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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揮淚別天山 驚心見羅剎 文 / 玉翎燕

    這裡是大洪山的半山腰,背山起了一座頗為壯觀的房屋,前面是一塊數十丈方圓的平地,周圍栽植了許多丹楓,不過這時候已是寒冬,只剩下兀禿的樹桿,顯出那一份蕭殺意味。

    在這個房屋之前,盤足趺坐的正是洞庭君山勝家莊的聶老夫人。

    在她的對面,站著一位蒼須紅袍,獨眼獰光的老人,他的臉上正掛著一絲冷笑,一雙手倒背在身後,故作瀟灑之狀。

    夏心寧看到這種情形,當時心裡一轉:「我何不躲在此地,看個清楚明白,再作道理。」

    身前這塊大石,正好藏身,夏心寧靜下心神,留意察看。

    忽然,對面那位紅袍獨眼老人,依然含著那樣一絲冷笑,淡淡地說道:「聶向真!老朽方纔那一段告警的音樂,已經過了許久,難道你沒有一點後悔之意麼?」

    聶老夫人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緩緩地說道:「紀羅天!擱在數十年前,你也配直呼我的姓號麼?」

    對面那個被稱作紀羅天的紅袍老人,突然得意縱聲大笑說道:「現在老朽如此稱你名號,又該當如何?」

    聶老夫人仍然是那麼緩緩地說道:「若就理論事,你這樣狂妄無知,就應該給予薄懲,以為後人留下警惕。不過,今天不同了,我會原諒你的!」

    紀羅天大笑說道:「你為什麼不說是有求於老朽?」

    聶老夫人點頭說道:「紀羅天!你說的很對,我是有求於你,我已經說過許多次,我是特來請求你慨然允諾我這次的要求,否則,我豈能在此和你相持如許時日?」

    紀羅天也收斂起笑容,撇著嘴說道:「既然你自己也知道這是無理的要求,那為何老朽問你的話,你又不願回答?」

    說到此處,他臉色一沉,語氣一變而為沉重,接下去說道:「聶向真!老朽要鄭重的告訴你,你要老朽拆去這房屋,究竟有何用心?只要你說得明白,老朽衡情量理,未嘗不可以接納你的請求。老實說,區區一幢房屋,又能算得了什麼?只要老朽願意,拆建也不過是舉手之間罷了。你要是仍然堅持不說明,老朽不拆房屋是當別論,而且就要立即驅你離開此地。忠告再三,言已盡此,你要及早打定主意。」

    聶老夫人微微一笑說道:「你這種話我已經聽了多次,我若要走,早就走了,又何必要僵持到現在?」

    聶老夫人說到此處,臉色也突然一沉,沉聲說下去:「紀羅天!我若不是自覺此事多少有些缺理,早就趕你們離開此地,還能容得了你這樣張狂?以事實說來,大洪山並非是你的駐地,霸地落腳,趕你離開也是情理中的事,只是我如今火氣早除,不願以力服人,只要你讓我拆去你一間房屋,日後我一定加倍償還,否則,我基於需要,恐怕容不得你願不願意。」

    紀羅天鼻孔裡冷哼了一下,那只獨眼突然射出懾人的光稜,緩緩地說道:「老朽若怕你這樣一嚇,還能稱得了金蠍教麼?」

    這金蠍教三個字一出口,夏心寧恍然大悟,原來此人就是當年閉關在雷公山的金蠍教主!怪不得看他有一股暴戾之氣,只是這金蠍教主為何來到了大洪山?

    夏心寧正在暗思不解之際,只聽見那紀羅天說道:「聶向真!老朽好言已盡,容再想一刻,否則後悔無窮,就休怪老朽下手太辣,心腸太狠了。」他說著話,仰起頭來,厲聲高叫:「請護法和副教主速來準備。」

    話音乍落,從屋子裡面,飄然出來兩個人,身法很快,一閃就到紀羅天的面前。

    夏心寧立即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玉面郎君紀曉詩和三湘女史紀九茹。

    這兩個人站在紀羅天面前,口稱:「掌門大哥!一切都準備好了!而且不出所料,果然地下……」

    紀羅天揮手制止,縱聲大笑說道:「聶向真!你雖然不肯說明來意,但是又怎麼能夠瞞得了老朽?」

    聶向真老人坐在那裡渾身一震,立即朗聲說道:「紀羅天!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紀羅天笑道:「我說此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還不明白麼?現在別的廢話少說,立即請你走路,如果你不肯自動走開,大洪山要葬送你一世英名,你就後悔無及了。」

    說罷話,雙袖齊揮,人向後邊一退,這時候紀曉詩和紀九茹雙雙折轉身來,向兩邊一分,只見他們三個人如此一分身之際,空場上平空架起三條細繩索,交叉牽扯,織成網狀。

    每條繩索之上,都像掛鈴鐺一樣,懸掛著許多酒杯大小金色晃晃的蠍子。

    紀羅天站在那裡冷冷地笑道:「金蠍教原有萬蠍之陣,一旦湧來,何異於千軍萬馬?但是,老朽閉關一載,悟透深一層奧妙,且看這三三九九金蠍之陣,比起昔日萬蠍蜂湧的情形,要厲害若干倍?」

    夏心寧躲在大石背後,心裡有些不屑之意。

    夏心寧記得明白,當初在雷公山,初會萬蠍之陣,其厲害的情形,也不過爾爾,今天紀羅天居然想用這幾個蠍子,來斗大名鼎鼎的九步追魂天報應聶老夫人,豈不是自知不明,要自討沒趣麼?

    這時候只見聶老夫人坐在那裡朗聲說道:「紀羅天!我到大洪山來,已經忍受你十餘天的挑釁,從沒有還手,如今你這三三九九金蠍之陣,我仍然不會還手,如果你不能逼走我,就請你立即離開大洪山,否則,我就要以武相見了。」

    紀羅天冷冷地哼了一下,突然人向下一蹲,拿定樁步,神情非常之嚴重。

    紀九茹和紀曉詩同時腳下一齊向前移動,逐漸地向聶老夫人這邊逼將過來,他們兩個人走到相距聶老夫人約兩丈遠的地方,站定身形,突然兩人向兩邊一退,他們手上那三根繩索立即繃得很緊,每根繩索上面所懸吊的二十七個金蠍,這樣一繃之下,一個個都蠢蠢欲動。霎時間,只見那空場之上,金星亂閃,煞是好看。

    紀羅天那只獨眼精光暴射,雙手一抬,只見他十個手指就像是彈琵琶一樣,不停地彈出飛輪指法。

    夏心寧躲在那裡,心中很是不解,暗自忖道:「難道他要利用『彈指神通』的功力,來折服……」

    他還沒有想完,只見那繩索上所懸吊的金蠍,紛紛地活動起來,一個接著一個,都向聶老夫人飛去。

    蠍子爬行得慢,而且根本就不會飛行。可是現在不但會飛,而且去勢之疾,真可以當得上是「閃電流星」四個字,尤其令人感到詫異的,那些金蠍子,去得快,回來得也快,剛剛一觸到聶老夫人身邊,立即又閃電地飛轉回來。

    夏心寧看怔了,但是,他稍一留神,便立即明白,原來那些金蠍子懸掛在繩索之上,每根繩索都是可以伸縮自如,極富彈性。紀羅天用指風將金蠍子彈向聶老夫人,那些繩索又將金蠍子一彈而回。

    乍一看時,覺得這沒有什麼奇特之處,稍一注意,便知道這個「三三九九金蠍之陣」不同尋常。

    這「九九八十一」個金蠍,在紀羅天如此十指輪彈之下,就如同雨點一樣,金蠍亂閃,萬點金星,不停地湧將過來,而且彈過來的金蠍,都是按照「三三」變化,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猛。

    尤其令人感到困惑的,每個金蠍又都是一閃即回,即使你要回手還擊,你也無物可擊,而且,只要你有一點疏忽,讓那金蠍咬了一口,那不用說,百步封喉,毫無救藥。

    聶老夫人坐在那裡根本沒有還手,那些金蠍子在紀羅天的彈送之下,愈來愈快,但是,距離聶老夫人身旁約五六寸的地方,便一彈而回。

    夏心寧還以為是紀羅天有心在勁道上戲弄,後來發覺那些金蠍子都像是碰到了什麼東西才彈回去的,而且,他逐漸發覺到聶老夫人的頭上,漸漸有一股熱氣騰騰而起。

    夏心寧大吃一驚,他這才明白,聶老夫人正以本身深厚的內力,散發而成一股罡氣,在自己身前形成一道無形的氣牆,擋住那不斷飛擊而來的金蠍子。

    這種運氣阻擋,雖然是內功之中,最深的一種功力,但是,比較起「金剛不壞之身」,還有一段很大的距離,而且也不宜於久用,因為人的真氣,無論練到何種地步,畢竟是有限的,長時間這樣用來抵禦來敵,豈能支持得了?

