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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夜斗老鴉驛 晨渡海心山 文 / 玉翎燕

    「一:竹瑟與佛無緣,塵緣未了,善自持身,前程燦爛幸福,將來遇有適當有緣人,可將玉簡中所載之南海絕學相傳,若有緣人不易得,寧將玉簡沉於南海之底,毋使貽害武林。

    二:『雪鏤』神劍雖傳夏心寧,一旦銀劍尋得,『五陽秘笈』武功能發揚光大,『雪鏤』當送還南海潮音庵,若無人接受則封存庵中。

    三:臭皮囊可置於潮音洞內,此洞永封,聖跡不再。」

    路竹瑟跪在佛堂之內,流著眼淚,不敢哭出聲音,靜靜地默禱半晌之後,悄然退出庵外,此時天色已經大明,潮聲漸退,紅日乍升,海上薄霧漸消,但見微波粼粼,湛藍一片,正是風平浪靜海不揚波的天氣。

    路竹瑟嚴肅地對夏心寧說道:「恩師遺言,交待得清楚,我安葬恩師遺體之後,要在此地靜守一段時期,以追思恩師昔日待我之厚。夏小兄弟!你請吧!好在恩師遺言說得明白,路竹瑟塵緣未了,少不得還要在紅塵中隨波逐流,我們自然後會有期。」

    夏心寧默然地點點頭,他恭恭敬敬地對著潮音庵大拜幾拜,站起身來,對路竹瑟拱拱手說道:「竹姨!在臨行之前,我還要向你請教一件事,記得在我和老哥哥駕舟來到潮音巖之前,遠遠地聽到竹姨高呼勝黛雲的名字,但不知是否竹姨與勝黛雲有約?」

    路竹瑟點點頭說道:「我和勝姑娘不但有約,而且相約之事,與你夏小兄弟有關。」

    夏心寧大感驚訝,他實在想不起她們之間相約之事,何以與他有關?他插不上嘴,只有眼瞪瞪地望著路竹瑟,說不出話來。

    路竹瑟便將勝黛雲姑娘與她相遇的經過,以及大悲庵分手相約再見於南海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夏心寧大驚失色,而且心中還有無限的悲痛,他可以想像得到勝黛雲姑娘那種哀慟欲絕的心情,都是由於他在黃山白雲壑之事而起。但是,夏心寧是個懂得禮貌的年輕人,他抑止住自己內心的焦急和傷心,沉靜地等待路竹瑟說完之後,雙手抱拳,深深地一躬到地,沉重地說道:「竹姨對黛雲妹妹的救命之恩,我應該在此向竹姨致謝,同時,對於黛雲妹妹未能如期到南海潮音巖來赴約,不管她是為了什麼原因,我也應該代她向竹姨致歉。」

    惡扁鵲搶著說道:「老兄弟!你怎麼倒客氣起來了。」

    路竹瑟說道:「勝姑娘沒有前來南海,一定是有了意外。這種意外是好是壞?很難預料,所以我才天天站在潮音巖上,翹首企盼,希望她能夠翩然而來,除去我心中的疑慮。」

    惡扁鵲卞言三說道:「勝姑娘一身功力極為不凡,一般宵小之輩,決不是姑娘手下之敵,常言道是:吉人天相,相信勝姑娘不會有什麼意外。恐怕是到了金沙大漠,那位厲姑娘功力未成,金沙一老由老前輩留她多住一段時期,也是情理中的事。」

    夏心寧自然聽得出這是卞老哥哥安慰他的話,但是,這些話倒也未嘗沒有理由,如此心意一動之下,他毅然地拱手說道:「多謝老哥哥的安慰,我此刻真正是要告辭了。」

    路竹瑟說道:「我和言三本也應該陪伴你走一趟天山,但是,恩師方才圓寂,不能遽爾遠離。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她說到此處,便指著潮音庵的右側說道:「夏小兄弟!隨我到那邊去。」

    走到臨海巖邊,只見有一隻極其別緻的小舟,停靠在巖下,舟中帆槳俱全,路竹瑟走到巖下,解開纜繩,交到夏心寧手裡說道:「這隻小舟,是先師精心設計,舟身雖小,卻能擋得住大風浪,夏小兄弟駛過對岸,繫在岸邊,自然有人會送回來。」

    夏心寧一再稱謝,躍身下舟,方自拿起木槳,路竹瑟忽然問道:「夏小兄弟!你此行目的,是否已經決定走一趟天山金沙大漠?」

    夏心寧只微一沉忖,便朗聲答道:「勝黛雲妹妹下落不明,彼此懸念,自是應該早日尋獲,各釋心頭重負,但是,師門銀劍遺失,一日不能重新找回,衷心午夜難安。」

    惡扁鵲卞言三搶著說道:「老兄弟!如此說來,你是要先公而後私了!此行目的不是金沙大漠,而是前往青海。」

    夏心寧點點頭說道:「老哥哥覺得小兄弟如此決定,有否值得商榷之處?」

    惡扁鵲歎道:「老兄弟!你能如此,我這老哥哥夫婦何言?但願勝姑娘能及早來到南海履約,老哥哥到時候也少不得要陪她們到青海走一程。」

    路竹瑟也接著說道:「夏小兄弟!在這臨行之前,我也有兩句話奉贈。」

    夏心寧拱手說道:「竹姨有何指示,一定奉為終身圭臬。」

    路竹瑟說道:「事到頭來須放膽,理在直處氣要平,夏小兄弟的品德、性情、武功、文采,都是無話可說,若能在歷練江湖方面,多下功夫,將來領袖群倫,為武林造福無涯。」

    夏心寧凜然領受這臨別贈言,一再稱謝,轉身揮動木槳,離開潮音巖,趁得海風,扯起風帆,偏巧遇得順風順潮,不消半日時間,便到達對岸,棄舟登陸,便開始他橫斷中原數省,取道西北之行。

    夏心寧在啟程之初,心裡就有了一個估計,目前已經是十月上旬,相隔明年元宵節日泰山之會,只剩下兩個多月,為時無多,已經不能再作耽擱。於是,他幾乎是日夜兼程,沿途換馬,居然不出七天,趕完了將近兩千多里的路程,越過長城,北望涼州,南下古浪,歇足在青海邊境的老鴉驛。

    夏心寧在老鴉驛住下來以後,他鬆了一口氣,鞍馬勞頓,雖然沒有將他累倒,但是長途跋涉,日夜兼程,任憑是鐵打的羅漢,也有說不盡的疲勞。

    然而,當夏心寧在老鴉驛一家客店裡歇下來,剛剛松下心情,卻又立即面臨著一個迷惘,使他衷心惶惑,一時無法安靜下來。

    夏心寧如此千里迢迢,來到青海,其目的就在追尋銀劍,但是,他所獲得的線索,只是白雲壑裡苟夢千苟癩子所說的「銀劍被攜往青海」,至於攜來青海何處?交與何人?則茫然無知。青海偌大的地方,慢說夏心寧沒有時間,就是有時間,如此茫茫人海又能向哪裡去尋找?

    夏心寧想到這裡,真有無限的懊惱,他覺得難怪路竹瑟在臨行之時,要他多注意歷練江湖,他自己此時也感到欠缺老練,如果在啟程之先,多作研探,何至今日到達青海之後,有茫然無緒的痛苦?

    他心裡沉重而煩躁,扣上房門,步出客店,信步街上,他要在這個西北邊陲的驛鎮,找一處酒店,來借酒澆愁。夏心寧是個不善飲也不愛飲酒的人,但是,他忽然發現人在某個時期非常需要酒,正如他目前一樣,煩躁、彷徨、沉悶……儘管他不善也不愛飲,卻不能不希望用酒來一澆塊壘。

    他如此信步走去,忽然,他發現一件事,這個水陸通衢的驛鎮,卻有著不尋常的熱鬧,而且,很容易看得出來,鎮上所以如此熱鬧,那正是由於外來的客商突然增多,在街上行走的人,雖然不是摩肩接踵,卻也是熙熙攘攘來往不絕。

    夏心寧如此稍稍一注意,他立即又發覺得到,從這些人裝束看來,不但是來自各地,而且,都是武林中的好手。前者可以從服飾上看出來,後者在舉止動作上,更是一目瞭然,瞞不過夏心寧的眼睛。

