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文 / 多事
「布卡走了,你沒辦法跟他遊方去了。」謝小雨笑嘻嘻地看著趙三,「想跟著我麼?」趙三用不信任的目光十分懷疑地上下打量著這個大眼睛、一笑帶酒窩的女孩子:「你脾氣急,還喜歡打人。」「沒有的事情。」謝小雨連連搖手,「女孩子家家怎麼可以毛手毛腳呢?尤其是像我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每個月給你十枚銀幣!」趙三的心撲通一跳,瞪大眼睛把一個「好」字壓在喉嚨裡。這不是什麼好事,趙三告訴自己,飛來橫財帶橫禍。
「二枚金幣!」謝小雨努力地伸直兩根手指,堅定地將它們擺在趙三的眼前。
趙三如同被雷劈了似的踉蹌著退後兩步靠在身後的牆上,他突然間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腦瓜仁不停地搖晃、眼前的景物虛幻地飄渺、耳朵裡聽到的聲音嚶嗡嚶嗡地迴響起來。趙三覺得舌根下驟然翻上一股腥鹹的滋味不知道是苦是甜,便用手摀住嘴拚命地嗆咳。
謝小雨忙伸手扶住他:「好麼?」她十分誠懇地問,「好麼?」趙三緩緩地放鬆下來,將身體的重量全部靠到圍牆上去,大口大口地喘息。謝小雨有些不知所措,瞪圓了眼睛盯住他。趙三用手蒙住臉休息了片刻,然後大聲地笑起來:「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金幣是什麼樣子的。」謝小雨忙從兜裡掏出一枚來,大方地交到他手裡:「定金。」「我,可以裁好多衣服。」趙三將金幣攥在手裡,湊到眼前翻來覆去仔仔細細地看:「我還懂得怎樣保存絲綢。就像你身上的這件衣服,一看就是上好的綠野青蠶絲,但長時間沒上光,顏色就不新鮮了。還有、、、、、、。」「已經沒有光了麼?」謝小雨嚇了一跳,低頭看自己的衣裳,「天哪,天哪,那個奸商告訴我說這東西可以保新十年呢!」說完她轉身向旅店走。
趙三跟在她身後風風火火地趕路:「綠野青蠶絲是可以保持十年以上光澤的。但路上灰多,雖然能洗掉一些,但日子久了,就會有一些鑽到絲線裡面去。所以,衣服是要定期上光的,我們常用岑染。最近有龍淵閣的專家說,岑染會使蠶絲變脆,減少使用壽命。但我想您也不在乎少用這麼三年兩年的,總不能一個樣式穿上十年,對吧?」回到旅店,趙三為謝小雨選了一身淡紫色的熏染麻衣:「這種料子不粘泥,下雨天穿最好。」謝小雨探頭向窗外看看,一大片濃厚的雲隨著風急急忙忙地向這裡趕,便伸手接過去。趙三趁她換衣服的空下樓去要了壺茶水端上來,然後坐到地下去認真整理小雨的行李,看什麼衣衫該上光,什麼鞋子該打蠟。下午四點要到城堡去參加金冠大賽的預宴,在這之前到沒什麼其他的事情。謝小雨也就邊看他給衣裳分類,邊拉開陽台的軟門看海。
微有些寒的風夾雜著潮濕的氣味霍地湧進屋子裡,讓人感到透心的清涼。淡藍色的天、淺綠色的海、潔白的風帆。是那個她聽說過的風景,是那個她想要去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隨著上下翻飛的鷗上下不停地旋轉。謝小雨覺得氣悶,便用力在柱子上踢了一腳:「好好的天下什麼雨?!煩也煩死了。」「別看這麼好的天,那麼高的雲一塌下來,整個裂雲城都蓋住了。」趙三被海風吹到,跟著轉頭向外看,「這種天氣在海邊多了去了。小時候一大群孩子沒事做,就在海邊上看雲彩下雨。那才叫怪呢,眼看著雲彩在海上積呀積呀,由白變灰、由灰變黑,硬是不下。嘿,一到岸邊上,呼啦就塌下來,准下。下完了,順著水溝又流回到海裡去。你說,直接下到海裡多好?省得又要打傘,又要穿蓑衣的。
