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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回 文 / 祁鈺

    轟走了泰寶寶,東方泰來到後院書房。不一會,手下弟子將衛紫衣、唐竹、清風和秋莫離四人架了進來,隨後全都退出,關上了書房門。

    東方泰上前解開了四人被制的「啞穴」。

    衛紫衣禁制一除,便大聲喊道:「寶寶,你要想開些……」只要一有機會,他就這樣跟寶寶「聯絡」。

    東方泰道:「你別費勁了,他不在這兒。」

    衛紫衣道:「他在哪兒?」

    東方泰道:「我曾答應過你,決不傷她一根毫毛,現在我說到做到,已放她走了。」

    「什麼?」衛紫衣驚詫不已。

    秋莫離卻大喝道:「東方泰,你不是人,你這不是要逼死她麼?」

    東方泰冷哼道:「虧你還是她的朋友,有你們這些人在我手裡,她會去死?」

    秦寶寶不會死,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他一定會設法來救這些因她而落難的人。

    秋莫離登時不言語了,反問道:「你真有這樣的好心?」

    東方泰冷哼道:「老夫胸懷大志,豈能如你等俗人這般心胸狹窄?憑老夫這等能力,世人誰堪與敵?」

    這話四人默認,憑東方泰的謀略武功,當世確實難有敵手。

    東方泰又道:「秦寶寶雖與老夫有殺子絕後之仇。可老夫也認她是個人才,也只有她能提得起老夫的鬥志。老夫若殺了她,豈不可惜?」

    這是典型的孤獨與求敗的心理,衛紫衣深有同感,暗自替秦寶寶慶幸。

    能被東方泰看做對手的人,這世上本不多見。

    衛紫衣忽地一凜,暗忖道:「寶寶肯定會設法來救咱們,她又怎麼能鬥得過東方泰?」

    他不禁開始為秦寶寶擔心。

    東方泰說到秦寶寶,竟有些茫然若失,忽地自語道:「她若是被逼瘋了……豈不大為可惜?」

    一聽這話,衛紫衣心中暗自禱告:蒼天保佑,寶寶一定能夠想得開,度過此劫。

    東方泰隨即又冷哼道:「她若真的如此愚極,又豈能配做我的對手?」

    他不再獨自瞎想,而是炯炯地盯著四人。

    四人一看他這樣,連忙閉眼裝睡。

    看來他們已不止一次接受東方泰的「開導」,早已形成了條件反射。

    東方泰也不生氣,而是慢條斯理地道:「今天是八月初十,離八月十五還有五天的時間。

    咱們明天便要啟程去少林寺,今天是我最後一次找你們談心,你們若還不領悟老夫的一番苦心,老夫也只有當著天下武林人的面暢所欲言了!」

    他見眾人仍是裝死,「嘿嘿」冷笑道:「你們別以為我不敢把你們怎樣?其實我只是不願罷了。你們都是一方霸主,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之所以苦口婆心耐心教誨,實是恨鐵不成鋼。」

    他就像是在教訓兒子,奇怪的是四人居然毫不生氣,無動於衷。

    與這種瘋子慪氣,實在不值得!

    東方泰又道:「縱觀近百年江湖武林,何曾清靜過?燒殺搶劫,姦淫偷盜之事哪天不在發生?又有多少仁義俠士死於那些惡魔邪道之手?你難道對這些就無動於衷?」他逼伺秋莫離。

    秋莫離點點頭,對他的話表示深有同感,忽又後悔起來,自己幹嘛理他?

    東方泰見秋莫離有了反應,緊接著道:「那些惡魔爭雄又為什麼?」

    秋莫離不敢再搭話,忙又閉上眼。

    東方泰又道:「無非名利二字,名利二字對一個人就這麼重要?他們爭名爭利,一生奮鬥,最終又得到了什麼?多少無辜的人死了,多少好人死了,多少惡人也死了……最後,落得了什麼?只得到了一個充滿血腥,充滿罪惡的江湖。」

    他說到這兒,漸漸激動起來,道:「這些血腥仇殺,流血又是誰一手造成的?江湖。這個萬惡的江湖,它以其新奇刺激、光怪陸離的表面,吸引了多少無知的人投身其中。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等你看到了隱藏在一張張偽善的面孔後面的種種醜惡,已是難以自拔,或爭名奪利,或亡命江湖,這個江湖害得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們難道就不感到痛心麼?」

