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危機四伏 文 / 玉翎燕
柳湘見不是秋蟬姑娘回來,心裡自然地有著一絲失望的意味,俄而轉念一想:「何不借此機會,重施天山人魔的故技,保持這裡的清靜,好讓我安心練功?」
想到這裡,柳湘疾射向前,駢指一點地上那人的暈穴,並伸手將他提將起來,向脅下一挾,轉身向老梅樹市街方向奔去。
趕到老梅樹街的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放下人,解開穴道,便中,還趁這暮色蒼茫,華燈將上的時候,匆匆地逛了一趟老梅樹街,認識了形勢,才徜徉著歸來。
如此,從這個拾荒者的口中,重敘起老梅樹下破廟裡,鬼怪現身的駭人聽聞事情。並且活靈活現,繪聲繪形,弔客眉,喪門眼,一對招風耳,吧搭一張血盆大嘴,能飛,一飛就是兩三丈高,像只大鳥。……
老梅樹下破廟裡有鬼怪的傳說,傳得快,也傳得遠,像是長了翅膀的瘟疫,迅速地給周圍幾十里的人,都蒙上了一層陰霾恐怖的暗影,而且加油加醋,愈傳愈是怕人。
柳湘對於自己這一個傑作,感到由衷的滿意。他相信,在人們記憶猶新的時候,老梅樹下的破廟,將從此更荒涼,再也不會有人來走進這裡一步。這正是柳湘追求的目的,他安下心了。白晝,他像蝙蝠一樣的蜷縮在大殿的一角,安穩地睡覺。到了夜晚,尤其是月色清明的夜晚,柳湘小心翼翼地巡視了四周以後,回到後進的堂屋,脫下內衣,細心鑽研著內衣上面血跡模糊的人形。
天罡劍是玄天觀開山祖師從武當派一百另八手降魔劍法中,悟解溶和而成的卅六式,劍式變化不多,可是每一招都是沉穩雄渾,全靠內家功力之深厚,才能發揮劍法之威勢。尤其像柳湘的這支靈蛇軟劍,質輕性軟,要使這種沉穩渾厚的天罡劍法,更非有渾厚的內功不可。柳湘沒有悟透其中的道理,在開始的幾天,看似天罡劍法簡單,招式易學,可是每當出手發招之際,勁道不能透到劍刃,毫無威力可言。柳湘感到迷惘,但是他決不失望,更不氣餒,他深深相信玄天觀開山祖師既然把天罡劍法列為不傳之秘,僅傳掌門人,自然有其獨到之處,自己模擬不到,想是由於自己功力淺薄所致。
經過幾天苦思摩擬,柳湘斷然肯定,由於自己內功不純,功力不夠渾厚,力量不能透於劍尖,天罡劍法不能如願以償地在短期內練成。
柳湘開始有點洩氣,顯然地要練成天罡劍法,必先加深內功的修為,而內功的深淺又決不是短暫的月餘時間所能竟功。
若不是柳湘心慟於全家血仇未報,急於覓得仇人,柳湘大可以揀一處深山幽壑,三年面壁五年苦修,以求得功力之精進,再來參透這套天罡劍法。可是,如今仇人尚無任何蛛絲馬跡可尋,世交明秋聲老莊主又因此而斷送性命,柳湘為人子者,如何還能稍待?
這夜,仍舊是一個弦月半露,微光被野的靜寂之夜,柳湘手捧著內衣,凝視內衣上血跡斑斑的圖形,內心真有無限的感慨,一時忍耐不住長歎出聲。
一聲歎息未了,柳湘警惕地把內衣向懷裡匆忙的一揣,厲聲喝問道:「何方朋友來到這老梅樹下,何不現身相見?」
就在柳湘喝問的同時,嗖嗖兩聲破空聲響,柳湘眼快,趕忙挫腰垂肩,身子斜拔,一式「斜扯揚旃」,堪堪閃過兩枚暗器。
當這兩枚暗器帶著輕微呼嘯從柳湘身旁飛過時,柳湘心裡頓時一驚,這呼嘯的聲音太熟,熟得使柳湘閃電想起,從青草塥到明家莊,每次暗襲自己的紫銅指套,都是帶著這種輕微的呼嘯之聲。
柳湘身形剛一穩定,右手一拍,靈蛇軟劍早就掣在手中,正待撲身向前,但見屋上人影一晃,好快的身法,還沒有等到柳湘出聲問話,人像紫燕穿簾,從屋簷上一掠而下,只見一條黑影,挾著一股勁風,逕奔柳湘前胸而來。
柳湘沒有想到來人竟敢如此大膽,竟敢現身挑釁,更沒有想到來人身法竟如此之快,快得在微一錯愕之際,勁風已經逼近柳湘前胸。
柳湘不及舉劍迎封,只有一吸胸,點足倒縱,退後五尺,正待長劍一掠起步迎上,忽覺胸前一空,頓時大驚倉惶,藏在胸前的內衣,因為當時收藏倉促,微露衣服一角於外。來人閃電一招襲人不著,卻順勢扯去這件藏於胸前的內衣。這件內衣毫不值錢,但是內衣上的天罡劍圖形,卻是武當派不傳之秘,武當派為當今劍術之正宗,這天罡劍法既為武當派不傳之秘,必為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絕藝。一旦落在人手,流傳江湖,一定要引起流血爭奪的糾紛,而且,武當派一旦發現天罡劍法原圖被竊抄流傳,也必然要追究原因,玄天觀門人也難辭其咎。最主要的,天罡劍圖一失,柳湘未能習成,仗劍尋仇,又勢成泡影。
這件內衣一失,柳湘不能不急,當即全力反擊,人劍一體,凌空撲去。柳湘情急作亡命之擊,去勢極為驚人。來人抓到內衣之後,轉身倒退,稍一遲疑,柳湘閃電已到,一時閃讓不及,雙方迎個正著。柳湘靈蛇軟劍劍光一起,只聽一聲動人心魄的尖叫,黑影一顛,倒翻就走。柳湘大喝一聲:「那裡走!留下衣服來!」
人隨聲到,左手箕張疾抓,正好一把抓住衣領,雙方一掙,嘶啦一下,內衣撕成兩半。柳湘如何能鬆手作罷!軟劍一抖,劍走一式「樵子指路」,疾扎中盤。來人似乎是受傷頗重,行動顯然沒有先前靈活,劍光逼到,躲避不及,眼見就要被柳湘刺個透心。忽然一縷嗤嗤之聲逕襲柳湘右臂。柳湘暗叫一聲:「不好」,右臂疾收,挺腰疾演「燕子雲縱」,倒落八尺開外,才勉強讓開了一蓬細小暗器的襲擊。
就在柳湘倒縱的同時,屋脊上又有一條黑暗疾閃而下,扶著原先受傷的人影,並腿而起,竄回屋脊。等到柳湘起身欲追時,兩條人影已經去得無影無蹤。
柳湘一看左手握著半截內衣,正好從衣領中分為二,不由地一時怔住了。卅六招天罡劍法,分割為兩部份,不能合在一起,誰也沒有用。柳湘氣得跌腳大恨,一時不管好壞,掖起半幅衣襟,仗劍擰身,越上屋脊,落身牆外,朝前追去。
剛一落下牆頭,即見老梅樹下站著一條黑影,柳湘毫不稍緩,折身而回,趕上兩步,軟劍攪起一陣劍風,直逼上去。
靈蛇長劍一觸,但聽得「噗嗤」一聲,劍尖刺入數寸,那人毫不躲閃,硬挨了一劍,柳湘心知有異,立即一撤劍,那人「咕咚」一聲倒地,連哎呀都不曾叫得一聲。柳湘撤劍在手,心裡若有所悟,這人分明是被人制死以後,放在老梅樹下依樹而立,如此「魚目混珠」,阻礙了柳湘的追蹤。
此時,弦月偏西,疏星數點,而東方卻已經漸透黎明,柳湘伸手扯出屍體到亮處一看,更是驚訝不置,這人一身玄色勁裝,背插寶劍,十個手指上帶著八個紫銅指套。印堂眉心之處,滲出一絲鮮紅的血,除此之外,遍身沒有一點傷痕。
柳湘感到一陣夢樣的迷惘,實在想不透這件事的經緯。面前這人,分明是屢次向自己暗襲者的同夥,追蹤到老梅樹來,意圖暗施偷襲。但是,如何又被人施暗器致死?顯然今夜破廟之內,又有第三者出現,而這人與死者不是同路,天罡劍圖即系被此人奪去。
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柳湘就無法不感到心頭沉重了。紫銅指套的再度出現,那正是說明仇家對自己是「得之而後甘心」,一直派人跟蹤著自己,隨時準備下手。有道是:千日做賊則有之,千日防賊則難,已明彼暗,稍一不留神就要步洪士來、明秋聲二老的後塵,一死雖不足懼,親仇則從此欲報無人。
繼而想到半截內衣之被奪,天罡劍法殘缺不全,來人既有心竊奪天罡劍圖,一定知道內衣秘密,有這次的偷竊,就免不了有下一次的明奪。而且,天罡劍圖出現江湖,除了引起武林窺伺之外,難免妻引起武當派的內部糾紛。果真如此,則我柳湘內疚何似!