    這個發現,使得夏心寧心裡一動,暗自忖道:「各地武林好手,如此雲集此間,決不是一件平凡的事,究竟是什麼事能將這些好手遠從千里之外,吸引到這裡來?」

    夏心寧便忍不住要隨著街上的人,慢慢地向人多的地方走過去。

    突然,一陣蹄聲震動,夾雜著一陣人聲吆喝,夏心寧心裡自想道:「街窄人多,這是何人偏偏要在這街上馳騁?這豈不是有意惹禍麼?」

    他心中正如此想著,忽然耳邊一聲叱喝:「滾開!」

    隨著呼地—聲,鞭影閃動,一根皮鞭落向夏心寧的頭來。

    夏心寧不覺一愕,心想:「這是什麼規矩?」

    一股怒火,騰然而起,他立下腳步,正待伸手抓住皮鞭,將那人拉下馬來,好好地教訓他一頓,說時遲,那時快,忽然人影一閃,隨著一聲叱喝:「下來!」

    真是如響斯應,「噗通」就像倒了半截牆,震得地上塵土四濺。夏心寧這才留神看去,一個紅巾包頭的黑臉大漢,摔在地上齜牙咧嘴,哎唷哎唷抱著膀子直叫痛,在他身旁空著一匹馬,在那裡頓足噴氣。

    再回頭看自己身旁,站著一位青衫相公,長的極為英俊清秀,手裡拖著一根皮鞭,嘴角上正掛著一絲冷笑,望著地上那個黑大漢。

    那個黑大漢唷了半天,忽然瞪著一對牛眼,對那位相公說道:「好小子!有種你就別走!回頭老子要你吃不完兜著走。你要走,你就是孫子……哎唷!」

    他話還沒有說完,左頰上已經留下了一條血痕,那位青衫相公用手中的皮鞭指著他說道:「你嘴裡再不乾不淨的,就要小心你的狗命。」

    夏心寧眼看著旁人為了自己的事,起了糾葛,他不能不說話了,他拱拱手,向那位身穿青衫的年輕相公說道:「兄台!這等人理他作甚?休要沾污了尊手,饒了他這一遭算了。」

    那位青衫相公本是側面站在那裡,此時回過身來,但見他臉上一紅,也拱手還禮說道:「這種狐假虎威的小人,最令人可恨,在這樣狹窄的街道上縱馬馳騁,已經是不對,他偏還要無禮傷人,若不給予懲罰,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夏心寧拱手說道:「兄台不必和他一般見識,他已經得到薄懲,也就算了,只是兄台對在下有救援之德,在下倒要向兄台深致謝意。」

    那位相公臉越發地紅了,他正要說話,忽然只聽得周圍站著看熱鬧的人,一齊嚷嚷地叫道:「來了!來了!」

    夏心寧一聽心裡一動,不覺抬起頭來,向那邊看去,只見兩匹馬向這邊馳來,馬的後面,另有兩匹青騾,駕著一輛墨綠色的碧油大車,蹄聲得得,車聲轔轔,向這邊輕馳過來。

    來到近處,前面兩匹馬勒韁停住,馬上的大漢翻身落馬,撥開人群,叉手站在那個黑大漢的面前問道:「二楞子!怎麼搞的,是誰整了你?」

    那黑大漢翻了翻牛眼,伸手指道:「就是那小子……」

    他如此一指,才發覺那位青衫相公蹤跡俱無,早已經走得不知去向。他張著嘴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夏心寧這時候也有一點詫異,他也沒有注意,這位站在身邊的青衫相公,突然間到哪裡去了。

    那兩個大漢暴躁地問道:「二楞子!你真是混球!到底是誰?你難道都說不出來麼?」

    那位叫二楞子的黑大漢,怔怔地坐在地上,張著大嘴,說不出話來。突然,這時候夏心寧上前走了一步,迎上去說道:「兩位不必多問,這位黑大哥是在下失手將他帶到馬下,但不知兩位有何見教!」

    夏心寧如此一出頭承認,倒使那兩個大漢一陣意外的發愣。兩個人轉過身來,將眼神盯在夏心寧身上,仔細地打量,他們覺得這位年輕的相公,別有一股英氣凌人,但是,他們也想不透他憑什麼能將二楞子從馬上折騰到地上來。

    這時候四周圍著看熱鬧的人,愈來愈多,大家都在說笑著,都是抱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心理,看人家鬧事。

    這兩位大漢打量夏心寧一陣之後,其中一人冷笑說道:「朋友!你知道二楞子是什麼人的手下麼?」

    夏心寧毫不為意地說道:「在下不知這位大哥是何人手下。」

    那大漢突然厲聲叱道:「打狗還要看主人面,朋友!你就這樣不思考後果,貿然動手麼?」

    夏心寧微微笑了一下說道:「這位大哥鬧市馳騁,揚鞭亂打,在下才給他一點教訓,有什麼後果,在下自然擔當。」

    那大漢喝道:「那很好!你擔著吧!」

    揚手就是一巴掌,照著夏心寧的臉上摑下來。

    夏心寧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只抬起手來輕輕一撩,口中說道:「朋友!你這樣動手亂打人,難道就不思考後果麼?」

    言猶未了,那大漢哎唷一聲,捧著手腕,踉蹌地退了好幾步,哭喪著臉,呆在那裡說不上話來。

    另一個一見同伴吃了虧,怒火上騰,探手從腰間拔出一對紫溜溜的雙刀,大聲吼罵道:「好小子!你裝豬吃虎,今日要是讓你逃掉了,你家二爺就算栽了。」

    人剛剛往前一撲,就聽得人叢外面有人鶯聲燕語地說道:「馬老二!你歇著一邊去吧!你們早就栽了,還有臉在那裡說啦!」

    手執雙刀氣勢洶洶的大漢,這一瞬間頓時變得像隻貓一樣,乖馴無比地立即收起雙刀,喏喏連聲,退到一邊連大氣也不敢出。

    夏心寧感到有些奇怪,心裡想道:「這人是誰?」

    這時候只聽得人叢外面有人笑吟吟地說道:「借光!借光!各位請讓我到內面去料理一下私事。」

    看熱鬧的人,都被這銀鈴樣的聲音震懾住了,紛紛地向兩旁閃開,讓出一條路來,只見人叢外面停著一輛大車,此刻從車上,正裊裊婷婷地走下來一位麗人。

    高髻雲鬟,柳眉鳳眼,嘴角上微微帶著一份笑意,臉上白嫩得像是吹彈得破,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絲絹薄紗,攔腰束著一根水紅色的帶子,隱隱約約露著裡面猩紅色的內衣。看年紀也不過二十上下,可是讓人一眼之下,便能覺出她那種絕頂的風騷,蓋世的風流。

    她婀娜多姿地從那一截人巷中走過來,根本沒有理會四周那些貪婪的眼睛,只是笑吟吟地走到人叢裡面,先向著那三個大漢說道:「你們三個還不走,難道還等著派人來抬你們不成?」

    那兩個大漢,連那個二愣子都像如蒙大赦一樣,悄悄地退出人群,走得不聲不響。

    她這才笑吟吟地抬起頭來,望著夏心寧半晌沒有說話,她這一望不打緊,把夏心寧看得滿臉飛紅,不好意思起來。

    她咦了一聲,接著笑吟吟地說道:「聽你方纔那幾句話,倒是挺老練的,怎麼這會兒又嫩起來了?」

    夏心寧一見她這份神情,立即使他想起三湘女史紀九茹,對於這類女人,夏心寧只好束手無策,她明明是跟他說話,他卻無話可說。

    僵了半天,他只好拱拱手說道:「請問姑娘有何指教!」

    那麗人掩嘴嬌笑,渾身在微顫著,停了一會才說道:「人也被你打了,我也被你罵了,可是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夏心寧說道:「在下夏心寧……」

    她哦了一聲,點點頭說道:「原來是夏小兄弟!我們能在這裡相會,也算是有緣呀!這兒人多,我們談話不便,改日再談吧!」說著話,點點頭就要離開。

    站在周圍的人,滿以為有一場熱鬧可看,沒有想到三言兩語,這場衝突卻變得煙消霧散,大家多少有些失望。而且,這些人當中,自然也有許多輕薄之徒,見這位女客體態風騷,言談風流,哪裡肯放過這樣一次調笑的機會,早已將原先讓開的那條通道,又圍得死死地,乾脆就不讓她出來。

    這位艷麗的女客,笑吟吟地走到人面前,毫不遲疑地向人叢當中走去。頓時間彷彿有一股極強韌的勁道,像是洶湧的潮水一樣,不斷地向人叢中湧來,那些蓄意不讓的人,腳下卻不由自主地向兩邊紛紛閃讓開去,而且磕磕爬爬,步履蹌踉,讓開一條大路。

    夏心寧是個有心人,他覺得這個女人來的奇怪,此時他自然發覺到,這個女人有一身驚人的功力,她分明是運用一種罡氣,在逼使那些人讓開一條路。

    那女客走出人牆之後,突然又停下腳步,轉身對夏心寧笑道:「咱們這次見面,方纔我說是有些緣分,既是緣分,就不能不留點紀念,也好留作下次見面時候的憑證。」

    她說著便伸手解開羅裳,從那猩紅色的內衣裡面,摸索了一會,取出一件東西,手一揚,只見紅光一閃,錚地一聲,落在夏心寧的腳尖前面,她頭也不回,盈盈地走上那輛墨綠大車,蹄聲響處,車聲轆轆,又向鎮那頭走去。

    夏心寧這時候低下頭一看,只見腳尖前面一條長約五寸的紅絲帶,上面繡的是一對鴛鴦交頸而眠,小巧精工,在鴛鴦當中,有一根很細的銀針,穿在上面,此刻正插在地上。

    夏心寧伸手拔起這根銀針,拾起這根紅絲帶,正感到有些茫然的時候,忽然聽到周圍一陣驚呼之聲,霎時間,大家都作鳥獸散,走得一個不剩。

    這些人走得很突然,彷彿是被一件突發的事情,驚得倉惶散去。夏心寧心裡有些奇怪,抬起頭來向四周看去,原先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牆,此刻十停散去八九,剩下幾個人,也都露出驚惶之意,匆匆地離去。

    夏心寧自然覺得出這些人如此遽然散去,不會無緣無故的,但是,他卻看不出究竟是為什麼?

