巧妙地在河洛和胤朝大軍間玩著平衡的遊戲。直到河洛們全面撤離他們祖輩居住的森林和平原,河洛們摧毀了自己引為驕傲的輝煌古城,去投靠地下王國的同胞。而氣勢如虹的胤朝大軍不知死活地深入山地,試圖完成大帝一統東陸的偉大願望。他們強大的武裝在雁返湖畔象衝上礁石的巨浪一樣被粉碎,七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強盛一時的胤帝國因此四分五裂。歷史上難得一見的偉大君王胤佳明帝被禁衛所殺,落得暴屍荒野,留下了持續兩百年的亂世。元氣大傷的河洛也從此退守險惡的群山,幾乎完全切斷了和人類的聯繫。他們留下的大片土地當然被覬覦已久的宛州商會毫不客氣地收入了版圖。界明城覺得自己的嘴裡苦苦的,他不知道盛懷赤提這段歷史的目的,但起碼這對他的任務只能帶來更多的麻煩。
河洛們對這段歷史顯然記憶清晰,他們的臉上流露著毫不掩飾的沉重……和一點驚異。對於商會佔據他們過去的領土,河洛們不覺得舒服,不過他們沒有想過商會是帶來侵略的原因。珍珠卡拉黑沉沉的眼神落在盛懷赤的臉上:「這倒是……盛先生,您是說宛州商會要為胤朝的侵略負責嗎?」她臉上帶著好奇的神色,顯得有些孩子氣。
「是啊!」盛懷赤高興地看見自己的話完全取得了意料中的效果,對於一場演說他原本是沒有準備的,「以前人們可以滿足於自己的生產和有限的交易,不多的剩餘物資都被用在彼此的競爭和對抗上。等商會統一了宛州,運輸和防衛的障礙都被排除了,城市開始迅速發展起來,原來足夠的資源就顯得捉襟見肘,要做更大的生意,商會當然需要更多的領地和人口。河洛們佔有的資源就是商會的目標,強大的胤朝又是商會的巨大威脅。要不是江敬寒高超的外交手腕,宛州的商會才應該是胤朝大軍的頭一個犧牲品。而現在商會幾乎擁有著整個宛州,其中大部分都是河洛留下的土地啊!」盛懷赤說得激動起來,黑黑的臉上滿是感歎。河洛長老們微微點頭,也許他們心裡受到的震撼比他們表現出來的要大得多。界明城看得心中一動:這傢伙似乎真是有感而發呢!聽到現在,他也還是沒有弄清楚盛懷赤這番話的意圖到底是什,只是本能地感到盛懷赤的感歎和分析正把自己放進一個更危險的處境。盛懷赤的話裡有些讓他很不安的東西,那念頭象閃電一樣的掠過,他沒有能把它抓住。
幸好卡拉問出一個界明城一直在想的問題:「我聽明白您的說法了,盛先生。」她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不過……這和您的目的有什麼關係呢?對不起,我還沒有能想通。」盛懷赤尷尬地回報了一個微笑:「嗯……是我說得遠了一點。馬上就說我們得目的了。」他清了清嗓子,「我不是要挑動河洛和商會的關係。如果統一宛州的不是商會而是一個諸侯,結果也是一樣的。胤佳就是很好的例子,當它統一以後就逐漸強大起來,就有了擴張的野心。接下來就是戰爭、毀滅、死亡……從大地到天空,所有的一切都是創造成一個一個分離的個體,但每個時代都有妄想把一切都統一起來的人,他們逆著諸神的道理作為,給世界帶來的只有死亡。這個時代,我們的占星家又看見了這樣的預兆。九洲的星野正在變動,新的力量正在崛起,亂世的時代就要在戰火中結束了。而你們河洛,將幫助這力量結束亂世,要是你們真的那麼做了,將會再次面對兩百年前的戰爭。我們到這裡,就是為了告訴你們這一點。」大廳裡一片靜悄悄的,盛懷赤激昂的語調給所有的人都帶來了無形的壓力。