裂雲城有這麼個歌謠,說天上下雨不下雪,雪到地上變成雨,雪變雨來多麻煩,不如當初就下雨。「趙三回過頭來看小雨的臉色,」這老天爺呀,淨幹些麻煩事。「小雨見他裂開嘴,對自己討好地笑著,知道他希望看到自己對他滿意的表情,便嚴肅地點頭,表示贊成他對老天的埋怨。趙三的臉便跟著她的贊同徹底展開了:「快到中午了,我做飯的手藝雖然不高,但炒幾個家常菜還是沒問題的。等一我去菜市場買點新鮮的魚回來,蒸一條給您。這海邊的魚,一定要新鮮,要嫩。」「不用著急表現。」謝小雨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等我們出了城去旅行,有得你忙。有時候還有生命危險呢,到時候別抱怨就成。」聽了這話,趙三的手下不由慢了一慢:「人家常說,賣命才值錢麼。」他咧開嘴笑笑,恢復了整理衣衫的速度,「往這兒走的路上我都想清楚了,要麼一輩子做個跑腿的小裁縫,十年八年地賺不上兩塊金幣。討不起老婆,養不起孩子。要麼,就出去闖一闖,開開眼,學點什麼有用的東西。被人看得起,錢賺得也多。」謝小雨在躺椅上坐下去,把兩隻玲瓏的腳蜷縮在蓋毯下面,瞇著眼睛喝茶看海:「今天早晨你被拒絕了是吧?我還以為是因為你說得多做得少,但你也滿勤勞的呀。」趙三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把分好的衣服放回箱子裡,認真地把露在外面的邊整齊地折進去,再蓋好蓋子才開口:「每個人,都很勤勞吧?十方先生說,人生就是消耗時間。男人要工作賺錢、女人要洗衣服做飯、孩子要玩。我覺得,只要這嘴不停地說,時間就過得快一點;手不停地幹,時間也能過得快一點。一天天的下來,也就不想那麼多了。」趙三把箱子規矩地擺放到牆角,席地而做,「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小時候我就特羨慕人家穿好衣裳、新衣裳。於是就到裁縫店去學手藝,想著有一天給自己做衣裳穿。慢慢的,長大了。一天天忙著吃饅頭、租屋子,什麼衫子、褲子、鞋子、帽子,都無所謂了。」謝小雨緩緩地站直身體,看著一大群人在遙遠的碼頭上聚集:「人要賺錢,是麼?你們好煩哪,就沒點更有意義的事情去做麼?錢錢錢,扎到錢眼裡悶死你們才好呢。」趙三的臉一紅:「我可不是財迷呀。但是,但是趕集的時候人家都領著女人往金銀首飾店去,你去買銅鏡木梳,臉上實在掛不住呀。都是有胳膊有腿的人,怎麼我就這麼矬呢?女人嘴裡不說嫌棄你,兩隻眼睛卻盯在首飾店的門上不離開,看那些小姐太太們趾高氣揚地出來進去。且不說那些一擲千金的,單說挑門簾往裡面走,買個銀簪的錢都沒有,還怎麼混呀。哪個女人不喜歡穿金帶銀?哪個女人不喜歡綾羅綢緞?」「我!」謝小雨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就不喜歡!粗俗、市儈。」趙三縮了縮脖子把臉扭到一邊去。謝小雨得意地站直了身體:「好女人多得很,你們的眼睛都是瞎的。」「沒看你哪一樣少了。」趙三小聲地嘟囔,把手在整理好的箱子上摸來摸去,雖然滿臉的憤憤不平,卻也只對著牆說。
