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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威掃五槐村 文 / 玉翎燕

    第三章威掃五槐村何怕群魔齊亂舞愛屋而及烏只緣親情能感人

    夏逸峰夜闖五槐村,見過老魔頭李高,說明來意。老魔頭惱羞成怒,立即吩咐手下人等,準備「天魔刑法」,要嚴懲少村主粉燕子李茂。

    老魔頭老奸巨滑,心裡念頭一轉,立即又吩咐下面,將前夜硬闖五槐村被擒之人,一併帶上廳來,接受「天魔刑法」,以懲他亂闖禁地的罪名。老魔頭此意,明眼人一看即知,還不是旨在恫嚇夏逸峰,兼而一顯五槐村的威勢。

    來人帶上廳來,老魔頭拂手開穴,剛一清醒抬頭,夏逸峰眼快,立即看出來人竟是洞庭君劉老莊主之子,隨粉掌易紅出走的劉威。

    夏逸峰這樣突然相見之下,頓時一驚。只見劉威滿臉困頓疲倦,眼光慢散無神。夏逸峰乍見之下,情緒激動,立即想出手施救,轉而一念:「老魔頭這天魔刑法,想是五槐村最厲害的一種邪術,連他自己的兒子粉燕子李茂,都畏懼如是,不若稍等些時,看看五槐村究竟有些什麼門道,免得自己莽然動手,招致上當。」

    正好此時大廳地面亮起一片綵燈,彩色交輝,而夏逸峰與老魔頭李高都坐在上頭無光之處,故而劉威無法看到夏逸峰。

    老魔頭李高心機如何深遠?夏逸峰剛才稍為一些激動,他看在眼裡清清楚楚,便轉頭向夏逸峰嘿嘿一笑,說道:「此人與夏小友有否關係?如屬夏小友同門,老朽倒要告罪了。」

    夏逸峰此時打定主意要看「天魔刑法」,佯然無事,答道:「在下與此人並無相識,村主盛意,在下心領了。」

    老魔頭微微一笑,右手微抬,立即一揮。

    他這一揮手臂,大廳裡情況,立即大變。先是各地燈光驀然一陣轉動,而且愈轉動愈快,不消片刻,立即旋起一陣令人頭昏目眩的光幕,只要稍一注目,便會感到搖搖欲墜,立足無力。

    夏逸峰一瞧,知是「天魔刑法」開始了,倒是心情為之一振,凝神注視其變化。

    這種天搖地旋的光幕,約莫轉了半晌,站在大廳裡的李茂和劉威,都不住地用手揉著眼睛,身子也都搖搖欲墜,可是自己卻沒有絲毫不適的感覺。

    再轉過頭去一看老魔頭李高,正在閉目而坐,垂簾入睡的樣子,驀地兩眼一睜,兩道精光透射,對大廳中間的兩個人一看,嘴角微微一披,露出一絲陰笑,左手再對旁邊一指。

    忽然間,所有燈光頓時熄滅,一片漆黑,黑得連夏逸峰運用目力,也看不清楚兩步以外,心頭漸漸感到有一股壓力,令人吐氣不過來。此時,大廳中間,傳出一絲微弱的呻吟,像是夢魘中發出的聲音,淒涼而可怕。除了這一絲絲微弱的呻吟之聲,大廳像是一個深山僻野的孤墓,寂靜得空氣都是凝結成塊。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黑暗的壓力,一分一分地加重,夏逸峰也漸漸感到不耐,正待起身大喊一聲,以洩胸頭積鬱,大廳裡面呻吟也突然加重。夏逸峰霍然一驚,心裡想道:「這正是老魔頭天魔刑法的力量,自己為何也受這種影響?」

    立即收斂心神,淡然處之,心頭的負重,也竟然釋然一輕。夏逸峰忍不住在心裡竊竊暗笑,想道:「天魔刑法也不過如此,只能懲罰那些心神浮動,功力淺薄的人,看來五槐村也不過是徒具虛名。」

    剛一想到這裡,突然,一聲玉笛,脫穎而出,聲如裂帛,高吭入雲,而且愈來愈高,愈來愈尖銳,像是一隻展翅的鵬鳥,震翅高飛,扶搖直上,形影愈來愈小,卻是愈飛愈高。聲音尖銳得像是一根繡花針,凌空直起,上竄雲霄,連帶的把人的心也帶回高不可測的天空,空蕩蕩地不著邊際。

    夏逸峰這才暗暗吃驚,這天魔刑法漸見真章了。

    突然,笛聲倏地一落,嘎然停住。夏逸峰的心也隨著一落,血脈霎時間,都像凝結不動。就在這一瞬的光景,笛聲又起,這回是婉轉悠揚,纏綿悱側,令人聽起來,迴腸蕩氣,心情頓時飄飄然。