遠處雞犬相聞,此刻天已大亮,他放下死屍頹然回到破廟後進堂屋,思量著今後的行程。
躍進院牆,但見滿地鮮血,赫然一隻黑黝黝的手指頭,斷在地上。柳湘止不住心頭一跳,上前拾起來一看,甲硬皮韌,上有灰毛,分明不是人的手指。柳湘再回憶了一下昨夜的情景,原先所見的一條黑影,身法快極,但是,手中並無兵器,等到靈蛇軟劍一掠,尖叫亦不似人聲,如此看來,動手搶內衣的,一定是猿猴之類的靈物。
柳湘此時反而心境平靜,知道此事心急無益,好在天罡劍圖不是全部失去,尚無大礙,只要暗暗察訪,不難得知下落。
一夜沒有安睡,精神又一度極其緊張,平時柳湘也都是白日就寢。所以此時柳湘倦意遽生,雖然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但一時又不知何往,只好等到天黑時再作道理。
不如意的事迭繼發生,心神焦疲,這一覺只睡得沉酣無比。醒來時,已是昏黃時分。柳湘躺在草堆上閉目養神,一面思索今後何往何從,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而且人數不在少數。柳湘心裡一動,根據他住在這間破廟裡這麼多天以來的經驗,這裡是從來沒有人跡的,如今這突如其來的雜亂腳步聲,顯然有不平常的原因存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蠅」。如今柳湘一聽到異聲,警覺頓生,悄然而起,掩在黑暗處,潛行到天井院牆旁邊,貼耳聽去,但聞腳步聲嘈雜,往來匆忙,間或一兩聲兵刃相碰之聲。
柳湘心裡一聲冷笑,知道裝神弄鬼的事,已經被人識破。想起昨夜的事,不由憤恨油然而生,殺心頓起。唰地一聲,掣出腰間靈蛇軟劍,貼壁一蹬,嗖地上拔一丈,一個翻身,落在屋脊之上。轉首四顧,黑影往來頻繁,不住的移動,約有一兩百人左右。柳湘有心挑釁,大開殺戒。
柳湘正待揚聲喝問之際,霍然有人發喊:「上了屋了呀!快些放箭呀!」
這突然一聲喊叫,柳湘驀地一驚,回頭看去,只見對面牆頭也站著一人,暮色中,正揮動手臂,向四下大叫。
柳湘怒從心起,挾劍伏身一掠,像是撲地旋風,捲到牆頭,靈蛇軟劍一抖,劍光未到,那人早就嚇得一個滾翻,落到牆外,此時,四下喊聲齊發,霎時間火光通明,一陣弓弦聲響,箭如飛蝗而至。
柳湘單足一立牆頭,反身一旋,靈蛇劍光暴漲,只聽得呼的一聲,近身五尺的地方,飛箭紛紛墜地。柳湘一劍奏功,精神大振,立即大喝說道:「擋我者死,讓路者生!」
劍光猛起,振臂欲撲。頓時四下喊聲又起:「快放箭呀!要跑了!」
一二百人一齊集中到一處,弦聲不絕,箭來不斷。柳湘此時揮劍護身,竟找不到空隙可以躍身而去。
圍在外面的人,想是驚惶已定,並且有人指揮,一二百人分成數股,一時箭如雨下,柳湘不停的揮動長劍,漸漸感到壓力加重,只要稍一疏神,就要落得亂箭穿身。
柳湘一面把靈蛇劍舞得風雨不透,一面暗自忖道:「如此堅持下去,終非了局,萬一偶一不慎,傷在這些無名小卒箭下,豈不是含恨終生?」
心裡一動,右手一緊,靈蛇劍陡起一陣疾風,反身一閃,落進院落之內,稍一調勻氣息,正待反身躍出另一面的院牆,突然滿天星斗似的,火箭從四面八方落進院內,一時火光大作,夾雜著一些劈劈叭叭的聲音,院牆外面已經是燒起一片通紅。
柳湘此時漸漸感到情形的嚴重,欲待衝出去,擋不住亂箭齊發,如果因守在破廟之內,眼見得火光已經漸漸逼近,熱氣薰人,自己只有束手待斃。
火焰愈逼愈近,火箭依然紛紛不斷射進院落裡來。柳湘長劍一掠,掃開一陣火箭,轉身閃進堂屋,望著周圍愈燒愈烈的火焰,不由均楞住了,此時就是沒有箭射,自己也衝不出這一遍火海,難道真的就在這裡讓火燒死?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幾次促使柳湘仗劍躍躍欲試,衝到牆外去,可是,自己又冷靜地想起,一身繫著全家血海深仇,豈能妄動,萬一不幸,父母在天之靈都將為之含恨。
如此躊躇不前,舉足不定,火舌已經由院落內,逐漸蔓延伸向堂屋。柳湘仗著劍,逐步後退。心頭逐漸泛起困獸之鬥的悲憤,他大喝一聲,就要捨命撲出。正當反手揮劍躍出之時,身後呀然一聲,牆壁上兩扇小門,霍然而開。柳湘心裡一動,一線希望在眼前展開。心裡想道:「天山人魔就地掘成的房屋,三面靠山,只要護住前門不讓火焰燒及,就可安然無事。」
希望一生,靈智清醒,還埋怨自己如何方才想不到,徒然在發楞著急。一時不敢稍作遲延,閃身一個倒縱,退到房屋,關上房門。當他觸手於房門之際,沉重冰涼,才驚覺到這兩扇房門竟是鐵葉包成的。
柳湘關上房門之後,想以桌子來抵住房門。誰知一張木桌子柳湘竟雙手搬他不動。一陣懷疑,一陣急怒,柳湘提足真氣,雙臂貫勁,盡力一提,嘩啦一響,桌子沒有搬動,卻把桌子拆得七零八落。
柳湘雙手各自拿著一塊破木板,對著那張破碎支離的桌子禁不住一陣發呆。忽然軋軋之聲不斷,桌子正面的牆壁緩緩地向左右分開,露出一道牆縫,寬可容人。牆縫外透進一線微光。
這一個突然的變化,使柳湘為之驚喜不置。想不到天山人魔在這破廟內竟處心積慮地設了這樣一個隧道機關,為自己留下後路,可惜天山人魔自己竟沒有用上,倒在今天救了柳湘的危急。
柳湘此時滿心狂喜,一聲長嘯,伸臂縮肩,墊足騰身,嗖地一聲,從房裡穿隙而出,左手一搭兩邊的土牆,借力一送,人在夾縫中,像是脫弩之箭,直衝而上,拔起兩丈多高,剛一到達山縫齊沿,柳湘伸手勾住邊緣,探身而上。此處正是破廟背後山丘,回顧腳下,正是火焰濃煙交熾一片。柳湘冷笑一聲,轉身作勢,準備撲下山丘,讓靈蛇劍飲血賊頭,一解心頭憤恨。忽然聽到下面有人一路談話而來。柳湘將身一伏,掩進一堆草叢裡,留神朝下看去,只見山丘腳下,一高一矮上來兩人。看這兩人上山的腳程,顯然武功不俗,至少不在柳湘之下。
柳湘心裡一震,暗忖道:「老梅樹街如果有這樣的人物,何不當初露面?而僅讓那些弓弩手亂箭射來?此中必有蹊蹺。」
一高一矮兩個人上來以後,站在山丘上,背對著柳湘,其中高個子說道:「這場火燒到現在,還沒有看見那小子露面,八成是已經葬身火窟,如此說來,我們兩人今天恐怕要空手而回了。」
矮個子說道:「莊主也真奇怪,既然昨天夜裡已經讓金睛兒搶來一半,何不親自出手把那另一半奪來,省得許多麻煩。何必還要挖空心思說動青草塥和老梅樹街兩地的人士來放火燒廟,叫我們來攔截,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高個子搖搖頭說道:「莊主的脾氣,難道你不清楚,不是十拿九穩的事,自己決不輕易動手。昨天夜裡金睛兒受傷,已經使他心痛,偏巧還有第三者在場,心知此事不太簡單,這才說動青草塥和老梅樹街的人來放火燒廟。滿以為火一起,那小子就會立即衝出現場,讓我們來趁火打劫,沒料到這小子……」
高個子說到這裡,矮個子突然伸手指著前面叫道:「老大!前面人影蠕動,是不是那小子出來了!」
高個子凝神看了一會,說道:「下去看看!別讓他溜了,回去沒法子交差!」
柳湘掩在草堆裡把兩個人的話,聽個一清二白,原來這場火災還是幕後有人別有用心,挑唆而起。頓將滿腔怨恨,轉移到兩這個人身上。一見兩人起身要走,立即從草堆裡倏地一躍而起,惡念橫生,右手齊蛇劍疾指高個子後心,左手運勁掌心,猛推一掌,狠擊矮個子「對口」穴。
柳湘存心不留活口,一聲不發,疾出兩招,分取兩人要害。恰巧高個子落後一步,萬沒想到身後有人長劍指來。等到發覺金刃破風,情形不對之時,靈蛇劍已經扎進後心,連哎唷都未曾叫得一聲,劍尖透心而過。矮個子本來前走一步,等到高個子行動有異的時候,矮個子也發覺勁道襲來。心裡暗叫一聲:「不好!」就勢向前一撲,一式「寒鴉赴水」,身形向前一栽,險險躲過一掌。
柳湘有心暗算,不等矮個子起身,右手長劍疾演「割袍斷義」,斜劈而下。矮個子身手果真不弱,無備中竟能躲過突襲的一掌,柳湘長劍削來,還手不及,只好就地「燕青十八翻」,骨碌碌一路滾向一邊。
柳湘一招走空,人隨劍進,跺足橫飛五尺,靈蛇劍一挽,唰、唰兩劍,左刺「分花佛柳」,右削「投鞭落影」,劍走輕靈,虛實兼俱,極為快速。
矮個子一路滾翻,閃過柳湘一劍,手肘微一著刀,一式「鯉魚打挺」,一個倒縱,挺身而起。身形一穩,氣息均勻,一見柳湘攻來兩劍,錯步旋身,就勢右手反探上背,掣出竹節鋼鞭,不退反進,鋼鞭當胸橫掠,硬封柳湘一劍。
矮個子這根鋼鞭形狀奇特,尖端瓦楞帶刺,把手護腕帶鉤,而且份量極重。這一招硬封以後,右手疾伸,鋼鞭滑向柳湘前胸,護腕鉤早就扣住靈蛇劍,一聲嗔目大喝:「撒手!」
柳湘萬沒有料到矮個子會硬封進招,鎖住靈蛇劍,心裡剛自一驚,右手虎口裂痛,嗆啷啷靈蛇劍飛出兩丈,錚地一聲插入地上。
矮個子出手一招就鎖掉柳湘的長劍,自己也有一些意外。略略一怔,立即厲聲暴喝:「乘人無備出手傷人,今天二爺要讓你逃出鞭下,誓不為人。」
鋼鞭一震,走洪門,踏中宮,欺身直進,鋼鞭疾出一招「泰山壓頂」,勁力萬鈞,迎頭蓋下。
柳湘長劍被絞出手,內心既羞且憤,一聽矮個子怒責自己不夠光明,更是怒氣填膺,惡聲罵道:「你們無恥暗算於前,我才以牙還牙於後,對於你們這些無恥的東西,還有什麼武林規矩可言。看掌吧!」