謝小雨憤怒地回過頭:「你說什麼?」「沒什麼。什麼都沒有。」趙三拚命地搖著雙手否認。
「哈!我都聽到了!你說我身上穿的都是好的,手上帶的都是寶的,這些都是師傅給的,對吧?」「沒有。絕對沒有。」「從今天起,我就穿樸素的衣服給你看!」「天,陰了吧?」謝小雨把眼睛從人高的大鏡子上不甘心地挪開,抻直了脖子向外看。雲比方才靠近了不少,但天依舊是蔚藍色的,晴朗的太陽高掛在那裡爍爍地放光。「陰了,陰了,海上風大,雲走得快。半個天都給蓋住了。」趙三在她身後緊張地搓著兩手,忙不疊地應和。謝小雨用手揪住垂在肩上的長髮,不甘心地揪來揪去。換上染色不均、質地粗糙的粗衣裳,摘下光潔、圓潤的珠寶繯飾;黑亮亮的發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光澤、黑亮亮的眼也不再晶瑩剔透。謝小雨呼啦轉過身來不肯再向鏡子瞧上半眼:「樸素的衣裳就是好看,穿在身上溫柔、賢慧、有內涵。跟那些靠華麗的綵緞來裝飾貧乏、用閃光的珠寶來修飾空虛的貴夫人、大小姐、冷公主比起來,這身衣服是最適合我的!全城的人都會被我的樸素而震驚!」「沒錯,沒錯。十方先生說過,樸素是人生唯一閃光的本質。」謝小雨對趙三的回答很滿意,大聲地說道:「我餓了,要吃飯!」「哦。橙樹街有一家很好吃的飯店,丸子炸得香、海鮮燒得嫩、清菜煮得鮮。尤其是小麵餅,外焦裡嫩的。大家都說裂雲城烙餅的名氣就是他家闖出來的呢。」趙三在腦袋裡認真琢磨著自己的每一句話,在心中不停地警告自己千萬不要再犯錯誤。
「好啊好啊。」謝小雨急急忙忙地從旅店中向外走,「馬上下雨了,我們快一點。」「哪裡是下雨?是颱風!」趙三緊跟在小雨的身後,「官府裡的人都在張羅搬家呢。」小雨扭過頭來:「那雲彩是颱風啊,我說怎麼這麼黑。」「這個,這個,」趙三在腦袋琢磨著要不要說實話告訴她颱風是以後的事情,謝小雨已經在佈告前站下來:「玉萊城主有令!從今天起,裂雲城管轄內橙海海岸全線戒嚴,大小船隻一律不得出海。違令者以重罪論處!」她兩手掐腰,有意展現自信般抑揚頓挫地大聲朗讀著。趙三怔了怔:「不是說十天後才會有大風麼?怎麼從今天開始就不許出海了?」謝小雨伸手捏住自己細白粉嫩的下巴,瞇起眼睛裝出一幅深思熟慮的樣子盯在佈告上看了很久:「這樣,有人就不能出海了。」「誰?」「布卡。」趙三張大了嘴巴:「噢,城主是怕他逃到冰封大陸去,對吧?」「瞎說八道。」謝小雨乒地在趙三的腦袋上擂了一記,「他以為自己是誰,還值得別人下禁海令?愛死不死的誰會去管。巧合,僅僅是巧合罷了。哈哈哈哈哈。」她開心地大笑了幾聲,「八寶金冠!我看你往哪裡走?!」趙三揉著腦袋抱怨:「不是說好不打人的麼?」「我哪裡有打你?我是在幫你開殼。」謝小雨蹦蹦跳跳地跑出門去,「吃飯,飯,海鮮大餐。」轉過兩條街,迎面一陣涼冷的海風呼嘯著吹過來,直灌到對面的幾間房子裡去,將院子裡涼曬的衣被吹得搖曳。居民們見了便忙著放下手中的活計跑出來收衣裳,謝小雨好奇地透過敞開的門縫向別人家的院子裡東瞧西看。