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馬幫頭領忽然嘟囔了一下:「這位將軍,您說這樣的話……好像不如您身後那些秘道家合適呀!」眾人不由都笑了起來,凝固的空間被打破了。盛懷赤惡狠狠的盯了馬幫頭領一眼:「我本來就不是該說這話的人,我們的首領為了救誤傷的這位美麗長老,用自己的性命做了交換。要是他說,你就不敢嘲笑了。」柳靜清樂了,這個羅圈腿的武士居然知道誇卡拉美麗,看來不是那麼邪惡。
執事長老點了點頭,望著卡拉:「卡拉,你說說。占星是你所長的。」卡拉臉上一陣飛紅:「我的資歷還淺,所學的還不及祖母的一半吧!」她頓了一下,很快自如起來:「這兩年以來星象的變化和這位盛先生所說的是差不多的。很快就會有巨大的變化來臨,我們會牽涉其中。物質的力量會凌駕於精神之上,我想這可能就是盛先生所說的戰爭。」對於盛懷赤的預言本身,她確實沒有什麼疑問,所需知道的是一些細節問題。
執事長老想了一想,很客氣地問盛懷赤:「盛先生,您以前是不是和我們的斥候說過,你們的目的是幫我們封鎖我們的領土?」盛懷赤用力點了一下頭:「我們正是為這個目的而來的。為了阻止這場殺戮,我們會動員各個方面的力量,而河洛所要做的,就是完全不介入人類的世界。也就是說,比現在更徹底的斷絕與人類的交往。」馬幫的漢子一聽就急了,嘴裡開始不乾不淨起來,這些風餐露宿的漢子對於污辱性的詞彙有相當深刻的認識。倒是柳靜清眉頭一緊,插了進來:「盛將軍。」他叫得也很禮貌,「說到殺戮的問題……好像你們途中截殺了另一批人馬對嗎?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呢?是不是您說的,將要把動亂和死亡帶給人類和河洛的那股力量?」他接著用河洛語重複了一遍問題。
盛懷赤有些意外,他深深看了柳靜清一眼:「我們攔截的人馬,他們佩戴的是淳國的騎兵標誌,不過我們並不能肯定他們是不是那股力量,要搞一些甲冑和旗幟不怎麼困難的。」柳靜清追問道:「您還不清楚他們的來歷就把他們全部殺死了?」盛懷赤的臉色不太好看了:「我們是要協助河洛保衛他們的領土。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到北邙山在做什麼?來這裡的一向只有你們這些小買賣人。」柳靜清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原來如此。那他們的包裹裡帶著的想必都是弓弩吧?」「是黃金!」麻木祖克插嘴,「我們查過了,所有的馱子裡都是黃金。」他對界明城攤了攤手,「那麼難走的路,帶了那麼多黃金來做什麼。」「那是人類最有價值的交換品啊!」界明城解釋,「他們大概不知道河洛對黃金並不感興趣吧?」盛懷赤不以為然地說:「是誰都不重要吧?我們並不知道河洛會怎麼樣影響東陸的局勢。我們所要做的就是防止一切的可能性,這對人類和河洛同樣重要。
我們不是無緣無故為人犧牲或者殺人的,河洛的存在和獨立對人類至關重要,我們的教長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協助河洛對抗了胤朝大軍。用少量的生命避免更大的戰亂是值得的。」柳靜清沒想到盛懷赤會那麼乾脆,愣了一下沉悶地說:「不知道誰是少數啊?」界明城接了他的話題說:「不知道多少算是少數呢?」大家正要發呆,珍珠卡拉的話把大家帶回到更關鍵的問題上來:「盛先生,您說的那股力量到底是誰呢?這對我們也許很重要吧?」這下輪到盛懷赤髮呆了,作為一名武士,他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還真是沒有把握。猶豫了一會兒,他才努力用很確定的口吻說:「是個叫姬野的武士,還有他的部下。」除了界明城以外,大廳裡就沒有聽說過姬野的人。珍珠卡拉小心地問:「那……是哪個諸侯?」盛懷赤說:「不是諸侯,是個僱傭兵。」他從來不懷疑秘道家們的遠見,但即使在辰月教內部,對於姬野是不是「那一個」也還有不少猜測,畢竟,他實在太弱了,弱得根本不在辰月教原來的計算之中。
