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文 / 玉翎燕
房裡立刻充滿了一股濃濃的藥味。
也不見得就是藥味,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味,不是很好聞,但是也並不難聞,稍微有一絲絲刺鼻子。
房裡也頓時瀰漫著熱氣氳氤。
明格格在余婆婆指使下,脫去身上的衣服。緩緩的進入木桶之中。
在那一刻的瞬間,余婆婆變得十分緊張。只見她緊閉著嘴,兩隻眼睛盯著明格格的臉。一眨也不眨。她的一雙手,扶在桶沿,似乎是隨時都要準備將明格格撈出來。
一直到明格格全身浸泡到水裡,然後說了一句:
「開始有些刺痛了。像是針扎,但是,不算難過。比起害瘡爛膿。那要好多了!」
余婆婆鬆了一口氣說道:
「格格,可以開始洗頭洗臉。但是。要注意千萬不要嚥下一滴水。」
明格格點點頭,她在一桶及腰深的水中。從容的將身上一寸一寸的洗滌揉搓。並且慢慢的洗到頭臉。
水是很燙的。明格格很有忍耐的一點也沒有受不了的模樣。
余婆婆守在木桶旁,一步也沒有離開。一直到木桶中的水已經涼了。房裡的熱氣也漸漸散了。
婆婆才讓格格離開木桶,只見她渾身上下都被熱水燙得通紅。特別是有瘡疤的地方,紅得更是嚇人,像是被火燒燙了似的。微微的腫起。
余婆婆不讓格格擦乾。就這樣濕淋淋的躺在木床之上。
余婆婆不知何時已經調好了一大碗白色的濃漿,用一把極細極柔的刷子,蘸著白色濃漿,從明格格的臉上塗起。
那白色濃漿一經塗抹上,立即感覺到有一股清涼,十分舒服。
稍過片刻,塗抹在臉上和身上的濃漿,想必是凝固了,明格格覺得渾身的表皮。開始有一種緊繃的感覺。
明格格正要準備說話,她是想問問婆婆這是什麼?她不是訝異而是好奇。
格格還沒有張嘴,余婆婆彷彿看到了她的心思,立即說道:
「格格,現在你不能亂動。靜靜的躺著,閉上眼睛,等我叫你睜眼的時候。你再睜眼睛。」
連眼睛都不能睜,其他的動作自然更是不能動了。明格格只好靜靜的躺著,也不知道要這樣躺多久。
明格格經過五年惡瘡的折磨,她最大的收穫便是逆來順受,五年的時間,將她王府裡格格驕縱脾氣,磨得殆淨,所以此刻她暗自調息呼吸。摒清雜念,漸漸的進入酣睡。
不知道經過多久時間。她覺得自己臉上一陣麻麻癢癢的。她驚醒過來,就聽到余婆婆在說話:
「你渾身上下。已經結了一層薄膜。現在我替你揭掉。」
果然,余婆婆是從她的額頭開始,彷彿是真的撕揭下一層皮。從上向下。輕輕的、癢癢的蛻脫而下。
一經揭掉的地方,立即有無比輕鬆而舒適的感覺。
很快的。余婆婆已經將明格格身上臉上塗成的薄膜揭下。
明格格很想睜開眼睛看看自己變成什麼樣子?特別是想看看那層揭下來的薄膜,是不是像是蛻脫下來的蛇皮那樣的可怕!
但是,余婆婆沒有叫她睜眼睛,她可不敢違背婆婆的意思。
倒是婆婆安慰著她說道:
「不要急!很快就會好了。現在你渾身上下蛻褪了薄膜以後,黃杜鵑的藥性,已經滲入了你的皮內,開始徹底清除你體內的餘毒。你的全身已經呈現一種新生的皮質。現在我再替你塗上養膚潤肌的油。」
說著話,明格格就感覺到余婆婆的一雙手掌上面塗滿了油脂,從格格的臉上開始細細的揉搓按摩推拿。
說是細細的,那是一點也不誇張的說法,每一個部位,都很用心的揉搓按摩。
余婆婆的手。彷彿是一隻燒熱了的烙鐵,有幾分燙。但是燙過之後,又有說不出的舒服,那種情形只能說是枯乾已久的大地,灑下了一陣春雨。是那樣滋潤著土壤。
明格格全神進入忘我的境界,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才聽到余婆婆說道:
「格格,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就在說話的同時,格格感受得到余婆婆為她蓋上一件柔軟的衣服。那是一件絲質的長袍,滑柔貼身,格格已經五年沒有穿過這種高貴的衣服了!
但是,這種感覺還不曾消失,格格才想到自己是全身赤裸不著寸縷。
醫療時間已過,羞恥之心頓生。
她連眼睛都不敢立即睜開,匆匆忙忙將長袍先行穿上,她剛一坐起來。才發覺室內已經點上兩盞照燈,將整個房間照得通明。
她剛要開口叫:
「婆婆!」
她才發現余婆婆渾身衣服都是濕透了的,像是剛從水裡撈上來。
她不禁大驚問道:
「婆婆,你這是怎麼啦?」
余婆婆只微笑一下,淡淡地說道:
「沒事兒!」
這時候房門啟處,鄭冷翠從門外進來,對明格格說道:
「婆婆方才為格格按摩推拿時。她運用自己深厚的內功,按摩格格全身,使油脂和藥膏,在皮膚上的功效。有事半功倍的結果。可是婆婆幾乎花了大半夜的時間。她的內力消耗了太多。汗水就是內力消耗的結果。」
明格格驚問道:
「婆婆,你為了我……我又不懂,你……不要緊吧!」
余婆婆微笑說道:
「內力消耗是事實,但是不會有礙。」
明格格眼睛濕潤了低聲說道:
「婆婆,你真的……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余婆婆正色說道:
「醫家為病人治病,無不希望病人早日康復。所以,有人說醫家有割股之心。雖然未儘是真。倒也有幾分事實,是因為……」
她停了下來,又拿過一套外衣,替格格披上。讓格格坐下。
也叫鄭冷翠坐在一旁。說道:
「相信你們都對黃杜鵑的效用,存有幾分懷疑。現在借此機會。為你們說明一下。」
余婆婆指著木桶裡早已涼涼的水,說道:
「黃杜鵑可以祛毒是古書中即有記載,只是幾百年的老木開的花,從來沒有人見過,我也只是聽聞,所以想當然耳,這種黃杜鵑功效自然是倍於一般。沒想到……」
鄭冷翠和明格格幾乎是同時驚呼出聲,又同時掩口不迭。
余婆婆笑笑說道:
「不要怕!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而且效果比預期中還好!」
鄭冷翠和明格格,又禁不住輕輕驚呼一聲,當然這次驚呼是喜悅多過驚恐!
余婆婆說道:
「黃杜鵑的汁不但祛除了明格格體內的餘毒,而且將表皮燒掉一層,情形真的讓我吃了一驚。後來塗上一層羊脂膜以後,吸收得特別好,效果意外的好。你們看……」
她讓明格格褪去衣袖,再提起衣擺露出的小腿,給人的第一個感覺,皮膚呈淡紅色,但是變得十分細潤,和沒有治療以前,有顯然的不同。
最驚奇的還是原先那些瘡疤,已經是了無痕跡。
明格格又忙不迭的將衣裳褪得更多一些,所看的都是一樣,當時她那份意外的感受。真的是無法形容。她原來以為這一生再也看不到自己像樣的皮膚了,渾身疤痕纍纍,自己看了都會作嘔,如何還能見人?萬萬沒想到余婆婆只是一夜之功。就讓她看自己細膩光澤滋潤的皮膚,她一時激動得痛哭失聲。就地跪了下來說道:
「婆婆?你是神仙來救了我!」
余婆婆和鄭冷翠雙雙攙扶起明格格。婆婆說道:
「我已經說過,這是緣份,老婆子和你格格有緣。你格格與這幾朵黃杜鵑有緣,才讓你遇到到了千載難逢的機緣。如果沒有這幾朵黃杜鵑,就算是真的華佗來。也徒喚奈何!」
婆婆突然話鋒一轉:
「如果真要說謝,你格格要謝的人應該是冷翠!」
鄭冷翠意外的叫道:
「婆婆,你怎麼會說這些呢?」
婆婆說道:
「冷翠為了採得這幾朵黃杜鵑,雖然她還沒有說出經過。我可以想得到是歷經千辛萬苦。承受多少困難和危險!沒有她,我說過,任何人也治不好你的病。」
明格格連忙說道:
「婆婆和冷翠姐都是我的大恩人,我明珠對兩位的大恩大德,將永生不忘!」
鄭冷翠說道:
「格格,你這樣說我不敢當。一切都是婆婆的安排,我只是一個出力的腳色。其實婆婆說得對,一切都是緣份。」
余婆婆岔開話題說道:
「剩下來就是時間問題了,黃杜鵑汁最多只要再泡洗一次,其他就是用羊脂膏和黑頸鶴的蛋清來為你敷潤。」
鄭冷翠問道:
「什麼是羊脂膏與黑頸鶴的蛋清?」
余婆婆說道:
「在長白天池附近,有一種罕見的山羊,是吃天池邊的草和飲天池裡的水長大的,這種羊的油脂,最具潤膚和漂白的功效。至於黑頸鶴生長在西北邊陲,為數很少,這種鶴的蛋清,同樣具有潤膚漂白的功效。用這兩種東西調煉成油膏,敷治格格這種皮膚,是會有顯著的效果的。」
鄭冷翠說道:
「婆婆出手都是稀世珍寶,格格真是有福氣,能得婆婆如此的照護。」
明格格又是淚水漣漣,但是卻是笑容滿面的說道:
「我也不說謝了!但願此生還能有機會替婆婆做一件事,以聊表寸心。」
余婆婆笑道:
「只要格格有這份心,還怕沒有機會嗎?」
她又從藥囊裡取出那一截綠蘆薈,笑著說道:
「有了黃杜鵑的經驗,我對綠蘆薈更是充滿了信心。不要小看這樣一截蘆薈,幾百年的日月精華。取它的汁,來洗頭髮。稍假以時日,就可以還給格格一頭烏緞一樣的亮麗頭髮。」
這一切的進展,不只是明格格高興得不得了,連鄭冷翠也為之興奮不已。
往後的日子裡,余婆婆每天晚上為明格格治療。在一連兩天用黃杜鵑熬水泡洗以外,其餘都是用羊脂膏和鶴蛋清,為明確格全身敷抹,並且進行按摩推拿。每次余婆婆都是大汗淋漓,濕透衣衫。看在明格格眼裡,又是感激,又是難過。承受著余婆婆如此不世之恩,談不上報答,恐怕連表達感恩的心意都無從表達起。直到有一天,余婆婆為明格格用綠蘆薈洗完頭髮以後。
明格格突然說道:
「婆婆,你能在這裡待多久?」
余婆婆笑道:
「不瞞格格說。在百草谷我有一個久住的窩。暫時請人代管,所以,我老婆子現在是無羈無絆。自由自在。只要把格格的病徹底治癒以後,我會在各地飄泊一陣……」
明格格連忙搶著說道:
「婆婆,我有一句話放在心裡許久。不知道當不當說。」
婆婆笑道:
「格格,你太見外了。承你不嫌棄稱我一聲婆婆,在我面前說話就不要有任何顧慮。說吧!你想說什麼儘管說。」
明格格怯怯的說道:
「我想……我想請婆婆在這裡永遠的住下去。永遠的……」
婆婆笑了!