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見她一身粗布衣裳滿是褶皺,瞪著兩個鈴鐺似的大眼睛在自家的院子裡掃來掃去,便走出來憤怒地將門摔上。謝小雨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若有所思地問趙三:「颱風刮起來能把那女人家的房子掀翻麼?」趙三不清楚她的目的,便擺出一副識多見廣的樣子:「那算什麼?上次刮颱風真是天昏地暗,大白天的伸手不見五指。我正好來給麻木府上送衣衫,也是從這條路上經過。這麼大的一個石虎,」趙三用手在空中比劃出兩隻胳膊合不籠的大小,「呼地就奔著我飛過來,嚇得我就這麼一跳!躲開了。後面的那排房子連門帶窗全砸得稀巴爛。風停了,大家一看,哈,是麻木老爺家門口的鎮風虎!這才知道,名字取來只是討個口采,風老爺才不會被嚇呢。哈哈哈哈。」他仰起頭來爽朗地笑幾聲,見謝小雨沒接,便把下面的笑聲都就著唾沫嚥下肚子裡,伸手搔了搔頭,「麻木老爺仗義,不但全賠了損失,而且把另一隻石虎也給扔了。從此,裂雲城裡就不再有人擺放那種東西了。」「太惡劣了,簡直是太惡劣了!」謝小雨用雙手做一個掀翻房頂的手勢,應該多擺幾頭石老虎,把這一片全部砸碎!」趙三用手搔了搔腦袋:「哦。」「知道哪裡還有石虎麼?怎麼才能讓颱風圈起來砸別人家的屋子呢?」「不知道。」趙三茫然地回答。
「真笨,一看就是個俗人。」謝小雨邊走邊說邊思考,「在她家的院子裡擺一個祭壇,將太陽神力封到祭壇裡面去。然後在石虎裡安一塊天石,風一吹起來天石就會去吸取太陽神力。於是,乓嗆,把她家砸碎!」趙三見小雨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便努力地點頭:「好辦法。」謝小雨看到他誠懇的樣子,感覺到從布卡走後一直噎在喉頭的那口氣稍微順暢了一些,轉臉望著海的方向輕聲地說一句:「所有的傻瓜,都好傻啊。」轉過街角,便到了臨福樓。裂雲城三十萬人裡有一半是誇父,店面樓台本就高大,這一座又是高上加高、闊中增闊的雄偉。高大的朝天樞由兩根紅杉搭起來,挑在二十尺高的半空中,藏籃色的牌匾刻著斗大的字被一根尺方的粱橫懸在低低的雲下看著就眼暈。謝小雨忍不住感歎:「一個破飯店,搞這麼威武的大門做什麼?」「這可不是普通的大門。」趙三受到侮辱一般地跳起來,「這可是我們裂雲城的象徵!金草原商會每年十二月的時候都會約請名聲顯赫的歌者、舞者到這裡來表演,老百姓們便順著這片山坡坐下去,黑壓壓地排到山角下。幾萬人從這門下經過,壯觀得很呢。」謝小雨扭頭向坡下看了看,一個淡粉色的高台立在山角下,空空蕩蕩地好不淒涼。小雨伸了伸舌頭:「招魂台似的。誰會看呀?」延著山坡向前走,穿過一個丈方的短廊,進入飯店的大廳裡,謝小雨的眼睛不由瞪得溜圓。二十幾根火把將廣闊的廳堂照得通亮,大廳裡瀰漫著淡淡的花香,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她抬頭向上望,看到紅漆的樓梯雕花的迴廊高背的雅座,四五間燭火昏暗的窗欞。謝小雨回頭揪住趙三的衣領:「這裡是飯店?」「是啊。」趙三生怕她打自己的頭,忙著用手護住。
