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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翼在天13 文 / 今何在

    一個月後,當風凌雪回到寧州,青都城上的旗幟已換了姓氏。風邡已在兵變中被殺,風氏全族被抄斬,血染紅了青霧林。翼在天終於成為了寧州之王。

    首領扶蘭看著這個白衣少女走回營地,伸手攔住了她。

    「翼在天下令要殺風氏全族,你也是其中一員。」周圍幾個鶴雪士躍了出來,圍在風凌雪四周。

    少女只背著手削的木弓,她的肩上還滲著血跡。

    扶蘭歎息了一聲:「除非……你退出鶴雪,戴上這王妃的嬪冠,成為翼氏王族的一員,則可免一死。」立刻有人上前,把那王族的束髮金葉捧到了風凌雪的面前。

    風凌雪舉起那片金葉子,端詳了很久。陽光從葉上凝聚,滴落在她的手上。她突然伸指一彈,那葉子飛上了天空,就那麼隨風飄走了。

    風凌雪徑直走向扶蘭,所有的鶴雪士繃緊了弓弦。可風凌雪看也沒有看他們一眼,從扶蘭身邊走過,輕輕撥開一個正舉箭指向她的鶴雪士,向遠處走去了。

    在羽王的宮殿中,翼在天正獨自等在那裡。他倚在毯上,案上擺著竹葉酒,自斟自飲著。

    「以前天天盼著能成為這裡的主人,可當真正坐在這宮殿裡的時候,才發現這兒真是冷清啊。你恨不得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因為他們隨時都可能殺你。可真的沒有人的時候,你又想,這一切有什麼意思呢?又盼著能有個人,靠近你的身邊,哪怕,她是來殺你的……」風凌雪摘下了她的木弓,輕輕放在了案上。

    「我沒有帶回羽王翎。」「坐吧。」翼在天招呼著,他已微有醉意,「有沒有羽王翎,我都已經是君王。就算你要殺我,也不急在一時,是不是?」風凌雪坐了下來,翼在天把一杯酒擺到了她面前。

    「我從沒看過你喝酒呢?你師父教會了你無雙的箭法,不過她一定沒有教過你喝酒,對不對?所有與殺人無關的事情,她都不會教你,因為一個殺人者,如果品嚐過太多生活的美好,她就不能再那麼無動於衷地面對死亡。」翼在天把酒端到了風凌雪的面前,「試一試……很美妙的。」風凌雪接過了那酒杯,杯中倒映著她的臉龐,她發現那張美麗的面孔是那樣陌生,毫無生氣。

    「你的臉色很蒼白,喝了酒,就會紅潤一些,那樣的你才會是最美麗的。你不想知道自己最美麗時是什麼樣嗎?」翼在天注視著風凌雪,眼神有些醉後的癡迷。

    「你殺了風氏全族,為什麼還要娶我?」風凌雪問,她的聲音總是那麼輕,不論是在殺人前還是流淚前。

    「因為我不想讓你死,雖然我應該這樣做。我的理智告訴我,假如我不殺了你,將來最可能殺死我的人,就是你。但是我做不到,我下不了這個命令……」「所以你給我一個機會?只要我跟從了你,馴服於你,就饒我一死?」風凌雪注視著那杯酒,一圈波紋在酒面上微微漾開。

    翼在天長歎一聲:「我因為你是風凌雪而愛著你,可我又希望你不是,因為風凌雪是沒人可以配得上的,你獨自飄飛在天空的最高處,無人可與你比翼。」他湊近了少女:「我希望你忘記你自己,忘記過去的一切,喝下這杯酒,明天一早醒來,你就是我翼在天的女人。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不是鶴雪第一神射,不是風氏血脈的孤女,不是背負著無數血仇的殺手。你就是我的,我會保護你,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讓你再被迫重拿起弓箭……」他握住了風凌雪持杯的手:「這個世界上,以前沒有人待你好過,所以你也不必報答任何人。但今天後,我要改變你。」風凌雪舉杯掙開了翼在天的手,她端詳著那杯酒:「這酒裡有什麼?可以讓我忘記一切?」「這酒裡什麼也沒有,你能否忘卻,只在於你想清醒還是想醉。」風凌雪把酒湊到唇邊,卻不飲,只癡想著什麼,緩緩說:「我小時曾經見過我師父喝酒,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披頭散髮,一會哭一會笑,後來她醉倒了,一動不動。我一直以為師父是世上最警醒的人,沒有什麼能騙過她的眼睛,可那次誰都可以輕易傷害她。所以我知道……酒,是最可怕的東西。」酒杯飛旋著落回了桌上,風凌雪站起身來,拾起案上的木弓。