明格格接著說道:
「我知道婆婆你是一條游龍,你是以天地為逆旅,這小小的別莊,怎麼能夠羈留得住婆婆,不過,我有一點點私心。」
婆婆笑吟吟的說道:
「你說說看。」
明格格說道:
「婆婆對我的恩德。不僅僅是治好了我的惡瘡。更重要的是治好了我的心靈,使我覺得人生除了富貴榮華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那是保持健康、摒棄煩惱……」
婆婆笑道:
「格格,你究意想說什麼?」
明格格說道:
「對不起!我把話題扯遠了。我的意思是說,希望婆婆能留在別莊,讓健康的明珠。快樂的明珠。侍奉婆婆的天年。」
婆婆笑道:
「謝謝格格的好意,不過,格格說的與事實會有出入的。」
她倒是很認真的伸著手指。
「第一、格格恢復健康和美麗之後,你當然要回到王府。你要完成婚姻大事,那裡能在這裡常住下去呢?」
明格格搶著說道:
「不!我不回王府,我……一輩子不嫁人。真的,我不會再有婚姻之事。」
婆婆點點頭,她突然回頭對著門外說道:
「門外的朋友對格格的話,有什麼意見嗎?」
鄭冷翠立即站起身來,她是雙劍隨身的,探手握住劍把,剛說道:
「對不起!婆婆。我只專心聽格格說話,鬆弛了注意……」
婆婆微笑搖搖頭說道:
「沒有關係,因為我們大家都鬆弛了,以為別莊不會有人來騷擾,沒有料到居然來了高人,是我疏忽了!」
她示意鄭冷翠開門。
房門一打開,燈光透到外面。
外面原來是園地,有花草,有不太高的樹。也有一畦一畦的菜蔬。門外大約五步的地方,站著一位年輕人,看上去年齡不出二十五六歲。是一位俊俏人物。頭上戴著瓜皮小帽,前面嵌著一塊玉,長長的劍眉,一雙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只是眼睛太活,嘴唇太薄,給人有太過聰明、能言唐道的感覺。尤其他嘴角掛著那一絲笑容,有些輕佻。
銅黃色小團花馬褂,湛藍色長袍,馬褂下面露著汗巾,吊著香袋。腳上穿的是一雙粉白底的翹梁鞋。
明格格一見來人,臉上頓生厭惡之色,皺著眉鋒,剛要說話,就聽得園子前面有人悶雷一樣的大聲喝道:
「什麼人?膽敢來這裡亂闖?」
原來是邱七從前面獲得警訊,趕了過來。
來人輕笑一聲說道:
「原來是田公子!」
那年輕人鼻孔裡哼了一聲,說道:
「既然認識我,還敢站在這裡跟我說話?」
邱七垂手說道:
「回田公子的話,這別莊是王爺……」
那田公子冷笑說道:
「這件事本公子還不知道嗎?還要你來告訴我。現在我能來這裡,或者說我敢來這裡,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有什麼資格問我?」
邱七堅持的說道:
「田公子,這裡是王爺特別交代過……」
田公子突然大怒,罵道:
「混帳東西!」
邁步上前,揮手就要打人。
明格格突然斥喝道:
「田志申,你敢在這裡撒野?」
這位名叫田志申的貴公子,立即放下笑臉。對明格格笑道:
「明珠。邱七不讓我來,太過份了吧!我只想嚇唬他一下。」
明格格沉下臉說道:
「你走吧!我不願意見到你。同時我也告訴你,這明珠兩個字也不是你能叫的。」
田志申笑笑說道:
「明珠,你怎麼可以趕我走呢?再說。這明珠我不能叫誰還能叫?你不要忘了。如果不是你害了惡瘡。變得不成人形。我們早已成親了。你就是我的新婚夫人。我還不能叫你的名字嗎?」
明格格氣得滿臉通紅,斥道:
「你……給我走!」
她氣得渾身顫抖。叫道:
「邱七,給我轟出去!」
邱七上前一步。伸手一抬說道:
「田公子,請吧!格格的話你應該聽到了!」
田志申突然跨前一步,一揮手,摑了邱七一耳光:
這一掌打得不輕。邱七嘴角流出了血水。
田公子罵道: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這樣跟我講話?」
他轉身對明格格說道:
「明珠,我聽得京城裡傳說,你的惡疾已經治好了,那真是一件奇事,所以特地前來看看你。」
明珠怒斥道:
「田志申。這裡是什麼地方?豈能容得你在此地胡行?你要再不離去,我就要……」
田志申微笑說道:
「你就要怎樣?邱七這種笨東西還敢對我動手動腳嗎?」
他突然臉色一沉,厲聲說道:
「你給我聽到。無論你是不是恢復以往的容貌。我要你做一件事,最好不要回到京城。如果你堅持要回京城。也可以,那就把我這包藥吃下去。」
他從身上取出一個紙包,托在掌心。
明格格氣得已經不能說話,伸手指著田志申。只能顫抖的說著:
「你……你……」
余婆婆一使眼色,鄭冷翠上前扶住明格格,低聲的安慰著她,余婆婆卻轉過身來面對著田志申說道:
「田公子,我老婆子不明白你憑什麼這樣對格格說話。她回不回京城與你有什麼關係?你要她服藥又是什麼用心?不過,老婆子覺得你這樣體面人,說話做事卻是十分的不體面,真讓人失望!你請吧!你不是看到嗎?你把格格氣成這樣。你不覺得不應該嗎?」
田志申一臉的冷笑說道:
「你就是替明珠治好惡疾的那個什麼婆婆嗎?我跟明珠的事,你憑什麼插嘴?若不是看在你是個老太婆,早就給你一巴掌!」
他的臉變得真快,兩眼一瞪,俊秀的臉頓時滿帶殺氣,說道:
「現在在場的人,有人膽敢再說話,我就一掌劈了你們去見閻王!」
他望著明格格說道:
「明珠,你也怨不得我,如果你惡疾不好,我不會來找你,如今你病好了,要回京城,會壞了我的好事,我就不得不除掉你!」
明格格氣極,也聽不明白什麼是「除掉你」,只是氣得渾身發抖。罵道:
「無法無天的東西!你竟然敢這樣說話!」
余婆婆攔住明格格,很平靜的說道:
「格格,不要生氣,這件事就讓老婆子來處理吧!」
鄭冷翠早就在那裡躍躍欲試。
余婆婆緩緩的說道:
「冷翠,照護格格,其他的事你不要管。」
她這才對田志申說道:
「田公子,在你出手劈死我老婆子之前,或者是在你除去格格之前,老婆子想問你幾句話可不可以?」
余婆婆的鎮靜從容,田志申看在眼裡。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余婆婆繼續說道:
「反正我們今天在場的人看樣子都要死,就算是死囚,是臨刑之前。也可以問監斬官幾句話的。」
田志申這才點點頭冷冷的說道:
「好吧!你問吧!」
余婆婆問道:
「請問田公子,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動殺心要除掉格格?第一、你和格格看來是舊識,第二、格格是我老婆子見過最好的好人。第三、殺掉淳王府的格格,你不怕抄家滅族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田志申臉上又起了變化。
余婆婆說道:
「田公子,至少你也讓我們做個明白而死的鬼呀!」
田志申說道:
「好吧!讓你們明白原因再到枉死城。告訴你,明珠不但與我是舊識,而且兩家有婚姻之議,只因為她得惡疾,才因此作罷。」
余婆婆說道:
「瘡是會好的呀!」
田志申說道:
「誰有耐心去等一個渾身腥臭的女人?」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我知道了,格格得了惡瘡,你非但不來看過她,而且你把昔日的情誼拋到九霄雲外,田公子,你已經夠絕情絕義了,為什麼還要來殺她呢?」
田志申說道:
「聽說她的惡疾已經好了,自然要回京城。」
余婆婆說道:
「那又怎樣?妨礙了你田公子什麼嗎?」
田志申說道:
「本公子正要與另一位親王的格格結秦晉之好。如果明珠回京,只要她一出現,就會破壞本公子的大事。」
余婆婆哈哈笑了一聲說道:
「田公子,你是我老婆子活了這大歲數,第一次見到的冷酷、寡情、狼心狗肺的人!像你這樣的人,恐怕老天也容你不得!」
田志申大怒。叱喝一聲:
「你這個死老婆子!你要找死!」
上前一步,伸手就是一掌。
他這一掌提足了十成力氣。一掌下去,可以將余婆婆立斃掌下。
田志申顯然也沒有過於輕視余婆婆。
在江湖上大凡有幾種人非必要時不可輕易去惹他們。這些人包括:老嫗、小孩、婦女、乞丐、方外之人。這些人能在江湖上走動,大抵上都是身具很高的武功,或者是具有特異功能,惹他們不起。
余婆婆滿頭如雪的白髮,是一位十足的老媼。她會醫,想必也會武功。田志申雖然不是江湖客,對於江湖上的種種。倒是知之甚詳。因此。他在出手之際,不但用足力氣,而且,還有後續動作的準備。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掌下去,眼前人影一閃,原本坐在那裡的余婆婆,失去了蹤影,一掌落空,已經收拾不及,把一張椅子擊成粉碎。
田志申這一驚非同小可,整個人順勢向下一撲,落地一旋,飛掠到一側。
這間治療用的專用屋,是沒有窗戶的,田志申無法從門飛身出去,只好掠到一角,護住自己。
等到他定下神來,只見余婆婆站在門外,正好堵住去路。
余婆婆的臉色很不好看,她在搖著頭說道:
「說你冷酷殘忍,比我所想到的還要狠毒。對一個老婆子,而且是坐在那裡,你竟然如此猝不防的出手,做一個江湖客你都不夠資格!想不到一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居然是這樣的蛇蠍心腸、狼豺成性,真是少見啦!」
余婆婆轉過臉去,對明格格說道:
「格格,我真為你慶幸,一場惡瘡,讓你躲過了一次最錯誤、最不幸的婚姻,看來老夫是有眼睛的!」
明格格還沒有說話。鄭冷翠急著叫道:
「婆婆小心!」
已經來不及了,田志申突然抽出身上衣內系的一條腰帶,「唰」的一聲,立刻變成一柄極薄極利的緬刀,人似旋風一般,持刀橫掃過來。
余婆婆正是背面對他,這一刀來得太突然,而且雙方距離又只有三四步之間。
明格格哎呀一聲慘呼,人暈了過去。
隨即只聽得又是一聲慘呼。田志申人向前一栽,余婆婆鉗住他的右臂,壓制住他,那柄緬刀已經落在余婆婆手裡。
這個變化。使在場的人包括鄭冷翠在內,都大感外。
門外的邱七竟然忘情的高叫出聲:
「真是好身手!」
鄭冷翠當然知道余婆婆武功高,但是她不曾真正見過,究竟高到何種程度。如今一見,才知道余婆婆的武功是高不可測。
明格格此刻也醒轉過來,她以難以相信的口氣問道:
「婆婆,你沒事吧?」
余婆婆笑笑說道:
「格格放心!我老婆子不會栽在這樣不成材的混小子手裡!」
她說著話,手裡一收勁,喝道:
「說吧!你還有什麼能耐?」
田志申被壓制住,整個右肩像是脫了臼,痛得直冒汗,他知道自己跟人家差遠了,十五年的苦練,不值一文錢,他知道此刻是顧不得什麼面子了,他心裡還在想:
「只要今天逃得性命,回到京城,這個仇還是有得報。」
他當時口中哀求道:
「對不起!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你老人家。饒過我這一次吧!」
余婆婆笑笑說道:
「話倒是兩句好話,只可惜說得太晚了!」
田志申一聽情形不對,便趕忙說道:
「請婆婆高抬貴手。放過我這一遭,回到京城我會好好的報答你。」
這樣的話是叫做「話中有話」。那意思是暗示:他在京城裡有勢力,要是敢對他怎樣。也難逃脫掉!
余婆婆「哦」了一聲說道:
「你還記得京城嗎?你方才要殺親王府的格格,要殺我們大家滅口,為什麼沒有想到京城?」
她抬起頭來,望著明格格問道:
「格格,你說要怎麼處置他?」
田志申連忙哀求道:
「格格,念在舊日情誼份上,幫我在婆婆面前說兩句好話,我會感恩不盡的!」
明格格「呸」了一聲罵道:
「虧你還說得出口舊日情誼,像你這樣狼心狗肺的人,真是死有餘辜!」
田志申哀求道:
「格格,求求你!求你看在我爹的份上,他老人家待你還是不錯的,饒了我這次,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明格格歎了口氣說道:
「婆婆,像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殺他會髒了你的手,放了他算了吧!」
鄭冷翠立刻說道:
「千萬不可!這種人口蜜腹劍,只要放了他,一旦他回到京城,他什麼壞事都會做得出來,有道是:縱虎容易擒虎難。最好的方法就是殺了他,格格也說過,他真的是死有餘辜,給他一死已經算是便宜了他!」
田志申又哀求道:
「這位姑娘,求你替我說兩句好話吧!今天只要放了我,回到京城,我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余婆婆望著明格格說道:
「格格的意思是饒恕了他?也罷!在別莊這樣的地方,真的殺了他,髒了這塊地。」
說著話,一鬆手,放了田志申,並且說道:
「你走吧!回去真的要好好反省反省。如果你惡習不改,下回你會死得很慘!」
田志申揉著右手腕。口中說道:
「多謝婆婆!多謝婆婆!」
他連說了兩聲「多謝婆婆」,哈著腰,表現出一副謙卑的樣子。
婆婆將緬刀遞過去,說道:
「你可以走了!別在這裡讓格格看了生氣。」
田志申接過緬刀,突然一個轉身,緬刀突出如電,刺向明格格。
這個動作太過突然,彼此相距又是如此之近,明格格又是一個絲毫不諳武功的人,眼看這一刀過去,就會將明格格刺個對心穿過。!
婆婆大驚,一句「混帳東西」還沒有罵出口,就在這樣千鈞一髮之際,只見一道寒光閃起,叮哨嗆啷一陣金鐵交鳴,緬刀被震落在地上,鄭冷翠手中寶劍架在田志申的脖子上。
原來鄭冷翠自從受婆婆之命,要維護別莊的安全,那一雙殺手之劍,就不曾離開過身邊,隨時保持警戒。
鄭冷翠對於田志申這種人,痛恨入骨,只是礙於明格格,沒有動手殺他。
不過,她一直注意著田志申的一舉一動。尤其當余婆婆釋放了田志申之後,他口中雖然是謙卑稱謝,可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是骨溜溜在轉個不停,就知道他沒存好心,所以就特別提防他,果然被鄭冷翠料中了。及時閃電拔劍,震飛了緬刀,讓明格格逃過一劫!