    他納悶地向四周看了半晌,眼看著那些人走得乾乾淨淨,他也只好將那個紅絲帶收在身上,慢慢地走去。

    向前走不多遠,見有一家酒店,刀砧鍋勺響得震天價地,裡面熱鬧烘烘,笑語喧嘩。

    夏心寧剛一邁步走進去,那熱鬧的酒店,彷彿一下掉到冰窖裡一樣,一句人聲笑語都沒有,和方纔那樣喧嘩熱鬧的情形,截然是兩個世界。而且,夏心寧立即感覺到所有酒店的客人,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這情形真叫人尷尬的,要是換過一個靦腆一點的人,這第二步就跨不進去。

    夏心寧當時心裡倒也為之一動,但是,立即他就坦然地一笑,邁步直登樓上,招呼店伙,叫來幾味下酒的萊,要了一壺白酒,剛剛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就聽到樓梯上有人登登而來。

    夏心寧正是面對著樓梯,放下酒杯,向樓梯口看去,只見樓梯上走上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頭子,滿臉皺紋,躬腰駝背,穿著一身薑黃色的衣服,紮著褲腳,他一上得樓來以後,站在樓梯口,慢慢地向四周看了一遍。

    樓上的人本來只剩下竊竊私語的聲音,這時候突然鴉雀無聲,變得非常沉寂。

    這位白髮老頭四周看了一轉之後,眼神落到夏心寧身上,頓時滿臉皺紋折疊成一個非常滑稽的笑容,向夏心寧點點頭,便朝著這邊走過來。

    夏心寧見他招呼,便站起來拱手相迎,等老頭走到桌子旁邊,才含笑問道:「老丈尊姓,找晚生有事見教麼?」

    那老頭笑瞇瞇地望著夏心寧,半晌沒有說話。夏心寧此時也變得非常沉著,招呼店伙拿一付杯筷,為他斟上一杯酒,然後他雙手捧起自己酒杯,朗聲笑道:「老丈突然光臨,晚生無以為敬,僅以水酒一杯,邀請老丈坐下一談如何?」

    說著話他一仰頭,嘟嚕一口,干了手中一杯酒,照了一下酒杯,那老頭笑著點點頭,也將手中的酒乾掉。

    夏心寧放下酒杯,剛一伸手,示意讓客請坐,突然那老頭左手疾出,快得如同電光火石,一把抓住夏心寧的右腕,向懷中一帶。

    這是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夏心寧身形一個歪斜,腳下蹌踉,隨著老頭這樣一帶,人向前一衝,嘩啦啦撞得飯桌倒在一邊,桌上的幾個碗碟,摔得粉碎,潑得滿地都是湯水酒菜。

    夏心寧本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下,始而一驚,瞬即勃然大怒,他發覺對方的手勁雖然像是用一道鐵箍,緊緊地箍住他的右腕,卻沒有扣死脈門。當時腳下樁步一沉,真力立貫雙臂,右手一翻,一式「鐵喙理羽」,三個手指頭劃向老頭脈門,左手迎胸疾推,拍向老頭「玄機」。

    這兩招快速力沉,來勢極是猛烈。

    那老頭呵呵地從喉頭叫了一聲,撒左手,出右手,中指獨伸,迎向夏心寧的掌心。

    夏心寧左手原式不撤,只是化摧為削,蓄勁收發自如,斜掌力切而下,右掌一旦脫去拘束,威勢大增,一連三掌,印向老頭的前胸。

    老頭連封帶卸,一點也不給夏心寧有可趁之機,兩隻腳站在那裡絲毫不動,從容地將自己門戶封得嚴密非常,而且還騰出一隻左手,凌厲萬分地在掌風中連拍帶抓攻出五六掌。

    夏心寧這時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勁敵了,哪裡還敢有一絲分神?全心貫注,使出自己全副能耐,招架還手。

    兩個人相隔也不過只有一尺的距離,如此出招攻擊,不僅快速非常,而且都是招式未老即收,勁道未發即斂,一轉瞬雙方交換了十幾個招式,看得人眼花繚亂,行家自然知道,雙方性命都是在呼吸之間,說不定一眨眼之餘,酒樓上已經有人濺血橫屍,喪命在當場。

    正是雙方如此性命相搏,展出險招之際,突然人影一閃,從樓梯口出現一個人,快如旋風,捲向老頭的身後,單掌起處,直劈老頭的後腰。

    這老頭聞風知警,剛剛右手一抬「貓兒洗面」,逼開夏心寧迎面一招,左腕反臂一揮,五指遽張如鉤,立即將身後那人的手抓個結實。

    夏心寧一見有人突然為他助拳,倒是意外的一怔,立即雙手一收,腳下一滑,後退了兩步,再凝神看時,只見那白髮老頭手裡抓的那人,正是方才在大街上忽而不見的那位青衫相公。

    夏心寧唯恐白髮老頭傷了他,立即大喝:「老人家快撒手!」

    夏心寧如此一喝,只見那青衫相公轉過頭來,對他微微搖頭一笑,接著又回過頭去,抬起左手,對老頭照了一下。

    夏心寧還沒有會轉來是什麼意思,就只見那白髮老頭張著那癟嘴,啊啊兩聲,立即松下手,站在那裡直愣愣地瞪著夏心寧。

    青衫相公抬手一擺,腳下讓開幾步,分明是示意老頭下樓去。那老頭倒是挺聽話的,收回那一對直怔怔的眼神,又擠出那滿是折疊著皺紋的笑容,躬著腰向樓梯口走去。

    夏心寧一見,立即上前一步朗聲說道:「老人家請留步!」

    青衫相公隨聲而至,站在夏心寧面前,含著微笑說道:「兄台要留住他有何事見教?」

    夏心寧眼望著那老頭一步一步下樓去,便也拱拱手說道:「這位老人家突如其來,而今又如此突如其去,在下要向他請教個明白。」

    青衫相公笑道:「這個老頭既聾又啞,兄台就是再大聲些,他也聽不到。相信他也是奉人所差,不必計較也就算了。」

    夏心寧忽然若有所悟地說道:「兄台認識這位老人家麼?」

    青衫相公臉上一紅,但是立即就含笑說道:「對了!小弟認識他,不過,在樓上的各位朋友,大概也都認識他。」

    夏心寧這才想起來,方纔那位老頭上樓的時候,樓上的人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顯然是認識的!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正待問話,那青衫相公大笑著說道:「兄台酒既未飲,菜又未吃,被這老頭掃興,真是氣人,我們重整酒菜,小弟要把敬三大杯。」

    夏心寧本已飲酒興趣全消,此時一見青衫相公邀飲,便拱手說道:「如此就容在下做東……」

    那青衫相公搶著說道:「兄台身在客中,豈有為東之理?」

    夏心寧笑道:「兄台何嘗不是身在客中?」

    說著話,他便不由分說,招呼店伙,收拾殘餚破碟,重新端正了酒菜,兩個人便淺斟細酌起來。

    夏心寧忽然按住酒杯問道:「還不曾請教兄台尊姓大名,而且兄台身手了得,必系出身名門,請教師門是哪一派?」

    青衫相公臉上又透出一點紅暈,剛說了一聲:「小弟俞良……」

    下面的話便嚥了回去,藉著他喝了一口酒的空隙,含笑說道:「兄台只要知道我叫俞良也就是了,相逢何必曾相識?其他的事情,日後自然有機會奉告兄台。」

    夏心寧見他吞吞吐吐,彷彿有難言之隱,雖然心裡也感到奇怪,但是,也就不便再多問了。便自我介紹著說道:「在下夏……」

    那青衫相公俞良立即笑著攔住他說道:「夏兄姓名小弟已經知道,方才在大街上,已經聽到夏兄自我介紹。」

    夏心寧「哦」了一聲,心裡想道:「原來你方才是藏在一邊,是準備存心看熱鬧麼?」

    想到這裡,他心裡很有不以為然之意,覺得這位俞良,有些藏頭露尾,不夠光明,但是,他一看到俞良那種溫文爾雅英俊瀟灑中,還帶著有溫柔可親的舉止,不覺又將那一份不以為然之心,消失得烏有。