卡拉接著問:「他有很大的僱傭軍隊嗎?」盛懷赤更加難堪了:「好像……有幾百名武士跟隨他。」九州旅人之流火(十七)十七過了一陣子,人群裡才發出混亂的聲音,是無可奈何的苦笑夾雜著歎息。辰月教的隊伍一直顯得神秘甚至恐怖,看見他們為著自己的目標毫不猶豫地犧牲別人和自己的生命,每個人都會感受到心底冒上來的寒氣。而現在,這種神秘感忽然就像陽光下的冰雪那樣悄悄融化了。想到這些黑衣的武士和秘道家們,還有他們背後不知道多麼巨大的一個集團,竟然是為著一個如此渺小而脆弱的武裝團體而不遠萬里地來到莽莽北邙山,並且要求河洛們為此切斷與人類間已經僅剩一線的聯繫,所有的人都被一種荒謬的感覺所吞噬。
盛懷赤聽見這些暗暗的笑聲反倒平靜了下來。這些沒有智慧的人所能看見的,當然不會是主宰世界轉動的手臂,這恰好說明了教主的洞察力。他幾乎是帶著一種憐憫的心情在觀察大廳裡的人類與河洛,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曾對這個結論抱有的強烈懷疑。
大廳裡滿滿當當坐著的畢竟是河洛的長老們,他們很快就從最初的懷疑裡恢復過來,開始用更嚴肅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情。執事長老本來想向珍珠卡拉囑咐些什麼,但是卡拉臉上認真而從容的神色讓他讚許地微笑了起來。卡拉將繼續提問。
「我們聽見了您所說的,盛先生。」卡拉禮貌地提高了一點聲調,把盛懷赤的目光從人群裡抓了回來。「我們和外界隔離了太久,也許我們的占星術已經和人類的有了巨大差距。要是您可以賜教的話,我想知道現在人類的占星術是不是已經可以算到牽動星辰運行的那每一個人?」盛懷赤躊躇了一下,占星的學問他瞭解實在有限,他做了一個手勢,背後的一個秘道家站了出來。「尊敬的卡拉長老,」秘道家的聲音平板得像是廣場上的黑髓晶岩塊,「我們一直都知道世界上所有的變化都在滿天的繁星中,每一個人的命運都逃不脫諸神的掌握……」「偉大的創造神,原諒這無知的人!」蘇在一旁喃喃自語,「只有我們這樣幸運的河洛,才能夠認識您是主宰和創造的唯一真神。」秘道家的話頭被蘇窒了一下,不由有點狼狽,他定了定神,接著說:「這個……這個……能夠算到每個人命運的星相家從來沒有出現過,沒有人能看透世界的全部奧秘。但是要知道那些影響天下的人,是很多星相家都能夠做到的。就算是普通人,都能看見夜空中最明亮的那些星星。」「而且能夠準確的找到那星星代表的人?即使他只是人海裡一個小小的傭兵頭目?」麻木祖克帶著一絲譏笑的口吻問,他瞥見卡拉投來的責備目光,這才把下面的話嚥回肚子裡去。
「他們可以做到的,」卡拉溫和地為秘道家辯解,「祖母說我們也可以做到,如果我們真得想那麼做的話。我們河洛的星相學沒有在這裡投入太多的關心,只是因為我們相信,不該用我們有限的智慧去揣摩偉大創造神的意志。星象可以非常精確,但沒有人會知道哪一點會突然出現錯誤,被造者永遠都不會知道一切。」「卡拉長老是說我們的計算仍然可能有錯誤,是吧?」盛懷赤敏感地跳了起來,「但我想,現在這一點並不是最重要的。即使那個叫姬野的傢伙並不是將要改變東陸的人,總是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希望協助你們徹底封鎖河洛的邊境,斷絕那些人把河洛引入亂世的可能。