鄭冷翠手中的劍已經在暗中使勁,田志申脖子已經開始流血。
余婆婆忽然說道:
「冷翠,放了他吧!」
鄭冷翠叫道:
「婆婆,這種人饒他不得!」
余婆婆笑笑說道:
「我說過,殺他就如同殺豬拘一樣,污了別莊這塊乾淨地,放了他!」
鄭冷翠十分不情願的收回寶劍。余婆婆對田志申說道:
「饒你不死實在是不願意讓格格看到流血的場面。」
她說著話,將身子橫在田志申與明格格當中,當時一伸手說道:
「把藥拿出來!」
田志申此刻已經真正驚魂未定,微有顫意的問道:
「婆婆要的是什麼藥?」
余婆婆說道:
「就是你一開始拿給格格要她吃的藥。」
田志申抖抖簌簌的從腰間的香袋裡摸索出藥來。擲在手掌當中。
余婆婆用手指點著藥丸說道:
「你吃下去!」
田志申一聽當時就楞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余婆婆又說道:
「叫你吃下去!聽到沒有?」
田志申當時撲通一聲,雙膝落地說道:
「婆婆,你饒了我吧!我知道我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悔改重新做人!」
余婆婆說道:
「我又不殺你。你求我做什麼?難道你給格格服的藥是斷腸的毒藥嗎?那也是你自作自受,自食惡果!」
田志申跪在地上不起來,只是不斷的哀求著說道:
「這絕不是斷腸毒藥,絕不是……」
余婆婆問道:
「既然不是斷腸毒藥,你怕的是什麼?」
田志申一直在磕頭。
鄭冷翠喝道:
「婆婆要你吃下去,你還囉嗦什麼?就算是斷腸毒藥,給你一個全屍,已經是便宜了你,還想什麼?」
田志申抵死不肯服下藥丸。
余婆婆從他手裡取來藥丸,在鼻尖上嗅嗅,再仔細的看看,點點頭說道:
「原來如此!」
她對鄭冷翠一點頭說道:
「伺候他服下去!」
鄭冷翠一個箭步上前,左手一扳田志申的頭,右手像是一把夾子,一捏田志申的雙頰,讓他嘴張得大大的。
余婆婆將藥丸丟在田志申嘴裡,鄭冷翠將他的嘴一合攏,順手一抹他的咽嚨,那藥丸順喉而下。
余婆婆喝道:
「你快滾吧!不要讓我再看到你。什麼時候只要再見到你,就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田志申跪在地上賴著不起來,哭著嚷道:
「你們還是把我殺了吧!我這樣會死掉比活著的好!你們把我殺掉算了!」
余婆婆奇怪的問道:
「既不是斷腸毒藥,又是你自己的藥,有什麼問題你自己一定可以解決,還在這裡耍賴做什麼?」
田志申哭著說道:
「雖然不是斷腸毒藥,我自己沒有辦法解除,因此比斷腸毒藥還要厲害!」
余婆婆問道:
「為什麼?」
田志申哭道:
「這顆藥丸是得自番僧,吃下去以後,人會變得四肢癱瘓。」
他的話剛一說完,鄭冷翠上前就是一耳光,指著田志申罵道:
「混帳東西!這樣毒的藥你竟然拿給格格吃,就憑你這種狠毒的心,就應該讓你殘廢終身,這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單手提起田志申,走到門外。她吩咐邱七:
「七爺,勞你的駕將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攆到別莊以外去,在這裡讓人看到討厭。」
邱七可恨死了田志申,立刻應聲說道:
「姑娘請放心!馬上將他攆走。」
想必這藥真的厲害,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藥性開始發作,只見田志申他滿臉通紅,已經開始發高燒,手腳開始輕微的抽搐。
明格格忽然叫道:
「邱七,請等等。」
她這樣一叫等,大家都楞住了。
明格格走到余婆婆面前,很誠懇的說道:
「婆婆,你有最精湛的醫術,隨身想必都帶有各種藥劑,雖然是番僧的毒藥,想必也難不倒婆婆。」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格格的意思,是要救這個壞東西?」
明格格說道:
「田志申的確是壞東西,心腸狠毒,性情殘忍,不過,他要害我的毒計,由於婆婆和冷翠姐的相救,也沒有能害得了我,所以……」
余婆婆點頭說道:
「格格有不忍之心,雖然是對壞人也不例外,令人感動。怕只怕這東西回到京城以後。他又要興風作浪,為害於人!」
明格格還沒有說話,田志申跪在地上碰頭說道:
「老神仙,救救我吧!經過這次教訓,我回去以後一定洗面革心,重新做人,絕不再做壞事,求求老神仙!」
余婆婆歎道:
「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如果這藥丸讓格格服下,格格何辜?只為了你一己之私,就要讓格格受這種痛苦,你於心何忍?」
田志申已經發燒到開始有些神智不清了,顫抖的嘴唇,說不出話來。
明格格向婆婆說道:
「婆婆,這種狗一樣的人,不值得我們跟他計較,婆婆能救就救他一次吧!」
余婆婆點點頭,便自身上攜帶的小隨身包中,取出一粒白色的丸藥,叫邱七舀水來讓田志申服下。
不消片刻工夫,田志申便退了燒,也不再顫抖,他倒是很知趣,站起來再跪下,磕了三個頭,口中說道:
「謝謝老神仙救命之恩,謝謝格格的求情,謝謝這位姑娘劍下留情!」
余婆婆說道:
「你去吧!番僧的毒藥太過霸道,能保住不癱不瘸。已經是你的萬幸!但願你能夠真正的重新做人,否則,日後你還是會遭受報應的。」
田志申垂頭喪氣的走了。
鄭冷翠問道:
「聽婆婆說話的口氣,田志申眼下的毒藥,還會有後遺症?」
余婆婆歎道:
「番僧的藥,來自藏邊,自成一種醫療體系,不是其他的人能徹底清除的。田志申因為發燒了一陣,雖然時間不長。但是藥性太猛,恐怕已經燒壞了腦子。」
明格格問道:
「那將會怎樣?」
余婆婆說道:
「人將會逐漸變得有些癡呆,田志申的武功和智慧,恐怕都要消失了大半。」
她搖搖頭歎息著說道:
「一個人心地壞了,隨時都會遭受天譴的,田志申今天這樣的結果,可以說完全是咎由自取。」
大家都歎息一番。
余婆婆又說道:
「倒是格格,心地善良,為人厚道,雖然受到一段時期折磨,終究會有終生幸福!」
鄭冷翠忽然說道:
「婆婆你看!」
只見她指著明格格的頭髮,驚訝的說道:
「格格的頭髮變了!真的,變多的!」
余婆婆果然仔細的看看,點點頭說道:
「百年蘆薈不負我望,果然靈驗!格格,恭喜你啊!」
明格格不由得自己解開髮髻,讓長髮散下,就如同是一匹黑緞子,傾瀉而下。
明格格自己雙手握住濃濃的烏絲,頃刻之間是呆住了。
鄭冷翠特別知情識趣,早就悄悄的命小丫鬟送來菱花鏡。
在別莊來說,鏡子是禁忌之物,五年來,明格格從來沒有照過鏡子。這會兒小丫鬟好不容易找到一面塵封已久的菱花鏡。
擦拭明淨,適時送到明格格手裡,並且低低的說道:
「請格格……」
下面的話,小丫鬟也哽咽住了。
明格格接過菱花鏡,鏡子裡面出現的是一位十分陌生的姑娘。一頭烏溜溜的長髮,細緻無瑕的面容,明亮的鳳眼,細細的柳眉,挺直的鼻子,紅潤的嘴唇。鏡子裡的姑娘此刻雙眼飽含著淚水,終於「哇」的一聲,撇下鏡子,撲在余婆婆身上痛哭失聲。
余婆婆只是輕輕的摟著,沒有說話,讓明格格哭個夠。
明格格哭了一陣以後,滿臉淚痕,又綻開了笑靨,望著余婆婆說道:
「婆婆,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啊!你卻辦到了。這名副其實的叫做『化腐朽為神奇』,你真是神仙。」
余婆婆笑道:
「我不是神仙,這個世上沒有人見過神仙。治好格格的是兩種重要的因素。第一,是格格自己……」
明格格詫異而又難以置信的問道:
「婆婆,你沒有說錯吧?怎麼會是我自己?」
余婆婆說道:
「是格格自己對我老婆子有信心,信心是一切力量的根源,信心可以產生意料不到的奇跡。格格對於老婆子這樣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能有絕對的信心,是大智慧的表現,藥物倒是其次了!」
明格格搖著頭,只是低聲叫道:
「婆婆,你說的我不敢反駁,但是……但是……」
余婆婆沒理會只繼續說道:
「第二,幾百年的黃杜鵑與綠蘆薈,這是緣份,當然,如果沒有冷翠,恐怕也無法獲得。」
明格格拉著鄭冷翠的手,叫道:
「冷翠姐!」
鄭冷翠笑道:
「婆婆不是說緣份嗎?我只不過做了一次緣份的橋樑罷了。如果沒有緣份,我能獲得嗎?我敢斷言,絕無可能。」
明格格說道:
「總而言之,婆婆和冷翠姐都是我明珠的再生恩人。雖然……」
她望著門外,田志申已經走了。邱七也回到他住的地方,外面呈現一片空寂。
她細細的歎了口氣。
雖然今夜被田志申攪和了一場。畢竟這是個值得歡笑的夜晚。
她認真的望著余婆婆和鄭冷翠。
「不瞞婆婆和冷翠姐,五年來我從來不敢照鏡子,別莊裡鏡子成為絕對禁忌的東西,今夜我照了它!我看到了闊別五年的自己,這是真的值得慶祝的,還有……」
她拭去眼淚,十分認真的說:
「對於田志申,我非但不恨他,而且我還要謝他,婆婆一定覺得很奇怪是不是?」
余婆婆說道:
「格格的話當然是有理由的,我不會奇怪。」
明格格說道:
「如果不是田志申的出現,我還不知道人間還有如此可怕的人和事!田志申的出現,讓我真正瞭解到男女的感情竟是如此不值一文的東西。我說過,我將不會再回京城,現在我更會堅持我的看法,我不止是不會回京城,富貴榮華已經是浮雲掠過,至於婚姻更是一場可怕的夢!我不會出家,但是,我會在這裡與世無爭的度過一生!」
鄭冷翠叫道:
「格格……」
余婆婆搖搖頭,阻止了鄭冷翠說下去。她只是淡淡的說道:
「格格不是說今夜是個值得歡笑的晚上嗎?就讓我們今夜歡笑一下吧!」
明格格立刻興奮的說道:
「對啊!盡說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做什麼呢?」
她吩咐小丫鬟:
「準備一桌可口的酒菜有問題嗎?」
小丫鬟垂手回話:
「自從婆婆為格格施藥之後,我們早就預備好了慶生宴,只等格格一句話,現在我們就去準備來。」
果真是不消多久,就來請格格和婆婆、鄭冷翠過去用餐。
在另一間獨立的房間裡,四周都種植著梅花。現在不是開花的季節,而且枝葉落盡,但是,在光禿的枝頭已經含苞,讓人有新生的希望和喜悅。
房間不大,佈置得十分溫馨。
從京城裡運來的紅色玫瑰,插滿了四隻大花瓶。北京城裡花兒匠就有這種本領,雖然是初秋。卻能培植出鮮艷的玫瑰。
一張紅漆桌子,擺著四盤四碟,水晶盤龍的酒杯,斟了紅色的葡萄酒。花香和酒香,為房裡帶來熱鬧歡欣的氣氛。
余婆婆對於這裡的環境,以及小丫鬟們辦事的效率,大表讚賞,一連喝了幾杯紅色的葡萄灑,笑著說道:
「當初是格格有病,別莊的一切都籠罩在孤寂和淒清的氣氛之中,那是不宜於居住的,如今不同了,別莊已經開始洋溢著一種蓬勃生機,兼具田園之美。格格,你知道老婆子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開始讚美別莊嗎?」
明格格還沒有答話,余婆婆又接著說道:
「在別莊使我想起來在百草谷的那間蝸居。」
她笑笑指點著鄭冷翠。
「我說蝸居可不是客套謙虛,冷翠她住過。深山僻野,真正與世隔絕的地方。」
鄭冷翠也笑著說道:
「百草谷另有天地,那不是普通人所能享有的。說是冷清一點,倒是真的。」
余婆婆笑道:
「一個孤僻的老婆子,獨居在一個孤僻的深山,不是怪物也是怪物,儘管我也曾經濟世救人,江湖上仍然以怪物視之。」
明格格忍不住插嘴說道:
「婆婆有菩薩心腸,卻被人誤解,這世上的事有許多不公平的……」
余婆婆笑道:
「說實在我自己如果要反省。也只能說一個孤僻的人是難怪人家要誤會的。不過,我可要向你們說,老婆子從前……我說的從前,是指年輕的時候,可不是一個性情孤僻的人。至於為什麼會變成後來這樣?……」
鄭冷翠和明格格那裡敢答腔呢?靜靜的望著婆婆。等待著她的下文。
余婆婆低下頭,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沒有向她們邀飲,一仰頭,乾了杯中酒。輕輕的放下灑杯,然後。抬起頭來,忽然說道:
「我給你們說一個故事。」
明格格連忙說道:
「自然是一個動人又好聽的故事了!冷翠姐,來!我們為婆婆的故事先乾一杯。」
鄭冷翠果然依言滿斟了一杯酒,和明格格同時舉杯,向婆婆致意以後,兩人同時幹了杯中酒,然後向婆婆說道:
「我們洗耳恭聽。」
余婆婆垂目沉思了好一會,才輕輕的吁了口氣說道:
「在很久以前……」
她又頓住了。自己笑了笑。
「多久以前呢?大概是六十年以前,有一對恩愛夫婦,他們夫妻二人都是對濟世救人的醫道十分有興趣,因為他們覺得人生四大苦難:生、老、病、死,除了病以外。其他的三件事都不是人們自己可以掌握的。人不知道何時生、不知道何時死,也不能掌握住衰老,只有病這件事完全不同……」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不覺笑笑問道:
「是不是覺得很乏味?這故事一開頭就沒有精彩的情節,是吧!」
明格格立即說道:
「婆婆請繼續說下去吧!我們在聆聽吶。」
余婆婆笑笑,繼續說道:
「有人說: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的。不過我認為,如果知道如何保養自己,病就會遠離,即使不幸生了病,如果有位好醫家,藥到病除,也就撐事了。所以,這一對夫婦立志要世人消除病痛之苦。」
鄭冷翠說道:
「不用說他們的醫道是十分精湛的了!」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他們兩家都是世代相傳的名醫。到了他們這一代,夫婦二人合力研究,不斷的鑽研各種疑難雜證,再加上他們二人常常前往深山大澤沒有人跡的地方去釆藥,好的醫術,加上名貴的藥材。所以,他們的手下確實救治了不少病人。」
鄭冷翠忽然問道:
「這兩位名醫高人常常到深山巨澤去釆藥,難道不怕野獸嗎?而且攀登山嶽,是很不容易的事,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余婆婆說道:
「問得好!這是個關鍵。」
她的神情變得飛揚起來。
「我應該是交代清楚的。這一對夫婦不但是出身名醫世家,而且是出身武術世家。他們的令尊大人都是當年名望很高的武林高人,所以,他們不但學會了醫術,而且自幼就練成一身好功夫。」
鄭冷翠輕輕的「啊」了一聲。
明格格卻於此時說道:
「這一對夫婦興趣相同,又都能夠相偕走動江湖,為救人而獻身事業,我想,他們一定是一對恩愛的神仙眷屬。」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格格說得對極了!他們的確是一對恩愛夫妻。因為他們彼此相愛,使他們覺得人生充滿了溫馨,充滿了光明,他們自然產生一種力量,快快樂樂的獻身於濟世救人的事業。你們知道嗎?大凡一個人能快樂的活下去,一定要有一股力量支撐著,讓自己活得有希望。而夫婦之情,正是這股力量重要的來源。」
鄭冷翠和明格格都搭不上腔來。
余婆婆似乎也沒有要他們答腔,面對著兩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大談夫婦之情,當然她們只有聽的份兒。
余婆婆接著說下去。
「有一年,中原武林出現了一種罕見的怪病,是他們讀過的醫書中不曾列過的。得病的人,雙腿紅腫,繼之潰爛,終而發高燒而死。這種病在武林中傳得很快……」
鄭冷翠問道:
「婆婆,這種病僅見於武林嗎?換言之,只有練武的人才害這種怪病嗎?」
余婆婆頗為欣賞的對她點點頭說道:
「你問得很好!我方才說是中原武林,的確是因為連續發病的七八個人,都是練武的人。那對夫婦在細心研究之後,歸結到一個假定的道理……」
明格格問道:
「為什麼說是假定的道理?」
余婆婆說道:
「因為不敢確定是不是這樣,只好假設是如此。他們假定是:練武的人都要練氣,從人身十二重樓到腳底三蕉陰,必須要保持氣血通順。但是人身上有一處是練氣行功的時候,最不容易練到的地方……」
鄭冷翠說道:
「是任督二脈。」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對!這任督二脈是使不上勁的地方。」
她用手比劃著部位,指給明珠格格看。
「所以,練武的人能夠練氣打通任督二脈,就代表武功練到了深入堂奧的境界。一般人練一輩子也練不到,練不到不要緊,萬一練岔了氣,也就是一般所說的走火人魔,那就糟了!如果氣血不順,停在腿部,就會腫脹,以致潰爛。」
鄭冷翠說道:
「如果這種假設是正確的,那只要打通腿部的氣血,就可以將病治好。」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我們一般人能想得到,那對懂得醫道的夫婦當然也會明白。但是,這中間有一個問題,行功練氣,下盤最難,必須靠藥物幫助。醫家常用黃耆、枸杞、紅棗燉水喝,當作補氣的方子,不過,像這樣岔氣而腫的情形,就不是普通的藥方可以治療的了。」
明格格問道:
「那怎麼辦?」
余婆婆說道:
「還有一個方法,用外科治療,從病人的患外放血……」
明格格驚叫出聲。
余婆婆接著說道:
「放血的成功率只有一半機會,而且放血的結果,往往會讓病人喪失武功,命保住了,人變成殘廢。」
鄭冷翠問道:
「那對夫婦找到了好方法嗎?」
余婆婆說道:
「他們很用心在鑽研,一個偶然的機會。聽到人家傳言。在黃山之巔,產一種黃耆,年代久遠,效力超強?如果能釆到這種黃耆,燉水熬湯,一連服上三濟,就可以治好這種怪病。」
鄭冷翠說道:
「那就容易了!這一對夫婦都是身具極高的武功,又經常在深山巨澤採藥。既然知道黃山有藥,以他們的武功和經驗,再說黃山奇而不險。對他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余婆婆說道:
「不錯!多少比黃山險峻的山他們都去過。黃山是他們去過多次的地方,是很容易獲得的。不過。往往最容易的事,變成了最困難的事。」
她說到這裡,神色變得黯然。
明格格問道:
「是出了什麼事嗎?」
余婆婆停頓了半晌才緩緩的說道:
「黃山有夢筆生花之峰,陡峭筆立,等閒是根本無法攀登,當然,難不到他夫婦的。縱然是如此,他們還是藉著飛抓、百綿索、登山虎這些器具,攀上了夢筆生花。採到了那株老黃耆……」
特別是豐富的經驗,在那種地方還會有意外嗎?