「為什麼佈置得像妓院?」「不知道啊。這裡要錢可凶了,我是第一次進來。」謝小雨緩緩地鬆開趙三的衣領,皺起眉來搖了搖頭:「裂雲城看起來滿有藝術水準的,這麼雅致的地方怎麼搞得大紅大綠?惡俗。」「這是,紅袍城主當年親手佈置的。雖跟不上百年後的潮流,但也總算是個歷史吧。」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地下響起,謝小雨低頭去看,說話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長年河絡。老人一頭雪白的長髮整齊地梳理在腦後,長長的鬍子一塵不染,在垂地的尾端拖著著兩隻玲瓏筒包住了,隔開地面的泥土,身上穿著富、貴、吉、祥的流緞錦袍,顯得胖墩墩的。老人瞇著眼睛看著大紅檯子:「紅顏色抬人,歌舞藝人站上去,顯得莊重、堂皇。入夜後從上面的雅座向下看,燈火輝煌,人物突出得很。」老人回頭瞧了瞧壓在屋簷上的黑雲,「雨天也是滿好的。」謝小雨偷偷地伸出半個舌尖做鬼臉:「看戲有什麼好?我是來吃飯的。」「那也不錯麼,這是裂雲城最好的飯店。」老人笑瞇瞇地向前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著謝小雨,「人老了話多,我還是很想告訴你,等一下阿魏會到這裡來表演,聽說他很受女孩子歡迎呢。不要錯過啊。」「阿,阿魏?風歌者阿魏?」「是啊。」老人皺了皺眉頭,「今年年初剛剛得到那個稱號的吧?」「我殺了你!」小雨尖叫起來,用手拚命地掐住趙三的脖子,「西陸上最英俊、最瀟灑、最有魅力的風歌者阿魏;可以召喚納米拉星辰力量的阿魏;一身白衣、手提玉節,刻意隱瞞自己王子身份的阿魏!」看謝小雨粉嫩粉嫩的臉突然脹成紫紅色,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閃爍著賊亮的光芒,趙三拚命地扳開卡在脖子上的玉手:「我真的不認識他呀。」「誰要你認識他?」謝小雨抬腳去踢趙三的屁股,邊憤怒地吼叫,「我穿這樣的衣服,怎麼見人哪?!」老人張開雙臂攔住小雨:「不要為了這種事情打人。」「我不是打他。」謝小雨漲紅著臉解釋,「我是要殺了他。」老人哈哈地笑了:「殺人就更不可以了。阿魏暫住在北安家,我帶你去見他好了。」「當真?」謝小雨的眼睛驟然間明亮起來,「作為回報,我請你吃飯吧。」老人怔了怔:「倒是有幾十年不曾有人請我吃飯呢。」「吃別人的飯很香呢。」謝小雨笑瞇瞇地慫恿。
「很誠心麼,那就吃你一頓好了。」老人輕輕地拍一下手,一道製作精巧的暗門在樓梯下無聲地拉開,兩個玲瓏的河絡少女輕盈地從昏暗的燈光下飄然而出。她們穿著薄如蟬絹的紗衣、提著亮如天星的燈、延著赤色的松木地板飄渺地靠近。老人對謝小雨禮貌地伸手,請她跟著自己上樓。兩個姑娘輕盈地轉身去帶路,玲瓏的水袖玲瓏地飄擺起來,舉措中便似沒有腰一般的圓柔。她們的步子邁得不大,但腳下卻動得快,長長的裙尾迎了風鼓起來,簌簌地順著樓梯鋪開。兩個人便如仙子般裊娜地升飛。見慣了誇父和人族的趙三咧著合不攏的嘴傻傻地看著,中了定身法似的呆在原地不動。
謝小雨舉起腳來便踢:「丟人的東西!」趙三回過神來:「神仙啊。真好看。」「少見多怪。」謝小雨挺起胸脯來教訓,「這叫採蓮步,七百年前河絡舞蹈家婁藍為祭祀麻祖開天而創造的飛天舞。關鍵的訣竅是每一步只邁出姆趾長的距離,每一秒鐘要走三步甚至更快,用腿擺動而產生的風將紗裙鼓起來,便如飛翔一般。」「哦!」趙三抻長了脖子向上看,希望能看到河絡舞孃的腳。