    「你還是要殺我麼?」翼在天歎息了一聲,重新靠在坐毯上,「不過,別忘了,你一天是鶴雪士,就一天不可以違反鶴雪團的命令。」「你忘了,」風凌雪輕聲說,「家族、血統、生死,對我都沒有意義,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並不是什麼你想得到的就一定可以得到。我只想實現我師父的夢想,成為天下第一神射手。沒人可以改變我。」風凌雪轉身要走,翼在天卻重重一放酒杯喝道:「站住!」但他隨後卻歎了一聲:「風凌雪,我不怕死,我為了王位,殺了那麼多人,想我死的人太多了,但我現在不能死。我想做的事還沒有做到。你答應我一件事。」翼在天握著酒杯,怔怔地望著不知何處,「如果將來有一天,我窮途末路,必死無疑,殺死我的人,一定要是你。」風凌雪停了一停,大步而出。

    翼在天得償心願,統一了南北羽族,成為羽族之王。翼王朝終於兩翼得全,可以一飛沖天。他開始整訓軍隊,青霧林中夜夜火光通明,鍛造之聲不絕,煙氣沖天。

    扶蘭憂心忡忡,暗中與人說道:「羽族縱然有飛天之力,但骨質中空,體輕力弱,絕無法與其他種族的軍隊肉搏。於空中放箭雖有優勢,奈何占不得一城一池,只能襲擾,如何爭得天下?戰事一開,羽族必遭塗炭啊。」一日後,便有人密告,翼在天將扶蘭投入大獄,鶴雪團由副統領伍風子代領。

    三月,瀚族人族三部聯軍進攻寧州,被擊潰。翼在天命羽軍反越過勾弋山脈,發兵瀚州,瀚東牧野族潰退。羽族二十年後第一次擊敗西部宿敵。他們在瀚州草原上布下林種,以星辰力術催生林木,開始建起羽族天然的城池。羽族的領土,開始擴張了。

    四月,牧野族西退入秦古草原,進入塗鹿族領地,雙方發生戰爭,人族內亂。

    五月,羽國在東陸瀾州的部族起兵,奪得晉北國北部山地,併入翼王朝,至此天拓峽東段港口及航運全被羽族所掌控。

    七月,伍風子戰死在沙場之上。瀾州羽軍進逼晉北首都,晉北國君逃亡,向中州人族王朝的都城天啟求救。

    八月,北陸人族聯軍反攻瀚州東部徹莫草原,健馬驃騎卻在羽族以法力催生的林帶中遭遇伏擊,蠻族名將鹿子額力被鶴雪射殺。

    九月,人族青陽王呂嵩約羽王翼在天議和商談會盟之事。胤朝因離王當朝,各諸侯不聽號令,無力顧及晉北,傳上帝有意將擎梁山之北割與羽族,並貢幣以息戰事。

    一時間羽族國勢大盛,域跨三州,翼在天成為各族聞之變色的名字。http://www.Lcrea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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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Lcread.Com沉重的腳步聲敲擊在冰冷的石階上,翼在天披著王者華袍,走到地下鐵獄的深處。原鶴雪首領扶蘭被鎖在那裡,只數月,已是蒼老憔悴如換了一人。