    夏心寧心頭釋然之餘,便又問道:「俞兄方才說認識那位老人家,可否將那位老人家的來歷為小弟說明一二。」

    俞良忽然笑容一收,正色問道:「夏兄真的不知道他是誰麼?」

    夏心寧也正色說道:「小弟乍入江湖,對於中原各門各派,四塞八荒的出名高手,除了偶爾聽到一兩位的名號之外,極少親自目睹,方纔這位老人家一身功力極高,若再這樣雙足不動的對搏下去,小弟說不定就要落敗,像這樣一位高人,小弟真正打聽,豈有說笑之理。」

    俞良點點頭說道:「如此說來,夏兄是真的不知道這老頭是誰了!不過在沒有說到他之前,小弟要先介紹一位人物,此人在白山黑水之間,名極一時,名叫辣手佳人段又青。」

    夏心寧不覺笑道:「這個名字倒是真的沒有聽說過,而且奇怪得很,既稱佳人,為何又號辣手?」

    俞良也笑道:「段又青本人年齡多大,沒有人知道確實的數字,但是她駐顏有術,多少年來她一直是嬌艷如花,天香國色,的確是當得上佳人之稱,但是她為人嗜殺,武功又高,稍一不如己意,便在談笑之間,毀掉別人的性命。」

    夏心寧嚥了一聲,心想:「這位辣手佳人段又青,原來是位女魔頭。」

    俞良又接說道:「段又青不但嗜殺,而且為人淫蕩,廣蓄面首……」

    他說到此處,不覺臉上又微微地一紅,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只要是她看中了的人,便丟下鴛鴦綬與定情針,將之列為面首之一,隨時要聽候差遣,但是,只要是她選中的人,至多可以活到十天半月,便棄之荒山,毀去雙目四肢,留下來喂狼。所以,武林中人只要看見鴛鴦綬與定情針,無不惶然而退。」

    夏心寧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地渾身一震,他急忙伸手到懷中摸去,但是,手停在懷裡,遲遲沒有拿出來。他想一會兒,向俞良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接受她的差遣?置之不理又豈奈他何?」

    俞良搖頭說道:「只要段又青放了鴛鴦綬與定情針,就身不由己了。且不說段又青本人,她手下有一位老奴,此人又聾又啞,而且年已老邁,但是,一身功力衡諸武林,很少有人能擋得他接連三掌。」

    夏心寧霍然而驚,站起身來說道:「俞兄之意,方纔那位白髮老丈,就是辣手佳人段又青的老奴……」

    俞良點頭說道:「他叫啞怪龍申。」

    夏心寧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身上所揣的正是什麼「鴛鴦綬」和「定情針」。不用說,方才在大街上那位嬌艷如花的女人,就是辣手佳人段又青了。要照俞良的說法,她已經選中了我。

    他想到這裡,心裡止不住重重地「呸」了一聲,暗自咒罵道:「活見她的鬼!怎麼就偏偏選到我?」

    夏心寧倒不是畏懼,而是一則他此行的目的,是尋找銀劍,不願意節外生枝,耽誤時間,再則,對於這種女魔頭,夏心寧只有敬鬼神而遠之。三則,段又青手下的老奴,功力已經如此深厚,赤手空拳搏擊,夏心寧力戰不下,若憑長劍格鬥,結果如何,也難斷定,段又青本人自然是要高出龍申一籌,在此時此地,遇到這樣難纏的勁敵,夏心寧心情的沉重,是意料中的事。

    他手持酒杯,默默地飲了一口酒,忽然想到一件事,他連忙向俞良問道:「段又青既在東北邊境,作孽於白山黑水間,為何跑到這樣遙遠的西北邊陲?是不是……」

    俞良笑道:「夏兄之意是說段又青如此意外地到了西北,恐怕其中有詐?是有旁人假冒其名的?我相信沒有人有這種膽量,再說,夏兄能遠自中原江南地帶,來到西北邊陲,還有大街上許許多多的武林朋友能遠自各地來到這裡,段又青為何不能來到這裡?」

    夏心寧皺著眉頭說道:「俞兄!你呢?你是為何來到此地?」

    俞良笑道:「我麼?我是例外!」

    夏心寧也展開眉頭說道:「俞兄!我也是例外。」

    俞良搖搖頭說道:「難道你不是為了舉世聞名的銀劍而來的麼?」

    夏心寧聞言幾乎要跳起來,他睜大眼睛,打量著俞良,沉聲說道:「俞兄!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我是為銀劍而來的?」

    俞良笑嘻嘻地說道:「這又不是一件秘密的事,夏兄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這個驛鎮,突然增加了這麼多武林高手,江湖豪客,哪個不是為了明天在青海海心山所舉行的毀劍大會,而所毀的劍,正是舉世聞名的銀劍,夏兄僕僕風塵來到此地,當然也是為了要看看這把銀劍,這點推想,任何人都可以想得到的呀!」

    夏心寧此時的心裡,真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但是,他是個聰明人,立即就覺察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儘管心裡緊張沉重,他表面上一點也不露痕跡,只是微微地笑道:「說來慚愧!我只道是這件事沒有聲張,原來已經傳遍了武林,說實在的,我只知道銀劍落在青海,倒還不知道毀劍大會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俞良彷彿思忖了一下說道:「明天夏兄到了海心山,自然就會知道其中情形。我們現在不談這些事,還是喝酒吃菜的好。」

    夏心寧接連聽到這兩件事,哪裡還有心情喝酒?但是經不起俞良的殷殷相勸,接連喝了好幾杯,他忽然將酒杯放下,向俞良問道:「俞兄!你明天不去海心山麼?我們何不同行呢?」

    俞良喝了兩杯酒,臉泛桃紅,含著盈盈的笑意,搖著頭說道:「夏兄的好意,我非常願意,但是,很抱歉的我明天先要到別處去辦一件小事,事後我一定趕到海心山,到時候我們再見。」

    他說到此處,抬起頭來望望窗外天色,忽又說道:「啊呀!說再見可真的就要再見了,天色已經不早,小弟要先走一步。」

    他站起身來,雙手扶著桌子邊沿,望著夏心寧說道:「雖然我與夏兄是萍水相逢,承蒙夏兄不棄,彼此一見如故,只是小弟有要事在身,未能與夏兄多作盤桓,但是不知他日再相見的時候,夏兄能否再像今天這樣肯予折節下交?」

    夏心寧朗聲笑道:「俞兄人中之龍,我夏心寧唯恐高攀不上,俞兄為何倒反說這等話?我們明天不是還要在海心山再見麼?到時候我們再長談竟夕,剪燭西窗如何?」

    俞良臉上不覺又紅了一陣,拱拱手說聲:「再見!」

    夏心寧拱手相送,眼見他下樓遠去之後,不覺又獨自喝了幾杯悶酒,心裡感到悶悶不樂。

    照方才俞良的說法,明日海心山特別為銀劍所舉行的毀劍大會,各路好手雲集,無疑地增加了奪劍的麻煩,設若銀劍未能順利奪回,被他們毀去,自己將來以何面目去見外公以及冷三公、勝家二老?

    夏心寧本是豪情萬丈的年輕人,從來沒有一件事能使他發愁。然而今天因為這柄銀劍關係太大了,關係到師祖數十年的聲譽,關係到自己的一生前途,所以,夏心寧無法不使自己產生一種患得患失的心理。

    他搖了搖空酒壺,感到自己有些頭暈,這才放下酒杯,會過酒賬,下得樓來,人感到有些飄飄然頭重腳輕。

    夏心寧本不善飲,如今猛喝這麼多悶酒,竟然有了七分醉意,出得酒樓,迎面吹來一陣冷風,心裡打了一個冷顫,忽然警覺頓生:「我怎麼糊塗?處在這樣險境叢生的老鴉驛,我居然有心醉酒?」

    心神清醒之餘,立即蹌踉趕回客店,閉上房門,靠在床上休養調神,但是,無奈酒意上湧,不覺昏昏沉沉地睡熟過去,慢慢地竟起了微微的鼾聲,進入黑甜夢鄉。

    二更天氣,疏星,薄雲,殘月,為這個小小的古老驛站,憑添無限夜景淒涼。

    突然,夏心寧覺得床鋪一陣顫動,遽然驚醒,翻身便從床上跳將起來。剩下來的一點酒意,早已化作一身冷汗,點滴無存。

    他站在窗前,隔窗望著外面朦朦星光,心裡覺得奇怪,他明明記得床鋪突然一陣顫動,難道做夢?