    說到這兒,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又道:「我知道你們都是些仁義之士,畢生不遺餘力地去阻止這些邪惡,可是結果怎麼樣?那些事照樣發生,在你們力不能及的地方發生。這一切說明了什麼?說明你們沒有找到萬惡之源。『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我想各位不至於不明白吧!」

    這個道理在座四位全都明白,只不過現在由他嘴裡說出來,倒覺得新鮮。

    他們連著幾日被東方泰「教誨」慣了,這種「新鮮」已見怪不怪了。

    東方泰道:「治標不治本,就好比斬草不除根,憑你們這樣成天東奔而走,懲惡揚善,又能制止得了多少惡事?你們有沒有想到去尋找萬惡之源?標本兼治的辦法?而且,這萬惡之源又是什麼,你們知道不知道?」

    秋莫離暗道:「當然知道——人的素質。」

    秋莫離所以能有這番見解,自然「得益」於東方泰的教誨。

    東方泰又道:「我其實早已看透這個江湖,也曾打算隱遁山林,與世無爭。」

    秋莫離暗道:「若真是這樣,那可謝天謝地!」

    東方泰接著說:「可那是消極避禍的懦夫行徑。我一生正直為懷,嫉惡如仇,豈忍看世人愚昧,任萬惡荼毒?於是乎,盡畢生精力尋找江湖惡源,總算天理昭彰,指點迷津,這萬惡之源正是隱藏在每個人心靈深處的私慾和貪心。」

    私慾和貪心誰人都有,所以世人在東方泰看來全都是惡人。

    東方泰又道:「正是這些私慾、貪婪的心態在作祟,它誘使人們為滿足這些而不擇手段,為所欲為,從而使得江湖這般醜惡。」

    他說的這些話,沒有一個聽了不贊同,沒有一個人反對,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同他探討這些。

    東方泰道:「為拯救那些成天提心吊膽,惶恐而不得安寧的人們,那些投生這個水深火熱的江湖而難以自拔的人們,一個偉人站了起來,他將用他的雄才偉略,大智大勇,大賢大德,苦口婆心他教誨世人,一起迷途知返,大家攜手共同締造一個全新的江湖……」

    說到這兒,他滿面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激情難捺。

    眾人知道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了,每當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必要憧憬一番想像中的那個空中樓閣般的江湖,然後四人中必有一人要倒霉,被他指著鼻子臭罵一頓。

    四人誰也不願當他的「出氣筒」,受這份冤枉氣,忙不約而同地打起精神,裝作聚精會神的樣子,聆聽東方泰的「教誨」。

    四人這幾天是受夠了,他們所遭的罪恐怕不比秦寶寶少。

    往日叱吒江湖的驕人傲氣,早被東方泰「磨」得一乾二淨。

    若不是因為八月十五在即,四人恐怕真的要在絕望之下,或被東方泰「感化」或者被逼瘋。

    東方泰雙手高舉,仰首對天,感慨萬分地道:「啊!一個完美無缺的江湖,人們親如一家,互敬互愛,沒有貴賤尊卑,沒有邪惡私念,沒有血腥仇殺,沒有姦淫惡盜……」

    忽地臉色一變,睜著兩隻瞪得鋼球般的眼珠子在四人臉上來回掃視。

    四人知道他這是在找發洩的「對像」,心中忐忑不安,強擠出一絲笑意,似乎對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江湖心馳神往。

    東方泰一指秋莫離,道:「你……」

    秋莫離渾身一顫,心說:「媽的,老子哪兒讓你瞧不順眼啦?」

    其他三人長出了一口氣,真是謝天謝地!

    東方泰喝道:「你……你這種人今後將無所事事,成為一個寄生蟲……」

    這話不假,若世上沒有罪惡之事,要他們這些捕頭幹什麼?

    東方泰接著道:「你這一行,將被歷史所遺棄,你們這樣的人不得不為謀生而去種田,做小買賣,或者去賣苦力!」

    秋莫離忍無可忍,瞪眼喝道:「老子什麼也不幹,即便餓死,你管得著麼?」

    東方泰被他一罵,反倒冷靜下來,斜著眼打量著秋莫離。

    秋莫離喝道:「你他媽的看什麼?老子受夠了!」

    東方泰轉向清風道長。

    清風道長一凜,幹嘛?又找上我了?