    「我是來放你出去看一看我羽國如今的聲威的,我平生的志向正在實現,上蒼賜我羽族雙翼倚天,本就該凌於諸族之上,只是因為你們這些老朽,懼事惜爭,只求安樂,幾十年來才備受人族欺凌。如今我會盟瀚州人族,進圖東陸,其得中州宛州,吾取寧州越州,那時再與青陽一爭天下,必成我轟轟烈烈之大業。」扶蘭顫聲長笑:「取得天下,便又如何?我羽族戶不過百萬,哪佔得那許多土地,又哪有那許多血肉可拋。」「你忘了,我們在瀾州流亡之時,人族年年進剿,稱為『秋獵』,把我們當成牲畜一般射殺,擄去我們的女子作為奴妓,你捨不得血肉,卻能忍得凌辱麼?!」「老朽忍一時可保長壽終老,少壯怒相爭卻死於非命,戰事一開,連綿不絕,無休無止,那時我們羽族的命運,只會比流亡時更慘。」「扶蘭,你果然老了,你連弓弦也拉不開了吧,以前我不殺你,因為你在鶴雪還頗有聲威,但現在,去地面上聽一聽羽民們歡呼的聲音吧……將來翼王朝為天下霸主之日,我會把酒為你上祭。」「少殿下……不,現在是羽王陛下了,我想問你……鶴雪團中,還剩幾人?」翼在天沉默一會,歎息一聲道:「這半年征戰,已折損一百一十六名。」「那麼,所剩不過幾十名而已……明年此時,誰來為鶴雪士祭呢?而鶴雪亡,羽族何以為羽?何以背臨蒼天啊,哈哈哈哈!」扶蘭舉手仰天大笑,所觸到的,卻是低矮漆黑的泥頂,他將蒼黑的手指深深地摳入獄頂,劃出血痕,彷彿想從那裡撕扯出一個天空似的。

    翼在天那晚對著燭光沉思良久,終於寫下了鑒空詔。

    鑒空詔按飛翔的能力將羽族劃為九等,是為烈翼、升翼、至翼、和翼、風翼、純翼、青翼、剛翼、俾翼。

    羽族飛翔受月力及自身精神力限制,能飛行的日數和時限都不相同,許多族眾只能在一年中月力最高的那一天飛翔;也有對月力感應強者,可在每月月力最強的那一日或前後數日飛行;更有少數族眾每日都有幾個時辰可飛行。有些強健者可以日飛百里,而絕大多數羽族每日飛不過數里,每次飛行不過千尺便會疲累。這道詔令將羽民劃出等級,規定異等間不可通婚,為保證血統,以誕生更強壯的後代。高貴的羽民成為戰士,享受榮耀,按軍功可得爵位財富。而低等的羽民從事勞作,那些半人族血統而無法飛翔的無翼民和羽國內的人族被劃為奴隸,世行苦役。

    翼在天端詳著自己親筆在旨捲上寫下的字,舉起玉璽,手在空中僵滯了許久,終於重重地印了下去。

    鑒空詔發佈後,全國震動。這詔令立刻得到了羽氏貴族們的擁護。羽族血統純貴的宗族,強健者從軍者眾,作戰奮勇。翼在天將每日均可凝出羽翼、起飛作戰的最精壯之士編成一支七千人的烈翼軍。羽軍一時精銳無比,翼呼嘯處,瀚族精騎和東陸鐵甲俱難捋其纓,望風退避。

    而上三翼之宗族們在羽國內的地位如日中升,幾乎直追鶴雪士。他們日漸驕狂,開始終日分劃土地,爭搶奴隸。那些飛行能力較弱,只在每月甚至每年才能凝翅飛翔一次的下三翼羽民開始失去家園,遭臨塗炭。

    這一日,一隊軍士闖入了鶴雪營,為首軍將舉出令箭:「聽聞此處收留有殘翼賤民,特來收拿,無翼賤民一律帶往城外隸屬司入冊,等待入役!」此時的鶴雪營,已經冷清萬分,鶴雪士亡者大半,其餘人也多在外作戰。營中只有十幾傷病者,連哼的力氣也沒有了。軍士們徑直來到雜役草棚,他們的影子罩住了那個正躺在草垛上曬太陽的少年。