    他用手捶著自己頭,感慨萬千地說道:「夏心寧啊!你為什麼變得這樣失常,這樣你將要使多少人失望?」

    忽然他想起來一件事,彎腰便向床下看去。

    就在他這樣一彎腰之際,忽然聽到窗外有人笑嘻嘻地說道:「喲!怎麼啦?知道我要來,特地起來迎接我嗎?還真是個可人兒。」

    聲音清脆得有如出谷的黃鶯,悅耳已極,但是,在夏心寧的耳朵裡,就如同蜂子刺了一下,他不由地心裡一震,連忙低聲叱問道:「你是誰?」

    窗外人「喲」了一聲,彷彿是在掩口媚笑,嬌滴滴地說道:「你是存心裝蒜嘛!」

    夏心寧沉聲說道:「你是辣手佳人段又青?」

    窗外人笑顫顫地說道:「我說你是存心裝蒜嘛!知道我來還不趕快開門,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規矩?乖乖地開門,春宵一刻,千金難買,你不要耽誤時間啊!」

    夏心寧忍不住「呸」了一聲,厲聲叱道:「段又青!人言果然不虛,你果然是這樣無恥的人,告訴你趕快離開此地,我夏心寧不為已甚,今夜之事,也不追究,希望你能夠孽海回頭,重新做人……」

    段又青突然在窗外格格地一陣嬌笑說道:「你呀!癩哈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小兄弟!你人小語氣可不小,就活像個七老八十的。」

    說到這裡,段又青突然語氣一變,寒冷如冰的說道:「夏心寧!你要是想多活十天半個月,你就乖乖地出來,要是再不識好歹,告訴你,辣手佳人的手段真正是辣手,你要活固然不能,要死也不易。我給你破例,數十下的思考時間,十下數過,便沒有折衝的餘地。」

    說著話,她果然慢慢地數起來:「一……二……三……」

    夏心寧一聲冷笑,立即功行全身,伸手將「雪鏤」寶劍拔在手中,一拉窗牖,人劍一體,一陣風夾著一股寒芒,閃電捲到窗外。

    夏心寧剛剛如此一停身形,就聽到對面有人「咦」了一聲,語氣之中似乎是充滿了驚訝之意。

    夏心寧寶劍直挑胸前,上護咽喉下護陰,他不敢輕視段又青,所以一出場便將門戶封得緊緊的。

    這時候,他凝神看去,只見朦朦月色之下,辣手佳人段又青比白天更動人,儀態萬千地站在那裡,真是有萬種風情,但是她此刻的眼睛卻停在夏心寧那柄雪鏤寶劍之上,眼神裡充滿了驚訝之意。

    她沒有等到夏心寧說話,忽然臉上笑意全收,嚴顏厲色,兩道眼神就如同是兩支銳箭一樣,凌厲地盯在夏心寧身上說道:「夏心寧!你手上拿的『雪鏤』神劍,是哪裡來的?」

    夏心寧也沉聲說道:「南海心如神尼所傳!」

    段又青斷然叱道:「你胡說!心如老尼生平不收徒弟,更沒有男徒弟,你敢欺蒙我?」

    這「我」字剛一出口,只見她右手虛空一揚,夏心寧早存警覺,處處小心,他將手中寶劍一撤,腳下一滑,向左閃開數尺,說時遲,那時快,他身形尚未落定,就聽得「叭」地一聲,身旁牆壁上石屑灰土紛紛下落,清清楚楚地留下一個手印。

    夏心寧心中一動:「這是百步神拳無形掌之類的功夫,她居然隨意施來,火候十足。」

    他心中如此閃電一轉,立即打定主意說道:「段又青!你不聽好言,以小人之心度量別人,今日之事已無法善妥,此地太窄,客店人多,休要驚世駭俗,你我到外面去,講理比武,夏心寧無不奉陪。」

    他話一說完,身形一擰,藍衫旋開,只見他頭一仰,平地拔起,沖天四丈,不但風聲毫無,而且,去勢極速,落到屋外,向鎮外奔去。

    這一著輕功,足夠讓辣手佳人估計出夏心寧的高低,她微微地冷笑一聲,隨著凌空拔起,輕盈飄逸地隨在後面,保持著不即不離,跟在夏心寧的後面約五六丈遠近。

    夏心寧在老鴉驛也是初來乍到,人地生疏,他出得市鎮之後,只朝著郊外跑去,離開市鎮約六七里,有一叢樹林,林中有一塊空地,夏心寧停下身來,辣手佳人段又青隨後就到,她此刻鐵青著臉,指著夏心寧說道:「南海武藝輕功一項講究的是『飄逸』二字,天龍身法斷不像你方纔那種姿態,你如何能騙得我?快說!你這柄『雪鏤』劍是怎麼得來的?」

    夏心寧倒是很驚訝她對於南海武藝知道得那麼清楚,但是,他對她一再追問「雪鏤」神劍的來由,感到不悅,他沉著臉色說道:「段又青!你憑什麼要追問我這柄神劍的來由?我告訴你是心如神尼所傳,你既然不信,還問做什麼?」

    辣手佳人段又青冷笑道:「夏心寧!若不是你小模樣長得疼人,早就將你毀了!還容得了你在這裡飛揚浮躁。你既然不肯說,就讓我先將這柄劍拿過來,自然會問個青紅皂白。」

    她說著話,右臂一伸,露出欺霜賽雪的臂膀,抓向夏心寧的右腕。

    手指未到,先有一股極柔極韌的勁道,纏將過來,夏心寧的手臂,頓時起了一陣微微的痙攣。

    夏心寧心裡一驚,意動功行,內力疾走如珠,一條右臂就如同精鋼鑄造的一般,就在這一瞬間,夏心寧意念一決,他要在一開始的時間裡,將這位辣手佳人挫退,他知道辣手佳人功力極強,而且黨羽又多,久纏下去,決非良策。

    說時遲,那時快,夏心寧右腕一扭,雪鏤長劍封住對方勁道,左掌急不容緩地前探疾舒,掌心吐勁,十成功力的一掌劈空,推向段又青的右肩。

    辣手佳人右臂及時一翻,揚掌上托,左掌輕輕地一送,嬌叱一聲:「好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言猶未了,雙方使用的都是劈空掌力,隔空使勁,只聽得「蓬」地一聲大震,周圍的樹木禿枝,就如同掃過一陣狂風,唰、唰一陣狂嘯,好不驚人。

    夏心寧腳下一個蹌踉,但是,他聰明巧妙及時使出冷三公所傳的「流水萍蹤」步法,一式「流水下灘」一點不著痕跡的滑過三尺後,又快如閃電地站到原來的地方。

    這時候只見辣手佳人段又青那一身粉紅色的衣裙,激盪了許久,才慢慢地平靜下來,但是,她的臉上卻是充滿著奇怪的表情,久久不能平復。

    夏心寧這一招雖然沒有得利,卻也沒有受挫,他自己有了一個信心,如果換過鬥劍,憑著自己的劍法,再配上「流水萍蹤」步法,可以一挫這個女魔頭,何不利用這個機會,多探聽一下明天海心山毀劍大會的事?

    就在夏心寧這樣微微一頓時候,辣手佳人段又青臉上已經平靜如常,露著一絲淺笑說道:「夏小兄弟!你不要以為方纔那一掌,便可以估計逃得出我的掌心,還是識趣些,先將雪鏤劍交給我,然後再告訴我關於心如老尼的事,這樣,你可以將功折罪,多活一段時期。」

    夏心寧此時早已成竹在胸,他也笑道:「怎麼?堂堂大名的辣手佳人不再施用辣手段,而用懷柔方法取勝麼?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不識趣,如果你辣手佳人不露幾手絕招,今天晚上你就休想從我口中知道任何一件事。」

    段又青格格地笑了一下,剛剛翹起右手食指,點指著夏心寧,還沒有說話,夏心寧卻搶先說道:「不要強作歡顏,你要是能夠在我的長劍下,勝我一招,夏心寧願意就你所想知道的南海情形,傾囊奉告,否則,我也有幾個小問題,請你答覆。」

    辣手佳人段又青仍然是那樣格格地笑著說道:「人長得英俊,處處都要占許多便宜,我不知道今天為何有這樣大的耐心,和你談東說西拉三扯四的,好吧!就照你這麼說,要是你輸了,夏小兄弟!你不僅要告訴南海的事,而且你要乖乖地聽我的話,知道麼?小兄弟!」