    東方泰用一副商量的口吻,一邊對秋莫離指指點點,一邊對清風道:「道兄你看,這就是現今江湖人典型的素質低劣,缺少教養的表現所在,你瞧他那副醜惡的嘴臉,能不讓人厭惡麼?」

    他這麼一說,搞得四人全都哭笑不得。

    東方泰道:「說這種話的人,通常都是死路一條……」

    四人大驚,東方泰這是幹嘛?他難道想行兇?

    東方泰又道:「而殺他的人呢?又不免與他的家人結下怨仇,於是乎冤冤相報,你來我往,為一句話,為一個臉色,為爭一口氣,鬧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值得麼?這又說明了什麼?」

    秋莫離這會兒已沒了怒氣,他知道再讓他說下去,自己的愛妻龍海嬌非給他說死不可。

    東方泰道:「這說明世人俗陋,說話的人沒有文化,有失教養,殺人的人沒有氣度,有失涵養。這樣的人若不加以規戒,任其在江湖上闖蕩,道兄,你說這個江湖能好得了麼?」

    清風道長聽得汗毛凜凜,江湖上這樣的人到處都是,若全都抓起來加以規戒,今後上了街還能看見人麼?這樣的江湖想想讓人害怕。

    清風道長看著東方泰執著頑固的神態,心裡泛起一絲憐憫之意,他禁不住脫口道:「東方先生,你請坐下,咱們好好談談。」

    東方泰欣喜萬分,這是連日來自己費盡口舌,所取得的戰果,他連忙依言歸座,說道:

    「道兄能知我心?」

    清風道長點點頭,道:「東方先生憂國憂民憂天下之心,我等也都明白。」

    東方泰喜道:「你們總算不負我一番心血!」這些人的「醒悟」,全是他一人的功勞。

    清風道長道:「貧道有一件事欲問東方先生。」

    「你講,你講!」東方泰道,「無論你有什麼問題,或還有什麼不懂的,儘管講來,我一一回答。」

    衛紫衣等人見道長與他搭上話,都覺得奇怪,清風道長平日對他恨恨不已,怎麼現在倒面有同情之色!

    清風道長道:「東方先生學識淵博,智慧超人,令人佩服。貧道想知東方先生的身世,或許眾人能從中能得裨益。」

    東方泰聽他問及自己的身世,不禁一愣,隨後向後一仰,大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感。

    清風道長這一問,其他三人全都打起了精神,好似一定要把神經病的病因弄清楚。

    東方泰不是窮凶極惡之徒,四人完全可以理解他出於什麼目的所做的這些事,他們現在就是想知道此人的這種令人費解的想法是怎麼得來的。

    用清風道長的話說:「這人究竟受過什麼刺激?」

    小書房內寂靜無聲,四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默默出神的東方泰。

    他們漸漸覺得這個人真是好可憐,一種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良久,良久……

    東方泰終於回過神來,緩緩說道:「我祖籍山東泰安,祖上世代為官,官居顯赫,我的祖父東方旭,父親東方翰學都曾官居刑部尚書……」

    秋莫離心下凜然,朝廷刑部尚書位天上一品,正是他的頂頭上司。

    他接任刑部總捕頭之職,也曾查閱過刑部檔案,知道這東方旭和東方翰學父子鐵面無私,剛正不阿。他們都是自己由衷欽佩、極力效仿的楷模,原來東方泰竟是他們的後人!

    東方泰又道:「我父東方翰學一生正直廉潔,視惡如仇,在他手上不知有多少冤假錯案得以昭雪,有多少奸惡之徒得以懲治。他被人譽為青天、神明,可是最終,又落得怎樣下場?」

    秋莫離脫口道:「東方先生所言是不是昔年震驚朝野的『泰安血案』?」

    東方泰眼睛一亮,狠聲道:「是的。泰安血案,一夜之間,我的家園,我的父親、母親、兄嫂、姐妹親人連同家中的僕人雜役一百二十五條人命,全都毀於這場浩劫。」

    秋莫離道:「這事後來查清是當朝樞密副使周全指使所為,他後來不是被明王典刑了麼?」

    東方泰道:「他為什麼要這樣?」

    秋莫離道:「據刑部檔案周全的供詞記載,他有一孽子名叫周耀祖,因犯姦殺民女罪,被你父按律斬首。周全為尋報復,在你父還鄉探親期間,重金僱請烏雲山何氏兄弟,血洗了東方家族。」