不要怪我們濫殺,雁返湖畔的埋骨可有百萬之眾呢!」長老們開始小聲地議論起來。這幾個辰月教徒想封閉河洛與人類的最後交通,他們說的情況固然嚴重,但要河洛做出的決定也是重大的。尤其是,當辰月教徒所有的努力僅僅局限於殺戮和言語的時候。根據卡拉的解釋,這個決定將涉及所有的河洛,北邙山的評議會會做出一個決定,可是他們雷眼山的同胞是不是會接受同樣的決定呢?河洛們知道雷眼山的河洛和極少數其他種族的學者和商人有著堪稱密切的關係。更不用說還有一個傳說中失落在南部的的河洛部落。要斷絕聯繫,談何容易?!真正被震撼的人是界明城,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加入的這一小伙在刀尖上生存的武士們竟然會是改變東陸命運的一群。他的眼前浮現出挺槍立馬在數萬大軍面前的一個身影,那是姬野。說實在的,界明城從來沒有懷疑過姬野的武勇,但是對他指揮軍隊的能力卻有些保留。歷史上的多少戰爭是由強悍的將領獨自贏得的?「也許辰月教弄錯了吧?」界明城回想著狼狽撤出沁陽城的夥伴們,不無悲哀地想。但在內心深處,他強烈感覺到自己相信了這個預言。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好像被說不出的恐懼凍結住了。
評議會的長老們還在躊躇不決,界明城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麼,否則他將空手回到隱藏在山中的野塵軍營裡去。他手按胸口,向長老們行了一個軍禮,開口說話。界明城的的作為早已被麻木祖克和珍珠卡拉通報給了長老們,儘管在大廳裡他盡量保持沉默,開口的時候還是立刻引起了長老們的注意。界明城決定先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大家,免得到後面被動。
「既然盛先生提到了姬野將軍,很巧,我正是他的一個追隨者。」界明城抱歉地轉向馬幫漢子們,「在那之前,我倒真的是一個在東陸旅行的吟遊者。我之所以隱瞞自己的身份,不是因為象盛先生所講的那樣,打算悄悄地把河洛拉進戰火中來。我到北邙山來只是為了購買一些裝備,從這點上說,和馬幫的弟兄們也沒有什麼不同吧?」儘管界明城盡量用輕描淡寫的口吻來表述自己的身份,騷動還是在大廳裡瀰漫開來。如果沒有盛懷赤的介紹,人們可能對野塵軍根本不會注意,但辰月教使者的實力和犧牲都說明他們對這支武裝的高度重視。對界明城的猜度與好奇忽然就帶上了敵視的色彩,雖然卡拉和盛懷赤的談話都強調了姬野的崛起只是一個預言。盛懷赤和他的下屬們更是後悔莫及,早知如此,把刺殺卡拉的努力用在界明城身上該多好,羊角安也不至於送上性命。界明城環視大廳,知道自己應該把話題引到別的方面去。他的視線落在馬幫頭領身上。
「涼大哥,你為什麼要不顧艱險地每年在北邙山中跋涉呢?」界明城問道。
馬幫頭領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這個不算什麼問題吧?人人都知道……因為做生意啊?雖然道路很艱險,可是河洛的製作在宛州是非常受歡迎的。河洛的大部分工藝都是人類所不能做到的,任何一件小東西都可以賣出很高的價格,利潤很不錯啊!」「哦,明白了。」界明城轉向卡拉,「卡拉長老,您是不是知道為什麼河洛允許馬幫進入自己的領地進行交易呢?兩百年前,河洛是被人類逼進群山的呀!」卡拉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激動的紅暈:「河洛是被那些貪婪的人逼進群山的。