謝小雨忍無可忍,終於居高臨下爆擂他的頭:「不要賊眉鼠眼地偷看女孩子的裙下!!」「我是看每一步只邁姆趾大小,是怎樣上樓的!別以為我是傻子,這樓梯怎麼也有半尺,誇父的姆趾也沒有這樣長啊!」趙三閃身躲開,氣勢洶洶地說,「還有,你不要以為我是布卡,要盯著所有的女人看腿。」「蹦上去的。」謝小雨仔細地審察過趙三問心無愧的臉才回答,「只需要擺腿頻率足夠的快,不需要每一步都踩在地下。當年婁藍飛天驚得九州上下均以為她掌握了滑翔的技巧,人族和誇父都許下重金請她傳授絕技,而羽人則暗中派人刺殺她以保持自己的空中優勢。」「知道這段歷史的人可不多啊。」河絡老人回過頭來看謝小雨,「你對河絡文化還蠻有研究的。」「我師傅就是河絡。」謝小雨咧開嘴漏出親切的笑容,「我跟河絡族的關係可是源遠流長啊。我對河絡文化也敬仰得很。等一下阿魏來了,你可不要忘記介紹我的長處啊。」「嗯。」老人用力點了點頭,「老夫別的本事沒有,介紹推銷可是全裂雲城第一號人物。」趙三如同噎了兩個饅頭在喉嚨裡似的張大了嘴巴:「麻、麻木老爺?」老人用力點頭:「沒錯,我就是麻木升源。」河絡少女在西廂長廊停下腳步,伸手拉開兩扇一塵不染的玻璃門,濃郁的海風便透過敞開的落地玻璃窗霍地直灌進來。麻木升源用手拈著鬍子望向廣闊的海:「要下雨了麼?」「關窗麼?」一個河絡少女輕聲地問。
「等一下再說吧。」麻木緩緩地走到窗邊向遠處看,「碼頭上似乎有人在決鬥呢。」謝小雨順著窗望出去,被雲遮住了陽光的海不再是蔚藍的,而是呈現出灰暗的顏色。龐大的海水在濃密的雲下染漿般地晃來晃去全沒有初見時的遼闊,只是沉沉的壓在心上。曾經徐徐而來,徐徐而退的浪花在近岸處也變得澎湃起來,咆哮著升起、轟鳴地落,掀起海床上厚厚的沙鬱鬱地黑黃。彭!一束洶湧的烈火在遠處的人群中燃燒起來,密集的人群霍然炸開,又慢慢地聚集。「好厲害的火焰魔法。」麻木升源輕聲地歎息,「用來爭鬥麼?」「那不是火焰魔法。」謝小雨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好像是星辰武技。」「星辰給了人類靈魂,人類用靈魂去爭鬥。」麻木揮揮手,「關窗吧,要下雨了。」河絡少女扳動門邊的長栓,一扇透明的玻璃從窗稜下緩緩地升上來將潮濕的海風擋住,接著一個巨大的掛毯從天棚上無聲地垂落下來,將漫天漫地的陰鬱全格在外邊了。掛毯上繡著清翠的山巒、蜿蜒的溪水,山道上倘徉著牽牛引笛的牧童,溪水邊蹲坐著挽臂洗藕的姑娘。謝小雨只覺得眼前一亮,壓抑的心情沖淡了許多:「好漂亮的掛毯!」「這是木子熏大師親手繡制的。」麻木自豪地用手捻著掛毯邊垂下的飄穗介紹,「用了三千隻五駝山巖綿羊的羊毛,每一寸掛毯都由四百針繡成。這個掛毯長二十一尺,寬四十九尺,共縫了四千多萬針。耗時一十七年。就連羊毛的染色都是大師親手做的。她只用了紅、黃、藍三種顏色,並且,全是來自象徵和平的五瓣丁香。現在去五駝山還能看到滿山遍野的丁香花呢。」「這就是珍關圖麼?」謝小雨輕聲地問。