    夏心寧心裡暗暗叫道:「聶老前輩如果再不還手,一味運氣挨打,那情形就危險了。」

    但是,聶向真老夫人是何許人物,她有言在先,說不還手,就絕對不會還手,所以夏心寧急了,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這樣下去幫助他老人家,萬一引起聶老夫人的怒火,只怕好意反倒變成惡意。

    夏心寧如此心裡一急,忽然想起冷三公在九疑山所傳給他的那根紫竹笛,他立即拿將出來,自己倚靠著大石,凝神盤坐,將真氣調勻,便按照冷三公所傳授的曲子,慢慢地吹奏起來。

    笛聲乍起,那簡單的音調,一個字一個字,就像用石子投到深潭裡,是那麼深沉與那樣清脆。

    笛音忽又一變,慷慨激昂,聲如裂帛,高亢入雲,頃刻之間,那八十一隻金蠍子,個個都垂死不動,紀羅天和紀九茹紀曉詩他們,也都站在那裡痛苦地克制住自己,護住沸沸欲起的心神。

    突然,「嘩拍」一聲,夏心寧唇邊的紫竹笛,突然炸成兩半,笛音也因此而停。

    夏心寧正沉浸心神,吹到心領神會,突然竹笛一炸,他受此一嚇,不覺渾身汗濕如漿,怔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聶老夫人才緩緩地站起身,轉向身後說道:「論內力,與冷二師兄不相上下;論笛音,自是不如冷二師兄精純。既然不是二師兄來此,又是何人前來大洪山,插手管這件閒事?何不請出來相見?」

    夏心寧一聽聶老夫人如此一說,才穩下那驚惶的心神,拿著那根已經破裂成兩半的紫竹笛,從大石後面閃身而出,然後恭謹地說道:「晚輩夏心寧,叩見聶老前輩!」

    聶老夫人一見是夏心寧,倒也很是意外,她微微地一皺眉,立即又含笑說道:「難得你來得那麼巧,孩子!你是從九疑山來的麼?想不到活華陀居然能在茫茫人海之中,竟然真的能找到了你!而且,你居然就是趕到了大洪山,事情巧得意外,看來這也是天意了。」

    聶老夫人話剛一說完,夏心寧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說道:「那紀羅天他們……」

    聶老夫人微笑說道:「孩子!等不到你問,他們早已經溜走了!」

    聶老夫人伸手挽起夏心寧,含笑說道:「他們只知道『九步追魂天報應』一旦脾氣發作,手下便無活理,他們哪裡知道,老身已經今非昔比了呢?再則他們以為是冷二師兄來到此地,老身一人,他尚且畏懼,冷二師兄再來,憑他們三個人,豈不是早走為妙麼?」

    夏心寧看到那地上散落到處的金蠍子,想到紀九茹對冷三公的仇恨,想到紀曉詩勾引經澄之的舊事,真後悔沒有及時攔住他們。

    聶老夫人望著那房屋,忽然又笑了一笑,點點頭說道:「原來他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使他們跑得那麼快,因為他們得了我埋藏的『五陽秘笈』人冊,無價之寶到手,他們不跑尚待何時?」

    聶老夫人說得那麼輕鬆,可是聽在夏心寧的耳裡,真不啻是晴天霹靂,幾乎是口呆目瞪,說不出話來。

    他喃喃自語地說道:「那……那我們得趕緊追下去!」

    聶老夫人笑著搖頭說道:「不必了!武林之中聰明人太多,但是往往聰明反被聰明誤,這紀氏兄妹就是例子。他們見我久坐這裡,堅請他們拆屋,心裡就懷疑到在這個屋下,一定藏有重要的東西,趁我在屋外枯等,他們就在裡面挖掘。」

    夏心寧這才想起,方才紀九茹他們出來的時候,就曾經說過「果然不出所料」這句話,這樣說起來,他們是已經挖到了「五陽秘笈」,那為何聶老夫人還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奧秘不成?

    聶老夫人接著說道:「孩子!我們到那邊去看看再說。」

    她一低頭,又看到夏心寧手裡那兩半的紫竹笛,點點頭,伸手拿過來,彷彿是無聲感歎一回,順手將這兩半紫竹笛袖到自己衣袖裡,然後向那邊房屋走去。

    夏心寧跟隨在後面,穿過廣場,走到那一幢房屋的大門前,聶老夫人一聲不響慢慢地向後面走進去,接連走過三進房屋,聶老夫人突然停下腳步,點點頭歎道:「紀羅天他們三兄妹也算得上是聰明人物,居然什麼地方都沒有挖掘,唯獨挖了這個地方。」

    夏心寧從身後向前面看去,只見前面是一個小小院落,在這個院子當中,有一個重約千斤的大石頭,此刻已經被掀翻在一邊,石頭的旁邊有一個大坑,深約七八尺,看那泥土的濕印,分明還是掘挖不久。

    夏心寧不覺失口驚呼道:「難道『五陽秘笈』真的已經被他們挖走了麼?」

    聶老夫人點點頭說道:「是的!他們已經挖走了!不過他們挖走的是一盒副冊……」

    夏心寧瞠然說道:「副冊?『五陽秘笈』還有副冊麼?」

    聶老夫人說道:「孩子!你還記得當初我在勝家莊和你們所講的那故事麼?」

    夏心寧點點頭說道:「晚輩記得。」

    聶老夫人說道:「當年我夫婦含著無限的悲痛,決心將這本『五陽秘笈』人冊,埋藏在人煙不到的地方,因為我們雖然希望能夠有三冊團圓的機會,但是,我們當時也深知這種機會,是太渺茫了,所以,埋藏秘笈的時候,就存心使之永藏深山,不再重見天日。」

    她說到此處,伸手指著面前那塊大石。

    但是,夏心寧仍然是感到奇怪,大洪山與洞庭君山,相去何止數百里?當年勝家二老決定遁跡君山之時,為何選中了大洪山作為埋藏秘笈之地?這其間一定有很大的理由,夏心寧實在想它不出。

    聶老夫人接著說道:「孩子!你去推推那塊大石,看看有什麼意外之事。」

    夏心寧滿心不解,依言走到大石旁邊,他估計這塊石頭重有千斤,他便運了五成臂力,落掌推去,因為以夏心寧的功力而言,五成真力,推動千斤,那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事情有了意外。

    夏心寧一挺手肘,勁道下去,那塊大石竟絲毫不動。他不覺大吃一驚,他立即加了兩成力道,那塊大石也不過才搖撼了一下。

    聶老夫人微笑道:「孩子!你且使十成氣力看看!」

    夏心寧臉上一紅,他沉定樁步,雙手一搭大石,身腰一挫,猛地吐氣出聲,大嘿出口,只見那塊千斤大石,接連翻了幾個跟頭,撞進廳堂,撞折了幾根木柱,嘩啦啦倒塌了一大片房屋。

    夏心寧這才伸直腰,瞪著眼睛,怔在那裡說不出話來,他是在暗自思忖:「一塊千斤石頭,竟然要使出全身力量,才只能推翻幾轉,我的功力都到哪裡去了。」

    聶老夫人說道:「你休要奇怪,先將那塊大石,削下一塊來,讓老身慢慢告訴你。」

    夏心寧再也不敢大意了,他走到大石之旁,提掌猛削,十足開碑掌式,只聽得錚地一聲,應掌而落,削下大石一角,其他都完好如初,沒有一點碎裂模樣。

    夏心寧拾起那一角石頭,托在手裡沉甸甸的,看看裡面黑漆漆的,就如同是一塊生鐵熟銅一般。

    聶老夫人也走了過來,他指著這石頭說道:「這石頭是經過『地心離火』的焙煉,其堅硬之處,有逾鐵石,所以你要把它當作是普通石頭,難怪就推它不動了。」

    她老人家說到這裡,轉身倚石而坐,仰頭望天,似乎有說不盡的往事,源源湧進心頭,使她變得是那樣的神馳既往。

    過了半晌,聶老夫人接著說道:「我是無意之中發現這塊石頭,才知道這附近一定有一個『地心離火』的噴口,果然,讓我小心的找到了,於是才引起我將秘笈埋藏在此地的決心。」

    夏心寧連忙問道:「那秘笈副本又是怎麼回事?」

    聶老夫人苦笑了一下說道:「孩子!當初我埋藏秘笈之際,哪裡會想到今天我還有自己挖取的機會?所以我怕秘笈一旦流入壞人之手,千百年之後,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我埋藏秘笈的苦心了麼?於是我用了一番心思,將『五陽秘笈』人冊,裝在一個鐵盒之中,然後將這個鐵盒子嵌在一塊經過『地心離火』鍛煉的石頭當中,並且將它緊緊地壓在『地心離火』的噴口上面。」