即使在那個時候的戰爭中,我們還是得到了不少人類的幫助,河洛也並沒有因此對所有的人類都報以仇視。我知道我自己就是一個人類的後裔,當然我是一名河洛,這與血統無關。」她平靜了一點,接著說,「馬幫的交通是我們需要的,他們帶來了火浣布和龍延香,珍珠和豆蔻脂,他們帶來北方出產的青陽魂和東方的寶石。」她微笑著捻動胸前的石榴石墜子,那是麻木祖克在她七歲時給她的生日禮物。麻木祖克和蒙塔卻都有點臉紅,他們是那種花半年時間打造小玩意換取青陽魂的河洛,河洛自己不會釀造烈酒,但是地下的生活卻讓許多河洛對這種來自蠻族的烈酒上癮。卡拉把思緒收了回來:「我想即使在許多河洛生活在森林和草原上的時代,我們也一直需要人類的商品,有很多東西是我們最巧的河洛都不能製造的。」九州旅人之流火(十八)十八盛懷赤覺得有點不安,界明城正把談話引到他不喜歡的方向去。
「馬幫所能帶給河洛的東西有多少?!」他置疑道,「不要告訴我沒有馬幫的貨物河洛就無法生存!而他們帶來的危險又有多少?看看你為什麼會站在這個大廳裡的!」界明城詫異地揚了揚眉毛:「我以為我是幫河洛們阻止你們那些叛亂的同伴傷害卡拉長老的那個人呢!」盛懷赤頓時被堵的說不出話了,儘管付出了羊角安的代價,在襲擊卡拉這個事情上辰月教總是理虧的。
卡拉沉思著點頭,美麗的面容因為思考顯得肅穆莊嚴。「盛先生說得是對的,河洛不需要依賴人類就可以生存,我們在宛州大地上生活了幾千年也沒有接觸過人類。認識人類在我們的歷史中只是短短的一頁。可是……」她扶著祖克的肩膀,扭頭望著背後的長老們,麻木祖克也把頭扭過去,讓她看清河洛們的神色。「可是……因為我血統的關係,我可能無法作出公正的判斷。長老們,你們覺得馬幫帶來了什麼呢?」這個問題大概很少有人認真想過,對於總是發生在眼前的事情,人們習慣於接受而不是思考。長老們的竊竊私語繼續著。一個穿著鯊魚皮水靠的水河洛長老站起來,他揪著自己的水靠說:「沒有這身魚皮的衣服,我們也一樣在地下長河裡捕魚游泳。不過穿著它,在水裡可以多呆很長時間。至於多呆很長時間可以做什麼……」他忽然語塞了。
「我想是額外的歡愉吧!」麻木祖克說,「感謝創造神,他給予我們的比我們所應該得到的多!憑借我們自己的力量,我們也許可以滿足,卻不能充分瞭解歡樂的全部含義。這都是創造神賜予的。」「感謝創造神!」長老們一致讚頌,「歡樂的生活才是我們的禮物。」「好。」界明城總結說,「河洛和人類或者其他種族,都有某種程度的互相需要對嗎?沒有一個種族是全面優越的。人類傾慕河洛的原因,我想涼大哥的說法是很有代表性的,因為我也是為了同樣的目的來到北邙山,而且我猜測那些被盛先生們阻止了的淳國騎兵大概也一樣。不知道盛先生擔心的是不是這點?」盛懷赤不置可否。
界明城管自繼續:「對於人類來說,河洛的技藝從來都比你們的土地更值得追求。我所知道的那場戰爭,不是為了把河洛從故土上驅離而進行的,胤佳明帝想做的事情是征服河洛!甚至接收了你們土地的宛州商會,也一直試圖恢復你們自己毀滅的城池,希望你們回來。」他的語氣中突然帶上了迷惑:「我不明白的事情是:東陸這許多的人類的大城,經常可以見到羽人和誇父,我甚至還在和鎮遇見過一個寂寞的鱗族,當然人類也同樣旅行在那些種族的土地上。但即使在那場戰爭之前,河洛也沒有離開過自己的領土。這是為什麼呢?河洛的封閉僅僅是因為你們不信任人類嗎?」長老們默然。過了一刻,執事長老用沉重的語氣說:「人類的世界太過繁雜,僅僅是你們自己的種族都沒有一個確定的信仰。你們的財富和繁榮給你們帶來的只有迷亂。界先生,您今年年齡是?」界明城頗感意外地回答:「二十五了。」「可有家室?」「嗯……」界明城遲疑地想起那雙紅色的眸子,心中一沉:「還沒有。」「您信仰哪一位神詆?」「這……我相信星空諸神不干涉人世的運轉,我相信只有公正和秩序能帶給人們自由的生活。」「換句話說,您信仰您依仗的公義和決心吧?」執事長老深深凝視界明城,「不要讓驕傲蒙蔽了您的眼睛。界先生,我相信您在人類裡也算一位傑出的人物。