    「你們是來找我的嗎?」向異翅慢慢站了起來,拍著身上的草莖,「居然來了這麼多的人,我隨你們走便是,你們不要在鶴雪營裡大呼小叫,驚擾傷者。」「哼,鶴雪營?」那軍將冷笑一聲,「如今在前方開疆掠土的,可是我們烈翼軍,你們這些老弱躲在這裡偷閒,竟然還排在我們上三翼之上,憑什麼?」忽然背後一聲冷笑:「原來眾位來拿人是順道,來我們鶴雪揚威才是正經公事。」說話的人是鶴雪士方澤,他在前線盲了一目,又摔折了左腿,才被送了回來。此刻他卻是支杖穩穩地立著:「爺今日要射瞎你們中某人一隻眼,你們自個兒選還是讓爺來選?」「大膽!給我拿下!」那為首軍將一聲怒喝,眾軍士便往上衝。那方澤身無弓箭,只手指一彈,一鐵箭頭直射出去,正中那軍將左眼,痛得他倒地翻滾,大聲呼號。

    「爺在前頭取上將首級時,是千軍萬馬裡來去,你們幾個賊樣東西,也敢欺了鶴雪無人,來這裡廝鬧?」方澤直指大罵。

    「給我殺!殺了他!」那軍將痛得發狂,咬牙呼道。

    他的部下看方澤手中再無箭矢,才一擁而上。方澤舉杖反擊,無奈一腿已殘,被推倒在地,頓時拳棍如雨下。

    其他帳中鶴雪士傷情更重,下不得地。只有一些醫官,驚上來勸阻,也被發狂的軍士一併痛打。更有打得興起者,在營中亂砸一氣。

    突然所有混亂瞬時終止,打砸者全僵在那裡,望向一個地方。

    營門前,站著那白衣的少女。

    風凌雪剛剛踏進營來,正注視著這一切。

    所有的軍士向後退去,攙起那呻吟的軍將,逃出營去了。他們縱然妒恨鶴雪士,卻沒有人敢在風凌雪面前大聲出氣。

    風凌雪走到方澤和向異翅面前:「你們沒事吧?」方澤掙扎起身,忽對向異翅大罵:「你立刻滾出鶴雪營去,你呆在這裡,才污了我們鶴雪的聲威,害我等今天受賊廝的欺辱。」向異翅呆立了一會,轉身向營外走去。

    風凌雪不知如何是好,只默默地跟著他。

    「我早些回來便好了,」鶴雪營外的山坡上,風凌雪走到向異翅的身邊,「可惜我很快又要接受新軍令,到別處的戰場去。」「你在陣前可以彈指間取上將性命,改變戰局。可是回到這混亂的青都,你又能做什麼,改變什麼呢?」「我要去見翼在天,讓他下赦令,讓你可以不入俾籍。」「他不會的。」向異翅笑著,「若不是他縱容,上三翼的族民又怎麼敢來欺鶴雪呢?我想,鶴雪士的地位現在是他權威的惟一威脅了吧。」「鶴雪,真的就要這樣消亡了麼?」「不會。」向異翅轉頭望向風凌雪,「他除掉所有的人,但你還在。你在,鶴雪就在。」他癡望著風凌雪,歎著:「而你,又是不會為任何人而離開鶴雪的,是麼?」夕陽漸漸把林子映上金輝,向異翅緩緩轉過頭去:「那麼,再見了,風凌雪。」他緩慢地邁出一步、兩步,直到大步流星,他向山下無翼民的聚地走去。

    風凌雪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追了上去,她拉住向異翅的手,把一樣東西塞進了他的手裡。

    「鑒空詔終有一天會被廢除的,不要離開青都,不要走遠。答應我,不要離開鶴雪團。」向異翅凝望著風凌雪的眼睛,女孩的目光中流動著什麼。少年把手中那東西握得緊緊的,不知說什麼時,風凌雪卻一轉頭,疾走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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