    說著就露出了淫蕩之像,媚眼乜斜,秋波橫送。

    夏心寧也不和她再客套,「雪鏤」劍「唰」地一聲,從面前揮起一個圓圈,一道銀芒,一股寒意,在這樹林中一閃而逝,緊接著他左手劍訣一領,大喝一聲:「看劍!」

    辣手佳人段又青格格一笑,嬌軀一扭,迎著夏心寧第一招攻勢,側身探步,彷彿是從劍芒之中,穿身而入,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柄通體墨黑的短劍,她此時卻以劍代指,點向夏心寧「期門」穴。

    她這一招出劍的手法,和她進身的身法,也不是精奇妙絕的,但是,她這一出手,一進身,所表現出來的豪氣和膽色,已經可以說明「藝高人膽大」。

    夏心寧是識貨的,他知道自己先求不敗,然後才能談得到取勝。他不以冒進出招,一招一式都先在「穩」字上用功夫。

    所以,段又青如此先踏洪門,次走偏宮,挺身走險,夏心寧沒有立即捕捉這個機會進攻,因為他相信:如果段又青沒有幾分把握,她決不會如此甘冒生命的危險。

    夏心寧腳下一個盤旋,人向右邊一側,巧使一式「殘荷逐浪」,轉向那邊,手中的長劍不攻卻守,封住左邊的門戶,口中卻輕鬆地喝聲彩:「好膽量!」

    段又青嗤笑一下,突然見她嬌軀前探,右手短劍連翻帶攪,十分奇妙地「枯籐纏樹」,化作一條黑蟒一般,絞向夏心寧的長劍。

    夏心寧樁步沉定之餘,他用了一個「卸」字訣,長劍前刺下滑,他要在「卸」開對方劍勢之後,搶開一輪快攻。

    突然,段又青輕輕地哈了一聲,手中的短劍不但不變化招式,反而順著夏心寧刺來的方向,側用「粘」字訣,貼將上去。

    這是擊劍術中一種反常的現象,對方用「卸」,自己反倒用「粘」,這豈不是給予對方一個可趁之機會麼?

    夏心寧心裡一怔之際,手下便遲了一瞬,就在這時候,夏心寧感覺到手中的長劍,彷彿被一股很大的吸力,將長劍吸過去。

    夏心寧大驚,他知道只要長劍一失偏頭,段又青隨手一絞,雪鏤神劍就難免要應聲落地。

    他慌忙沉腕曲肘,旋身背劍,利用這一旋的力量撒開對方的吸力,閃開八尺之外,怔怔地望著那柄墨黑的短劍出神。

    段又青這才收回短劍,用劍指點著笑道:「這是第二招,十招之內,我要你雪鏤劍出手落地。」

    夏心寧明知道那柄劍有鬼,而且她本身功力極高,十招之內長劍出手固然是她猖狂之言,但是,今天這場拚鬥,要想獲勝,顯然是一件困難的事了。

    夏心寧並不氣餒,但是,他也不衝動,他只是在平靜的琢磨,這正是他最大進步的地方,他在暗暗思忖,如何將這柄怪劍破去,才能勝得了段又青。

    辣手佳人段又青又抬起手中的短劍,笑吟吟地說道:「這是第三招!你注意了!」

    夏心寧突然想道:「我這柄『雪鏤』神劍削金斷玉,無堅不摧,我何不趁著她『粘』上來的時候,用腕力旋劍鋒以對,削斷她的短劍,豈不是解決一大困難麼?」

    他估計自己的腕力,若是全力施為,可以扭斷沉江鐵鏈,如今對付這點吸力,至少是無問題。

    他想罷,雪鏤劍另起一式,橫在胸前,正要攻出,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呵呵的騾馬叫的聲音。

    辣手佳人「咦」了一聲,仰起頭來看了一下天色,接著說道:「糟了!時不我予,算了吧!原以為今天晚上度過春宵,誰料到你是個不解風情的渾小子。現在沒有時間跟你多纏,咱們明天見。」

    夏心寧本來還要攔住她,非要問問海心山毀劍大會的事不可,一聽她說「明天見」,他倒是為之一怔:「什麼?明天見?」

    辣手佳人段又青笑道:「明天你不是要去海心山麼?在那裡我們豈不是又再見了?」

    夏心寧剛剛搶上前兩步,她便搖搖手說道:「我既要走,南海的問題,明天再說,你的問題,也等到明天再問。不過,我告訴你一件事,如果你想趁機逃走,不去海心山,你就休要想活著離開青海境內。」

    她說著話,便昂首邁步,走出樹林,夏心寧站在那裡嚓地一下,將長劍入鞘,並且爽朗的笑著,大聲說道:「咱們明天見!」

    他也走出樹林,向老鴉驛奔去。

    一路之上,他心裡倒有一陣意外的感慨:「像辣手佳人這等高人,如果不那樣心狠手辣,不那樣輕浮褻蕩,豈不是武林之中一位難得的高人麼?真想不透她為什麼會變成這種樣子?難道是天生的不成?如果她不是天生的這樣,為什麼不能使之改邪歸正?」

    他就這樣一路上感喟不已,回到客店,他剛剛從屋上落身下來,便訝然吃驚,原來他住的那間房間,從窗口透出昏黃的燈光。

    夏心寧將身停在房外,摒住鼻息,凝神聽了一會兒,房裡面沒有一點聲音。但是,他明明記得,當他追出房來的時候,他是沒有點燈的,為何現在有了燈光?

    他在房門外思忖一會兒,昂然推開房門進去,房內確實是沒有人蹤,可是,桌上的油燈,點得正亮,而且,就在桌子當中,擺了一張白紙,紙上寫了許多字。

    夏心寧搶上前拿到手裡一看,上面寫著:「辣手佳人深夜親臨客店,我只有驚醒你,否則她從容進得房來,後果就很難想像了,你要引她到郊外去比較高下,我為你擔心,本欲追上去相助一臂之力,只怕弄巧成拙,所以,只好另想他法,及時引開段又青,我並不是輕視你的功力,而是望你養精蓄銳,等待在明天毀劍大會上,一顯身手,我們明天見!」

    後面署名的竟是「俞良」兩個極其俊俏的字。

    夏心寧這才想起,自己因為醉酒,酣然入睡,原來是俞良將自己驚醒,正好辣手佳人及時來到窗外,否則,遲醒一下,正是俞良所說的,後果何堪想像?

    他頓時有一陣發自內心的感激,感激俞良的相助,若不是俞良推醒他,他不但要喪掉性命,更要為自己生命上留下最髒的污點。

    但是,夏心寧又忽然想起:「俞良不是有要事離開了老鴉驛麼?怎麼又在夜裡回來?而且又偏偏及時出現在我的房裡?他既然能回來,又為何不等我回來見上一面?明天結伴同行,豈不是更好?為何留下書柬離去?」

    他覺得俞良的行蹤也有些奇怪,使人覺得他有些藏頭露尾的舉動,彷彿他本身藏有許多神秘。

    他想了半晌,最後自言白語說道:「不再想了!明天見面,不是就可以問個明白麼?」

    看看窗外天色,已經是四更將盡,黎明已屆,夏心寧已經是睡意毫無,坐在床上調息一回,行功一遍,便走出房門。

    店裡住的客人,都已經紛紛起程,店外一片亂烘烘的現象。夏心寧招呼店伙準備一份早點,一個人獨據一角,慢慢地吃完之後,店內的客人,已經走完了,他才走出店來,交待店伙為他換一匹能跑的良馬。

    算過店錢,他隨手給店伙一錠銀子。

    那店伙哪裡遇見過這樣慷慨的客人?將夏心寧送出店門,千恩萬謝打拱作揖。

    夏心寧臨上馬之前,隨便向店伙問道:「以這匹馬的腳程,一天可以跑到海心山麼?」

    店伙聞言一震,連忙說道:「相公!你老也是上海心山麼?」

    夏心寧點點頭說道:「聽說海心山今天有一場熱鬧,特地趕去看看。」

    店伙躊躇了半晌,才說道:「相公!你要去庫庫諾爾,憑這個腳力,半天時光盡可趕到,到了海邊,自然有人接你到海心山。不過,那裡並不是大市鎮,沒有什麼熱鬧可看,你老何必趕去。」

    夏心寧知道這是店伙的關心,自然也是那錠銀子的功效。本來他還想多問兩句,不過看店伙那種害怕的樣子,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目前至少他已經知道了一點,那就是海心山一定不是個好地方,那兒的人也都不一定是好人!否則幾百里遠路的店伙不會有這份懼意,就憑這一點,這錠銀沒有白花,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收穫。

    他點頭向店伙笑了一笑,出得店門,向西出鎮,岔開驛道,沿著路上的蹄痕,催動坐騎,疾馳而去。

    這匹馬倒真是一匹千里良駒,不出半天時光,果然趕到了青海,但見一片浩瀚,風浪滾滾,情勢很是險惡。

    夏心寧下得馬來,站在岸邊,縱目遠眺,沒有看見一條船,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影,他記得店伙說的,到達青海岸邊,自然有人來接,為何這裡沒有一個人影?