是以您的年齡還沒有依據自然的規則婚配,也沒有信仰的神,在我們河洛看來是很丟臉的事情啊!我們有什麼理由讓我們的同胞和你們這些異教徒生活在一起受你們的影響,去經受拋棄真神的考驗呢?」界明城愣住了。他聽說過河洛是具有高度宗教情懷的種族,但是到目前為止他接觸到的河洛們並不像夜北那些長門修會的修士一樣偏執。所以聽見執事長老這樣的陳詞,界明城忍不住有點糊塗:「我是不是真的該感到丟臉啊?」沒有在這個念頭中掙扎多久,他就回過味來,這時間不適合想入非非的。他努力保持自己的微笑,但是「偏見」兩個字卻輕巧地從唇邊滑了出來。在祖克抓住這兩個字之前,他連忙拾起剛才的話題。
「總算明白了。」界明城長出了一口氣,「長老,我不瞭解河洛的文化。不過在人類的社會裡,不管是信仰還是文化,當它故步自封的時候,離朽壞的日子也就不遠了。要是河洛們的真神時刻在眷顧你們,你們應該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來接受各種試練吧?或者是,你們對真神的認識已經到達了圓滿的程度?」執事長老的臉色灰敗:「看看您自己吧,界先生。難道您不覺得,錯誤的決定總是比正確的更加吸引你。」他顯然產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界明城笑了:「那倒是。不過,我最終做出怎麼樣的決定並不總受於這樣的吸引啊!」珍珠卡拉沒有焦點的目光卻忽然閃耀了起來,她像風一樣飄到執事長老的身邊,用高等河洛語急促地討論著什麼。
一臉茫然的界明城站在那裡,麻木祖刻苦笑著向他解釋:「你剛剛觸及到河洛的一個大傷口。雖然我們一直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具備認識神的智慧,但是誰都想知道的多一點。評議會內部關於教義的紛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傳說裡正是因為我們祖先的開放和探索,才成就了九洲大陸歷史上最偉大的文明。也正是因為他們被自己的成功所蒙蔽背棄了創造神的教誨,才帶來了河洛的第一次大毀滅。自從那以後,對知識和教義的探索就受到了嚴格的限制。這些年來發生過許多的辯論,我們上一代最傑出的工匠火焰舒拔還因此離開了北邙山去尋找他的真神道理呢!」界明城詫異地說:「我以為你們的認識很統一啊!你們從來都沒有內部的戰爭和動亂,生活又是那麼和諧……」麻木祖克攤了攤手:「只有河洛的王族和長老祭司們才被允許進行真正的學習,普通河洛只需要關心他的生計和工藝就是了。在精神方面,評議會擁有至高的權威,連阿洛卡也不能隨意解釋評議會的決定。普通河洛只需要知道怎麼做符合真神的意志就可以了。」珍珠卡拉走回到界明城的面前:「我們認為你說得對!沒有什麼權威可以挑戰創造神的教導。但我們也需要不斷學習。只是,像你們這樣整日陷在貪婪和野心裡的種族又有什麼是值得我們學的?」界明城想了一下,緩緩從皮鞘裡抽出了他的彎刀。蘇和蒙塔的手僅僅按在箭囊上,盯著他抽刀的動作,雖然他們不認為界明城是有害的。