柳湘一見鋼鞭迎頭壓到,招術雖是平常,力道卻是驚人,鞭身未到,勁力首先逼人。柳湘把心一橫,左手起勢向上護頂一架,「力托華山」硬以手臂去迎鋼鞭,右手勁出十成,疾拍而出,勁襲矮個子前胸,欲以一條手臂換取矮個子一命。
矮個子沒想到柳湘會如此亡命,鋼鞭疾收,左手平推,「蓬」地一聲,兩掌密接,各自震了一下,都沒有巡讓,雙方較上了內勁。
柳湘貼上手掌之後,降龍十八掌招式,如潮湧至心上,更不稍待,右手霍然一翻,閃電一纏,把矮個子左腕脈門一把扣住。矮個子大吃一驚,趕緊勁貫單臂,力圖掙縮。柳湘一招得理,如何再肯放鬆?手底一加勁,矮個子頓時左臂血脈倒流,半身麻木,廢然倒地,嘩啦一聲,竹節鋼鞭掉在一邊。
柳湘冷笑一聲,說道:「你不必硬充好漢,為人賣命,但看值與不值,只要你告訴我,你們莊主何人,現住何處,我便饒你不死。」
矮個子此時逆血攻心,血氣上湧,五腑六髒俱似油煎。但是對柳湘的話仍是充耳不聞,翻了一翻白眼,痛苦中仍是滿臉憤恨之色。
柳湘心裡微微一動,瞪了矮個子一眼,說道:「你不說,還當我找不到麼?去你的!我真不屑跟你這樣膿包講話。」
說著右手一送一鬆,矮個子此時渾身鬆軟,被柳湘這樣一送,一連滾了七八個斤斗,才停了下來。柳湘連頭也不回,拾起靈蛇劍,揚長就走。
矮個子一躍翻騰之後,血脈倒是暢通得多了,略舒肢體,調勻血氣,霍地一個翻身,立地而起,大聲叫道:「姓柳的!你不要裝模作樣,二爺有話跟你講!」
柳湘緩緩地回過頭來,微微地一絲冷笑,慢條斯理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柳?」
矮個子也是冷然一笑,說道:「你在破廟裡裝神弄鬼,驚動周圍百里內的人,我們莊主知道是江湖人在弄鬼,但不知道究竟為了何事出此下策?深夜暗探兩次,看了你這付尊容,才知道是你這個在青草塥暗殺洪士來全家及明秋聲的不義之徒,我怎麼不知道你姓柳?」
柳湘沉吟了一會,問道:「你們莊主……」
矮個子接口說道:「我們莊主接連兩夜,看到你在按圖練劍,才知道你裝神弄鬼是怕有人來煩擾你。像你這種人,要是練成一流劍法,終將是武林之禍,所以我們莊主才攜帶靈猴,夜奪秘圖。」
柳湘冷笑接著說道:「奪圖不成,才說動青草塥老梅樹街的居民,前來放火,又派你們兩人趁火打劫?我不知道你們莊主是何等人,竟會如此卑劣可恥?」
矮個子搖搖頭說道:「尊駕的行為也不高明,處處濫殺無辜!」
柳湘知道跟他解說無用,淡然冷笑一聲,緊跟著再問道:「你們莊主何人?」
矮個子冷笑道:「你別急!我自然會告訴你,我老大死於你的偷襲,這筆賬不算也得算。即使你不敢上門找你那份劍圖,你也難逃出潛江境內,說到這裡,你該知道了吧!潛江除了八卦手書全書莊主,誰會有這份力量。」
柳湘一聽潛江八卦手書全這個名號,覺得陌生得很,想來只是一個地頭蛇而已,啞然失笑說道:「尊駕要算賬,任憑尊便,此時此地亦未嘗不可。」
矮個子卻認真地搖搖頭說道:「方纔你那一掌,究竟如何能忽然反扣我的腕脈,至今我不明白,不過論武功,姓柳的,你難逃二爺鞭下。只是莊主追索劍圖至急,你還是到莊裡去見莊主為佳。倘使我在這裡一鞭將你擊斃,你又把劍圖毀掉,到時不好向莊主交待。」
彎腰從地上背起高個子屍首,望著柳湘說道:「你不要想逃跑,潛江一帶已經是天羅地網,你要有本事逃出這個勢力範圍,你就有本事奪回你那另一半劍圖。」
矮個子點點頭又道:「至於我老大這筆賬,等你到莊上再算。」
說著話,點足躬身一躍,起落之間,竟在兩丈之外,雖然身上背著一個屍體,卻仍是那麼飄逸,柳湘站在那裡也不禁為之駭然,此人輕功如此精湛,所說果真不謬。設若方才不是一招降龍十八掌絕招反敗為勝,只怕真的難逃鞭下。此人不過是潛江八卦手書全的一名手下,竟有如此功力,則書全本人功力不問可知了。柳湘凝望著方才矮個子逸去的方向,半晌拿不定主意。
此時,破廟前進大殿已成灰燼,後進堂屋也是火焰漸弱,一場大火逐漸歸於煙消火寂。圍住破廟的人,似有所獲也似有所失的逐漸散去。柳湘此時是感慨多於悲憤,明秋聲之死,自己有口難辯,但願早日尋得仇人,使事情真相大白。
想到尋找仇人,柳湘自然想起奪走半幅劍圖的潛江八卦手書全,天罡劍不能練成,報仇之舉,何日可期?想到激動處,一聲長嘯,展臂騰身,朝著方才矮個子消失的方向,疾奔而去。
一路不停疾馳,一口氣奔了七八里路程。沿途絕少人家,偶有一兩處燈火,也都是一些村房草舍,絕不是潛江八卦手書全所居住的地方。
夜半月升,涼風習習,白天的炎熱溽暑,已經化作冷露清涼。但是,柳湘一路奔來,卻是熱汗滿身。柳湘四顧無人,解開上衣鈕扣,坐在路旁田埂上,準備休息一會兒再走。
忽然身後一陣輕微的草響,柳湘頓時挺身而起,一個急旋,錯步避開正面,向前看去,只見一位荷鋤老農,正撥著路邊的草,從田埂上走過來。迭次紫銅指套的偷襲,使柳湘隨時都警覺自己生命處在危機之中,所以稍一響聲,立即蓄勢以待。
荷鋤的老農走到路旁,對柳湘視若無睹,擦身而過。柳湘忍不住上前一步說道:「老伯伯!此去書家莊怎麼走法?」
老農回頭一顧,在昏黃的月色之下,但見他雞皮鶴髮,頦下白鬚稀疏,正瞇著一雙眼睛,向柳湘上下打量了半晌。才顫抖著嗓子說道:「年輕人!要去書家莊夜晚可不能去,別說書家莊的人,就是那幾隻猴子,也就夠難纏的,一個不小心,可就要落得皮破血流。」
柳湘多少心裡有些不耐煩,接著說道:「我只要知道,到書家莊怎麼走法?」
老農呵呵說道:「是的!是的!年輕人都是這麼性急。你要去就沿著大路向前,再走七八里,看到一個小山顛,書家莊就在那兒了。」
老農指指點點,又笑著說道:「你要是準備去打架,夜裡還是多休息一會,到時才有精神。」
說著荷著鋤頭,滿嘴咕嚕地走開去。柳湘目送這個老農走遠了,心裡也想著老農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此去書家莊,少不了要有一場硬拚苦鬥。自己單身一人,已經極難討得了好,不如多休息休息,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去,也可以減少他們使用詭詐的機會。
柳湘四顧四下無人,卻不敢冒然打盹,怕的是紫銅指套趁自己休息時下手。掩身起伏,沿著田埂上一座草寮,這才鬆了一口氣,攛進草寮,盤坐調息一會,才靠著草堆酣然入睡。
一覺醒來,已經是陽光透射,麗日東昇。柳湘一個翻身而起,睜開眼睛一看,草寮門口擺著兩張荷葉,荷葉上面擺著十幾個饅頭,還有一大堆滷牛肉。十幾個饅頭還冒著絲絲熱氣,分明是剛剛出籠不久。
這兩堆食物,引起柳湘食慾大振,睡涎頓生。自從在老梅街下破廟裡被圍時開始,一直到現在,整整一整天一整夜,滴水未沾,粒米未進,飢火早就在腹裡焚燒,這會突然看見這一堆熱騰騰,香噴噴的饅頭牛肉,如何不叫人睡涎欲滴?走出草寮四下一看,田里沒有一個農人,這堆食物是來自何處?
「倉廩實而後知禮義,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人在飢火中燒的時候,那裡還記得「非禮勿取」的話,柳湘等了一會,依然四下無人來往,心裡想道:「我只吃一兩個饅頭墊墊肚子吧?等人來時,我再還錢給他。」
心裡一給自己找到理由,便伸手拿了兩個饅頭。人在飢餓中,咽喉都顯得特別潤滑,兩個饅頭兩三口就吃光了。一經吃滑了嘴,那裡還能停得住?不知不覺一堆饅頭外帶一堆滷牛肉吃得淨光。
當柳湘吃飽了以後,覺得不告而取,於心不安。伸手到懷裡去取銀子,可把柳湘嚇得呆了,手伸在懷裡,半晌拿不出來。
原來藏衣胸前的半幅內衣天罡劍圖,不知去向。這一個突然的變化,使得柳湘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低頭思索了半天,頓有所悟,自語說道:「昨夜在田埂上遇見的一個荷鋤的老農,形跡古怪,說話閃爍其詞。而且,一度擦身而過,除了此人,再沒有失去半幅劍圖的機會。」
想到此處不由心裡一急,忽然感到一陣頭暈,五腑六髒發脹,血脈加速流動,骨節咯咯作響,柳湘站在那裡簡直是驚惶不知所以,心裡明白,一定是饅頭牛肉出了毛病。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想不到糊糊塗塗把性命丟在這裡。恨聲長嘯,嘯聲未了,陡然一陣渾身震動,再也把持不住,一個翻身,倒在地上。
又是朝陽乍起,旭日東昇,金色的陽光,為大地披上燦爛無比的外裝。田野間,冷露未干,潮氣襲人,一股清新蓬勃的氣息,給人以新生和希望的感覺。
田埂上,草寮裡,柳湘一直在酣甜無比的熟睡。在他青白的臉上,一會兒蒼白如紙,一會兒紅暈似火,渾身汗出如沈,衣衫濕透。柳湘仍然是毫無所覺,氣息均勻的睡在那裡。
終於,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雙眼一睜,一見草寮已經射進耀眼的陽光。草寮外邊,一切景色依舊,明朗而有生氣。柳湘心裡懷疑想道:「記得吃了一堆饅頭和一堆滷菜牛肉,便即中毒倒地。可是如今看來分明沒有死,卻是何故?」
其實,豈止是沒有死,柳湘稍一提氣,立即覺得百脈暢通,心神交泰,而且身子竟飄飄欲起。這現象使柳湘感到驚詫,依照目前這種神清氣爽,意動功行的情形看來,較之原來功力,相差何止十倍?