    東方泰聽到這兒,渾身顫抖不止,吼道:「罪孽,罪孽,這一切都是醜惡,人世間的醜惡……」

    清風道長見他激動不已,怕他又失了控制,忙道;「東方先生,那後來呢?」

    東方泰神情一緩,道:「當時我只有十歲,一幫黑衣人晚上闖進我家,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火光中我的家人,我的姐妹哭喊著四散奔逃,可是他們誰也沒能逃得過那幫惡人的追殺,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四人聽到這兒,已知他為何如此痛恨這些江湖惡毒。

    東方泰又道:「我當時沒有武功,見了這種事情也只能逃命,被人在胸前砍了一刀,不省人事……」

    說著他撕開衣襟,露出胸脯上一條長及尺餘的刀痕。

    四人看得驚駭不已。對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來說,這麼重的傷,居然逃脫一死,也真算命大。

    東方泰道:「等我悠悠醒來之後,才知被人救了,這個人就是我的師父「聖手鐵劍」殷鐵成。」

    清風道長「哦!」了一聲,道:「那時候泰山派還未創建吧!」

    東方泰道:「是的,創建泰山派是我的主意,在我從師習藝後的第四個年頭,殷鐵成做了一派的開山祖師。」

    清風沉吟片刻,道:「屈指算來,泰山派創建三年後,殷鐵成就隨『劍壇十宿』出海論劍,那後來泰山派又由誰執掌門庭,泰山派又是毀於何人之手?」

    四人聽東方泰說出了幼年經歷,知道他對令人髮指的滅門血案深惡痛絕,決不會再幹出這等事情。

    東方泰道:「在殷鐵成去後的三年裡,泰山派由我執掌。可三年後突然有一天,我師父回來了……」

    「啊!」清風脫口呼道:「殷鐵成活著回來了麼?」

    這是廢話,不活著能回來麼?

    東方泰道:「正是!」

    清風忙道:「那我師父不死道長……」

    東方泰不再理他,而是繼續說道:「殷鐵成回來後我欣喜萬分,他告訴我『劍壇十宿』出海三年,載譽歸航。然而他們所乘的龍舟在回航途中,突遇風暴,龍舟沉沒,他歷盡磨難,九死一生,這才回到泰山……」

    清風一凜吼道:「不可能,『劍壇十宿』,不可能只他一人餘生,這裡面一定有文章!」

    他聽到有關師父不死道人海上失蹤,雖是早已預料中的事,兀是難以自制。

    東方泰沉聲道:「是你說還是我說?」

    清風道長自知失態,禁聲不言。

    東方泰又道:「他回到泰山派,從此閉門練功,不出大門一步,還讓我等不得將他回來的事傳出江湖……

    「我當時只覺得這事很可疑,可他是我的恩師,又曾救過我的命,所以我也沒往壞處想……」

    四人這時明白了東方泰正是用自己的切身體會,讓秦寶寶上了大當。

    「事隔不久,江湖上傳出那張羊皮海圖的事,我開始起了疑心,暗中留心師父的舉動……

    「十年後,師父精選了十個弟子,開始教各派劍法,我當時就明白是師父獨吞了『劍壇十宿』共同創造的罕世劍法,後來才知就是那本《五嶽劍譜》……

    「當時我拒絕練這些劍法,讓師父迷途知返,做一個明明白白、正直無私的人,勸他不可固一時私念,讓天下人恥笑。」

    他這話四人深信不疑,尤其是秋莫離,相信東方泰有這個氣魄,因為他的血液裡滲透了祖輩剛正不阿的凜然正氣。

    東方泰又道:「殷鐵成聽了我的勸告,卻讓我給他一些時間,說待泰山派練得過半,再將《五嶽劍譜》公諸各門,這樣泰山派也好領先一步練成奇功……

    「為了泰山派能立足武林,與享譽百年的少林武當齊頭並進,為了我師父對我的恩情,我答應了他……

    「可是自那以後,我發覺自己的處境越來越不妙,我被軟禁在教中,師弟們漸漸疏遠於我。我那時已有了妻兒,他們被師父扣為人質,以達到不讓我把這事說出去的目的……」

    唐竹忍不住罵道:「想不到堂堂『聖手鐵劍』竟是這麼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東方泰道:「後來我接連遭人暗算……嘿嘿,他們居然想對我下毒手……」

    秋莫離脫口道:「你出事了麼?」問完方知自己問錯了!