    夏心寧又不解地問道:「請問老前輩!你老人家是怎麼樣找到這『地心離火』噴口的所在?」

    聶老夫人說:「根據這塊大石頭,慢慢地向下挖掘,我挖了將近八丈多深的一個深坑,看見有一股煙氣慢慢衝上,趕緊劈下一掌真力,隨即將那塊嵌有鐵盒的石頭,壓將下去,就這樣,老身埋藏下『五陽秘笈』人冊。」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鬆了一口氣,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當老身逐漸將深坑掩蓋的時候,想到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日後有人認得這塊『地心離火』,萬一在石下發掘,萬一發覺到了那個藏有秘笈的鐵盒,我豈不是又要落空麼?於是我才想到留下一個副本……」

    聶老夫人說道:「都是一些顛三倒四,不成句法的文字,引人惑然不解,沒有料到數十年後,這副本果然發生作用。」

    夏心寧這時候興奮極了,他高興地說道:「老前輩在此地十幾天,專要這塊土地,難怪就要引起他們的疑惑,總算他們聰明,居然就想開了這塊大石之謎,居然就拿走了所埋藏的東西……」

    聶老夫人說道:「他們聰明有餘,心計不足,雖然費了一番心血和氣力,最後只得到一本毫無用處的副本,所以老身說他們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夏心寧朝那土坑看了一眼,口中喃喃地說道:「真本呢?」

    聶老夫人說道:「還深埋在八丈之下,放置在『地心離火』的噴口上。」

    挖掘一個八丈深的土坑,在平常人看來,那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是,在一個身具絕頂的武功,雙臂有千百斤力氣的武林高人看來,也並無多大困難。

    當時夏心寧一聽說是真本埋在八丈以下的深坑裡,他便跳進那土坑裡去,拔出腰間的「雪鏤劍」,準備立即開始挖掘。

    聶老夫人揮手笑道:「孩子!你何必這樣急躁?等待明天再說吧!你看!天色已經不早,我們好好地吃過一頓晚餐,將息過今天晚上,明日開始挖掘。」

    真的!天色已經晚了!大洪山已經籠罩在暮靄蒼茫之中,夜色逐漸在加濃,夏心寧這才想起,自己也將近一整天沒有粒米滴水進肚,不覺餓火中燒,飢腸轆轆。

    他趕忙到廚下去,草草地做了一頓晚餐,兩個人匆匆用過之後,夏心寧又燒了一壺開水,沏起茶來,在殘破的屋簷底下,望著那微有星光的滿天浮雲星斗,聽著那呼嘯的晚風,夏心寧便將別後的情形,細細的說給聶老夫人聽了。

    聶老夫人閉著眼睛,一直沒有插嘴,她等到夏心寧說完之後,才睜開眼睛,微微地點頭說道:「孩子!人的一生,都是坎坷崎嶇的,常言道得好:不是一番寒徹骨,焉能梅花撲鼻香?這幾個月以來,你歷經了不少苦難,但是,你也獲得不少珍貴的奇遇,上天待你不薄啊!你要好自為之,在你前面說不定還有更多的艱險,需要你去走過它。」

    聶老夫人這一番嚴詞勉勵,夏心寧自是聽得心神凜然,唯唯應是。

    但是聶老夫人忽然又皺起眉鋒說道:「至於黛雲的下落,你也不必擔憂,那蒙面人究竟是不是她,相信日後一定能得到明白,如果是她,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不是她,這個蒙面人也一定會還給你一個交待。不過……」

    聶老夫人突然正著面色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下去:「照文老友攜帶著那小娃娃,他們前往海心山,不知何時才能回到九疑山。」

    夏心寧一見聶老夫人那樣凝重著面色說話,一時也不知究裡,當時略略估計一下,便回答著說道:「青海之地,他們不會停留太久,相信他會隨後就回到中原來的?」

    聶老夫人點點頭,欲言還休,終於站起身來說道:「孩子!你快去安歇吧!明天一早我們就動手挖取秘笈,秘笈一日不取回,老身心情一日難安。」

    夏心寧恭謹地應聲而出,但是,他稍時又轉回來,雙手抱了許多木炭和木柴,就在聶老夫人坐的破屋之內,生起一堆炭火,將近殘冬的天氣,在大洪山是夠冷的,雖然聶老夫人並不怕冷,但是在這樣的寒夜,在這樣的深山,生起一堆火,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啊!

    夜很快地過去,天色大明,陽光滿山,是個好天氣。夏心寧一早就找到了一柄鐵鏟,跳到土坑裡去,立即運鏟如飛,一鏟連著一鏟,將泥土拋得遠遠的。

    如果將比武動手過招,遇到強勁的對手,打上三五百招,和眼前這掘泥坑的事比起來,後者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像這樣一鏟一鏟的挖土,就是挖上一天,夏心寧連氣也不會喘一下。

    坑挖得很快,一尺一尺向下面掘下去,日色尚未正午,夏心寧已經深深地掘下去六七丈深,從上面望下去,只見那是一個黑洞洞的地洞。

    聶老夫人本來是坐在土坑邊沿,忽然她從坑邊站起來,神色一變,人探頭向下叫道:「孩子!」

    夏心寧在下面一翻腕,單臂一送,一堆泥土就像彈出的一樣,飛到兩三丈之外,然後他仰起頭來說道:「老前輩!快了!至多再有一盞茶的光景,我一定就可以挖到那塊石頭。」

    聶老夫人仍然叫道:「孩子!你快些上來!」

    夏心寧又拋出一鏟土說道:「晚輩一點也不累,待我掘到了秘笈再上來吧!」

    聶老夫人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有些急迫地叫道:「上來!你快些上來!」

    夏心寧一聽她說話的聲音有異,以為出了什麼意外,連忙一個「沖天雲梯縱」,撇下鐵鏟,雙手在中途只微微地按了一下,便衝出洞口,站在聶老夫人身邊,急急地問道:「老前輩!叫晚輩上來,有什麼吩咐麼?」

    聶老夫人拉著夏心寧退後兩步,指著那土坑裡說道:「孩子!你難道沒有聞到有一股煙味麼?」

    因為夏心寧一直在土坑挖掘的關係,他真的沒有聞到有什麼煙味,可是如今出得洞來,特別是聽到聶老夫人如此一說,果然就聞到有一股煙味,而且在這煙味之中,還夾雜著一股令人心煩的硫磺味。

    夏心寧霍然說道:「既然如此,待晚輩下去,再加緊挖一陣,將秘笈取來便是大功告成。」

    聶老夫人搖搖頭說道:「孩子!要是這麼簡單,當初老身也就不會選擇此處作為埋藏秘笈的地方了,孩子!難道你對於『地心離火』沒有一點認識麼?」

    夏心寧紅著臉搖搖頭,同時,他也有一種另外的奇怪,因為聶老夫人口口聲聲叫他「孩子」,使他有一種意外的慈祥。

    聶老夫人指著土坑地洞說道:「地心離火發自地心,一旦衝出地外,常常煙霧濛濛,砂石齊飛,噴到水裡,成為湯泉,噴到地上,就成岩漿,來勢洶洶,當者無不披靡,如果這股『地心離火』是一股很小的源頭,那樣會噴出數丈濃煙,或者是幾丈火焰,聲勢倒還不太怕人。」

    夏心寧急忙問道:「老前輩!你老人家可曉得這裡的『地心離火』,是大還是小?」

    聶老夫人說道:「照大洪山茂密的樹林看來,這股『地心離火』不會太大。但是,我們不能不小心防備它,千萬不能觸發它,否則那就增加了挖取秘笈的麻煩了。」

    夏心寧對於「地心離火」,是茫然無知,他一聽聶老夫人這樣一說,心情很緊張,他只有靜靜地聽她的意見,看她要怎樣去挖取。

    這時候,突然身邊那土洞裡,傳來一種嘶嘶的聲音,聶老夫人大急,連忙說道:「看來是那石頭已經壓不住了!我們要快!……」

    說著話,只見從那土洞裡有一縷縷輕煙飄出。

    聶老夫人急著說道:「我們趕快先用土壓住煙頭,然後……」

    夏心寧也看到情勢的嚴重,連忙搶到土洞口旁,雙手推起一堆土,正要向土洞裡推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這時候捲來一陣山風,將破屋裡昨夜剩下的灰燼,捲起滿天飛舞,其中還有不少火星,聶老夫人一見大叫:「孩子!快退!」