柳湘奇詫了半晌,恍然裡一個大悟。照這種情形看來,饅頭和滷菜裡面一定暗放了某種的靈藥,助長了功力。
可是,這究竟又是誰對自己施了這個恩惠呢?
想到靈藥,柳湘這才突然想起天山獨腳尼,贈給的萬年靈芝丸。服此一顆,可抵數十年修為。老梅樹下,練天罡劍不成,緣起於內功不夠,當時為何竟一時想不起,懷中還藏有如此稀世之寶。
柳湘坐在那裡一陣自怨自艾之後,伸手懷中,不由又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豈止是半幅「天罡劍圖」失去,包著萬年靈芝丸的一個小包,也已杳然無蹤。
柳湘雖然平白地服用了藏在饅頭裡的靈藥,助長了極大的功力,但是,對於萬年靈芝丸平白地失去,內心也是頗為不釋。
倒不是柳湘貪心無厭,而是愧對贈藥的天山獨腳尼。
自從半截「天罡劍圖」失去之日起,一連許多怪異事情發生,幾乎使柳湘忘記了八卦手書全奪圖之恨。此時此刻,柳湘自然想到,萬年靈芝丸藥之失,亦必是八卦手書全所為。
但是,柳湘又奇怪,八卦手既派人奪走半幅劍圖,盜走萬年靈芝藥丸,又如何不取自己的性命?
這偶爾一現的想法,卻使柳湘迷惘!然而這點迷惘卻是一現即隱。因為捨去八卦手書全,柳湘再也找不到可以追尋的線索。
他想,不管如何,到書家莊去,終可以弄個水落石出。
柳湘離開田壟上的草寮,辨認一下方向,也顧不得遠處田間,二三農夫在田中耕作,提氣邁步,施展輕功,意欲緊趕一程。
剛一起步,腳下生風,一起一落,兩三丈開外。
柳湘大驚,趕緊散氣沉腰,遽打千斤墜,穩住身形。回首來路,愕然不知所措。
柳湘只猜想饅頭藏有靈藥,助長了功力。絕沒有想到功力遽增到這節程度。柳湘的輕功,也頗具火候,但是像這種舉步凌空,起落兩三丈,則是從未有過的事。
柳湘驚愕半晌,忽然意念一動,右手一伸,掌心霍然向外一翻,蓄力一送。降龍十八掌第五式,照著路旁一株盤根古槐推去。
掌心剛一吐勁,一股強勁潛力,脫掌而出,只聽得「蓬」地一聲,這一株盤根古樹,竟應手而倒,連根掀起,塵土為之飛揚。
柳湘這才驚覺到,一夜奇遇,自己竟憑增了幾十年內功修為。以此輕功掌力,傲視武林,快意仇家,已只是指顧之間事。
不知道是那位世外高人的垂青,柳湘只好遙對草寮深深一拜,心裡暗禱說道:「弟子柳湘,身負血海深仇,誓走天涯,追尋仇家,以了宿願。承蒙何方高人暗伸援手,助長功力,弟子終生銘於五內。」
拜罷起身,只見四周農人都紛紛趕來察看,柳湘不敢多有驚動。一路蜻蜓點水,轉眼二三十丈,遠揚而去。
一路上,倒是鮮有人蹤,柳湘放心展開輕功,但見他直如閃電流星,腳不揚塵。一口氣奔了十餘里,遙望前面有一個小山丘,滿山茂林修竹,並隱約顯出屋角鱗櫛,炊煙陣陣,分明是一個大村落。
柳湘收住身形,心裡閃電一轉:「昨天邂逅的老農,曾說書家莊位於半山之腰。如果他言之不謬,前面這個村落,就應該是書家莊了。」
面對仇敵巢穴,怒意頓生,恨不能一掌擊碎八卦手書全的天靈蓋,奪得劍圖歸。
腳程一緊,人似脫弩之箭,何消片刻,已經到達山腳下。
柳湘收住身形,沿著山徑慢步而上,此時,雖則麗日中天,晴空無雲。但是,竹蔭蔽征,輕風習習,給人帶來一陣涼意。
山徑沿途偶有竹籬茅舍,三五兒童老嫗,閒坐樹蔭底下,嬉笑自若,怡然自得。柳湘不禁慨然生羨,心裡暗忖道:「要不是血仇在身,能得良田數畝,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生足矣!」
不自覺間,把一種報復挑釁的心理,減淡了許多。
前行數十步,忽然樹蔭旁站著兩個勁裝漢子,邁步攔路而立,抱拳問道:「尊駕何往?」
這兩個漢子如此一問,立即又勾引起柳湘對八卦手書全的憤恨。停步向這兩個漢子打量了一陣,問道:「此處可是書家莊?」
兩個漢子相顧一望,齊聲答道:「正是書家莊,尊駕貴姓是柳?」
柳湘冷笑一聲說道:「二位想是久候了!書全為何不見?」
左邊那人一聽柳湘出口不遜,就要發作。右邊那人一遞眼色,立即跨前一步,說道:「敝莊主久候不至,特命在下兄弟二人在此迎候。山徑複雜,在下兄弟前面嚮導了!」
說著轉身,只見兩個人身形一閃,已在七八尺開外。
柳湘心裡微有驚意,心想:「這兩人只不過書全手下聽差,輕功即具如此火候,書全本人功力不難想像,此去倒要小心!」
念頭閃電一轉,微微一提真氣,步下宛若流水行雲,緊跟著兩人後面,朝山上奔去。
山徑左盤右旋,漸入佳境,沿途白楊排行,古樹參天,綠草如茵,野花處處。再加上幾處亭台樓閣,簡直就是一個引人人勝的花園。
柳湘心裡想道:「這八卦手書全雖然獨霸一方,卻是一個懂得風雅的人。」
不久,轉過一座玲瓏剔透的山石流泉,眼前豁然視界一開。
只見在一個將近數百畝地大的山谷之中。屋櫛鱗毗,雞犬相聞。環繞著這一個大村落的,是一道涓涓流泉。
越過一道小橋,迎面一幢房屋,畫棟雕樑,氣勢頗盛。
剛一站到門前,立即聽到有人長喝:「莊主有請柳壯士。」
前面引導的兩人,左右一分,柳湘微微一聲冷笑,毫不躊躇的邁步進門。
進門以後,眼前氣勢頓又一變。只見正面大廳上站著許多身著勁裝的人,一個個都似乎是蓄勢以待,充滿著一種緊張的氣氛。
柳湘站在廳前,環視一下左右,昂然向上朗聲發話說道:「那位是八卦手書全?」
話聲一落,旁邊立即有人厲聲喝道:「小子休要張狂!待我教訓於你!」
柳湘只覺眼前人影一閃,一股勁風直撲面門。
柳湘一聲冷哼,左掌迎面一揮,一式「斜彈琵琶」,順勢一撥。啪的一聲,雙方硬拚了一掌。
柳湘使了五成威力,一接之下,被震得左臂微微一麻。不禁暗暗一驚,想道:「以目前功力而言,我這一撥至少也在七八百斤左右。這人竟能震麻我的手臂,若在前兩天,只怕這第一掌,我就要出醜。」
柳湘心裡如此閃電一轉,再看前面那人,可更慘了。
只見他跌坐在七八步開外,右臂松勁下垂,滿臉痛苦不堪之狀。顯然吃虧不輕。
柳湘正待發話指責。大廳上忽又搶出兩人,大罵:「好小子,少狂!」
四掌一錯,身似旋風捲到!
柳湘一想:「這倒好!省去口舌噦嗦,大家乾脆都在手底下見真章便了。」
不閃不讓,腳下暗踩子午,雙掌微揚,拉開降龍十八掌的起勢,存心出手就是狠招,爭得先聲奪人!就在雙方一觸即發之際,廳上有人說道:「馬大哥!尤二弟!且慢動手。」
這人說話聲音不大,可是每一個字都似撞擊銅鐘,入耳沉重有力。
搶出來的那兩人,旋即收勢停身,轉面向上,剛叫得一聲:「莊主。……」
已見大廳上走下一個中年人,擺手說道:「二位請稍待!」
說著走到大廳中央一站,兩眼神光暴射,朝柳湘身上一陣打量,微微露出一些詫異,說道:「尊駕行為令人不齒,空負一身武功。」
稍頓,又冷然說道:「……但要在書家莊撒野,只怕仍難討好。」
柳湘一見此人現身,便斷定他是書家莊的莊主,名震潛江一帶的八卦手書全,不禁仔細留神打量。
只見這位書全,約莫四十餘歲,生得精壯有力,英氣勃然。細眉大眼,兩邊太陽穴墳起多高,眼神凌厲驚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個身具精湛修為的內家好手。
柳湘佯裝不解,冷然問道:「怎麼!書家莊就是如此待客麼?」
書全微笑點頭說道:「書家莊敬重的只是俠義武林同道,像尊駕這種不仁不義之人,書家莊如此對待,已算客氣。」
說著轉身朗聲說道:「尤二弟!先以你三十六路玄壇鞭法,領教這位柳兄。」
姓尤的漢子應聲而出,閃身一掠,落在柳湘面前。
書全突然喝道:「尤二弟!鞭下不必留情,你要討回你大哥的血債,並替明秋聲老莊主雪恨,為武林除害!」
柳湘這才看出,這位應聲而出的尤二弟,就是火燒老梅樹破廟那天夜裡,和自己交手的那個矮個子。
柳湘頓時冷笑一聲,伸手一拍腰間,靈蛇軟劍顫巍巍的向前一指,說道:「書全!你休要含血噴人。明秋聲老莊主究竟傷在誰手,你也不曾看見,如何就斷定是我?倒是你,枉自稱雄一方,卻暗施魑魅伎倆,明偷暗劫,算計於我,算是那門子武林俠義?說來也不怕害羞。」
柳湘這一番把書全罵得臉皮發紫,兩眼圓睜,正待發作,那邊黑虎神鞭尤傑早就不耐,竹節鋼鞭一橫,說道:「姓柳的!我說過要在這裡和你見個真章。你接招吧!」
竹節鋼鞭一抖,一式「電殛玉頂」,挾著一股勁風,閃電砸到!