    東方泰罵道:「虧你還是個捕頭?像你這樣的蠢貨居然也能叫『神捕』,真是恬不知恥!」

    秋莫離把眼一瞪,暗罵道:「媽的,老子關心你,你還罵我?」可又怕掃了別人的興致只得自認倒霉。

    東方泰「嘿嘿」一笑,道:「他們跟我玩?那還早著呢?我一發現自己處境危險,便知是師父心中有鬼。為查明真相,我將計就計,設置了一個完整無缺的圈套,讓他們順著我的引導,設置了一個個『害』我自己的陰謀,最後我被『逼』瘋了……」

    他的本事在座人已然「領教」,自己無心聽他炫耀。

    清風道長急於聽殷鐵成的情況,追問道:「那你後來發現了什麼?」

    東方泰道,「我『瘋』了後,起先師父對我仍有戒心,處處派人監視我,後來看我言行舉止確非常人所及……」

    秋莫離道:「怎麼非常人所及?」他還是忍不住要問。

    東方泰又有些激動,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

    秋莫離有些慌了,知道不該問這些問題,他還發現身旁有三道目光,正在狠狠地瞪著自己。

    東方泰衝著他咬牙道:「讓你吃屎,你吃麼?讓你喝尿,你喝麼?當你的面強姦你的妻子,你還能笑得出來麼……」

    四人聽了這等令人髮指的惡行,一才個目眥欲裂。

    衛紫衣大罵道:「這幫畜生,真是禽獸不如,死有餘辜!」

    不言自喻,泰山派滅門之災是東方泰的「傑作」。

    他們認為殷鐵成確實該死,同時也為東方泰忍得下這等怨氣,吃得了這等人間至苦,感到由衷的敬佩。

    秋莫離忙道:「東方先生,我不該問這些,我不對,我有罪!」

    東方泰不再理他,轉而又道:「殷鐵成之所以不殺我,只因他對我有依賴。各位都知他人稱『聖手』,醫道高深,像我這樣的『瘋子』經他調教,就能成為一個極為忠實的打手,何況我的武功根基又極深……

    「他相信我以後,便開始悉心傳授《五嶽劍譜》上的武功,同時也不再對我提防,後來我終於弄清了海船遇難的真象!」

    清風道長急問道:「是殷鐵成干的?」

    東方泰點點頭,道:「是他。他在回航途中,毒殺了九位名宿。」

    「哎呀!」清風道長聞聽師父竟是這麼被人害死的,痛呼一聲,暈厥過去。

    「聖手鐵劍」殷鐵成昔年在江湖上盛名卓著,誰曾想這樣一個一派宗師武林巨匠,竟然是個衣冠禽獸!

    唐竹氣得張口欲罵,卻被東方泰一口喝了回去:「看看你們這樣,哪還像個一派至尊?

    又哭又叫的,成何體統?」

    四人強自鎮靜,恢復原樣。他們在東方泰面前,就好像學生見了師長。

    東方泰又接著往下說:「我發現了殷鐵成的惡跡後,便想尋機除掉這武林之害……」

    清風道長忍不住咬牙道:「對,殺……殺死他!」

    東方泰橫了他一眼,又道:「可是殷鐵成也決非等閒之輩。我雖然裝癡裝呆,常能接近他,卻始終沒有必勝的機會。就這樣我整整忍了八年……」

    「八年!」秋莫離脫口呼道。

    裝癡裝傻八年,忍得這等人間至苦,這人難怪腦子裡全是別人想不到的東西?

    東方泰停住不說了,看了看四人,道:「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先前苦口婆心開導四人,恨四人不說話,不理睬,現在人家話多了,他反倒拿起翹來。

    秋莫離忙道:「我不對,我該死!我該死,我有罪!」說著他揚手要打自己嘴巴,看樣子自從結婚以後沒少「練」過。

    手舉了一半,便無力地耷下來,他本就沒有了力氣。

    秋莫離忽地想起自己這張臉還能再摧殘麼?又想起造成自己現在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就是東方泰,登時感到後悔,忖道:「我怎麼這麼蠢?他打了我,我還一個勁地陪罪?」

    東方泰見他們態度誠懇,又道:「八年後我總算等來了機會。那一天,我正巧偷聽了殷鐵成和我師弟柳平川的談話,他們正在密謀如何爭霸武林,並且還提到了唐門的一種奇毒『蝕骨腐屍泥』」