    夏心寧一聽老夫人叫的聲音都變了,心知不妙,立即雙腳一送,人向後一倒,一式「流水下灘」衝開八九尺遠。

    幾乎是與他這樣一退的同時,只聽得「蓬」地一聲,轟地一響,一股火苗,衝起地面三四丈高,聲勢好不怕人。

    夏心寧在地上還清清楚楚地看到,在火苗之上,彷彿是有一個黑匆匆的東西,沖了好幾丈高,倏又墜落到火焰裡去。

    火焰太熾烈,炙得人不敢逼近,聶老夫人站在那裡,臉色沉重無比,口中喃喃地說道:「這太意外!太意外了!」

    夏心寧此時也感到有無限的驚惶,他站到聶老夫人身邊急切地問道:「怎麼會……怎麼會突然燒起來了呢?」

    聶老夫人沉重地說道:「昨天晚上生火取暖,餘燼被風捲起,引發了地心離火。」

    夏心寧沒有想到昨夜生火取暖,竟惹起這樣大的麻煩,他真有無窮盡的不安與悔恨,口中喃喃地說道:「這是怪我!這是怪我!」

    聶老夫人搖搖頭說道:「怪不得你的,這太意外了,只能說他是天意罷了!」

    夏心寧懊悔無比地望著那騰騰的火焰,等不住問道:「我們的秘笈呢?」

    聶老夫人說道:「方纔被火焰衝上半空,如今想必又落到原來坑裡去了。」

    夏心寧急得「哎呀」一聲,幾乎要跳起來,他口不擇言地叫道:「糟了!那不是要燒掉麼?」

    聶老夫人黯然地點點頭,但是,他立即又說道:「所幸的是秘笈是放在一個鐵盒子裡,而這個鐵盒子又是嵌在一塊石頭的中間,還不致立即燒掉。」

    夏心寧頹然地搖搖頭說道:「這火是如此的熾烈,至多還能維持頓飯光景,將那石頭燒酥之後,那鐵盒子就完了。」

    他說到此處,忽然神情一振,朗聲說道:「請問老前輩!還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將秘笈取出來?」

    聶老夫人沉吟了一會說道:「唯一的方法,是先將這『地心離火』撲滅,然後就好辦了。」

    夏心寧連忙說道:「如此待晚輩盡生平之力,推動一大堆砂土泥石,遽然將土洞封閉住。」

    聶老夫人搖搖頭說道:「此刻『地心離火』衝力極強,豈是一堆泥土所能封閉得住,要想封住這個土洞,撲滅這股『地心離火』,只有找相剋的東西,才能奏效。」

    夏心寧望著那抽動的火苗,心裡已經失意已極,此時此地哪裡能找到什麼「相剋」的東西來?這「相剋」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即使有,而且能找得來,這一本秘笈恐怕早已連鐵盒子燒成灰燼了。

    夏心寧站在那裡,面對著火焰發了呆,半晌沒有說話。

    聶老夫人在一旁卻低低地說道:「孩子!老身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夏心寧一怔,心裡想道:「現在還有什麼重要的話,在此時此地告訴我?」

    聶老夫人沒有表情,只是低沉地說道:「記得以前也和你說過,『五陽秘笈』人冊,是偏重於劍法與掌法,你得到這本秘笈之後,利用最短的一個月功夫,勤加苦練,雖然,這冊子裡記載的劍與掌都不完備,因為完備必須要三冊重聚,但是,你仍然可以得到很大的進益,至少,安武陽的『五陽霹靂掌』就不是你的對手,你也不要以為時間太短,因為你已經有了『萬象劍法』和『天龍禪掌』的基礎,一個月的時間,你會很有成效的。」

    聶老夫人這一段話,說得夏心寧莫名其妙,如墜五里霧中,五陽秘笈人冊已經墜到火坑裡去了,眼看著就要燒掉了,還能學得了什麼劍與掌?

    夏心寧怔怔地看著老夫人,真正是目瞪口呆。

    聶老夫人沒有理會他,接著說道:「你將來再將天冊奪回來,使五陽秘笈完聚,你再到九疑山去,請你外公正式承認你是藍衫門下的第三代傳人。」

    夏心寧站在那裡,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聶老夫人接著又說道:「將來你遇到勝黛雲,叫她在九疑山老身所存放的小箱子裡,有一件東西取出來,再設法和照文老友見見面,他就知道了。」

    夏心寧滿心狐疑,而且還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結結巴巴地問道:「老前輩!你老人家……」

    老夫人揮手止住他的問話,她的眼光向那火苗多高的土洞口看了一眼,然後說道:「方纔老身不是和你說過,這『地心離火』必須有相剋的東西,才可以壓熄火焰麼?這相剋的東西,不是別的,就是女人,而且是要會武功的女人。」

    夏心寧張目結舌,只重複地說了一句:「女人……」

    聶老夫人立即說道:「對了!女人是純陰之身,撲這純陽的『地心離火』,相生相剋,而且加上武功,便可以立即將火撲滅。」

    夏心寧怔怔地問道:「那女人呢,豈不是要被燒死麼?」

    聶老夫人安祥地說道:「那是當然!這『地心離火』沾身,豈有不被燒死之理。」

    夏心寧忐忑地說道:「那……那……」

    聶老夫人微笑著說道:「孩子!你是不是發愁此時此地到哪裡去找這樣的人!是麼?」

    夏心寧囁嚅地說道:「是的!犧牲別人,來為我們取得秘笈,那也是不好的啊!」

    聶老夫人微笑說道:「對了!即使有別人要為我們犧牲,我們也不能讓她這樣去做,不過,如果是我們自己,就不同了。」

    夏心寧幾乎要跳起來驚叫道:「老前輩!你說什麼?」

    聶老夫人說道:「現在只有老身下去,才是合情合理的事。」

    夏心寧大叫:「老前輩!你怎麼可以……」

    聶老夫人厲聲喝止住夏心寧撲上前的身形,她正色說道:「孩子!你聽我說,『五陽秘笈』之所以造成今日這樣結果,我們四個老一輩的人,都要負其責任!尤其是老身,更應該列為罪魁禍首。孩子!你不見他們三個人,都已經毀去自己的武功了麼?這都是贖罪的表現。」

    她說到這裡,從袖裡取出那兩半紫竹笛,丟在地上,指著說道:「冷二師兄為了幫助我,他耗盡了最後一點心血,恐怕他現在已經死在九疑山,所以,老身此時下坑,是毫無疑義的事,如果讓『五陽秘笈』人冊燒掉,那才是萬死難贖的罪名呢!」

    夏心寧哀慟地叫道:「老前輩!你千萬不能……」

    聶老夫人說道:「你難道還沒有聽懂老身的意思麼?如果讓『五陽秘笈』燒燬在這裡,是萬死難贖之罪,只要你將我方纔的話記住,照著我的話去做……」

    說到這裡,她突然厲聲喝道:「是誰!敢在這裡偷聽。」

    言猶未了!只見從破屋的那邊,突然飛起一條人影,以閃電流星的速度,直撲火口而來。

    夏心寧剛剛瞧清楚,只見那人影已經快撲到火焰噴口的地方。

    聶老夫人突然一聲大叫:「雲兒!你敢!」

    雙掌一推,頓時捲起一陣勁風,將那條人影,平空托起,推到兩三丈以外,就在這個時候,聽到老夫人叫道:「孩子!你要好自為之!」

    話音未落,聶老夫人以電射雷奔的身法,就像隕星下墜一樣,縱身跳下火焰洞口。

    夏心寧一聲慘呼:「老前輩!……」

    幾乎是與他撲起身形的同時,只聽得「噗嗤」一聲,那幾丈高的火焰,霎時間煙消火滅,夏心寧雙手掩住臉,淚水從指縫裡,汨汨而流。

    突然,這時候又有一聲哀啼,就如同是杜鵑泣血,巫峽猿啼,令人驚心動魄。

    夏心寧正是滿心哀痛,失魂落魄的時候,這一聲哀呼使他渾身一震,他睜開淚眼,只見一條人影,向山下奔去。

    夏心寧忽然恍然,立即緊隨在身後叫道:「黛雲妹妹!黛雲妹妹!請你留下來!請你留下來!」

    但是,他遲起幾步,那蒙面人的身形,早已消失在黑壓壓的森林之中,哪裡追趕得上?