余婆婆歎了口氣,眼睛裡露出淚水,幽幽說道:
「大凡事情臨到成功的時候,心情興奮,最容易分神疏忽。」
她停了下來,幽幽的歎口氣,並且毫不掩飾的擦拭自己的淚水。
明格格和鄭冷翠都屏住了氣,不敢說話。
余婆婆終於又開口說道:
「二人挖到了老黃耆,興高采烈,正準備下山,沒想到這時候不知從何處竄出來一條渾身火赤的細小如筷的小紅蛇,飛竄而至,咬向那位夫婿……」
鄭冷翠和明格格不約而同的驚呼出聲。
余婆婆倒是變冷靜了,十分平靜的說道:
「你們知道那條小蛇叫什麼名字嗎?它是被列為十大毒蛇之首的赤煉蛇,毒性超過了金剛蟒。」
鄭冷翠當然記得她被蛇毒咬住的慘痛教訓,她忍不住心有餘悸的問道:
「哎呀!那怎麼得了?他們……我是說那一對夫婦都是醫道高手,會不會有治療的方法呢?」
余婆婆苦笑道:
「沒有人能治癒赤煉蛇的毒,蛇咬一口,七步斷腸。」
明格格怯怯的問道:
「那位……他沒有被咬到吧?」
余婆婆搖搖頭說道:
「事出意外,我說過又是興奮的時刻,沒有用心提防,夢筆生花上面又沒有太多能夠閃讓迴旋的餘地。」
明格格黯然的「啊」了一聲。
鄭冷翠問道:
「他們……他們……會反擊嗎?」
余婆婆說道:
「丈夫被蛇咬,妻子拔劍疾揮,赤煉蛇掉落山下。此後她才知道赤煉蛇不是刀劍所能斬得斷的。」
明格格仍然怯怯的問道:
「那位……那位……」
余婆婆黯然神傷的說道:
「當場噤口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渾身腫脹而亡。」
鄭冷翠和明格格都為之傷感,余婆婆停頓了半晌之後,挺了挺腰,昂起頭來說道:
「那位夫婿沒有留下遺言,連屍體也都無法運下山,就小心擱置在身旁一個石縫中。算是天葬吧!」
明格格急著問道:
「可是那位可憐的妻子呢?」
余婆婆說道:
「她在夢筆生花足足坐了三天三夜,淚都哭干了,她曾經以死相殉……」
明格格忍不住叫道:
「啊!不!」
余婆婆說道:
「在臨死之前,她忽然想夫婿在垂危的時候,不能說話,但是他那虛弱的眼神,看了妻子一眼,只有妻子懂得,那眼神的意思是要她活下去,繼續濟世救人。」
明格格鬆了口氣,說道:
「是啊!殉死在山上固然說明他們夫妻之間,情感彌篤,但是,那絕不是她的夫婿所盼望的結果。」
余婆婆歎道:
「一對恩愛的夫妻,一旦不幸折翼,那是十分悲慘的。一個人失去活下去支撐的力量,活下去就是一種痛苦,那是需要經過多大的煎熬,才能做得到。」
鄭冷翠說道:
「有大智慧、大勇氣的人,自然能夠做得到的。婆婆,是不是?」
余婆婆幽幽歎道:
「在生死一線的瞬間,她選擇了最艱難的活下去。要死,太容易了,只是拔劍一抹脖子,可是要活,太艱難了!悠悠歲月,天天都會嚙噬心肝,那是一種極殘酷的刑罰!」
明格格問道:
「後來呢?」
鄭冷翠望了婆婆一眼,不等婆婆說話。她搶先說道:
「後來,這位偉大的妻子,背負著喪夫的椎心之痛,回到山下,將自己完全投入對各種毒傷治療的研究。她表面是孤僻不近人情,實際上她是一位具有菩薩心腸的慈善婆婆……」
明格格驚喜的搶著說道:
「婆婆,這個故事是……婆婆你自己的事?」
余婆婆歎口氣,拭著淚痕,然後露出一絲苦笑說道:
「事隔一甲子了,我是第一次說出來這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仍然止不住失態!」
明格格和鄭冷翠都感傷不已,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要跟婆婆說什麼才好。
余婆婆笑笑說道:
「事隔六十年,說實話也沒有什麼可傷心的,如今想想,那也是命中注定。是命,就認命吧!不過,你們知道,為什麼我今天要對你們說出這一段往事?」
明格格和鄭冷翠都不禁搖搖頭。
余婆婆說道:
「我不惜重溫一次喪夫之痛,為的就是要讓你們知道,天地之間,夫妻之情,是無可替代的,又說夫婦是人倫之始,沒有夫妻就不成為世界,一個人如果想活得有意義,活得能有價值,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她望著明格格說道:
「格格,你雖然受了一次無情的打擊,對人生失望,有隱世的念頭。我告訴你,那是錯的!田志申是什麼東西,他在你最慘的時刻,暴露了本性,那是老天特別眷顧你,格格,你要重新站起來,面對未來燦爛的人生。」
明格格叫道:
「婆婆,謝謝你的教誨。」
余婆婆說道:
「教誨我不敢當,但是我是衷心的為格格解脫。任何人遭遇到格格這種慘痛的經驗,身心兩方面都受到嚴重摧殘,自然都會灰心喪志,對於人生充滿了悲情,格格說要隱居此處,少不得古佛青燈、貝葉梵經,了此一生,那豈不是辜負了老婆子辛苦的來了一趟京城麼?」
她又一指鄭冷翠。
「還有她,千辛萬苦採得黃杜鵑與綠蘆薈,又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希望格格一切恢復正常,做一個快樂的人。」
明格格感動的說道:
「我明白了!我能夠感謝婆婆和冷翠姊的,就是今後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余婆婆點頭說道:
「能有格格這句話。我老婆子心裡安慰不少。明天,我已經請邱七到京城去見王爺和福晉,告訴他們事情的經過,然後,我和冷翠就要向格格告別了!」
明格格聞言大驚,連忙說道:
「婆婆,你是說你和冷翠姊明天就要離開了麼?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說道話,就眼淚流得滿臉。
「我是多麼希望婆婆和冷翠姊在這裡長住,當然,婆婆和冷翠姊都是江湖上的兩條游龍,不能長久困在這池淺水裡,我只是期望能多住一段時間,讓我朝夕聆聽教誨。再說,王爺和福晉來時,正要向婆婆和冷翠當面道謝,如今這麼快就走了,我的心怎麼能安?」
余婆婆握著傷格的手,笑著說道:
「格格,不要如此,我們離開,並不是從此不再相見。」
明格格搶著說道:
「婆婆的意思我們還會再見嗎?」
余婆婆笑道:
「當然,不但要見面,而且要喝格格的喜酒。同時並慶賀我們的再相逢!」
她握著格格的手,收斂起笑容,很嚴肅的說道:
「格格,我們可以稱得上是忘年的生死之交,說句不謙虛的話,格格的生命有我老婆子的一點血汗,所以,對於格格未來的幸福,老婆子的重視超過了自己。」
明格格眼裡含著淚水,顫抖的說道:
「婆婆,你是我的再生爹娘啊!」
余婆婆說道:
「經過田志申這件事。格格對於婚姻心存恐懼,這是正常的現象,現在我老婆子要告訴你一件事……」
她從身上取出一枚古錢模樣的大銅錢,交到格格手裡:
「如果格格相信我,相信老婆子是真心為著格格的一生幸福,不會認為我是越俎代庖,就請格格妥收好這枚銅錢。」
明格格很小心的接過銅錢,只見上面什麼花紋也沒有,只有刀刻的深痕,看起來是一個「債」字。
余婆婆接著說道:
「三年之內,如果有人持這樣相同的銅錢前來求婚。那就是老婆子千挑萬選的乘龍快婿。如果三年不來,就請格格自便罷了!」
明格格紅臉著說道:
「婆婆愛我,超過自己,這份真情我還不能體會嗎?慢說婆婆要我嫁人,就是要我跳火坑,我也毫不皺眉的跳下去。」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格格性情中人,我老婆子能得到格格這樣的信任,那就是對老婆子最好的酬報。人與人相交,難得的是一個『緣』字,而更難得的是『誠信』二字,我和格格有椽。這是事實,難得的是格格能與我老婆子誠信相待,讓我感動。」
她說到此處又露出微笑。
「我們不是游龍,只不過是江湖上一片飄萍,萍蹤是無定的。再說,王爺和福晉豈是我們這種山野之人所能相見的?格格代我們向王爺和福晉請罪吧!」
明格格站起來驚惶的說道:
「總得讓王爺和福晉向婆婆和冷翠姐當面道謝啊!」
余婆婆說道:
「我們之間沒有『恩情』,只有『緣份』,又何必有道謝二字?一切深情厚誼,留得他日再相逢時,再暢敘別後吧!」
明格格驚問道:
「難道現在就要走?」
余婆婆說道:
「實不相瞞,我早巳安排妥當,老婆子暫借格格一匹馬,改日再還。今天這場宴會,既是為格格慶生,也是為我們道別。」
她端起酒杯,向格格示意。
「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乾了這杯酒,等待我們下次的再相逢。」
明格格雙淚落下,不能言語。
余婆婆笑道:
「格格是有智慧的人,不要為別離傷感。要為未來重逢歡笑。格格不要相送,我們就此告別,祝福你人生重新開始,一切都美好!」
她說著話,乾了杯中酒。
她說著話,乾了杯中酒。不等格格說話,便和鄭冷翠雙雙隱入黑暗夜裡。不多時,便聽到得得的馬蹄聲,漸漸消失在夜裡。
一路上余婆婆沒有說話,鄭冷翠自然也就不敢多話,兩匹馬跑得很快,天亮時,已經離開京城很遠了。
漸漸迎著陽光。驅趕走秋晨的涼意,讓人感到溫暖。
途中經過多少小市集,以及路旁的露店和茶棚子。余婆婆都沒有停下來歇腳,一口氣讓馬兒小跑了幾十里,來到一條小河邊。
余婆婆一帶偏韁,離開了道路,沿著河邊又走了三五里。這才停歇下來,二人下馬,任令馬兒在河裡飲水,余婆婆和鄭冷翠選了一處平坦的草地盤坐下來。
余婆婆又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裹,解開來裡面包著的是油餅火燒。她笑著對鄭冷翠說道:
「放著別莊的好菜好飯不吃,要到這荒郊野外來啃著干火燒。你覺得好笑嗎?」
鄭冷翠說道:
「餐風宿露,原是我輩的正常生活,別莊豈是我們長住的。」
余婆婆說道:
「冷翠,我正要說這句話,像我老婆子這樣的人,從來不與官府打交道,為何要處心積慮的跑到這裡來,幫明格格治病?難道你從來不感覺到有些奇怪?」
鄭冷翠說道:
「婆婆是菩薩心腸,明格格是個很好的姑娘,沒有一點王府格格驕縱的惡習,她的遭遇值得同情。」
余婆婆搖搖頭說道:
「我老婆子談不上是菩薩心腸,就算我老婆子心軟,也要正巧遇上這種事,才能施以援手,也不至於巴巴的從百草谷跑到這裡來,替一個王府格格治病吧!」
鄭冷翠怔住了。
從她受了余婆婆之命。去採黃杜鵑和綠蘆薈開始,一直到京城附近和余婆婆會合,分明都是婆婆計劃中的事,如果說不是為了明格格,又是為了誰?