    「他……」唐竹只說了一個字,又把要問的話嚥了下去。

    東方泰道:「我得知有這種無人能識的毒,便有了打算,又忍了將近半年,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中秋之夜,在我師弟柳平川與殷鐵成的女兒殷月梅的大喜之日,乘殷鐵成不備,偷出了柳平川弄來的『蝕骨腐屍泥』,下在喜酒中,為武林除了一群禍害!」

    清風道長忍不住讚道,「痛快,真是痛快之極!」

    唐竹卻急不可耐地問:「那麼那個騙去我門毒藥的又是何人?」

    東方泰一字一字地道:「柳平川!」

    ※※※※※※

    秦寶寶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片亂草中,他一蹦而起,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竭力地想著自己怎麼會在這兒。

    他想到自己被東方峨嵋和東方飛雪架出來後,接著又發生了什麼,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現在一人獨處,他開始冷靜下來,思考著目前的處境。

    他想到過自殺,可是自己就這樣撇下那些為自己落難的人不管麼?

    不能,他決不能這麼做!

    那怎麼辦?設法去救他們?就憑我一個人?

    他知道無論是鬥智還是鬥勇,自己都不是東方泰的對手。東方泰太厲害,太狠毒,太不是人了!

    凡是「領教」過東方泰手段的人,沒有不怕他的,就連一向不服人的秦寶寶也無可避免。

    既然救人無望,那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何況東方泰臨放我前還有意安排了那場「喜事」,這分明是雪上加霜,讓我沒臉見人!

    一想到這兒,他抽出匕首,自語道:「你想看我出醜,我非不讓你如願!」他認為自己殺了他兒子,他根本就不可能放過自己。

    安排下這一切,肯定又是什麼陰謀!

    他現在對東方泰可謂風聲鶴唳。

    那時,匕首將及胸前,周圍沒有暗器飛來阻止,秦寶寶又想:「怎麼沒人阻止我自殺?

    他既然想看我出醜,該不會讓我這麼爽快地死呀!」

    他又靜下心來。

    對!他給我匕首,不就是想讓我自殺麼?他道貌岸然,假裝寬厚待人,無非是想蠱惑人心,當然不願背這殺我秦寶寶的惡名。

    我秦寶寶大小在江湖上也是個人物,殺了我他的麻煩決小不了!

    他想到這裡,冷哼道:「你想讓我自己死啊!那你可是大錯特錯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秦寶寶一貫奉行『好死不抵賴活著』。今天非活下來,跟你好好鬥上一鬥!」

    於是他坐下來,打算想個什麼辦法救大哥他們出來。

    忽地看見自己仍穿著那件新娘子的大紅裝,氣得一陣亂扯。

    剛脫了一半,發現裡面只穿了件薄薄的褻衣,罵了聲:「這幫混蛋!」只得又將衣裳裹在身上。

    該找個地方換了這身「臭衣服!」

    這裡是一座大山的半山腰,放眼望去,哪裡有人?

    秦寶寶整了整衣裳,向山下而去。

    黃昏時分,他到了山腳下,為了怕人瞧見自己這副怪模樣,他將頭上的鳳釵拔下扔了,頭髮散落下來,又打算將衣服翻過來穿。

    可仔細一瞧,襯裡居然也是大紅的,氣得他差點背過氣。東方泰真是毒透了,他居然非讓他穿這身衣服見人。

    他嘴裡自言自語一陣咒罵,將東方泰爺爺的爺爺都罵了個狗血噴頭,把衣角往腰裡一捋,出了山林。

    誰知剛出林子,就聽邊上一聲暴喝:「好哇,總算見著你了!」當頭一張大網罩下,將他裹在網內。

    草叢中縱出一群漢子,當先一人手拿一個烏黑沉沉的船槳,正是太湖水幫十二統領之一的阮十二。

    秦寶寶大驚之下,一通掙扎,喊道:「阮大哥,你這是幹什麼……」

    阮十二怒喝道:「秦寶寶,你還有臉問我幹什麼?你賣友求榮,害了咱小姐姑爺,夫妻分離,你居然還有臉下山招搖……」

    他一邊數落著秦寶寶,一邊命拎著網角的八個漢子收網。片刻間,一張大網收緊,秦寶寶就像個「粽子」,蜷縮在網中。

    他這一叱呼,周圍山林中縱出十餘條身影朝這邊攏來。

    秦寶寶忙道:「阮大哥,你別發火,你聽我解釋……」

    「解釋個屁!」阮十二罵道,「你這樣還有什麼可解釋的,老子知道你這張臭嘴死了也能讓你說話,到時候咱家小姐,別又讓你給說變了心……」

    秦寶寶一聽龍小姐也在這兒,忙叫道:「我要見龍姐姐,我有話要對她說!」

    阮十二道:「你還想花言巧語騙咱家小姐?嘿嘿,我今天甘願受罰,也要先除去你這奸惡之徒!」

    說著話,他急縱上前,舉起大鐵槳,當頭便拍。

    秦寶寶把眼一閉,心說這下完了!