    夏心寧只有停下腳步,呆呆地站在那裡,他木然地立了半晌,心神漸漸地安定下來。他想到聶老夫人臨死之前的交代,無疑地將一切責任,都交在他的身上,他要節哀,他要打起精神,去迎接未來更大的艱難。

    他慢慢走到火焰洞口,他開始遵照聶老夫人的遺言一步一步去做。

    大洪山這個使他心頭創痕最深的地方,他要在這裡過一個月最苦的日子,然後他才開始到泰山去赴約,去奪回「五陽秘笈」的天冊,使「天、地、人」三冊團聚,光大藍衫門派的光輝。

    臘將盡,冬將殘,天山是銀色世界,一片琉璃雪白,看不見第二種顏色,也看不見第二種東西,這景致不是「美」,而是「奇」。在混沌初開,乾坤始奠的時候,不知道天地是不是這種景象。

    突然,遠遠地從那天地一色的邊緣,出現兩小點蠕動的雪球,向山下慢慢地滾來。

    啊!不!那不是雪球,更不是慢慢地蠕動,只是因為太遠看不清楚的原故,那是兩個人,而且是以風馳電掣的身形,像飛鳥一樣,沿途微微地帶起一點雪花,向山下奔馳而來。

    來得近了!突然,猛地一剎身形,兩個人都停在雪地裡,右邊那姑娘也不過才十七八歲,一身白狐裘的披風,連頭到腳,裹成一口鐘,只露出嬌艷似花的臉頰,帶著紅撲撲的笑容。

    左邊那個是位中年人,滿臉風雪看不清他臉上的笑意。

    他身上穿著一套粗布黑衣,沾滿了雪花,已經分不清是什麼顏色了。

    那姑娘伸手拂去中年人衣襟前面的積雪,含笑說道:「多謝大師兄送我一程,雪下得太大了,大師兄請回,我日後有機會,一定專程回到天山,拜謁恩師和大師兄。」

    那中年漢子點點頭說道:「小師妹!方纔我送你下山,才發覺到你的功力已經超過愚兄,好叫人放心不少,此去泰山,一定可以幫助你的寧哥哥快意恩仇,但願你們白首偕老,將來在武林中,做個葛鮑雙修,神仙不羨!」

    那姑娘紅著臉有一分羞意,但也有一分難以抑止的興奮,她紅著臉說道:「多謝大師兄的美言。」

    這一男一女是天山金沙一老的得意門人,金沙老奴田焙巽和厲昭儀姑娘。

    田焙巽這時忽然正色說道:「小師妹!恩師此次破格待你,恩傳『金沙飛燕』三枚,並且將『電光神鏡』相借,這都是恩師他老人家從未有過的事,但願你要善體恩師之心,好自為之,不要輕易使用。」

    厲昭儀姑娘當時垂著雙手,一一應是。

    金沙老奴忽又笑道:「愚兄知道小師妹是聰明過人潔身自好的姑娘,決不有累師門令譽,只不過是在臨別之前,提醒小師妹一聲。」

    厲姑娘恭恭敬敬地應是之後,復又蹲了一蹲說道:「請大師兄留步!」

    金沙老奴指著前面說道:「天山之麓,飼有良駒,擇一匹南下吧!」

    幾個月的相處,金沙老奴曾經代師傳藝,對這位小師妹極為愛護,而今一旦分別,彼此都不勝依依。但是,厲姑娘想到即將要和寧哥哥見面時,那一股興奮的心情,又將離情別緒沖淡了。

    厲昭儀姑娘恭恭敬敬地就在雪地上,朝著天山上面,大拜幾拜,站起來又向金沙老奴田焙巽行禮,說道:「大師兄請回,小師妹就要叩別了。」

    金沙老奴黯然地點頭說道:「小師妹!你休要多禮,你先走吧!愚兄要在這裡望著你下山,目送你一程。」

    厲姑娘知道大師兄盛意難卻,謝了一聲,便轉過身去,向山下展開身形疾馳。

    今日的厲昭儀,已經跟昔日苗疆的厲昭儀,不可同日而語,只見她緊裹著披風,身形穩當,而起落之間,都在兩三丈開外,這一陣陸地飛騰,若讓行家看到,真要大驚失色,許為武林少見。

    厲姑娘來到山麓,在大沙漠邊緣,挑選了一匹腳程極佳的千里名駒,興匆匆地向中原進發。

    人的心情真是一個變化莫測的東西,厲姑娘此刻雖然是單騎隻身,但是她一點也不為寂寞所苦,因為,她滿心裡存著一個熾烈的希望,希望早一日能看到寧哥哥,他在憧憬著和寧哥哥重逢時的歡愉,所以,她沿途一點也不感到寂寞。

    她默算著日期,距離元宵之會,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她盡可以輕輕鬆鬆地沿途瀏覽風景,然後從從容容地到達泰山玉皇頂上。

    只可惜她目前還不知道寧哥哥和黛雲姊姊現在何處,否則乘著這一段時間趕去相聚,豈不是更好麼?如今只好這樣橫斷中原北六省,慢慢取道瀕海魯境。

    這日,厲姑娘單身只騎徜徉在太白山的山麓小徑上,這太白山地勢雖不太高,卻也非常重要,東北遠眺中州,南與終南相成對峙,北有斜谷關遙遙相望,渭水橫流於南,中州本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所謂「八方風雨會中州」,人文薈萃,地當要衝,而這太白山卻早拱衛中州的西方屏障,所以,武林道上的人物,多喜歡在太白山留下一腳停留之地。

    日深月久,太白山便成了武林人士出沒最多之處。

    厲姑娘慢慢地縱著坐騎,在太白山麓走著,她打算今日投宿在中州,同時她也希望今日在太白山能夠遇到一二武林名人,也好打聽寧哥哥和黛雲姊姊的下落。

    但是,很意外地,這日太白山意外的平靜,靜悄悄地,幾乎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影。

    厲姑娘也曾經聽人說過:「太白山除了有一二個難纏的惡人經過,大家避而不見之外,平時總是有不斷的人蹤。」難道說今天又有什麼難纏的人物到此麼?

    她一時想起這件事,便從心裡提高警覺,一帶絲韁,衝到右側一個較高的山坡上,坐在馬上向四周看過去。

    果然,就在太白山的東山腳,有一行三四個人慢慢地走著。

    厲姑娘此刻的眼力極佳,稍一留神,她便看到在那一群人當中,有兩個人似曾面熟,而且,最使她感到詫異的,在這幾個人當中,有兩個人抬著一乘軟轎,微風吹過,掀起轎簾,彷彿看到轎子裡面,是個長髮垂髫的姑娘。

    這一群人看去真有些不倫不類,厲姑娘心裡有不少奇怪,她決心趕上去看個明白。

    她催動坐騎,繞道到左邊的山嘴,將馬栓在樹林深處,她自己提氣躡行,攀在一棵大樹上,靜靜地等待著那一群人走過來。

    不多一會兒,笑語喧囂,漸漸地向這邊走過來。

    厲昭儀留神一看,心裡感到很大一陣詫異,她暗自忖道:「原來是他們!他們又來到中原,難道又有什麼陰謀詭計麼?」

    那走在前面的正是紅髮綠睛,獠牙黃須,北疆邊塞之地自稱「赤髮閻君」的「羅剎一怪」柴柯夫,隨在他身後的,正是他兒子柴師基。那兩個抬軟轎的,也是鷹鼻凹睛,赤髮獠牙,只是很奇怪的,在軟轎之中睡了一位年輕姑娘,卻是長得國色天香,真是十分可人。

    厲昭儀姑娘當時心裡一動,她突然想起當年在苗疆,羅剎一怪父子恃技欺人,凌辱姑娘要強娶為媳,後來被寧哥哥趕走了,臨走之前,他還撒丁一把「赤髮閻王針」,幾乎將在場所有的人,都坑於非命。

    厲姑娘想起這一段往事,如今仇人見面,就忍不住有一股怒火直衝心頭。

    而且,厲姑娘心裡還想道:「這位姑娘想必也是中他毒手,這事我厲昭儀沒有看見便罷,我看見了就容不得你們這樣傷天害理!」

    厲姑娘看他們來到近處,便準備一躍而下,攔住他們,一報當年受辱之恨,再則為這位姑娘報仇。但是,厲昭儀姑娘如今比起以前,是更沉穩更老練了!她在舉步起身之前,心裡又閃電一轉:「羅剎老怪父子,武功都極為不弱,而且這弄毒的功夫,又是第一等的,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萬一我贏不了他們,豈不是畫虎不成麼反類犬?」

    厲姑娘心裡正在如此想著,赤髮閻君羅剎一怪柴氏父子已經從樹下不遠處經過,只聽柴老怪說道:「基兒!咱們好久沒有好好的喝酒了,今日到了中州,咱們找一個酒樓,要痛痛快快地喝一頓。既然那雛兒是那夏小子的沒過門的媳婦,今日晚上,你就和她睡了,待明兒到了泰山,也好羞辱羞辱夏小子!」

    這一段話聽在厲昭儀姑娘耳裡,幾乎嚇出一身冷汗出來,不用說,柴老怪方纔所說的「夏小子」,那一定是指寧哥哥而言,這個「沒有過門的媳婦」又是何人?除了勝黛雲姊姊,難道還有另外一個人麼?