柳湘此時功力,與三天前,已經是不可同日而語。一見鋼鞭砸到,鼻孔裡不屑地一聲冷哼!偏頭、錯肩、旋腰、滑步,全在一瞬眼之間,同時右手靈蛇軟劍一挽劍花,叱喝一聲:「看招!」
人卻不進反退,落到尤傑左邊。
黑虎神鞭尤傑是書全的心腹好手,功力極為不弱。那天在老梅樹破廟後面,鋼鞭一出手,鎖住兵器,柳湘靈蛇軟劍立即脫手,即可證明。目前柳湘固然已非吳下阿蒙,但對黑虎神鞭尤傑,也斷非數招之內,可以收拾。
「電殛玉頂」招式雖屬平常,威力卻具特別威力。
柳湘不進反退,虛喝賣招,尤傑卻一聲不響,竹節鞭隨招化勢,鞭走盤旋,左蕩「力掃五車」,直戳「黃龍舒爪」,一虛一實,兩招並起,人疾鞭閃,如影隨形,疾取柳湘前胸「玄機」、「七坎」兩大主穴。
竹節鋼鞭帶鉤懷刃,鞭演判官筆式,認穴準確,出手如風,確不愧是八卦手書全手下的得力臂膀。
柳湘仗著身法快疾,不和尤傑重傢伙硬接硬碰,靈蛇軟劍快如飄風。沒有料到這黑虎神鞭尤傑除了一路玄壇鞭法詭譎無比而外,就是輕功方面,也是不弱。
尤傑兩招遞到,柳湘這才暗暗一驚。吸胸、錯步、擰腰,叱喝一聲:「來得好!」
他心知不能善與,反而豪氣頓生,意動功力,勁貫劍刃,展開師門劍法,欺身直進。
頓時劍起重重劍幕,光芒暴漲,呼呼風起,潛力洶湧如潮,從劍尖直湧而出。
黑虎神鞭尤傑一見柳湘一輪疾攻,閉嘴一聲悶喝,鋼鞭一緊,鞭影如山,迎頭蓋頂而至。
卅六路玄壇鞭法,果然威力不凡,立即將柳湘攻勢遏住,而且逐招搶儘先機,咄咄逼人。
柳湘劍法不如尤傑鞭法,但他此刻內功精進,真力充沛,每出一招,勁道奇猛,靈蛇軟劍已被真力貫透,唰唰銳不可當。如此兩方,扯了一個平手。
轉眼卅招過去,雙方各自勇氣倍增。
尤傑邊戰邊想,玄壇鞭法乃化少林一百另八手少林杖法,去蕪存英而成,近十年來武林黑白兩道,鮮有對手。今朝竟被一個不知名的少年,纏鬥卅招不分勝負,真是令人不解。
柳湘也自心想:自從異人暗傳內功,功力精進數倍,如何竟連一個書家莊的地頭蛇都制服不了,還談什麼快意恩仇?
兩個人各自心裡不服,各自吐氣出聲,盡施絕學,頓時只見劍光鞭影,疾風呼呼,周圍兩丈之內,沙石為之齊飛。
雙方一拚上命,轉眼又是十餘招過去。
黑虎神鞭尤傑情急氣生,鋼鞭剛化去柳湘的一招「燕剪翠簾」,就勢鋼鞭一沉,挫腕回肘,疾似閃電橫掃柳湘腰眼。
尤傑這一招因勢利導,神妙無比,而且出手之快,令人目眩。
柳湘靈蛇軟劍被尤傑卸勁一蕩,右脅門戶大開,心裡剛叫得一聲:「不好!」
尤傑鋼鞭已經疾掃而到,眼見勁風沾衣,欲閃無及。
柳湘咬牙擰腰斜收五寸,右手長劍疾收下磕。
靈蛇軟劍雖說是玄天觀鎮觀之寶,可是到柳湘手裡,一直沒有發揮威力。而且柳湘一直認為靈蛇軟劍,不宜硬封硬架,軟兵刃,多少要吃些虧。
此時逼於無奈,明知靈蛇軟劍無力,磕下去也未必能稍止尤傑鋼鞭威勢,但是,如果不磕,豈不更糟?
豈知靈蛇軟劍剛一觸及鋼鞭,嗆啷啷一陣響,尤傑手裡一輕,竹節鋼鞭已只剩下半截。
尤傑和柳湘同時一怔,望著地上半截水磨純鋼的竹節鋼鞭,無法相信這是事實。
「靈蛇軟劍碧玉鞭」,同為玄天觀鎮觀之寶,豈是凡兵。這靈蛇軟劍真是斷金切玉無堅不摧,只不過柳湘當初內功不厚,勁道不能及於劍刃,從不敢硬封硬架,空有此一神兵在手。如今服過靈藥,內功精進,勁透劍尖,一架之下,尤傑的鋼鞭如何不斷?
雙方這一怔,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柳湘一招得手,得理不讓,長劍一挽,一聲長笑,劍演「分花拂柳」,逕取尤傑面門。
尤傑心神一分,對方長劍已至。急切間只好用手中斷鞭迎面一架。嗆啷一響,鋼鞭又短一截。
柳湘回肘收劍,冷笑一聲,說道:「玄壇鞭法不過如此,再換掌法如何?」
黑虎神鞭尤傑小半截斷鞭在手,怒氣頓生,順手一扔,雙掌交胸一錯,滑步欺身。暴喝道:「小子休要張狂!今天和你拚了。」
柳湘冷笑連聲,說道:「小爺掌下敗將,還敢稱雄麼?」
沉氣穩樁,凝神蓄勢,右掌立胸,左掌一圈,「呼」地推出一掌。
忽然大廳上有人發話說道:「尤二弟請稍歇,待我領教柳壯士幾招!」
柳湘聞聲知是八卦手書全出手,成心硬拚一掌。原式不收,暗加功力二成,兩股勁道一激,「蓬」地塵土飛揚,柳湘身形晃了一晃,趕緊氣沉丹田,挫腰收勢,勉力拿穩樁步。
八卦手書全可不同了,吃虧在搶身上前,凌空發掌,掌風一震,立即血氣翻騰,眼冒金星。騰、騰、騰,一連退了好幾步,才拿樁立勢,穩下身形。
八卦手書全本是少林派俗家弟子,一百另八手羅漢拳,深得少林真傳。年輕時期,闖蕩江湖,自悟頗多,化拳為掌。一百另八手使來,風雨不透。對敵之人每每頭暈眼花,如入八陣圖中,莫辨東西南北,因而博得八卦手的名號。中年以後坐守潛江家園,威名震懾江淮一帶。今天出手就栽在柳湘手裡。叫他如何不氣不恨?
當即冷笑一聲,說道:「尊駕果然不凡,怪不得明老莊主會傷在你的手下。」
柳湘最痛心的就是明秋聲老莊主之死,自己冤莫能辯。書全如此一提,正觸痛處。他弔客眉一挑,冷言相對說道:「書全,叫你不要血口噴人,你偏要妄加臆測,今天不叫你濺血庭前,你也不知道厲害!」
書全是何等人物,那裡能聽這種語言。一時按捺不住,仰面一陣長笑。倏然一頓,戟指說道:「姓柳的!書全何許人,豈能看你如此猖狂,亮劍吧!十招之內,不叫你撒手橫屍,書全從此隱姓埋名!」
其實書全何嘗不知道柳湘功力渾厚,是個難鬥的人物,但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書全如果就此忍氣吞聲,江淮一帶豈還有他立足之地?
當下向廳上一抬手,嗖、嗖兩聲,飛來兩道銀光,書全伸手一帶,一手一支純鋼雪白虎牙筆,當胸交叉斜指,凝神而立,喝道:「姓柳的!進招吧!你家莊主讓你三招。」
柳湘面對這兩支雪亮的虎牙筆,知道書全是點穴能手。這虎牙筆長不足兩尺,略呈彎形,外帶刀刃,可當判官筆點穴,也可當蛾眉刺削人,江湖上有道是:「一分短,一分險,一分長,一分強。」書全能使這對奇門虎牙筆,手上功夫,也可料到一斑。
柳湘想到腰中長劍是斷金切玉的寶物,膽氣一壯,當下連話都懶得答上一句。喪門眼一翻,霍地墊步騰身,踏中宮,走洪門,欺身直進。右手一拍腰際,靈蛇軟劍唰地一聲,隨著身形掠起一道光芒,一式「日落邊陲」,迎頭蓋下。
書全沒想到柳湘說動手就悶聲出招,倒是霍地一驚。
行家出手,不慌不忙,雖臨危亦不亂。他知道柳湘手裡是把寶劍,不敢用虎牙筆封架,劍到臨頭,猛然屈腰蹲身,人化撲地旋風,左腳點地一彈,卷地一閃,早就避開數尺。
柳湘知道書全功力不弱,自己一招佔先,那肯放過機會,晃肩擰腰,如影隨形,劍走「撥草尋蛇」,緊逼而上。
書全一著失去機先,那裡還敢大意。身形暴起,騰空數尺,讓開下盤一招。
手中虎牙筆兜風一分,左插右點,全力搶攻。
柳湘塌肩、收肘、挑劍、靈蛇劍揮「大火燒天」,攪起斗大劍光,連封帶迎。
書全不愧是經驗老到,功力渾厚的高手。虎牙筆招式未老即收,飄身落地,一聲暴喝,雙筆疾掄,一百另八式八卦羅漢掌,化作虎牙筆招,八方風雨,四面齊攻,頓時搶回機先。一雙虎牙筆,點、扎、削、刺,招招毒辣,式式驚人,靈蛇軟劍欲削無門,頓被壓在筆風之內。
還幸虧書全對於柳湘手中劍,尚有幾分顧忌,招式未到即收,否則,一百另八式虎牙筆法,不出廿招,柳湘真的要撒劍橫屍。
柳湘功力深厚,苦於劍法不如人,只落得遮擋閃避,剩下招架之功。
書全眼見自己一雙虎牙筆,已經逼得柳湘步步後退,心裡暗喜。忽然雙筆一分,故意賣個破綻。柳湘一見有機可乘,長劍乘虛直點前胸。
書全大喝一聲:「小子!撒手吧!」
只聽嗆啷啷一陣金鐵交鳴,兩下人影一分。
廳上眾人定神看去,柳湘長劍並未撒手。書全也退在一旁,兩個人中間,多了一個雞皮鶴髮,手執鋤頭的老農。大家都不禁為之一愕。