    他唯恐遲到會場,錯過會期,銀劍先他到達之時已被毀去,不僅此行落空,而且要終生遺憾!所以他急得在岸邊引聲高吭長嘯,嘯聲悠悠,歷久不歇。

    這種臨門而嘯,多少含有示威挑釁之意,何況夏心寧這一聲長嘯,是提足丹田一股真氣,行家一聽便知道功力不同凡響,如果這附近還有海心山的人,應該為這聲長嘯引將出來。

    果然不出夏心寧所料,嘯聲未了,突然咿唔一聲,一隻大船不知從何處而來,突然出現在附近,船上有十幾個人,搖著三四丈長的一隻大櫓。

    夏心寧剛一揚手,船上便有人打招呼:「朋友!你要到海心山麼?」

    夏心寧說道:「在下遠涉關山而來,但是到達此地苦無舟楫,請船老大給予方便,毋使在下錯過今天時機。」

    船上那人點點頭,一揮手,船上的人齊聲吆喝,將船靠岸,搭上跳板,夏心寧一人一騎,走進船來,頃刻那船便斜地裡一撥船頭,彷彿是順著一股水流,去勢極疾,加上船上的人齊力搖櫓,每吆喝一聲,船身至少衝上前兩三丈遠。夏心寧看在心裡,暗暗稱奇,這樣大的一隻船,這樣長的一隻櫓,一搖之間,比小舟還要靈活還要快速,這份功力,也著實驚人。

    約莫過了頓飯光景,夏心寧從艙中朝外面望去,遠遠地看到一抹青山,隱現在青天碧水之間,他不覺興奮地走出艙來,指著前面問道:「請問船老大,前面可是海心山?」

    船老大點點頭,也不言語,只顧指揮著船上的人,用力搖著櫓,船頭正朝著那一抹青山的方向駛過去。

    那一抹青山漸漸地近了,夏心寧已經清楚地看到山上飛揚的各色旗幟,隱隱約約地還聽到有隆隆的鼓聲。

    夏心寧急忙的問道:「船老大!你可知道海心山舉行的毀劍大會,在什麼時候開始?」

    船老大淡淡地回答道:「未末申初。」

    夏心寧不禁急道:「現在已經是申牌時分,我要錯過時間了。船老大!請你再助一臂之力,使我早些抵達彼岸……」

    他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船上的人,一陣「嗨呵」,咿唔一陣震動,船不但沒有加快反而緩緩地停下來了。

    夏心寧大感奇怪,連忙問道:「船老大!你怎麼停下了?」

    船老大走到夏心寧面前,伸手說道:「對不起!請你將請柬交給我,自然有人送你即刻上山去。」

    夏心寧這才發覺自己疏忽了,原來毀劍大會是有請柬的,事先沒有準備,如今臨時發生困難。

    他坦白地搖搖頭說道:「在下只是慕名而來,並不在邀約之列,如此說來,今日毀劍大會如果沒有請柬,就不得參加了?」

    那船老大收回手,叉腰挺立,有些漠然的神氣說道:「那倒不然,今天參加毀劍大會的人,有三種不同身份,第一種是有請柬的,那都是四塞八荒名頭響亮的擊劍高人,他們是被尊為上賓,也是毀劍大會的主要人物。第二種是沒有請柬自來的,不過他們如果能通過考驗,也可以和第一種人,享受同樣的待遇。」

    夏心寧點點頭,嗯了一聲問道:「第三種人呢?」

    船老大笑了一下說道:「第三種人也是沒有請柬的,不過他們無能通過考驗,我們海龍王……」

    夏心寧驚問道:「什麼?海龍王?」

    船老大也驚道:「你連我們海龍王都不知道麼?他老人家就是這次毀劍大會的主人。」

    夏心寧哦了一聲,他心中實在沒有聽見過「海龍王」這個名號。

    船老大接著說道:「這些既沒有請柬又不能通過考驗的人,難得他們遠道而來,總是熱心捧場,海龍王為他準備了一個地點,是專為參觀毀劍大會。」

    說完話,他的一雙眼睛骨碌碌地只在夏心寧身上打轉,意思就是問:「你沒有請柬,是否願意接受考驗?」

    夏心寧絲毫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問道:「這考驗的方式如何?」

    船老大淡淡地說道:「其實在有本領的人看來,倒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從此地自行設法上岸,這是第一舉考驗,到達山上,還有兩次,那也都是虛應故事而已。」

    夏心寧抬頭向前看去,約莫有十丈左右的距離,才可到達海心山腳,山上有一條白石山徑,高聳著金碧輝煌的牌樓,那一定是通往會場的道路。

    他打量一番之後,便對船老大笑道:「在下倒是想一試,如果不幸中途失手,再作一個純粹參觀的人吧!」

    他這時候才知道,在這隻船上都是海心山上的人物,只是他不懂為何要在這隻船上來接他?所以,他也存心要露一手,先奠下自己的威信。

    他緩緩地走到船頭上,伸手向下一插,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一隻手插進船頭木板裡去,接著隨意一扳,扳起一塊長達三尺左右的船頭板。

    就這一手,船上的人都已經看怔了!

    船頭板都是褐栗木嵌制,厚達五六方寸,四周包著鐵皮,釘著鉚釘,沒有利刀快斧,休想動它分毫,如今夏心寧一伸手就像摧枯拉朽一樣,這手勁,這力道,夠人咋舌半天。

    夏心寧沒有理會身後的驚訝眼光,口中只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要是通不過,少不得先要做個落湯雞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猛一抬手,將那塊船頭板扔出手去,霎時間,只見那木板就像是長了翅膀,直向前面飛去,飛得又快又遠。

    船上的人還沒有明白夏心寧的用意,只見他藍衫一擺,振臂一劃,人也隨著凌空飛去,說他是「飛」,那真不是過分的誇張,只見他衣袂飄飄,昂首振臂,就像憑虛御風一樣,飛快地追上那塊木板,隨著那塊木板,悠悠地落下水面。

    這一下又像是點水蜻蜓一樣,微沾即起,再次騰身,這樣接連兩次,中途借力歇了一瞬,十餘丈的距離,飄然而過,當他雙腳觸及地面的時候,突然一陣蹄聲震地,一匹白馬,瘋狂奔馳而至。

    那匹馬來到夏心寧身前嘎然而停,馬上的人翻身而落,口稱:「請夏相公上馬!」

    夏心寧覺得有些奇怪,來人怎麼知道他姓夏?但是,他並沒有問,只是故作風趣的問道:「怎麼?騎馬也是一種考驗嗎?」

    那人也被說得笑了,但是,他立即恢復恭謹的態度,認真地說道:「夏相公方才『八步登空』的功力,已經使我們開了眼界,這山上的考驗,已經奉命免除,夏相公!你請上馬,這馬自能識途,送你直到會場。」

    夏心寧點點頭,舉手稱謝,但是他的心裡也有些吃驚,看來這海心山是個不尋常的地方,自己的行蹤,已經早就控在別人手裡了。

    他扳鞍上馬,剛一坐穩,那白馬立即撒開四蹄,潑刺刺向前狂奔而去。

    果然不出夏心寧所料,這匹馬是沿著那條白石山道,一直上山。

    山上此刻倒反而變得很沉寂,沒看見一個人,沒見到一間房屋,但是,夏心寧能感覺到,就在這樣沉寂中,隱隱地有一股殺機。

    他沒有留心多看,他希望早點到達毀劍大會的會場,希望能看到銀劍還是安然無恙的放在那裡。

    正是如此催馬的時候,轉過一個小彎,突然,一件白色影子,照準夏心寧飛來。

    轉急彎,馬跑得多快,夏心寧根本就沒有辦法瞧得清楚是什麼東西,只有一伏身,先讓過這件東西,忽又在馬上反腕一把抓,將那件東西抓到手裡。

    當時他很快地有一個感覺,這東西軟軟的、薄薄的,像是一條手帕。

    等到他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是一條雪白的手絹,上卻寫著許多字。

    夏心寧沒有看這些字,卻及時勒住馬,挺身在背上一躍,凌空拔起兩三丈高,人在半空中向四週一看,沒有看到一個可疑的人影。

    他納悶地落在馬背上,打開手絹一看:「如果你志不在名,志不在劍,就請你靜靜地參觀,會後我們要好好地接待你,一盡地主之誼,一遊這海中名勝。

    如果你志在求名奪劍,務必要請你忍耐到最後,此地高手如雲,能人群集,先讓他們互相爭奪,實力消耗,你再出場。千萬勿求近功急效,反而失策。

    辣手佳人段又青是此地嘉賓,盡量避免衝突。書不盡意,閱後毀去。」

    這個手絹寫了許多字,沒有署名落款,夏心寧心裡不停在想:「這是誰呢?海心山我何來友人?」

    他沉思再三,將手絹揉成一團,合在掌心,搓成細粉,棄在路上,胯下的馬,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上走著。