    厲昭儀心裡真有一陣說不出的滋味,但是,她立即很平靜地想道:「柴老怪的話,不會有錯的,即使是柴老怪弄錯了人,這個姑娘想必也是無辜,我既然看到了,豈能袖手不管,白白讓一個好人家的姑娘,讓這個魔鬼糟蹋了。」

    隨著姑娘又想道:「萬一真的是寧哥哥另一個人,今日讓我碰到了,我更要去救她,我豈是那種世俗女子?還在這種緊要關頭,捻酸拈醋的麼?」

    厲姑娘知道他們要在中州歇腳,此去中州不遠,想來這沿途之上,不會再出意外的。

    目送他們去遠之後,姑娘飄身下來,拉住馬匹正要起身,忽然想起這柴氏父子是認得她的,為了便於偵察他的行動,何不易裝改扮。

    馬背上有一個包裹,那是厲昭儀早就準備好了的一套男裝,她乘四下無人,抖開包裹,從容改扮過來,霎時間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變成一個文質彬彬的讀書相公,然後才跨上馬背,抖動韁繩,直向中州而去。

    為了怕過早趕上了柴老怪父子,厲昭儀策馬輕馳,直到黃昏時分,中州城內已經是萬家燈火了,她才策馬進城。

    厲昭儀進得城來,她心裡暗暗在想著:「照方才太白山的情形看來,柴老怪的威名仍在,中州是八方風雨會聚之地,想必早就知道柴老怪要來,打聽他們不難,要想什麼辦法先將那姑娘救出來,才好放心辦事。」

    厲昭儀先找了一家小客店,要了一間上房,盥洗已畢,吩咐了店家,便飄然走出大街,信步而行。她知道柴老怪父子是目空一切,不會有絲毫顧忌的,他們一定是找一家最大的酒樓,去痛飲好酒去了。要想知道那姑娘的下落,必先知道他們父子的去處,也好從他們的說話口風之中,尋找消息。

    中州東大牌樓有一家名傳遐邇的酒樓,名曰不醉無歸,專賣各種名酒,諸如,大曲、高梁,茅台,汾酒……有名皆備,無酒不名。而且,他們自己家還釀一種「百花釀」,入口甜如蜜,醉後人不綿,比起那些性烈的大曲茅台,又別有一種風味。

    厲昭儀慢慢地逛到「不醉無歸」,只見燈火輝煌,刀勺亂響,端的好買賣。迎門掛了一付大對聯,燙金大字,寫得龍飛風舞。

    上聯寫的是:「座上客常滿。」

    下聯寫的是:「樽中酒不空。」

    這雖然是兩句常見的話,如今掛在這裡,倒是非常貼切,入木三分。

    橫額四個大字:「不醉無歸」。

    厲昭儀心裡想道:「好氣派!那柴老怪父子一定會選中此地,放懷暢飲的,只是酒客太多,一時還不知自哪裡尋找。」

    她正是如此躊躇時,突然聽到一陣呵呵大笑,從樓上窗口裡傳下來,接著有人狂聲笑道:「果然好酒!店家!你與咱們好酒好菜多多拿上來。」

    厲昭儀姑娘一聽,可巧!那說話的不是柴老怪父子是准?她從容舉步,登樓巡視一周,在靠近窗口找了個獨座,隔著一道屏風,就是柴老怪父子他們,他們說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進耳朵裡。

    厲昭儀隨意要了一點下酒的菜,斟著一杯酒,在獨自小酌,可是她的耳朵,幾乎是凝神傾聽著旁邊柴老怪的每一句話。

    可是,隔著屏風的柴老怪父子,盡說些不相干的事,厲昭儀聽得暗暗地著急,隔了一會兒,竟然,赤髮閻君柴老怪「獨」地一聲,放下酒杯,歎了一口氣說道:「時間也過得真快,當年老夫南下中原,提到老夫的名號,誰個不是畏懼三分,一轉眼,已經又是幾十年過去,少年子弟江湖老,當年中原武林那一批老人,想必都已經死了,就是沒有死的,恐怕都已經不問世事,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老夫居然還會出馬中原。」

    說完這一段話,柴老怪彷彿又得意地呵呵笑了幾聲。

    厲昭儀在這邊心裡也暗暗好笑,心想:「你這個老怪為什麼不說當年被人趕出中原,真是死要臉,在自己兒子面前還吹呢!」

    接著那柴師基問道:「爹!這次到泰山參加他們什麼會,我們有把握麼?」

    柴老怪哼了一聲說道:「中原各派都是各自為是,只要他們不團結一致,基兒!你的威名就會從這一次泰山之會,名揚四海的,即使他們有一二高手,我們就……」

    說到此處,突然壓低聲音,嘰嘰咕咕,說了一陣聽不懂的話,隨著這一對父子又縱聲狂笑。

    厲昭儀一聽他們盡說有關泰山之會,她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在苗疆,他們已經和夏心寧對過一面,雖然沒有正式換招,柴老怪父子的武功,顯然要比夏心寧略遜一籌。所以,厲昭儀不會為泰山之會的寧哥哥擔憂。倒是眼前這位姑娘若不救她,過了今夜,就一切都完了,好好的一個清白黃花女兒,就要失身在這羅剎小怪的手裡。

    厲昭儀正要想辦法,她想走開去,自己按照每一家客店去尋找,以免在這裡守株待兔。

    突然,柴師基說道:「爹!夏小子那個未過門的媳婦,我對她沒有味口!」

    柴老怪呵呵笑道:「基兒!咱們羅剎一派的人可比不得羅剎國的那些餓狼,他們都是見不得娘們,咱們父子就是不喜歡溜骨髓那玩意兒,誰會對那雛兒有味口?只不過借這機會,臊臊姓夏的那小子吧了!」

    柴師基說道:「其實擺在長興客棧,也不會有人發覺,爹非要派人看守著,倒還成我們一個累贅,明日給扔了算了!」

    厲昭儀一聽「長興客棧」,她也等不及了,放下酒杯,招呼店家算賬,狀至悠閒地走出店門,四下一注意,便匆匆地找向長興客棧。

    長興客棧是一間規模很大的客店,厲昭儀想了一下,再向周圍看了一眼,一捲身閃進一巷弄中,凌空躍起,登上長興客棧的屋頂,她留心下面的燈光,一直便向後進掠過去。

    忽然,聽到屋下有人罵道:「她娘的!為了這麼個臭娘們,要讓我們在這裡看守,酒沒有喝,連熱鬧的大街也沒能去逛逛!真是氣人!要不是……」

    底下的話還沒有說完,話音嘎然而止,只聽得「咕咚」一聲,房間裡的燈光,突然熄滅。

    厲昭儀當時心裡一跳,暗叫一聲:「不妙!」

    她立即從屋上一個滾翻,人在離開屋簷的時候,毫不停留地飄起一式「寒鴉赴水」,從兩丈七八的簷頭,一悠而落,直接就飄向那房門口。

    她腳一觸地,右掌輕輕一推,掀開兩扇門,凝神一看,房裡橫豎躺了兩個人,不用多看,就知道是白天所見的那兩個抬軟轎的人,除此之外,炕上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那姑娘的人影。

    厲昭儀當時心裡一急,正要衝門出去,突然聽到屋上微微地「喀嚓」一聲,厲昭儀這時候才發現,房子的另一邊,還有一個窗戶子,是對內開的,此刻窗門半掩半開,想必方才人是從這個窗戶跑出去的。

    房中無人,久留無益,她掠出房門,一衝而起,剛剛登上屋頂,就聽到前面有人輕輕一聲冷笑,接著人影一晃,從另個屋脊後面,電射而起,向前疾馳而去。

    厲昭儀心裡有些納悶,她想道:「既然是來救這位姑娘的,自然不是壞人,而且一定是與這位姑娘有關連的,我倒是可以放心了。但是,人被你們救走了,為何還留在這裡,故意露聲顯意,這不是有些逗人的意味麼?我倒要看看你是何許人?」

    她心意一定,立即展開絕頂輕功,向前追過去。

    前面那條黑影,輕功極為不弱,而且看去身材矮小,分明不像是個大人,厲昭儀越發地奇怪了,她腳下一加勁,接連幾個「雲梯縱」,從高空向前疾撲,眼看著就要追到了,突然前面那黑影向下一沉,倏地不見。

    厲昭儀也隨著向下一落,只聽見刀勺之聲不絕,她再慢慢地走到亮處,四下一看,原來竟是「不醉無歸」的後進雅座。

    厲昭儀把人追丟了,心裡倒是有些不痛快,她只好準備到前面去,看看柴老怪父子走了沒有。

    突然,從前面走過來一個小娃娃,也不過只有十歲光景,穿了一身紅衣,笑嘻嘻地睜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粉妝玉琢,惹人喜愛!

    這娃娃打從厲昭儀的身邊經過,那一對圓眼睛在厲昭儀身上打了個轉,然後笑嘻嘻地,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來了!」

    厲昭儀聞言一震,她忽然想起來,這個小娃娃莫非就是方才追丟了的那個人麼?可惜當時隔得太遠,沒有看清楚,如果是他,這娃娃是什麼人的孩子?

    厲昭儀正要轉過身來,跟過去看看攜帶這孩子的大人是誰?他們把才纔那位姑娘救到哪裡去了?