「有人這樣叫它。因為人羽聯盟得到了誇父最珍貴的關卡。但熏大師當年製作這副掛毯完全是因為停戰的喜悅。她親手織就這副掛毯,並送給城主用來表彰他的功績。紅袍城主一直為戰敗而耿耿於懷,直到收到這份珍貴的禮物才瞭解到人民的喜悅。」「哦。」謝小雨有些吃驚,「我一直以為珍關圖是人羽聯盟為了炫耀自己的勝利而織繡的紀念品。」「戰爭紀念的說法我也聽說過。」麻木升源盯著掛毯凝視片刻,「戰爭的心情是無法織繡這樣美麗的圖畫的。不過,這副掛毯的確帶來了很壞的後果。」「哦?」麻木升源走到掛毯前輕輕撫摸著絨絨的毛:「紅袍將這副掛毯掛在城堡裡炫耀。王公貴族們見了心癢,向熏大師求購不成便懸賞邀購。九州上下的能工巧匠卻沒有一個人能在一寸大的底布上刺四百針。」「後來呢?」謝小雨問。
「後來,一個閔姓商人發現孩子的手比大人的手要小、而且靈巧得多,便僱傭童工來刺繡。果然被他達到了每一寸底布繡四百針的水平,不過,那些孩子從六、七歲開始做,一直做到十歲上下,眼睛便瞎掉了。這樣大的一張掛毯,要瞎掉十幾個孩子的眼呢。」麻木的聲音越來越低,屋子裡便靜下去。河絡少女手中的燈簌簌地搖曳,將掛毯上絲線的光亮照得搖曳。
金黃色的琉光從上滑到下,卻再也照不出亮麗的輝煌。麻木緩緩地鬆開手,「掛毯送到王公貴族的手上,沒有這般琉光。閔姓商人用盡了珍寶,摻盡了絲綾,那些俗世的光也沒有這般的透徹。他又想出一個辦法來,就是招收有天份、能吸取星辰力量的孩子。他聘用了一批術師去教授那些孩子怎樣吸取星辰力量,再將那些力量縫進絲線裡。教不得法,學不得當。大批有天份、有潛力的孩子死在刺繡的前面沒有人知道。直到,閔姓商人製成了那副掛毯。他利慾熏心,將獻給皇帝要換取封地。皇帝初收到掛毯時喜出望外,立即封賞了他。隨即細聽緣由,越聽問題越多,越聽心底越寒。滿朝的文武啊,無不目睜眥裂,沁王當庭抽出佩劍將閔姓商人一刀砍翻在大殿之上。」「好!」謝小雨和趙三同時叫起來。
麻木點了點頭:「皇帝立即派兵將參與其中的術師全部押解京城斬首示眾。
據說,那一副掛毯上埋了兩百多個孩子的冤魂。紅袍聽說此事後大為感慨,說殺人或為錢、或為權,真想不到天下竟然會有人為了織一張掛毯而累死這麼多有天份的孩子。而熏大師則是當庭嘔血,是夜絕足人間。有人說是死了,有人說是瘋了。紅袍覺得這掛毯不吉利,又時逢用錢,便廉價售給了我。「麻木輕輕地歎出一口氣,」我既不想掛在家裡,也不忍就此丟掉,只好掛在這裡了。「「噢。」謝小雨長長地歎出一口氣,蔫蔫地埋怨「好淒涼的故事啊,分明是不想讓別人吃飯。」麻木用手深沉地捻著鬍鬚教導:「每次講完這個故事,都覺得一口悶氣憋在心上,沉沉的壓死人。客人也不停地抱怨。這個時候升起掛毯拉開窗,新鮮的海風直灌進來,你才覺得世界原是這般的美好,自己的生活有多麼的幸福啊。」謝小雨嘟起嘴來:「這種天氣拉開掛毯打開窗,只會讓人家更鬱悶麼!」麻木怔了怔,哈哈地笑起來:「倒是忘了,陰天下雨呢。酒提神、舞起興,我們這就添酒上菜,再讓河絡姑娘給你們跳一支歡快的舞蹈,讓你們來評一評是河絡的開天舞好,還是阿魏的歌聲更動人。」酒雖未上、舞亦未起,這話卻只需一聽便可以提神醒氣的。謝小雨正了正身體大聲地說:「哪裡有女人愛看女人跳舞的?當然是阿魏的歌聲好聽。」「那就找一個男人來跳。」麻木拍了一下桌子,「叫喜兒上來,讓她們見一見河絡的絕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