柳湘首先發現這個遽然現身的老農,正是在老梅樹田野中與自己擦身而過的人,不禁呀然出聲,怔在一邊。
老農先對柳湘點頭笑了一笑,復又轉面對八卦手書全拱手說道:「書莊主!老朽遲來一步,險險釀成一場誤會。情急冒然出手,還望書莊主大量海涵。」
書全心裡一震,搶聲問道:「老前輩敢莫是江南田舍翁朱老前輩?」
江南田舍翁朱一飛拱手說道:「老朽不敢當莊主如此稱呼。」
書全連忙一撇手中雙筆,搶步上前,一躬到地,說道:「老前輩俠名,武林之中,如雷貫耳,晚輩不知,多有冒昧。」
江南田舍翁連稱不敢,接著回頭望著柳湘,笑呵呵地說道:「怎麼?還要打下去!」
柳湘此時才恍然覺醒,疾收靈蛇軟劍,上前兩步,行禮說道:「弟子愚昧,不知師伯駕到!」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著,伸手一扶,說道:「起來!起來!我這做師伯的未曾與你見過面,怎能怪你愚昧。幸虧你師父還告訴過你有我這樣一個師伯,要不然!呵呵!倒是要費一番口舌了。」
江南田舍翁再轉頭對八卦手書全說道:「書莊主!我這師侄因為血仇在身,殺孽太重,行為難免失之過激。有開罪貴莊之處,老朽先向莊主告罪。莊主如能開一線之恕,老朽方好講話。」
八卦手書全雖然沒有見過江南田舍翁,但對江南田舍翁的武功和為人,豈有不知之理?江南田舍翁如此一說,那裡還好表示異議,連忙說道:「老前輩有話儘管吩咐,晚輩自應聆教。」
說著舉手肅客,請江南田舍翁到大廳裡坐下。
旁邊眾人都有氣不憤之慨,怒目橫視著柳湘,尤其黑虎神鞭尤傑,對柳湘有殺兄斷鞭之恨,更是恨不得將之生吞,無奈礙於莊主,只好眼噴怒火,咬牙切齒。
江南田舍翁看在眼裡,心裡暗暗為柳湘擔心,乍出江湖便如此遍樹仇敵,自身又有血海深仇待報,如此冤結重重,何時得了。
八卦手書全讓坐已畢,拱手問道:「朱老前輩有何教言,晚輩洗耳恭聽!」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莊主明人,老朽何庸多饒唇舌。敝師侄面透凶狠,秉性冷峻,均是事實,只是尚不至濫殺無辜。否則,即使武林同道如莊主者能高抬貴手,老朽師弟也不能放過。明家莊明秋聲老莊主,以垂老之年,死於非命,令人為之扼腕,然而,老朽深信絕非敝師侄所為。」書全微微一怔,隨即點頭說道:「老前輩武林高人,一言九鼎,晚輩信得過就是!」
書全話猶未了,廳下有人說道:「如此敢問朱老前輩,明老莊主之凶死之時,姓柳的站在身旁,並無第三者。明老莊主死後,姓柳的潛逃老梅樹,隱身破廟,不敢見人。如非心虛,何至如此,老前輩對此能否有以教我。」
書全朗聲叫道:「馬大哥!請勿多言。」
江南田舍翁點頭呵呵笑道:「這位不是遼東一叟高足馬衡馬兄麼?馬兄所詢各點均有見地。只是請馬兄相信一點,老朽朱一飛絕非袒護師門不肖弟子之人,敝師侄柳湘如有此事,不容馬兄指責,老朽早就逮歸九華,治以家規了。」
書全拱手說道:「老前輩!我馬大哥心直口快,老前輩幸勿見怪。老前輩清譽滿天下,晚輩何能不信?除去此事,老前輩尚有何教言?」
江南田舍翁一伸拇指,笑道:「莊主不愧明人,老朽佩服。這第二件事,說來尚希莊主勿見怪。敝師侄無意得來天罡劍圖,關係他本身修習武術事小,牽涉到門派糾紛事大,天罡劍圖為武當派不傳之秘,武林中人追求欲得之寶,一旦由敝師侄遺失,而引起一場武林紛爭,敝師侄擔當不起。莊主因誤會敝師侄惡行於前,才伸手奪取於後,並非有意占為已有。莊主念在消除武林紛爭,看在老朽薄面,可否將該半幅天罡劍圖賜還敝師侄?」
江南田舍翁在武林中是有名好好先生,遇事笑呵呵,難得皺一次眉頭。可是這一席話,卻是說得平和中透著凌厲,面面俱到,無隙可擊。
八卦手書全微微一皺眉頭,旋即兩道細眉一挑,輕聲笑道:「老前輩囑咐,晚輩敢不遵命!」
稍一停頓,立即又收斂起笑容,肅容說道:「天罡劍圖為武當不傳之秘,為當代劍術之正宗。晚輩有一點不明,尚請老前輩指教,令師侄並非武當派傳人,如何能得到此一秘圖,如系來路不大光明,有道是:不義之財,見者有份。令師侄偷繪天罡劍圖,晚輩取之亦無不當之處,老前輩以為然否?」
八卦手書全倒不失為是個好人,只可惜他愛武如命,一旦得到拳經秘笈之類,佔有之心頓起。在他認為柳湘以一個非武當派嫡傳弟子,能獲「天罡劍」圖,顯然不是得自正當,才生劫奪之心。
江南田舍翁呵呵說道:「莊主話倒是至理,只是有一點莊主未曾瞭解,敝師侄之所以得到天罡劍圖,實由於他的奇緣,絕非竊奪而來,此事目前實難說明,日後自有真相大白之時。莊主如能以天罡劍圖賜還,成全敝師侄,老朽敢以一顆蒼蒼六陽之首,向莊主保證,敝師侄亦將感恩不盡。」
八卦手書全臉色微微一變,眼光向站在一旁的馬衡身上一掃。
馬衡粗中有細,頓時上前一步,朗聲說道:「朱老頭!憑你兩句話就把天罡劍圖取走,書家莊從此如何立足武林?這件事萬難辦到。」
江南田舍翁拈鬚笑道:「令師遼東一叟俠義一生,武功蓋世。馬兄想必盡得真傳,才敢如此說話,你說不憑老朽兩句話,要憑什麼?」
說著話,笑咪咪地望著馬衡,突然身形一沉,所坐的一張紫檀木的太師椅,四隻腳齊齊沒入水磨青磚地內五寸有餘。
江南田舍翁露了這一手「借物傳力」的功力,不行功,不提氣,談笑之間,把一張紫檀椅子陷入水磨青磚,這種功夫可把廳上上下人等,都驚得呆了。
江南田舍翁顯露了這手功夫,無異是告訴八卦手書全,能善與則善與,不能善與則在手底下交代明白。
八卦手書全何等人物,自付書家莊還沒有惹得起江南田舍翁的人,當即朗聲朝馬衡說道:「馬大哥!對朱老前輩怎可如此無禮。」
又轉面對江南田舍翁拱手說道:「晚輩遵從老前輩所示,歸還半幅天罡劍圖,日後若有紛爭,晚輩則無由負責!」
江南田舍翁呵呵大笑道:「老朽一日不死,就擔負起這份責任如何?」
八卦手書全面皮微微一紅,輕說道:「如此甚好!」
轉身揮手,對身後一個精莊漢子低聲說了幾句,那漢子疾轉向後而去。
不一會,那漢子滿臉驚惶地跑進來,走到書全身畔,附耳說了幾句。
八卦手書全臉色也隨之一變,霍然起身,說道:「這還了得!」
轉而向江南田舍翁拱手說道:「老前輩請稍坐,晚輩莊內有要事待理,稍去即回!」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莊主!不是那半幅天罡劍圖出了毛病吧!」
八卦手臉皮一紫,羞愧萬分的說道:「老前輩明察秋毫,晚輩是欲蓋彌彰。說為愧然,確是那半幅天罡劍圖被竊了。」
江南田舍翁忽然拈鬚大笑,說道:「莊主如果不是故弄玄虛,這事就大了。」
八卦手書全連忙說道:「晚輩豈敢誑言以對老前輩!」
江南田舍翁一見八卦手額上已微見汗珠,焦急之情,溢於言表,料來是真。
八卦手拱手說道:「無人敢在書家莊放肆,宵小絕難逃過十里。老前輩請稍待,晚輩即刻進行追查。」
江南田舍翁突然收斂起笑容,伸手一攔八卦手,沉聲說道:「書莊主!依老朽之見,此人定非平泛之輩。貴莊能手雖多只怕難能邀截得住。老朽與莊主同往失物之事,察看一下如何?」
八卦手書全一聽江南田舍翁這話,分明說書家莊根本無能攔住竊圖之人,聽來心裡頗不是滋味。轉而一想,江南田舍翁之言,未嘗不是道理。來人敢在書家莊下手,其功力膽識,也就可見一斑。當即說道:「老前輩肯勞駕更好!」
八卦手書全前導,一行人走到後進書房內,八卦手指著正樑上一個木盒子說道:「半幅劍圖,就放置在木盒子之內,懸在樑上。方才晚輩派人來取時,才發現已被人竊走了。」
原來這個木盒子安放在樑上,隨手一抽就開。而且正梁離地,也不過兩丈多高,稍具輕功的人,舉手可得。
江南田舍翁瞇著眼睛,對正樑上仔細看了一遍,忽然毫不作勢,不擰腰,不墊腳,不晃肩,平空拔起,右手食指一搭正梁,人就像燈草般地掛在樑上。
「行家一露手」,功夫深淺便顯露明白,田舍翁這「踏空凌虛」的功夫,在場的人有幾個曾經見過?