    她還沒有轉身,突然前面一陣腳步聲,一陣呵呵大笑,這笑聲有些狂,也有些粗獷,隨著有一個人大聲說道:「老夫倒要看看,是哪個三頭六臂的人物,敢在老夫面前挑釁。」

    厲昭儀一聽這說話的聲音,當時一愕,心裡閃電一轉:「這不是柴老怪麼?他怎麼趕到後面來了?是誰惹了他呢?是方纔那個小娃娃麼?相信他還沒有那麼大膽吧!」

    厲昭儀正如此一怔,前面柴老怪父子已經火爆爆地大踏步進來。

    柴老怪一見到厲昭儀不覺咦了一聲,皺著眉頭問道:「難道是你麼?」

    厲昭儀沒有回答,一則因為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找柴老怪,再則她也不知道方纔那個小娃娃搗什麼鬼,三則她看不慣柴老怪那種目中無人的樣子,所以,一時她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才是合適。

    柴老怪兩道眼神,像電閃一樣,在厲昭儀身上一轉,厲聲說道:「小娃兒!你簡直是找死嘛!」

    柴老怪說得聲色俱厲,突然他又一回頭,對柴師基說道:「基兒!拿住他!問問他打什麼討死的主意!」

    柴師基連話也懶得說,從後面跨一步上前,伸出右手,毛茸茸的大手掌照著厲昭儀抓來。

    厲昭儀心裡想道:「這倒很好!遲早要算那筆賬的,現在就這裡了結吧!」

    她一點也不慌不忙,一閃身,她便施展天山絕技,準備一舉手將柴小怪折在當場,然後,她再表明身份,讓柴老怪吃驚。

    幾乎是與她這樣一閃身的同時,突然身後有說道:「柴柯夫!你找錯了人。」

    柴老怪立即一揮手,叫道:「停!」

    他向後面看去,厲昭儀也收住將發的招式,轉面看去,只見從後面雅座裡走出來一老一小兩個人。

    走在前面老的,葛巾青袍,隆準長鬚,長得非常清矍,左手提了一隻小箱子。後面那小娃娃,正是方才經過身旁的小孩。

    柴老怪閃著眼睛問道:「你是誰?」

    那長鬚清矍的老人微微地笑道:「你不認識我是誰,我卻知道你,你是北疆邊塞的羅剎一怪柴柯夫。」

    柴老怪怒道:「老夫問你是誰?」

    那老者說道:「老朽也有個小小的名號,只不過你不認識罷了。中原武林送給老朽一個綽號,叫活華陀,實則老朽真名實姓叫古照文,柴柯夫!你大概也曾聽說過吧!」

    這回大吃一驚的不是柴老怪,而是站在一旁的厲昭儀,而且她在大驚之餘,突然又有一股難以抑止的高興,她曾經從寧哥哥口中,聽說過這位武林神醫的大名,想不到會在這裡邂逅。

    可是,厲昭儀這份喜悅還沒有了結,她又起了一陣驚惶,因為她聽到柴老怪說道:「原來你就是活華陀!據說中原武林很是稱讚你,說你是藥到病除,活人無算,今天老夫倒要看看你可能醫活自己的命?」

    厲昭儀深知這位老怪的厲害,若說真本事硬功力,活華陀是否能抵得住,還有問題,若說到弄毒,活華陀空有一身醫道如神,恐怕擋不了柴老怪的一根赤髮閻王針。

    常言道得好:「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厲昭儀一旦知道這位老人是活華陀,如何能叫她不關心呢?

    當時她正要設法提高活華陀的警覺,忽然聽到活華陀呵呵地笑道:「柴柯夫!多謝你的誇獎!其實老朽這點小技,欺世盜名,說來真是慚愧。過去在武林中,雖然也曾救過幾個人,但是,常言道是:藥能醫病不能醫命。老朽也不過是遇到幾個命不當絕的人,投以藥帖,適逢其惠罷了!其實真正命中注定要死的人,就是有濟世仙丹,又有何用?譬如說:今天老朽遇上你這位羅剎老怪,要是命中該死,慢說老朽這個冒牌的華陀,就是真正華陀再世,還不是束手斃命而已。」

    柴老怪得意地笑道:「老兒!你既知如此,何苦要來找麻煩?是你活得不耐煩麼!」

    活華陀也笑著說道:「柴柯夫!老朽的話還沒有說完,方纔我說,命當該死,華陀再世,無法活命;但是命不當死,你這位赤髮閻君也就勾不走老朽的魂魄。」

    柴老怪怪叫一聲說道:「老夫看看你是不是該死!」

    活華陀搖著手笑著說道:「柴柯夫!你休要怪叫,震驚酒客,惹人注意。你我同出東關,東走五十里,在驪山之麓,有話我們慢慢地講。」

    柴老怪眼睛一轉,指著活華陀說道:「老頭兒!你想逃走麼?」

    活華陀輕輕地哈了一聲說道:「原是我來找你,豈有逃走之理,我要逃走,又何必先來找你呢?」

    柴老怪大概也覺得活華陀這幾句話說得很有道理,當時齜著一對獠牙,怪笑了幾聲說道:「古照文!你要是冤老夫白跑五十里路,下次見到你,老夫連話都不要問,就要你死活不得,折磨你半輩子。」

    他回頭向柴師基說道:「基兒!你且先去客棧,我去看看這老兒耍的什麼花樣。」

    這一對怪父子留下險惡的一瞥,滿臉不屑地走了。

    活華陀這才對厲昭儀說道:「年輕人!你快走吧!此後少惹身外麻煩。」

    厲昭儀本來上前就要說明自己身份,突然聽到活華陀如此一說,不由地一愕,她不由得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做錯了什麼事麼?」

    活華陀笑笑道:「老朽這個小朋友是認為你做錯了事,但是,老朽卻不以為然,年輕人見義勇為,仗義伸手,那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不過,你從太白山盯到中州,你太有耐心,熱心過分,難免就令人懷疑。」

    厲昭儀啊了一聲,頓時她覺得非常委屈,但是她又覺得很好笑,她看了看身上的男裝打扮,點點頭說道:「原來你們以為我去救那位姑娘,是心存不軌麼?」

    活華陀笑了一笑,伸手撫著小杜縝的頭說道:「我們相信你是好意,所以不讓你與柴柯夫相撞,現在老朽要謝過你的好意,同時老朽也要奉勸你,離開中州,因為救人的事,往往自己要被人救,我們再見吧!」

    說著話,他帶著小杜縝匆匆地走了。

    厲昭儀目送他們去後,真是一肚子又好氣,又好笑。她心裡暗想道:「他們原先以為我這樣對一個陌生女子熱心相救,認為我是不存好心,後來又認為我武功不濟,無能救人!這真是……」

    她想到這裡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你這位活華陀,醫道高明,眼力卻是這樣差勁!我若不是看在寧哥哥的份上,我真不去管這檔子事。」

    厲昭儀她當然不會恨活華陀,但是,她覺得那小孩刁鑽得厲害,原來他是成心引柴老怪來讓厲昭儀相遇,他好在一旁看熱鬧。

    她想了一下,立即走出店去,匆匆地走出關外,前往驪山,是一條大道,好在此時行人早絕,厲昭儀全力展開輕功,直如流星趕月一般,在夜色中,連人影也難得一見。

    厲昭儀這時候心裡多少有些鬥氣,再則她要在柴老怪和活華陀之前,趕到驪山。

    五十里路一頓跑下來,厲昭儀的身上也微沁汗水,眼看著驪山就在眼前,姑娘心細如髮,她立即緩下身形,挺身上拔,藏身在大樹之上,看清楚情形再作打算。

    就在她這樣一登樹頂,立即看到驪山之下,有兩條人影在那裡晃動。厲昭儀當時心裡一愕,暗忖道:「我因為毫無顧忌全力奔跑,一定會比他們快,難道他們也是拚全力跑來的麼?斷無是理,他們要養精蓄銳準備拚命的啊!」

    此時下弦月漸漸起於山尖,夜已經過半了,藉著朦朦月色看過去,厲昭儀發覺那兩條人影,絕不是柴老怪和活華陀。

    她不禁想道:「那是誰呢?難道活華陀請來了幫手?」

    她還沒有想完,突然遠處有嘯聲,柴老怪果然不凡,風馳電掣而來,而且故帶嘯聲示警。

    隨在他後面不遠,活華陀和那小孩,也騎著兩匹快馬,疾奔而至。

    不用說,從這一點上,厲昭儀已經看出活華陀心存怯意,因為他怕消耗精力,所以特地騎馬而來,他愈是這樣用心,愈是說明他自知不是柴老怪的敵手。

    厲昭儀心裡奇怪:「既然知道惹不起柴老怪,又何必故意挑釁?人救走也就算了,豈不是甚好麼?」

    她心裡又不由而然為活華陀擔心,她深知柴老怪毒器極多,即使他不使用「赤髮閻王針」,任何一個毒器,都足以令人招架不住。

    她知道此刻柴老怪是將心神用在活華陀那邊,而活華陀更是全神貫注在柴老怪的一舉一動上,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動靜,她便從樹上悄悄地飄身下來,蛇伏而行,溜到相距他們約在兩丈左右遠近。

