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五 文 / 潘海天
好多天裡村中都極其緊張,連少年們出去放羊都要在限定好的圈子裡,然而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他們等待著的天邊煙塵卻沒有出現。
距離八月十五的日子一天天地接近,風行雲覺得向瓦牙越來越顯露出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事實上村子所有的人都顯露出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他們一面惦記著即將來臨的狂歡的日子,一面惦記著那個死去的孤獨男孩,這種交叉混合的奇怪感受就一直盤繞在每一位村民的心裡。
灰暗的蘇合香樹上還掛著那具小小的屍體,他在夜空中晃蕩著,白色的臉上長滿了苔蘚。許多人雖然嘴裡不說,他們遠遠地看到那具在風中搖擺的屍體時,心裡頭還是覺得他們這回大概是做錯了。
雨季慢慢要過去了。現在風越來越大,它是發瘋的巨人,橫跨過天空,像趕羊一樣趕著破碎的雲彩。
再有兩天,就是羽人展翅的日子了。田里再也沒有大的事情可做,無聊更助長了瀰漫開來的緊張氣氛。長老決定招集人手搭蓋圍繞村子的箭樓,希望籍此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如果村裡真的出現了蠻族人的探子,那麼加強一下戒備確也有所必要。
向瓦牙的父親也被叫了去,他是一名好木匠。所有的羽人都熟知樹木的習性效用,但沒什麼人像向大叔那樣熱愛和瞭解林中那所有的樹木。檀木是樹木中的戰士,它堅硬強橫,絕不屈服;鳳凰木是樹木中的藝術家,它暴躁多變,絢麗脆弱;黃樺和白樺的柔韌多汁,讓它們看上去像是女人的漂亮腰肢;虎紋木質地軟滑又有漂亮的紋理,可你要不瞭解它的脾性,它就會用辛辣的氣味嗆你一鼻子。人就和樹一樣,也有許多種,要想學會看人,先要學會看樹。這是他總掛在嘴邊的話。
你們別到處亂跑。向大叔帶著斧頭從屋裡出去的時候,衝著兩名少年喊道。他們正垂著雙足,並肩坐在羊圈的柵欄上,嘴裡叼著竹根雕的長煙斗,風把火星吹得四處飛濺既然他們馬上就要成年了,向大叔也就不管吸煙的事了。
我還懶得走動呢,風行雲回答說,把手抱在了腦後,羊反正都快餓死了,它們也走不動。別不在意,向大叔叮嚀說,如果那小子真是名探子,附近就可能滿佈蠻族人的游寇。行啦,行啦。我們知道了。向瓦牙不耐煩地把臉扭向一邊,像是驅趕一隻不聽話的老公羊一樣衝他連連揮手,你快走吧,遲了就要被村長當眾羞辱了。村長是村裡最老的老頭。罵起人來要直濺得鬍子上全是自己的唾沫星子才算完事。
向大叔欲言又止,哈哈一笑,扛起他的大雙頭斧走了。
等他的背影一消失。向瓦牙就轉過身對風行雲鄭重其事的說:是時候了。什麼?就是今天晚上,老大。我們得一起去採藍鐵草再沒時間了。風行雲瞪圓了眼睛:我以為你那是在開玩笑。他們說,那一天漫天的白羽像雪花紛紛揚揚,白得耀眼,飛起來的羽人遮天蔽日,像藍媚林裡的霧氣一樣迷眼;他們說,無論你愛上誰,只要在那一天能夠追上她,抱住她,貼著她緊緊飛翔,她就將一輩子都屬於你。在一同飄搖在雲間的時候,我要把藍鐵草插在她的胸口上,也許還要吻一吻她她會愛上我的。可你要幫我他的眸子在老桑樹的陰影下閃閃發光。他們兩個人長得像兄弟一樣相似,也從來都像兄弟一樣親密無間。風行雲比向瓦牙大了幾個月,從小他就更多地展露出兄長的模樣。
此刻他望著向瓦牙那急切的會說話的眼睛,懶洋洋地說,你沒看你父親說話時候的模樣嗎?我們要是亂跑,不被蠻族人抓去,也會被你爸給打爛屁股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向瓦牙從柵欄上翻身跳了起來:你同意了?風行雲沒他那麼快活,他皺緊眉頭沉吟:我們得找點什麼防身的武器沒人去過那兒,沒有人到過那林子的深處,瓦牙那兒除了藍鐵草之外,總還有些其他什麼東西吧。他回憶起村裡那些最年老和最年輕的獵手們望向霧氣瀰漫的藍媚林的神情,那些目光裡有著一點悵然,無奈,擔憂,也許還有一些痛恨。他們沒有說為什麼,但村裡的17座新舊箭塔,有8座是朝向東部的藍媚林的,雖然蠻族人更可能從村子北邊那些低矮的丘陵上俯衝下來。
不用擔心。我有這個。向瓦牙得意洋洋地從腳邊一個麻布袋裡拖出一件東西來。
那是柄綠色的弓,精密的金線花紋在陽光下閃得耀眼,牛筋製成的弦在呼嘯的風中微微顫動。一瞬間裡,他以為向瓦牙把掛在無花果樹上的弓給偷來了,但它看上去有些什麼地方不一樣,它有些舊了,拊手上的綠漆有點脫落,而掛弦的弓梢則因為經常摩擦而發黑了。
風行雲壓低聲音說:你拿了你爸爸的弓這可就不是被你爸打爛屁股的問題了。沒事,他們得忙上好幾天幾夜呢。我們快去快回,他發現不了的。再說了,這才夠刺激呢風行雲盯著向瓦牙的臉,嘴角慢慢地裂到了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