鄭冷翠沒有說話。
余婆婆笑笑望著鄭冷翠說道:
「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也是為了你哥哥,這大概是你沒有想到的事吧!」
鄭冷翠果然震驚怔住了。
正是如婆婆所說的,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是為了她和她哥哥殺手鄭。
余婆婆微笑著沒有再說下去。
鄭冷翠正色說道:
「婆婆,我很愚昧,請婆婆指點。」
余婆婆沒有回答她的話。倒是反問她:
「你這趟採藥之行,耗時很久,想必途中遭遇到許多意外的事,你且不要去說它。只把你如何尋到了百花谷,是如何採到了黃杜鵑和綠蘆薈的事,給我說一遍。」
婆婆突然笑了笑。
「我突然有一個預感。我感覺到你這次在百花谷採藥的事,會與我老婆子有關。說來聽聽看,我可是不懂得未卜先知,我只是憑自己的感覺。」
鄭冷翠立即渾身一震,不覺站了起來說道:
「婆婆,你是明察秋毫!我正要向婆婆說明這採藥經過的一切。只是在別莊忙著替格格治病,一直都沒有機會。實不相瞞,這件事的經過不但要詳詳細細的稟告婆婆,而且還要請婆婆為我指點迷津。」
余婆婆望著鄭冷翠,意味深長的說道:
「是情感方面的事嗎?」
鄭冷翠大吃一驚。當時臉上也飛上紅暈。囁嚅不安的問道:
「婆婆原來已經知道了?」
余婆婆笑笑說道:
「我老婆子又不是大羅天仙,怎麼能知道你沒有說出來的事呢?只不過凡事都有一個定理。如果能夠循著道理去分析,雖不中亦不遠矣!以你來說……」
她望著滿臉驚疑的鄭冷翠,笑笑繼續說道:
「你鄭冷翠不但有武功,而且是有智慧,等閒事實在不足以讓你為之憂心,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感情。任憑是如何天縱聖明的人,一旦遇到感情問題,往往就變彷徨無主。」
鄭冷翠衷心佩服的說道:
「婆婆真是聖明!」
余婆婆突然說道:
「冷翠!請你把手伸給我。」
鄭冷翠訝然不知就理,果然將手伸過去,余婆婆將她的手平放,三指搭上「寸關尺」,閉上眼睛。靜靜的替鄭冷翠把脈。
這個動作,讓鄭冷翠感到意外與不安。她想不出余婆婆為什麼突然要在這個時候,替她把脈?
她不敢問,只有靜靜的等候。
足足過了一盞熱茶的時辰,余婆婆這才睜開眼睛,臉上顯露出笑容,說明婆婆的心情是十分快樂!
余婆婆笑著問道:
「冷翠,在採藥途中,你有什麼奇遇?比方說,有人為你治病,有人為你送上珍貴的藥品,或者是……」
鄭冷翠一時滿頭霧水說道:
「沒有啊!」
她實在不明白余婆婆為什麼要問這樣的話,難道余婆婆在把脈的時候,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她突然想起在百花谷中了毒,被花老爺子用百花浸泡的水為她治療過,難道這次治療的過程有什麼後遺症留在體內嗎?
她想到這裡,便立即向余婆婆說道:
「婆婆,在百花谷曾經中過一次毒……」
她便將百花谷采黃杜鵑和綠蘆薈的事,點滴不漏的向余婆婆細說了一遍。
余婆婆聽得十分仔細,半傾著身子,歪著頭,眼睛一直盯著鄭冷翠。
當余婆婆聽到花無影捨己救人的事時,深深的感歎道:
「冷翠,老天有眼,難得讓你遇到一個好人。我的意思是說,在你鄭冷翠的眼光裡,難得遇到這樣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冷翠,你沒有拒絕他的一份深情吧?」
鄭冷翠當時臉紅紅的,倒是很認真的說道:
「對婆婆說話我還敢有一句謊言嗎?我……」
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神情變得有些黯然。停頓了一會,又繼續說道:
「花無影的真情,的確深深感動了我。婆婆,你今天也曾經說過,一個女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要獲得一份真正的愛情而地老天荒,花無影的表現,確實讓我有這種感受。」
她又停頓了下來。
余婆婆說道:
「你該不至於拒絕他吧?」
鄭冷翠說道:
「我幾乎是拒絕了他,那是因為我不願意讓一個真心付出感情的人,最後是一場空。但是,如果我當時拒絕了他,眼前就是一個悲慘的景象,包括花無影的令尊在內,他的手臂可能就此廢掉!」
余婆婆問道:
「於是你答應了他,接受了他的一份真情?」
鄭冷翠說道:
「我在掙扎!因為我想起哥哥與我之間的約定。如果我貿然答應,對哥哥我又將如何向他交代?」
余婆婆點點頭,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鄭冷翠說道:
「最後,我在矛盾中痛苦掙扎,終於我將哥哥的承諾,大約的告訴了他。」
余婆婆問道:
「他是怎麼說的?」
鄭冷翠說道:
「花無影是個很懂道理的人,他說這件事可以請教婆婆……」
余婆婆盯著她的眼睛,有了一絲笑意。
鄭冷翠立即說道:
「他也說了,為了替哥哥彌補斷人香煙的遺憾,以身相獻。在道理上本來就勉強。而且有悖常情……」
她緩了口氣,又說道:
「我告訴他,那是我自願的,哥哥沒有半點勉強的意思。因為我們兄妹多年相依為命,哥哥有難題,我義不容薛要為他分憂。他說:以一輩子的幸福,只是為了替哥哥償還人情債。是講不過去的。」
余婆婆「嗯」了一聲,說道:
「說得有理。」
鄭冷翠說道:
「如果只是為別人生子繼後,也不需要讓自己去獻身,可以找到更合適的女人來還這筆債。他又說:當然如果是我真的對那位……嗯,有感情,那當然又另當別論。如果只是為了還債,天下豈有是理。」
余婆婆隨即問道:
「你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是嗎?」
鄭冷翠說道:
「對我來說,不是有沒有理的問題,而是我和哥哥之間有承諾。而且承諾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不能失信,尤其不能失信給哥哥。」
余婆婆問道:
「你對花無影是如何答覆?雖然為難,你不能不答覆。」
鄭冷翠說道:
「婆婆,方纔我說過,真情是會讓人感動的。說實話,面對這樣一位犧牲自己照顧我的男人,我非草木,但是,我也有我的立場……」
余婆婆說道:
「說說看!」
鄭冷翠說道:
「我告訴他,他的真情我會接受,但是,我有兩個條件,第一,我要到京城來赴婆婆的約,我要請示婆婆……」
余婆婆笑道:
「原來你把難題交給了我老婆子!」
鄭冷翠說道:
「我的性命是婆婆救的,讓婆婆來替我決定,是天經地義的事。第二,如果見到婆婆,不論結果如何,我都盡快回到百花谷。我要親自當面告訴花無影,我能或者不能做百花谷第二代的女主人。」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冷翠,你處理得很好!」
鄭冷翠意外的叫道:
「婆婆,你的意思是……」
余婆婆說道:
「你可還記得今天在別莊說的一段話,我說夫婦是人倫之始。是人生奮鬥的動力,一對美滿的婚姻,就是一個幸福的人生。這一段話是說給格格聽的,也是說給你聽的。」
鄭冷翠肅然應「是」。
余婆婆說道:
「現在我要告訴你,這一趟京城之行,真正說來是為了你哥哥,同時也是為了你。」
鄭冷翠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余婆婆趁著鄭冷翠瞠然不知所對的時候,又接著說道:
「冷翠,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我和你哥哥殺手鄭是少有的幾個朋友之一,我們少見面,但是情誼不變。一直到你和於媽來到百草谷,我趁機會找到令兄知道了事情大概……」
鄭冷翠說道:
「哥哥誤殺清官之子,痛不欲生,他時時要為自己的行為補過。」
余婆婆說道:
「包括你去嫁給那位清知縣,要為他生孩子,繼承鍾家的香煙在內?」
鄭冷翠連忙說道:
「婆婆,這件事與哥哥無關,完全是我自己決定的。對我們兄妹二人來說,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是不分彼此的。」
余婆婆說道:
「我當然知道是你自己的事,令兄是何許人,他怎麼會強迫自己的妹妹做不願做的事?不過這件事情本身,無論是何人決定的,都是荒唐的事!」
鄭冷翠叫道:
「婆婆!」
余婆婆說道:
「你還記得我今天所說的。夫妻為人倫之始,是何等的大事。怎麼可以如此隨便送給別人來補自己的過失?儘管那位鍾知縣是好人,也不能用這種方式為他生養子嗣。」
鄭冷翠囁嚅的說道:
「可是……可是……」
余婆婆說道:
「你在百草谷養傷,我和令兄曾會過面……」
鄭冷翠驚道:
「哥哥他不是在……」
余婆婆說道:
「無論他在那裡,我們有自己聯絡的方法,見面以後是我告訴他,冷翠的命是我救的,我對冷翠的未來一生,有資格說話,我直截了當的告訴你哥哥,我反對這件事……」
鄭冷翠急了,叫道:
「婆婆,不行啊!因為……因為……」
她說不下去卞,她的內心很矛盾.她感激余婆婆為她的前途著想,但是,她也不願毀掉對哥哥的承諾,她一著急,眼淚都要流出來。
余婆婆說道:
「冷翠,不要急!我對你哥哥還說了一句話,我說:鍾知縣的子嗣和婚姻,這件事由我來負責!」
鄭冷翠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張口結舌的說道:
「婆婆……你是說……你是說明格格……她……」
余婆婆說道:
「我有幾個理由這麼做。第一、明格格一身惡瘡,除了我能想到黃杜鵑和綠蘆薈,沒有人能治得好。如果惡瘡不好,即令她是貴為格格,也不會有人娶她,何況格格自己也自卑,她的一生就此了結。所以,我為她治病,也為她安排一個美滿的姻緣。」
鄭冷翠有些忍不住說道:
「婆婆,這樣安排……我是說,治好她的惡瘡,固然是天高地厚之恩,但是……但是……」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冷翠,你的意思是說,為格格安排婚姻,是一件欠妥的事,與治療惡瘡,不能相提並論。冷翠,你心腸好,是老婆子最欣賞的地方,你是標準的臉冷心熱的人。」
鄭冷翠連忙說道:
「對不起!婆婆。我可不敢這麼說,我只是……」
余婆婆說道:
「我懂得你的心!如果為了要替她安排婚姻,解決你的問題,己之不欲,屆可施於人?冷翠,你就是這意思對不對?」
鄭冷翠囁嚅不敢說話。
余婆婆笑笑說道: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原因,鍾知縣雖然退隱了,他是為官的人,你鄭冷翠如果硬要給嫁給他,我老婆子怎麼都覺得不合適。格格不同啊!雖然她貴為格格,如果我們能夠讓鍾某人官運亨通,位居顯爵,也就不致辱沒格格了!」
鄭冷翠還沒有說話,婆婆又接著說道:
「最重要的是一切自然,毫不勉強!即令是我和令兄安排的,也要水到渠成,不能有一點勉強之意。」
鄭冷翠低頭沒有話說,余婆婆又說道:
「冷翠,還有一個原因,我實在不願意說。但是,為了讓你安心,我又不能不說。」
鄭冷翠說道:
「婆婆,我的性命是婆婆救的,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婆婆,我在恭聆。有什麼話,婆婆儘管說。」
余婆婆說道:
「當初你中了金剛蟒的劇毒,於媽帶著昏迷的你,拚命趕到百草谷,於媽的忠誠,感動了我,當時我並不曉得你是殺手鄭的妹妹,也沒有在意於媽所持的債錢,就答應為你治療。」
鄭冷翠回首前塵,仍然是激動不已說道:
「婆婆的再生之德,於媽的不世恩情,都是我這一生不能忘記的。」
余婆婆說道:
「冷翠,我說這段往事,並不是要你一再重複你對我的感激,而是說明當時的情況,是十分緊急,你的性命只是在呼吸之間。你知道嗎?中了金剛蟒毒的人,七步斷腸,你能維持五天沒有死,是因為令兄給你服了靈藥,護住心臟,五天已經是瀕臨極限,老實說,我為你著手醫治時,也沒有把握。」
鄭冷翠說道:
「婆婆畢竟是神醫,藥到毒除。」
余婆婆歎口氣說道:
「雖然是救治了你,但是,不知道是那一味藥下重了,造成了後遺症。」
鄭冷翠聞言一驚,不覺脫口說道:
「是餘毒未清嗎?」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不是餘毒未清,而是在清除殘毒時候。傷害到了下體血絡,斷了你的月信。」
鄭冷翠立即想到這件事說道:
「是啊!我在尋訪百花谷的幾個月期間,確實是沒有月事,原來是因為這樣!可是……」
余婆婆接著說道:
「冷翠,你知道斷了月信的後果嗎?你將永遠無法生育!」
鄭冷翠大吃一驚,幾乎站了起來。
余婆婆用手按住她。繼續說道:
「如果你仍然要實踐你哥哥的諾言,一個根本不能生育的女人,嫁給鍾某人。豈不是根本彌補不了令兄心中的憾事麼?」
鄭冷翠眼淚立刻流下來,渾身微微在不停的顫抖。
余婆婆說道:
「於是我下決心要尋找一個可以替代你的人,另一方面也免除了我為你抱不平的不憤。」
鄭冷翠含淚叫道:
「婆婆!」
余婆婆問道:
「你知道這個消息會恨我嗎?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就如同一株不能開花的玫瑰,是人生最大的遺憾。冷翠,你是應該恨我的。」
鄭冷翠叫道:
「不!婆婆,我不能那麼沒有良心!婆婆救了我的命,我感激已是不盡了,那裡會恨你?至於……至於……」
余婆婆說道:
「雖然你可以不必去嫁給那個鐘知縣,但是你對花無影有終身之盟,你該如何處置?」
鄭冷翠抹去淚水很果斷的說道:
「婆婆請放心!我與花無影之間,雖然有口頭上的承諾,還沒有正式……」
余婆婆立即說道:
「不!絕對不可以,我輩做人講究的是一諾千金,雖然只是口頭上的承諾。卻是不能任意反悔。」
鄭冷翠抹去臉上的仍然殘存的淚痕,很認真的說道:
「婆婆,請不要為我擔心!花無影是個很講道理的人,要不然我也不會為他動心。我們雖然有承諾,但是,那只是一個希望……」
余婆婆疑問道:
「希望?這話怎麼說?」
鄭冷翠說道:
「我曾經把對哥哥答應過的諾言,向花無影說過,我告訴他,到京城請教婆婆,我該如何處理,所以,並沒有作最後的決定,我會告訴他,因為有承諾在先,我們這一段……」
她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一切過錯,都是由我而起,我要承當這件事的後果。」
鄭冷翠叫道:
「不是那樣!那樣對婆婆是不公平的,如果恩將仇報,這個世界還算什麼?婆婆,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就要坦然面對!」
余婆婆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睛看著鄭冷翠,她看到鄭冷翠神情已經恢復正常,表現出冷靜穩定。
余婆婆問道:
「還有話要說嗎?」
鄭冷翠說道:
「有!我要請婆婆不要為這件事擔心,更不為這件事自責!婆婆給我的是可貴的生命,至於我失去生育能力。也許這正是上天的意思,做為女人,除了愛情,還有親情與友情,除了生兒育女,還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
余婆婆看著她問道:
「說得很對!可是花無影呢?」
鄭冷翠想了一下說道:
「我會去百花谷,坦白的告訴他,我們之間有緣無份,人生有很多遺憾!這件事是一件比較大的遺憾!他是獨生子,我不能因兒女之情害他花家斷絕香煙。他如果不能接受,那也是無法可想的事,我不會怪他!」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就在此分手吧!」
鄭冷翠陡然大驚連忙搶著說道:
「婆婆,是我說錯了話,惹婆婆生氣了?」
余婆婆說道:
「我生氣?你怎麼有這樣的想法呢?」
鄭冷翠急道:
「如果不是婆婆生氣,為什麼突然要在此地和我分手?」
余婆婆笑了。
她伸手拍拍鄭冷翠的手背,含笑說道:
「我為什要生氣呢?該說的話都說了,該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我會無緣無故的生你的氣嗎?」
鄭冷翠急著說道:
「可是………」
余婆婆笑道:
「不要胡思亂想了!你來看……」
她牽著鄭冷翠的手站了起來,指著四周然後說道:
「這裡是幾條大路的交匯點,你往百花谷是向南走,我回百草谷是朝東南。我們不在這裡分手難道要我隨你前往百花谷去!」
鄭冷翠一點也沒有因為余婆婆的故意說笑而鬆弛下心情,她仍然緊張的說道:
「可是……可是……也不能這樣突然啊!我能和婆婆在一起,時間多一些,日子久一些,那正是我希望的。如今卻是說走就走,總是讓人覺得……難以……」
余婆婆也正色收斂起嬉笑的神情,認真的說道:
「冷翠,說實話,你給老婆子的印象太好,好到我想把你留在百草谷,你還記得百草谷曾經有一個年輕人……」
鄭冷翠立即一驚連忙說道:
「婆婆?他是……」
余婆婆連忙搖搖手說道:
「不要再提了,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我老婆子是有一點點私心,那也是因為對你的印象太好,但是,凡是與緣無關的人與事,都是徒勞心機的。」
鄭冷翠忽然感到有一分歉疚之意。低下頭來輕聲叫了一聲:
「婆婆!」
余婆婆搖搖頭說道:
「不要再說了,姻緣本是前生定,是勉強不得的。難得你遇到花無影這樣的氣位深情的男人,老婆子要深深的祝福你!你應該要立刻兼程趕回百花谷……」
她從包裹裡取出一瓶藥交給鄭冷翠。
「這是百草谷煉製最好的祛毒散。內服外敷一定可以消除花無影身上的毒。」
鄭冷翠恭恭敬敬雙手接過來,說道:
「我代花無影謝謝婆婆,是他的福氣。能夠獲得婆婆的照護?等待他日,再當面向婆婆道謝吧!」
余婆婆說道:
「至於你和花無影的事……」
鄭冷翠連忙說道:
「婆婆但請放心!冷翠心裡早有定奪。」
余婆婆立即說道:
「不要現在就說這樣決斷的話,花無影一往情深,他可以代你生死,這份真情,不是這樣輕易就拋棄掉的。我只能說這件事,對你們二人的真情和智慧,都是一次考驗,任何一個魯莽的決定,都會造成遺憾終身。」
鄭冷翠低沉的說道:
「婆婆金言。我不會忘記的!」
余婆婆點點頭說道:
「能記得老婆子的話,當然我很開心,不過……這樣吧!」
她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小的盒子,交給鄭冷翠。而且十分鄭重其事的說道:
「冷翠,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我老婆子臨別贈言。至於這個盒子裡面,是我寫的幾句話,雖然不是錦囊妙計,但皂到了最重要的關頭,不妨打開來看看,說不定對你們有幫助。」
鄭冷翠感激不已。一再的說道:
「婆婆,對於你老人家已經不是感恩二字所能代表我的內心,只可惜百草谷那位……」
余婆婆一陣呵呵笑聲,阻止了她再說下去,朗聲說道:
「各有姻緣莫羨人,我們再見吧!」
余婆婆毫不遲疑的扳鞍上馬。
鄭冷翠手捧著小木盒子,忽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叩頭,口稱:
「恭送婆婆!但願早日能和婆婆再見!」
余婆婆馬兒撒腿跑開。忽又轉轉回來,在鄭冷翠面前不遠轉了一個圈,高聲說道:
「婚姻好比是機會,機會來時,就要把握,一旦錯過,就會終身遺憾!還有經過考驗的姻緣,更是彌足珍貴,更要把握,祝福你和花無影!」
話還沒有說完,已經捲起一陣黃沙,滾滾遠去!
片刻東方正露出曙光,大地正在復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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