    活華陀下馬之後,原先那兩個人影,也隨之不見了,只見他對那小孩低低地說了幾句話之後,便昂然走向柴老怪,相對而立。

    柴老怪突然厲聲說道:「古老兒!你將老夫請到此,有何事相煩,快點說!」活華陀微笑說道:「無事自不敢請你來到此地,老朽今天晚上有兩件事要請尊駕慨然俯允。」

    柴老怪「哦」了一聲說道:「原來你是有求於我?古老頭!你弄錯了人,你沒有打聽,老夫赤髮閻君,從來不可憐別人,除非是老夫高興,否則就是你再哀聲懇求,也是無用。」

    活華陀不動聲息,沉著地說道:「柴柯夫!這兩件事你答應固然很好,不答應今天也要你答應。」

    柴老怪一聲尖嘯,人幾乎跳將起來叫道:「老兒!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言猶未了,隨手一劈,迎頭就是一掌,別小視他這樣隨手一掌,他在火躁之中,提足了五成以上的真力,等閒人只要這樣一掌,就要撒手倒斃。

    活華陀不慌不忙,彷彿是胸有成竹,右手拂出大袖,一招化解架式「流霞繞匝」,人也隨著輕飄飄地閃到一邊,並且口中說道:「柴柯夫!老朽話未說完,你如此火爆動手,哪裡有一點一代高手的風度?」

    柴老怪想了一想,停下手來說道:「赤髮閻君一向所知只是『順者生,逆者死』,管他什麼風度不風度。好吧!你說吧!讓你老兒說完,反正要你死在驪山,你就無法活到中州,你說!」

    活華陀從容地走回到原來的地方,沉聲說道:「請問你這次南下中原,所為何事?如果你是住厭了北塞荒涼之地,要到中原來遊覽一番,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盡可到處散心,但是,如果你要前往泰山參加元宵節的聚會,老朽勸你休要前往。」

    柴老怪陰沉沉地問道:「為什麼?」

    活華陀正色說道:「泰山之會,本是關係一樁兩代恩仇的私人約會,如今不知由於何人的傳播,趨勢所示,規模愈來愈大,這是武林一次大聚會,如果不慎有人引入其他恩怨,藉機生事,那將是武林一次大劫。」

    柴老怪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活華陀又接著說道:「你羅剎一怪本身恩怨太重,如果你要參與這次大聚會,無疑地將會為武林帶來一次大劫。」

    這幾句話厲昭儀聽在心裡,很明白活華陀的用意,老實說這不是活華陀的一番關切武林的至上善心,而是為夏心寧打算的一種私心。

    像柴老怪這種人,參與了泰山之會,自然是對夏心寧增添煩擾,活華陀只好借堂堂之詞,要求柴老怪不要參加,同時言語之中,還暗示著,你柴老怪是被中原武林趕走的人,你又有何面目再回到中原來?

    厲昭儀在暗裡為活華陀擔心,像柴老怪這種人,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服的?活華陀為何這樣不知好歹?

    果然!柴老怪大笑起來,指著活華陀說道:「古老兒!你這幾句話聽起來,倒很像有理,但是,老夫覺得你是一張紙光畫個鼻子,你好大的臉!你憑什麼能在老夫面前說這等話。」

    他說著話便邁步向前逼將過去,一雙眼睛迸射著殺氣,活華陀一點也不在意,他伸手作勢,朗聲說道:「柴柯夫!你也忒過狂妄,老朽在中原武林,也小有名頭,難道如今連勸你的資格都沒有麼?」

    柴老怪嘿嘿地冷笑,一步一步向前逼過去,突然他腳步一停,此時他與活華陀也不過只有七八尺的相隔,站在那裡大有擇人而噬的模樣。

    活華陀站在那裡不動,神色自如,看在厲昭儀眼裡,暗暗生欽佩之意。

    柴老怪正在一觸即發之際,忽然又問道:「古老兒!你的第二個要求呢?」

    活華陀正色說道:「你柴柯夫也是成名的人物,為何做事如此下流!你劫走海心山海龍王俞化龍的女兒,這種下三等的事,你怎麼做得出手?老朽要請你親向海龍王負荊請罪,以表示你的氣度和坦白,你仍舊不失為是個武林中的好漢高人!」

    柴老怪突然氣得渾身亂抖,鬚髮俱張,厲聲說道:「古老兒!原來你是成心冤弄我,我現在就要你死在眼前,看你能挨得住老夫幾杖。」

    他說著話,一撤腰間,嘩啦啦一陣亂響,九節白骨杖這個奇絕的兵器,出手便是一陣陰寒,一抖手,筆直如一根標槍,照準活華陀點來。

    活華陀他曾經聞聽過,羅剎一怪的九節白骨杖,除了招式奇特,勁道沉重之外,九節白骨之中,每節都藏有絕門暗器,隨時可以發出,令人防不勝防,而柴老怪生平不輕易使用兵器,今天一出手便是九節白骨杖,可見其對活華陀恨到了極致,準備一擊便要將之擊成肉醬。

    白骨杖剛剛點出,突然遠遠地聽到一聲極其尖銳的嘯聲,柴老怪霎時間九節白骨杖一收,側身一頓,這時候就只見一條人影,疾如鷹隼,一路騰躍而來。

    一轉瞬間,幾個騰空疾掠,搶到柴老怪面前不遠,口中叫道:「爹!一個也不能放走他們!」

    柴老怪一雙眼睛陰沉沉地盯在兒子身上,慢吞吞地問道:「基兒!是不是客棧裡出了事?是人不見了麼?」

    柴師基此刻一頭汗水,滿臉憤怒,不住地點著頭。

    柴老怪突然仰天大笑,笑著半晌,才停下來說道:「老夫終朝打雁,想不到今天被雁啄瞎了眼睛!」

    說到此處,話音一變,冷冷地說道:「基兒!你給我狠狠地整他一頓,要他活不成死不得!」

    柴師基立即轉過身,連話都不說,從身上解開一個小皮袋,突然隨手一抖,頓時一片黑,一窩風向活華陀那邊迎頭撲去。

    厲昭儀在暗處看得清楚,她看到那不是羅剎一怪慣使的毒蜂,而是他號稱嚙人生死不得的「萬蟻袋」,發出了一陣嚇壞人的雙翅大黑蟻。

    厲昭儀一看到是「大黑蟻」,她渾身都麻了!因為她曾經聽說過,羅剎一怪的「萬蟻袋」,是他輕易不用的寶貝,一旦使用出來,沾身以後,一個人不消頃刻工夫,便要被大蟻吃得精光,最厲害的是被吃的人,半天不能斷氣。

    厲昭儀為活華陀正捏著冷汗,突然,只見活華陀人向後一閃遠遠地避開一丈以上。

    柴師基矣道:「這種『萬蟻袋』一旦打開之後,若是能讓你避得開,那算什麼厲害的武器?」

    說著隨手一揮,那漫天黑影,就像下雨一樣,緊跟著活華陀追下去。

    眼看著活華陀就要被這一大群黑蟻釘上了,突然,嘶地一聲,從兩旁噴出一陣水霧,高約三丈,廣約四五丈,將眼前整個的地方,罩住了。

    厲昭儀心裡暗暗地哦了一聲,暗自忖道:「原來他和我二哥一樣,早準備用火攻的。」

    她還沒有想完,也沒有看到一點火光,可是那些大黑蟻就像被火燒到了一樣,紛紛下墜,頃刻之間,一個都不剩,落了一地,周圍七八尺的地上,厚厚地一層。

    活華陀微笑著說道:「柴老怪!既然你不聽忠告,不納善言,彼此以武功較量高低,以決定誰聽准的,也未嘗不可。

    但是,如果你要以這種卑劣的手法,想來對付老朽,老朽自有禦敵之道。你有什麼方法,儘管使來。」

    厲昭儀心裡想道:「怪不得他要引老怪到驪山來,原來他早有準備,看來今天這場較量,柴老怪要吃虧了!」

    厲昭儀如此心頭一寬,柴老怪卻呵呵地縱聲笑道:「古老兒!怪不得你是這樣有恃無恐,原來你早有安排!很好!老夫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妙法,能叫你躲過今天的一死!」

    活華陀一揮,讓那兩邊噴出來的水停住,他含笑說道:「老朽只是略諳醫道,別無所能!方才也不過是配了幾味藥水,專門用來對付這些爬蟲飛蟻,哪裡有,什麼妙法?」

    柴老怪回頭對柴師基說道:「基兒!你在這裡斗住他!」

    柴師基一聽,立即撤出九節白骨杖,向活華陀猛撲過來,上手一連就是幾招絕著,頓時將活華陀困在九節白骨杖當中,在竭力地招架還手。

    那柴老怪冷冷地笑了一下,點點頭說道:「老夫要看看你老兒安排了多少幫手?準備了多少藥水?」

    他騰起身來,便向四周撲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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