    忽然,夏心寧心裡一動,不禁脫口說道:「是他!一定是他!」

    他這樣一興奮之下,催動坐騎,又飛奔上山。

    跑了一陣之後,突然聽到一陣震動的歡呼,人聲如沸,彩聲如雷,夏心寧心裡暗叫一聲:「不妙?莫非有人將銀劍奪去了?」

    他棄馬步行,越登一個石磴,下面出現一片房屋,就在房屋的前面,有一塊黃土空場,分東西兩邊,搭了兩個彩台,台上各坐了許多老老少少的人物。

    在這兩個彩台之中,又有一個高台,台中高豎了一根旗桿,桿上正吊掛著一把銀色寶劍。

    夏心寧一眼之下,立即看出,那正是師門至寶,聞名於世的銀劍,夏心寧一時熱血沸揚,幾乎就要衝上去將銀劍摘到手中,但是,他也知道,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能這樣冒昧從事,先要看清楚形勢再說。

    場中人聲很亂,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他便慢慢地走到東邊彩台下面,順著樓梯,走到台上,挨在最後坐下來,這時候,他才留神場子裡的情形。

    場子裡正中台下,此刻正站著一位蟹臉虯髯的中年人,漆黑的一張臉,有一層黝光,他空著一雙手站在那裡呵呵地笑道:「如果再沒有人下場賜教,這毀劍的光榮,就要落到在下頭上了。」

    這時候,東西兩邊彩台,仍然是人聲嘈雜,議論紛紛,似乎對於蟹形臉的中年人所說的話,沒有什麼注意。

    那人轉身又向台上說道:「海龍王!你是此次大會主人,請你再將比賽程序宣告一遍,不要讓我到了毀劍之時,又有人從中作梗。」

    夏心寧這時才看到當中台上,就在旗桿之下,坐著一位清矍老者,令人驚訝的,他頭上戴的是袞龍巾,身上穿的是閃亮的青龍盤繞的龍袍,坐在那裡很有威嚴。

    他心裡想道:「這人就是海龍王嗎?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何處見過,但是,實在是想不起。」

    他正要聽聽這個別出心裁的毀劍大會,還有些什麼程序?海龍王緩緩地站起來,伸著雙手,漸漸地人聲低沉下去,終於鴉雀無聲,海龍王才放下雙手,朗朗地說道:「因為這毀劍大會是一件創舉,也是一件關乎四塞八荒擊劍高手的大事,所以老夫願意將大會進行情形,再說明一遍,以免沒有聽清,錯過機會。」

    他停頓了一下,微微地咳嗽一聲,眼睛向四週一掃,夏心寧遠遠地坐在東邊彩台的後面,此時也覺得他那兩道眼光,凌厲逼人。

    海龍王又接著說道:「這柄銀劍,就是當年解散泰山劍會,使中原武林懾服的信物,今天好不容易被老夫弄到海心山,老夫認為這是弘揚我們邊區高人名聲的好機會,所以老夫特別柬邀各地高人,來到海心山,舉行這場毀劍大會,我們要在許多高手之中,選出一位高人,當著許多來賓之面,將這柄銀劍毀掉,這就是告訴中原武林,他們最怕的東西,已經被我們這邊塞之人,給輕易的毀掉了,從此之後,中原武林不能小視四塞八荒……」

    海龍王話還沒有說完,周圍已經響起一片歡呼。

    他停了一下又說道:「這毀劍的高人如何選出?但看誰能連勝三場,無人敢敵,誰便擔當這份榮譽。現在祁連一狼解一衝已經連勝兩場,如果再沒有人下場,解兄便是毀劍之人,各位還有什麼……」

    海龍王剛說到此處,突然就聽到有人冷笑道:「解一衝如果也算是高人,就難怪中原武林要瞧我們不起了!」

    這兩句話聲音說得很冷,也說得很損,頓時引起東西兩邊台上的人,紛紛議論。

    最受不了的還是這位祁連一狼解一衝,他那張蟹形臉氣的通紅,瞪著一雙大眼睛,厲聲叫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瞧不起我解一衝,何不請來見教?」

    解一衝的話剛剛說到此地,就聽到一陣極其難聽的冷笑,嘿、嘿、嘿笑個不停,隨著這聲冷笑,從西邊彩台上,飄然走下來一個人。

    這人身材不高,而且有些纖弱之感!一身青衫,腰懸一柄短劍,步履飄逸,宛如流水行雲。

    但是,這人有份令人奇怪的裝束,就是從頭上開始,蒙著一塊黑色大頭巾,連臉也蒙在頭巾裡面,只在前面挖了兩個洞,露出一對晶瑩閃亮的大眼睛。

    這人雖然看不見他的真面目,但是,從他說話語氣,從他行動舉止看來,分明是一位很年輕的人。

    這個人的出現,頓時使得場內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大家都在暗想:「這人年紀這樣輕,可是口氣這樣大,他是何許人?」

    「這人難道是熟人麼?假若不是熟人,他為何要蒙起面孔?但是如果是熟人,他究竟是誰?」

    這位蒙面人不理會周圍這些人的耳語紛紛,昂然向場中走來。

    這時候最感到尷尬的便是高高坐在上面的海龍王,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台上,拱手問道:「這位朋友,既然下場比武,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蒙面人冷冷而且僵硬地說道:「這次毀劍大會有這條規則麼?」

    海龍王碰了這樣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氣得兩眼直瞪,但是,他又不便發作,只好說道:「雖然沒有這項規則,但是,閣下如果沒有不能見人之處,自然應該以真面目見人才是。」

    蒙面人冷哼一聲說道:「海龍王!你要是想在口角上佔先,就休怪我不將面子給你!」

    海龍王突然退到台中,對後面一揮手。

    蒙面人卻於此時冷笑說道:「你用不著打聽,我根本沒有請柬,是自己經過你們三道考驗進來的,你要查也查問不出,還是少找麻煩的好。」

    海龍王被他先發制人,僵在那裡,半響說話不得。

    這時候只有一個人在暗地裡冷眼旁觀,那便是夏心寧。

    他對於這位蒙面人的出現,除了也感到十分奇怪之外,他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如同他乍一看到海龍王一樣,好像是見過。

    雖然,他看不到蒙面人的真面目,但是,從他言行舉止動靜觀察,好像是熟人,只可惜這位蒙面人說話的聲音,故作僵硬,聽不出原先的語調,否則可以從聲音上,聽得出他究竟是什麼人。

    夏心寧靜靜地坐在一旁,他要看一個水落石出。

    這時候蒙面人已經走到祁連一狼解一衝的面前,隨意的一站,說道:「解一衝!你如果能夠通過我這一關,銀劍就是你的了!來呀!請上呀!」

    解一衝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物,他沉住氣不動說道:「我們較量什麼?」

    蒙面人道:「今天凡是被邀請來的,都是邊境的擊劍高人,自然是比劍。」

    解一衝便伸手從腰間拔出一柄四尺二寸特長的長劍,亮開一個架式,道聲:「請!」

    蒙面人一點也不理會,只是說道:「你儘管上呀!比武場上客氣什麼?」

    解一衝沉聲說道:「既然比劍,請拔出劍來!」

    蒙面人嘿嘿冷笑道:「不錯!我們是比劍!不過,對付你這樣的劍手,我也用得著拔劍麼?」

    解一衝大怒說道:「小賊!你想討死?」

    蒙面人一點也不在乎地說道:「你亂罵人,我就不給你留面子了。本來可以讓你多走幾招,以免臉上不好看,現在你不要面子,我讓你一招倒地。」

    祁連一狼解一衝此時已經是氣憤已極,更不再答語,四尺二寸的長劍一攪,閃起一團劍花,全力施展出一招「狼形八劍」中的「怒噬狡兔」,撲起一陣旋風,向蒙面人攻去,祁連一狼解一衝這一招「狼形八劍」一出手,立即引起兩邊看台上一陣驚訝之聲。

    大家心裡都在暗自忖道:「怪不得解一衝這幾年來,在西北邊陲名聲日見響亮,原來他已經學會了『狼形八劍』,就憑他方纔那一招『怒噬狡兔』的招式看來,分明已深獲其中真傳。」

    但是,也有人幸災樂禍想道:「這個蒙面的小子,口出大言,看看他究竟如何躲過這樣凌厲的一招?」

    說時遲,那時快。

    那蒙面人站在那裡毫不為動,等到解一衝長劍已然臨頭,突然啊呀一聲,人影乍合即分,其中倒了一個在場子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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