「我給祖克看過這把刀。」界明城說,他緩緩揮動八服赤眉,彎刀反射出耀眼的流光,像是溫暖的氣流在大廳中滾動。他聽見河洛的長老們發出的驚歎。幾個火山河洛的眼中射出熱切的光芒,幾乎忍不住要走上前來撫摸。
「這是卡拉長老所說的被貪婪和野心充滿了的人類鑄造出來的。」界明城說,「我相信即使是優秀的河洛工匠也可以學習製作這把彎刀的技藝。」他把彎刀遞給那幾個火山河洛,讓他們自信欣賞這刀,聽他們嘖嘖的讚美。雖然河洛不是好戰的種族,作為戰士的火山河洛對最好的兵器還是有無法按耐的衝動。
「這是一個很小的例子。」界明城繼續他的演說,「卡拉長老提到了美酒和香料,紡織和珠寶。不管那是奢侈品還是其他什麼,總之是河洛自己不能獲得的。
我也許不信仰你們的真神,但我相信萬物的創生都有它們的道理,我相信創造者的意志在萬物身上都有體現。你們現在所允許的是有限的交易,可這又何嘗不是通向真理的另外一道大門呢?要是你們覺得切斷這樣的聯繫對你們的安全更加有利,我倒覺得奇怪:難道你們的真神創造河洛只是為了讓你們躲在世界一角的地下洞穴裡讚美他?」所有的河洛都皺起了眉頭,蒙塔發出了威脅的呼喝:「注意你的言語,界先生,就算你是拯救了卡拉長老生命的貴賓也不能隨意詆毀我們的神。」「我想界先生不是詆毀我們的神。」祖克說,「關於封閉的問題我也有不少疑問。長老們,你們可以問一問山谷河洛,對於叛國者舒拔,他們就有著不同的看法。老實說,我並不覺得封閉本身和信仰有多大關係。至於我們的安全,那不取決於外人的言語。」卡拉點了點頭,轉向長老們:「這樣說的話,我也可以接受界先生的說法。」盛懷赤微微漲著嘴,開始著急了,他還沒弄明白天平是如何偏向他的對手的。
「小心你們的決定,河洛。」他著急地說,「這與太多的生命有關,不管是人類還是河洛。難道你們還想再打一次兩百年前那樣的仗嗎?」「那次戰爭是胤朝大軍輸了,近千年的人類歷史中最強大的一支軍隊輸得屍骨無存。」界明城提醒道,「我還不知道有什麼人在雁返湖戰役以後還打過河洛領土的主意。這險惡的群山裡只剩下無盡的礦藏,沒有河洛的幫助人類無法開採這樣的東西。而且,請您告訴我,要是人類不用打仗就可以從河洛這裡得到他們想要的,還有誰會打仗呢?」界明城對長老們說:「我到北邙山是來定制一批盔甲,因為我相信人類的工匠做不出這樣的防具來。我也相信淳國的騎兵們為類似的目的而來。現在這個時代,武器和裝甲是河洛所能提供的最珍貴的商品。」「剩下的兩個問題。」界明城重新轉想盛懷赤,「第一,盛先生,您覺得河洛要是切斷與人類的聯繫,人類就會停止干戈嗎?不會的,諸侯們的烽火時燃時熄快兩百年了。雖然人們一直都有星相的預言,又有多少人能改變發生的命運呢?第二,要是人類過多的接觸讓到北邙山河洛感受到了威脅,那人類完全不必來到北邙山啊!」他微笑著對迷惑不解的盛懷赤補充到:「讓願意走到北邙山外頭的河洛們出來就可以了。河洛們的手藝是跟著主人走的呀!而且我想也沒有多少人類對河洛們經營了兩百多年的北邙山有那麼旺盛的興趣吧?」「有這樣的河洛嗎?」盛懷赤頑強地追問。
「有吧!」麻木祖克舉起了手,卡拉有點憂傷的望著他,臉上寫滿了關心和眷戀。祖克拍拍卡拉的小手,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他回頭,卻吃驚地看見評議會的長老中間竟然也有近五分之一的河洛紛紛舉起了手。