    忽見阮十二驚呼一聲,鐵槳「噹啷」落下,砸在秦寶寶肩頭,痛得秦寶寶眥牙咧嘴。

    前邊有人喝道:「你找死!」

    秦寶寶聽得聲音極熟,大喊一聲:「席領主……」嗓音嗚咽,淚如泉湧。

    來人正是席如秀,看來子午嶺的人也到了這兒。

    席如秀喊道:「寶寶,我來救你!」帶著八個漢子湧了上來。

    阮十二肩頭沁血,中了席如秀的暗器,大罵道:「你個胖狐狸,竟敢暗箭傷人,老子跟你沒完!」

    席如秀身材胖大,人稱「銀狐」,故而阮十二叫他「胖狐狸」。

    席如秀眼一瞪,喝道:「你剛才想幹什麼?」

    阮十二道:「我要殺了你這個賣友求榮的小賤人!」說完撿起鐵槳,又要打來。

    席如秀身形掠動,飄至阮十二近前,一托他的手腕,一擰一旋,竟將他甩了出去,隨後沖秦寶寶道:「寶寶,你快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秦寶寶哭泣道:「席領主,我……」他竟不知從何說起。

    阮十二大怒,喝道:「胖狐狸,到這時候你還向著他,夥計們,併肩子上!」

    太湖水幫十二統領,每人揮舞一柄鐵槳,圍了上來。

    席如秀這邊的八個漢子一齊迎上前去,揮刀要戰。

    秦寶寶大喊一聲:「你們別打!」

    席如秀也跟著喝道:「阮統領,寶寶既然在這兒,他也跑不了,何不讓他把事情說清再說?」

    「對!我們也有話要問他!」遠處縱來四個漢子,正是武當四俠。

    楊棄近前來提困住秦寶寶的網兜?席如秀伸手一隔,道:「楊大俠,有話好說!」

    「碰」的一聲,二人雙掌一撞,各退了三步。

    楊棄不得近前,狠狠地瞪了席如秀一眼,沖秦寶寶喝道:「秦寶寶,我師父現在怎麼樣了?」

    秦寶寶道:「我……我不知道!」

    俞子軒大怒衝上,嚷道:「什麼?你既然從山上下來,會不知道?」

    席如秀忙道:「寶寶,你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阮十二喊道:「快說,你為什麼要害人?」