八卦手心裡暗暗自慰,幸虧沒有開罪這老頭子,否則,徒然落個灰頭土臉,在武林中還落個不是的口實。
江南田舍翁在樑上端詳一回,順手抽去木盒子,手指一鬆,飄身落地,笑呵呵地向八卦手書全說道:「老朽猜的就是他,除了他,別人沒有這份能耐和膽識,敢到書莊主這裡來討野火。」
八卦手書全霍地一驚,瞠目以對。半晌細眉一挑,說道:「老前輩所指,敢莫是神偷無二鄒衣所為?」
江南田舍翁點頭笑道:「除了神偷無二,誰還敢有這份膽量。神偷做事,向不藏頭露尾,莊主請看。」
八卦手一看木盒子裡面,白粉畫了一隻老鼠,維妙維肖,這正是神偷無二的出手標記。書家莊失了竊,一旦傳到武林上去,八卦手書全的顏面,將無地自容。而且遺失的東西,又是半幅劍圖,只要武當派知道,眼前就要被捲入一場紛爭。
此刻八卦手書全的心情,真是又愧又急,莫可言狀。半晌遽然揮手叫道:「尤二弟,傳我的話下去。全莊暗樁明卡,一律加派本莊高手。潛江全境安排眼線。一有消息,飛鴿傳報。馬大哥在莊坐鎮,尤二弟,和武家兄弟三人隨我即日離莊,明訪暗察,不收回半幅劍圖,誓不回莊。」
黑虎神鞭尤傑應聲就要離去。江南田舍翁伸手攔住說道:「尤老弟請稍待!」
說著又轉面向八卦手書全說道:「莊主全力追查這半幅劍圖,老朽沒有不同意之理,只是此事如果一經傳出,打草驚蛇,倒有不便。老朽之意,老朽與敝師侄就此告辭,即日暗訪神偷無二。只是……只是柳湘這孩子與尤老弟有殺兄斷鞭之恨,不管起端如何,老朽和他如此抖手就走,尤老弟恐心有不服。」
八卦手想起盜圖焚廟,派尤家弟兄前去邀劫,都是緣出於自己。尤大之死八卦手難辭其咎。
沉吟半晌,細眉一挑,朗聲說道:「老前輩此事日後再談如何?」
江南田舍翁呵呵大笑,暢聲說道:「書莊主海量無涯,老朽心感!尤兄後會有期。」
轉身一把抓住柳湘手腕,喝聲:「走!」
「走」字一出口,但見老頭子一頓手中的鋤頭,帶起柳湘,凌空拔起三四丈高,轉身一折,落在屋上,轉眼幾個起落,蹤跡不見。
八卦手書全眼送江南田舍翁攜著柳湘走後,心裡極為不安。
只為自己一念之貪,為書家莊帶來煩惱,越想越不是滋味,終於忍不住,攜著尤傑和武氏三兄弟,武起、武超、武越,匆匆出莊,要在江湖上追尋這個神出鬼沒的神偷無二鄒衣。
且不說八卦手書全離莊深入江湖。
江南田舍翁攜著柳湘遠離書家莊,停住身形。把手一鬆,頓時沉著臉色向柳湘說道:「柳湘,報仇雪恨則可,濫殺無辜斷為師門所不許。你因從小便遭遇不幸,憤恨人群,生性冷酷,念你本性尚非如此,你師父才苦心傳你廿年武學。但是,每念你雖有血仇在身待報,但是,殺孽太重,萬一將來貽害武林,你師父豈非成為罪魁禍首?以致九華廿載,你沒有學到師門一項絕技。」
柳湘聞言不禁汗流浹背,內心愧怍莫似。廿載師門學藝,終因為自己冷峻孤僻,憤世怨人,每每流於言行,廿載光陰,沒有學到精絕之學。
江南田舍翁望了柳湘一眼,拈鬚半晌,才點頭說道:「我們太極門自開山祖師創立門派以來,極崇忠孝之道。你雖冷峻頑固不冥,一點孝心倒是可嘉。所以,你師父放你下山,一則借江湖風險,磨練性情,再則命老朽隨時察看。」
柳湘此時真是汗出如沈,大師伯一直隨在自己左右,自己卻檬然無知。所幸自己尚無甚大過錯。
江南田舍翁接著說道:「五年中雖然性情未改,卻也無昭彰惡跡,而且親仇一直椎心泣血緊記在心。老朽這才商得掌門人同意,允許傳授我太極門之絕義。萬年靈芝丸藥,省去老朽不少心血。天山獨腳尼能慨然贈與,亦為你之洪福,要不好自為之,真是愧對一切盛情對你之人。」廿五年後的今天,才知道自己師父是太極門的掌門人,驚喜不置。尤其感到驚喜的是萬年靈芝是大師伯暗使自己服下,為的要傳自己師門絕藝。
突來的驟喜,使柳湘怔在一旁,半晌不知所措。
忽然柳湘心念一動,恭謹問道:「師伯五年來,暗中察看弟子,使弟子想起一事,請示於師伯。青草塥起,迭次謀害於弟子,並殘施殺手,連殺洪士來、明秋聲二人,這夥人分明與弟子親仇有關,師伯對此事有未注意?」
江南田舍翁瞑目沉思半晌,說道:「依明秋聲推測,認定是毒指楊林派人所為。此人當作身為三龍幫香主,與夏逸峰有斷指之仇,夏逸峰與你父又有忘年之交,殺以洩憤並非無此可能,只是江湖上事情,每每難以逆料,老朽尚不敢斷定!」
柳湘急忙問道:「師伯可知這毒指楊林,現在何處。」
江南田舍翁說道:「毒指楊林廿年前就遠走海南,自創一派。」
說到此處,田舍翁忽然又恢復往常態度,呵呵笑道:「老賢侄報仇事大,須從長計議,你目前的大事,是在追尋另一半天罡劍圖,否則,引起武林紛爭,只怕武當派也放不過你。」
說著從大衣襟裡取出半幅內衣,擲交給柳湘,笑道:「這一半可要收好,再要遺失,麻煩可就大了。」
柳湘既慚愧又欣喜的接過這一半幅天罡劍圖,拜謝過師伯,兩個人便飄然離開潛江,遍走江湖,追尋神偷無二鄒衣,要索回另一半天罡劍圖。
江南田舍翁深知這神偷無二是個行蹤不定的人,而且喜愛杯中之物,便挨著沿江大鎮,各大酒樓客店,慢慢訪察。
這天,江南田舍翁和柳湘來到鎮江,正是華燈初上,夜市囂攘的時候。田舍翁和柳湘走進一家客店,準備吃過晚飯,歇過今晚,再渡江到揚州訪察。
江南田舍翁在武林中名頭雖然不小,他卻很少在江湖上走動,黑白兩道認識田舍翁真面目的人,倒是不多。
此刻田舍翁把他特製的兵刃一把鐵鋤,折疊起來,藏在衣底,十足一付老農模樣。加上柳湘生來形容醜陋,土氣十足,越發沒有人注意。
兩個人坐在客店的一角,正在淺斟之際,忽然聽到隔壁雅座有人說著黑話。
柳湘心裡一動,走動江湖五年多,江湖上的黑話,那有聽不懂的?留神一聽,不禁霍然變色,怦然心動。
原來這兩個人在隔壁,酒酣耳熱之際,用黑話談起神偷無二的事。說是神偷無二以半幅秘圖向鎮天飛豹姜舟贖回一個人質。
談了半晌又轉了話題,說了半天鎮天飛豹姜舟的事事物物。
這「神偷無二」四個字一聽進柳湘的耳裡,無異是清音玉律,絕妙佳音,將近月來的訪察,到今天才算聽到神偷無二的下落。叫柳湘如何不喜?
正在此時,隔壁雅座出來兩個大漢,步履蹌踉地走到店外。
柳湘立即就要起身追蹤,回視田舍翁,卻若無其事的笑咪咪地自斟自飲,連頭都不曾抬一下。
柳湘忍不住輕輕叫聲:「師伯!您聽到了。」
田舍翁抬起頭來,呵呵笑道:「老賢侄!人生難得幾回醉,這酒真醇,你怎麼不喝啊!」
柳湘頓時心裡閃電一動。暗忖:「師伯一身功力已臻化境,五十步之內落葉飛花,也難逃聽聞,這隔壁交談,焉有沒有聽到之理?當年師伯縱橫江湖,這黑話更是不在話下,如何師伯不採行動?其中定有道理。」
心裡只如此的閃電一轉,便坐下來,說道:「你老人家愛喝,就多喝幾杯吧!喝醉了就在這店裡歇一晚,明天再走也不妨事。」
江南田舍翁一聽柳湘如此說話,點頭笑呵呵,頗有讚許之意,說道:「老賢侄說得對,反正咱們沒急事,住上一兩天也不妨事。」
說著又低頭淺斟低酌起來!