執事長老沉重地搖頭:「這種子,早已經種下了呀!」他對卡拉投去疲憊的一眼。表面完整無恙的評議會早在舒拔事件之前就已經潛伏著各種不同的意見了,十多年前舒拔的置疑和評議會的結論把這些意見封存在河洛們的心中,但卻沒有能夠消弭,現在,看起來是到了時間。區區幾個人類的話或者不能影響評議會的決定,但界明城的言語卻把那些疑問帶回來長老們的心中。接下來該是比舒拔時間更長更激烈的討論吧?執事長老的心中已經隱隱約約知道了討論的結果。他歎了一口氣,或許,自己一直堅持的真的有錯誤,還是祈禱創造神給予長老們足夠的智慧吧!卡拉理解地望了執事長老一眼,改變總是困難的。大廳裡的氣氛已經開始熱鬧起來,她走上前來:「麻煩各位了,我想你們的意思也已經明瞭,要是沒有補充的話,現在評議會需要進行討論,也許還需要向國王與阿洛卡匯報。決定會需要不少時間來作出的。」盛懷赤憂鬱地歎了一口氣:「補充什麼也沒有用了。希望你們的真神指引你們作出正確的決定。」他輕撫著曾經掛著長劍的腰環,「我們曾經是盟友,那是為了履行天意。如果我們成為了敵人,那也還是在履行天意吧?!」執事長老沉默了一會。緩緩地說:「我們只能彼此尊重對方的決定,至於後果,都寫在天空上了吧?」他停了一下,「要是我們過去的朋友有什麼要求,我們一定會首先滿足。」盛懷赤搖頭:「等你們的決定吧!河洛的工藝雖然是大家趨之若騖的,嘿嘿,我們辰月教還真沒放在眼裡。」辰月教使者和馬幫漢子們紛紛走出大廳,這樣的結果誰也沒有預料到。界明城輕輕拍了一下走在最後頭頻頻回頭的柳靜清:「出來吧!日子還長呢!」只不過是半夜時分,廣場上還留下了近百名河洛戰士,他們安靜地站著走動著,矮小地身影投射在鏡子一樣地黑髓晶巖上。界明城抬起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滿天的星光閃得人眼都花了。
九州旅人之流火(尾聲)尾聲十天後。
一塊巨大的坤玉被抬到了和風谷漂亮的廣場。暗黃色的石頭光滑平整,阿洛卡書寫的「北邙之盟」將會被鐫刻在這美麗的石頭上。興高采烈地收拾著馱馬的馬幫並不知道,他們的形象將會和阿洛卡的題字一起被鐫刻在坤玉上,否則他們一定會榮幸地說不出話來。
把會盟紀念碑安置在這裡是件奇怪的事情,因為沒有多少人,甚至那些北邙之盟的受益者將會看見這塊紀念碑。北邙山仍然是河洛們用魔法守護的禁地。那些正三三兩兩從不同村鎮來到和風谷的河洛們將和馬幫一起返回葙城。這城市將很快改名成雲中,一個河洛商品的交易中心,並進而成為宛州的第三大城。
麻木祖克慫恿界明城把他的刀印留在那坤玉上。對於界明城沒有成為未來的雕刻對象,他頗為界明城不平。
「你砍一下啦!」祖克說,「好歹日後人家知道這是八服赤眉留下的刀印。」界明城拒絕:「北邙之盟是河洛與人類的商業盟約,我砍上一刀算什麼?」過了一會他露出狡詐的笑容:「其實我是心疼這刀啊!好端端地突然去砍石頭,會傷到刀的。」「我們可以再打一把!」河洛在一邊擰著眉頭思索制刀的手段。
不遠處,卡拉正往這裡飛奔,她要來送別照顧了她近十七年的祖克,擔任她眼睛的仍然是蘇。可以看出柳靜清對蘇的角色頗為妒忌,他就那麼不遠不近地跟在卡拉身後。
祖克並沒有看見卡拉,他再一次拿出界明城的白綾來看。
「這真是你設計的?看不出來還有點天分呢!不過打造起來很複雜的。冷鍛的龍鱗,復層的吞肩和護心鏡……你說我收你多少一件好呢?」「你看我做什麼?一千件啊!我自己哪裡做的過來,別人的勞動我可不能隨便給折扣的。」「你看我做什麼?什麼!!!!!!!沒有錢……你在開玩笑吧?」「一定是開玩笑!」「不知道我們需要什麼?現在你知道了,香料和烈酒,紡織和珠寶,這不都是你說的嗎?你只有三個月時間籌集,要抓緊啊,不然我賣別人了。」暮色降臨的時候,「叮」的一聲,第一鑿砸在了坤玉上,帶出一溜火星。
蒙著眼睛的馬幫這時已經走在離開和風谷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