    秦寶寶面對這一連串的質問,無言以對,大哭道:「我是被那傢伙騙了!」

    阮十二瞪眼道;「什麼,你會被人騙?騙得賣友求榮,騙得出賣親人,騙得與人婚配?」

    俞子軒大喝道:「世上最毒婦人心。想不到你這小丫頭竟如此狠毒!」

    席如秀冷哼道:「我看你這張臭嘴欠揍!」縱身上前,揮掌打來。

    俞子軒不甘示弱,側身亮劍,與席如秀動上手。

    阮十二道:「先廢了這個頭!」十二統領一湧而上。

    金龍社八名弟子奮力抵擋,楊棄、周小宇、俞子昂也加入戰局。

    秦寶寶大聲疾呼:「你們別打,別打了!」

    他的話又有誰聽?眼看金龍社這邊難以抵敵,席如秀忽地發出一聲長嘯,看樣子是告急報信。

    轉眼間金龍社已傷了四名弟子,席如秀左肩被阮十二鐵槳掃中,鮮血淋漓,仍是奮力維護秦寶寶。

    這時候遠處傳來數聲長嘯,席如秀喊道:「兄弟們再撐一會,展領主來了!」

    阮十二狀若瘋虎,喝道:「楊大俠,咱們怎麼說?」

    楊棄一劍刺傷一個金龍社弟子,回道:「除奸殺惡決不容情,金龍社不為當家的報仇,咱們可不能放過他,併肩子先擺平了他們!」說著衝了上來。

    秦寶寶見情況岌岌可危,忙掏出金匕首,割破網索鑽將出來,縱身掠上樹梢,飛逃而去。

    楊棄大喝一聲:「哪裡走?」撤身追來。

    席如秀雙目盡赤,不顧俞子軒攻來的一劍,一把抱住楊棄,喊道:「寶寶,回子午嶺去!」

    秦寶寶一跑,這邊不打了,楊棄被席如秀抱住脫不開身,喝道:「快追!」

    眾人紛紛去追,卻又哪裡追得上。

    秦寶寶原本輕功就好,再力口服食了「百草丹」輕功自非別人可比。不一會便將追敵甩沒了影。

    正一路狂奔,忽見前邊人影掠動,他連忙掩身樹後。

    就見子午嶺大領主展熹,大執法陰離魂和太湖水幫的笑彌勒,還有一個老道四人向山裡而來。

    展熹道:「大和尚,你真的看見寶寶與人拜堂成親?」

    笑彌勒冷笑道:「你認為洒家瞎了眼麼?」

    那道人道:「你們吵什麼?那邊告急,定是出什麼事?別不是山上有人下來?」

    陰離魂道:「道長所言極是,咱們這會可不能出亂子。」

    四人說著話,朝山腳方向掠去。

    秦寶寶知道這個老道定是清風道長的師弟明月。

    看見了這些人,秦寶寶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有心想出去相見,可見了面又怎麼說?

    真的,這事說不清道不明,一說,非惹來一場廝殺不可。

    等四人去遠,他忙出來沒命地狂奔,趕快離開這裡,離開這些曾經關心愛護自己的朋友。

    他現在怕見人,特別怕見這些「親人」,這些因為他的過錯,而來到這裡的人。

    出了山口,前面是一片平原,遠處有一民宅。

    秦寶寶直奔民宅掠去,不管怎樣,總得先脫去這身令他恥辱的衣服。

    剛到民宅前,就聽裡面一聲厲喝:「臭丫頭,看你往哪跑!」

    屋門開處衝出一人,正是太湖水幫的惡道人。

    秦寶寶驚呼一聲,掉頭就跑。可是剛轉過身,發現後面已站著一人,正是溫儒生。

    溫儒生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跑不了。」

    秦寶寶忙道:「伯伯,你聽我說。」

    「你還有什麼說的?」惡道人撲上前來就抓。

    忽聽屋內有人喚道:「寶寶!是寶寶麼?」

    秦寶寶驚道:「龍姐姐,是龍姐姐!」快步衝進屋去。

    屋內光線很暗,坑頭上有盞油燈。龍小姐躺在坑上,臉色蠟黃,病容憔悴。

    秦寶寶心頭一熱,淚水又湧了出來,大喊一聲:「龍姐姐!」撲在坑前痛哭不止。

    龍海嬌見著了秦寶寶似乎精神好些,撫摸著寶寶的頭,道:「好妹妹,我知道你的心。

    你快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東方泰究竟為什麼?他要把他們怎麼樣?」

    秦寶寶渾身一震,愣愣地看著海嬌。

    龍海嬌一驚,忙道:「寶寶,你怎麼啦?你說話呀!」

    秦寶寶忽然「啊」地大叫一聲,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不知道——」

    轉身衝出屋去,掩面飛奔。

    惡道人大喊:「站住,你往哪兒跑!」縱身就追,就聽屋裡龍海嬌喊道:「寶寶,寶寶,你回……」

    「啊!海嬌,海嬌!」溫儒生的聲音傳來。

    接著又傳來一陣咳嗽聲。

    秦寶寶聽著這些聲音,心如刀絞,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該怎麼辦?

    回去見這些人,自己一問三不知,怎能說清冤情?

    不回去見他們,自己又將何處容身?

    他展開輕功,漫無目的地狂奔。周圍一片空曠,唯有東南方有一片小樹林。

    秦寶寶真恨不能地上有個洞,自己一頭扎進去。

    後邊惡道人還在緊追,口裡不停地叫罵著。

    秦寶寶直奔小樹林,一頭紮了進去。

    誰知腳一落地,竟踩在一個人的身上。

    秦寶寶「啊」的驚呼,這兒也有人埋伏?

    那人一躍而起,雙目厲射寒光,緊盯著秦寶寶。

    秦寶寶一看那人,喜出望外,忽地靈光一現,大喊一聲:「柳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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