柳湘雖知道這位大師伯必有所為,但是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禁不住心裡納悶。
忽然田舍翁伏案打盹,像是喝醉酒而酣然入睡,柳湘正待起身招呼,耳畔卻響起田舍翁的聲音:「老賢侄留神注意,挨近櫃檯旁邊的,正是神偷無二鄒衣。老賢侄稍安毋躁,這店裡有不少高手在座,你只留神神偷無二的動靜就是了。」
柳湘知是大師伯用「傳音入密」的功力,與自己講話。止不住回頭向前面張望了一下。
柳湘一望之下,不禁嚇了一跳。在他原來的想像裡,什麼「神偷」之類的人物,大都是鼠頭獐目,尖嘴削腮。沒有料到,坐在櫃檯附近的人,竟是一位英風勃勃,瀟灑飄逸的中年文士。
兩邊太陽穴高高的墳起,顯然身具極高內功。如果說這人有何特點,那就是一雙眼睛,光芒四射,凌厲逼人,而且眼珠太活,骨碌碌直轉,給人一種不太正派的感覺。
柳湘說什麼也沒有想到這位風流瀟灑的中年文士,竟是大名鼎鼎的神偷無二。
神偷無二這時候,佔著一張桌子,面前擺了幾樣精緻的小菜,自斟自飲,怡然自樂。彷彿根本就不知道他現在正被一般武林高手所包圍。
柳湘不由地深深佩服這位神偷,能夠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其實只要瞭解內情的人,就自然會知道,此時客店裡已經是暴風雨欲來前片刻的寧靜,一觸即發,就會流血橫屍。
突然神偷無二雙手一扶桌面,站起身來。
他這突然一動,客店裡頓時為之騷然。有些沉不住氣的竟立即縱身離桌,蓄勢以待,大有劍拔弩張之勢。
神偷無二站起來以後,安閒地向四周環顧一下,微微一笑,緩緩地說道:「區區在下與鎮天飛豹姜舟之約,竟驚動了各位高人齊集鎮江。黑道上朋友我鄒衣是久仰的,竟然還有名門正宗的高人,在下倒是三生有幸,一舉驚人了。」
說著突然兩眼一轉,精光暴射,朗聲說道:「各位這種死盯活纏,在下鄒衣已經厭煩不耐。要想得圖的,今天晚上金山寺裡會。若再如此苦苦追蹤,休怪我鄒衣要不顧情面了。」
神偷無二剛一說完這段話,屋角上立即有人冷笑一聲,說道:「鄒衣,不要張狂……」
此人話甫一出口,神偷無二聽若無聞,連呼店家算賬。
伸手從衣袖裡取出一錠銀子向櫃檯上一丟,連頭都不回,飄然離去。
這店家的櫃檯面,是用七八寸厚的柳木安裝的,神偷無二一錠銀子輕輕的一丟,「噗」地一聲,嵌進櫃檯桌面,深入五寸。
「臨去秋波」這一手露得可正是地方,在座的人,大都為之霍然變色。
柳湘目送神偷無二遠去,心裡頓時感到一份沉重。江湖的消息真快,半幅天罡劍圖剛被神偷無二攜出江湖,就即刻傳遍五湖四海,引起三山五嶽的人的窺伺。這場糾紛,再也難免。
江南田舍翁,伏在桌上,酣睡依然。
柳湘知道這位大師伯名頭大,怕被人認出。便自作主張招呼店伙收拾一間乾淨的上房,將江南田舍翁蹌踉蹣跚地扶了進去。
剛一閉好房門,江南田舍翁立即睜眼呵呵笑道:「老賢侄你可真聰明!」
柳湘急著問道:「方纔前面的事,師伯都聽到了?」
江南田舍翁笑呵呵地說道:「豈止是聽到,而且也看到了。
神偷無二功力精進,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在座而功夫比神偷高出數倍的亦頗有幾人,看來今夜金山寺,要有一番好看了。」
柳湘又急著問道:「這些人師伯都認得麼?」
江南田舍翁笑道:「到了金山寺,你就自然會知道。睡吧!二更動身不遲,現在還可以睡一覺,養足精神,到時好拚!」
說著翻身便倒,頃刻呼呼大睡。
柳湘自從服食過萬年靈芝之後,每天都要打坐調息行功吐納,這段時間正好坐下來聚氣養神。
柳湘功行一周醒來,江南田舍翁也翻身起床,迭聲催促,趕快動身。
江南田舍翁對鎮江的形勢瞭若指掌,一路上但見他避高掩低,棄亮走暗,腳下行雲流水,身形毫不晃動,步履安詳,起落之間,都在兩丈開外。
柳湘自覺近來功力已大大精進,但是趕來仍覺吃力。
兩人一前一後,不久已到江邊,江心的金山寺,搖搖在望。
長江滾滾,濁浪淘淘。江頭盡處,一輪昏黃的半月,輝映起微光萬道。「月湧大江流」的詩句,想是就在這種情形之下,產生出來的。
可惜柳湘滿心焦急,那裡還有情緒來欣賞這江流月景。面對著這滾滾江流,一時卻無法飛渡。
江南田舍翁緩步江邊,像是瀏覽月色。偶爾抬頭向江心矗立的金山瞥上一眼,毫無作急的樣子。
時間一滴一點的過去,月沉江底,夜色深沉,看來時已三鼓。
江南田舍翁霍然抬起頭來向柳湘說道:「老賢侄你會操舟麼?」
柳湘心裡一動,答道:「弟子能!」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五年江湖生涯,你倒是無所不能了。
前面有一艘小漁舟,我們這就過去!正好趕上熱鬧。」
柳湘大喜過望,心想怪不得大師伯不急,原來他早有成竹在胸。
柳湘心頭陰霾,一掃而開,精神煥發。擰身一躍,落身在漁舟之上,解開纜索,剛一蕩動槳葉,江南田舍翁如影隨形,飄然落在船頭,長笑聲中,柳湘木槳一蕩,一葉扁舟,早就離岸三丈。
漁舟順流而下,柳湘的潛力又大得驚人,一槳撥出,舟行似箭。
此時,半月已沉,空際墨色,除了金山有幾點閃爍的燈火之外,江面一片漆黑。
柳湘全神貫注地在操槳催舟,忽然漸漸覺得情形不對。水流愈來愈急,且有漩渦疾湍現象。
原來江水流到金山附近,沖激成流,去勢極疾,到達山腳下時,石花飛濺,激成漩渦,若不是操舟老手,舟行此地,極為危險,何況又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
說聲遲,那時快,漁舟隨著激流向下一落,柳湘心裡一緊,暗叫:「不好!」舟身打橫,像是一片落葉樣的向岩石上撞去。
柳湘欲推無從,眼見就要舟碎成片。
江南田舍翁忽然間兩手交揮,一股強大的吸力,緊緊地吸住了漁舟,低喝一聲:「棄舟上岸!」
柳湘知道情況緊急,應聲棄槳,霍然吸氣長身,雙臂一振,人似大鳥展翅沖天,去勢似脫弩之箭,疾起三四丈高。人在空中霍然翻身拳腿,直向金山落下。
再回頭看時,江南田舍翁也飄飄冉冉落在身旁。那只漁舟已經轟然一響,四分五裂,殘骸隨水,飄向不知之處。
柳湘不禁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江南田舍翁卻呵呵笑道:「當機立斷,絕處求生,不僅在武功方面舉手過招要如此,人的一生亦復如此,老賢侄如能將此江心碎舟之事,緊記心頭,則今日之行就格外不虛了。」
田舍翁正說著,忽然兩道壽眉一動,側耳凝聽,說道:「快走,去遲了就該趕不上了。」
柳湘那裡還敢怠慢,急展輕功,緊隨江南田舍翁身後,從山後小徑,一路騰越而上。
金山寺位當時四大叢林之中,建築堂皇,氣勢宏偉,覆蓋著整個金山,遠遠望去,燈火疏落,宛如一個城鎮。
江南田舍翁對路徑極為熟悉,一路腳不停點,逕奔該寺的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上,此刻正是燈火輝煌,人影重重。
神偷無二鄒衣神情自若地站在大殿當中,遙對著大殿左首一群人中的為首一個,微笑著說道:「姜大兄!半幅天罡劍圖交換小弟好友,如何?如果尊駕有反悔之意,只好作罷!不過……」
神偷無二說到這裡,向四週一打量,繼續說道:「武當派為當前武林劍術之正宗,天罡劍又是武當不傳之秘,若能練成此劍,以姜大兄的內家修為,還怕不能獨步武林麼?不過,不少武林黑白兩道的人物,都在窺伺這半幅劍圖,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姜大兄自量能否保有這幅劍圖?」
說著話,神偷無二竟從衣襟底下取出一塊衣袂,順手揚了一揚。
就在這一揚之際,突然一條黑影,從大殿上疾射而下,直奔神偷無二的身旁。幾乎與這人影出現的同一瞬間,大殿的四周叱聲齊起,擁出十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把神偷無二圍住。
神偷無二突然仰天長笑,笑聲清越悠長,震人心弦。倏地笑聲一停,說道:「在下怕各家高手藏在外面,倍受餐風露宿之苦,才略施小計,請各位出來見面。這幅舊衣襟,如果各位要的話,在下不吝奉送。」
說著,向剛才從正樑上飛身下來的削瘦少年說道:「小偷兒!把這件衣服拿給他們瞧瞧!」
削瘦少年躬身接過半幅衣襟,霍然轉身,單手一掄,半幅衣襟像蝴蝶樣的從圍繞的眾人面前一掠而過。
這衣襟上那裡畫了什麼劍圖,分明寫了幾個大字:「神偷無二師徒,恭迎各位光臨!」
神偷無二這個惡作劇,要弄得在場所有的各派高手臉上無光。
神偷無二戲弄的目的已達,便抬頭向金山寺的長老方丈宏光大師拱手說道:「這大雄寶殿原是姜大兄向大師借用,我鄒衣卻引來如許嘉賓,尚祈大師原宥。」
宏光大師合掌低喧佛號,引著僧眾緩緩退去。
神偷無二轉而又是嘻笑的面孔,向鎮天飛豹姜舟說道:「姜大兄!這半幅天罡劍圖是否值得一換?熟思妥否?」
鎮天飛豹姜舟是鎮江一霸,生得粗眉大眼,卻是極工心計。
天罡劍圖自然想得,可是眼前大殿上如許高手環伺,稍一不慎,便會流血五步,橫屍殿前。
微一沉吟,便陰笑一陣,說道:「鄒兄這半幅劍圖,目的是在換人。如今各派高手雲集,換人之事自是不必再提,以在下之見,鄒兄先與各派高手談妥之後,再論及其他,在下甘願等候。」
神偷無二一聽姜舟的話,那能不明白他的用意?坐山觀虎鬥,最後得漁人之利。神偷無二心裡冷笑一聲想道:「你鎮天飛豹這點能耐,休想在我鄒衣面前賣弄。」
當下竟敞聲笑道:「如此敢情最好,各位欲得此半幅天罡劍圖,只有勝者為雄,在下也在此等候。」
這些人都是聞風追蹤而來,一出面就被神偷無二戲弄一陣,已經是滿心氣惱。如今聽了神偷無二這種偷機取巧,外帶挑釁的話,如何忍受得住?
神偷無二話音未落,突然人群中響起一聲暴喝:「姓鄒的!休要耍弄人,先接一招吧!」
大殿上人影一閃,疾風閃電,卷地而至。只聽得「呼」地一聲,一股掌風凌厲無比的破空擊到。
神偷無二撤身滑步,雙腳一錯,不知道是用的什麼身法,人似疾風擺柳,順著掌風來勢,輕輕地閃到一邊。
剛一落地,口裡卻不饒人的說道:「名門正宗的傳人,也是這樣粗魯麼?要打也要立個規矩,好叫你敗個心服口服。」
這人氣得哇哇大叫,雙掌交揮,右手「毒龍探爪」,逕抓前胸,左手「懶龍擺尾」,連纏帶抓,硬逼神偷無二右臂,兩招疾如閃電,抓纏劈點並上,聲勢極為驚人。
這人兩招並出,神偷無二硬被逼退五尺,立即收起嬉笑態度,凝神以對。但見四掌翻飛,掌風呼呼,大殿上的燈火,都被掌風逼得昏昏欲暗。
遠伏在殿外旃桿上的江南田舍翁輕輕歎道:「少林俗家弟子陸地蛟龍劉中岳也來了,這套十二擒龍手火候雖不夠純青,卻是深得真傳。神偷無二隻怕難得討好。」
柳湘彷彿也曾經聽說過劉中岳的名號,知道此人以掌法雄視江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神偷無二未出十招,已經敗象叢生,只仗著一種奇妙的身法,在閃躲騰挪。
眼看著神偷無二就要敗在劉中岳的掌下。
忽然江南田舍翁「咦」了一聲,柳湘也覺得眼前一花,只聽得大殿上「噗通」一聲,兩個人影中倒了一個。
再定睛看時,神偷無二鄒衣,仍是神態自若的站在那裡,陸地蛟龍劉中岳撫著左手,跌坐在一旁,手掌腫起多高,滿臉痛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