    大廳綵燈漸漸明亮,在五顏六色奪人心魄的光亮中,數十名身披輕紗的少女,一個個半裸著身體,婆娑而出,翩然起舞。

    此時,笛聲愈是婉轉低回,一變而為靡靡之音,入耳頓生非非之想。而隨聲起舞的少女,更是隨著笛聲,舉手投足,無不極盡挑逗的能事。

    夏逸峰這才領教到這天魔刑法的厲害,心旌動搖,渾身上下十萬八千個毛孔,都像是有螞蟻在鑽動,奇癢鑽心。而且,血氣循環快速,身上像是有一股熱流,在不斷地來回流動,下體蠢蠢欲動,玉關竟然不穩。

    在這緊要關頭,幸虧夏逸峰一點靈性堅存,霍然而醒,已經是遍體冷汗涔涔,趕緊舌尖一抵上顎,清除百念,垂簾內視,堅守元貞不動,置身外聲色如無物。

    半晌,夏逸峰緩緩回神過來,霍然睜開眼睛一看,大廳之內,笛聲已停,翩然起舞的少女,也退身大廳之外,五彩繽紛的燈光,也恢復了原有的光亮吊燈。

    老魔頭像是讚歎又像是感慨的說道:「夏小友能夠目睹五槐村天魔刑法如無物,老朽由衷敬佩,黃山門人果然不同之於凡響。夏小友如果有興致,請再看看天魔刑法第二部。」

    夏逸峰並沒有回答老魔頭李高的話,卻自朝大廳裡看去。只見粉燕子李茂和劉威兩個人,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滿臉黃豆大的汗珠,兩隻死魚樣地眼睛,直楞楞地一動不動的瞪在那裡,分明是經過了一陣極痛苦的磨折。

    夏逸峰也不禁為之膽寒,想到李茂和劉威都是身具上乘武功的好手,如今一場天魔刑法,竟折磨成如此慘狀。看他二人形像,分明真元已經喪失殆盡,武功盡失。而老魔頭竟還說是這僅僅是天魔刑法的第一部,這第二部想必更為厲害,粉燕子李茂死原不足惜,可是劉威為人並無大惡,而且畢竟是劉志非老莊主的愛子,自己如何能袖手不管?

    夏逸峰想到這裡,又聽到老魔頭說道還有第二部,慌忙起身說道:「村主天魔刑法在下已經領教,如果村主認為令郎懲罰已夠,這第二部不見也罷。」

    老魔頭李高輕笑一聲說道:「如此說來夏小友已經心有懼意,既然客人尊意如此,老朽自然遵命了。」

    老魔頭言下之意,充滿輕鄙。夏逸峰如何能受得住?頓時怒氣填膺,朗聲說道:「在下專程拜莊,並非來瞻仰村主炫露貴村天魔刑法,還請村主亮譽。在下還有一言不識進退,不卜村主能否一聽?」

    老魔頭見夏逸峰動了真氣,便又笑呵呵地說道:「夏小友有何高見,就請賜教,對武林中各大宗派的高手,老朽素來待之以禮,只要夏小友言之在理,老朽無不敬聆教言。」

    夏逸峰一聽老魔頭這幾句話說得又圓又滑,冠冕堂皇,心裡不禁罵道:「饒你老奸巨滑,只怕我這話說出來,也要氣你個七竅生煙。」

    夏逸峰心有成竹,佯作無事地說道:「如此說來,在下若有冒犯之處,也請村主海涵了。在下先要請教村主,武林中人最重仗義行道,以三尺劍削盡人間不平,為民間除害,為我武林中人之本色,此點村主同意否?」

    老魔頭臉上顏色微微一變,點頭說道:「夏小友高論,老朽焉有不同意之理?」

    夏逸峰微微一笑,緊接著問道:「五槐村在村主統領之下,許多年來,不知為人民百姓帶來幾許幸福,在下不明,還請村主指教!」

    老魔頭倏地一起身,仰天長笑,說道:「夏小友!你人小膽子倒是不小,你竟敢在五槐村來耍三寸之舌,賣弄口舌之才?那你就錯了。五槐村向與各大宗派井水不犯河水,夏小友今天來意已明,尊意將如何?老朽自會成全你!」

    夏逸峰也笑道:「五槐村擄掠良家少女,淫穢四溢,武林為之蒙羞,高人為之不齒,在下今天專程前來,但請李莊主能以一念之善放下屠刀,在下為萬民慶幸。在下來意已明,村主能否成全?」

    老魔頭搖搖頭說道:「張狂之甚,不知死活。姓夏的,你別以為你能挨過天魔刑法,就能橫行五槐村,稍時你當後悔不及,地上的人就是榜樣。」

    夏逸峰知道善言無效,正待起身出手,先動手為強。突然大廳外面一聲厲喝:「老鬼你膽大包天,竟敢捋三龍幫的虎鬚,我不把你五槐村夷為平地,誓不為人。」

    人聲一落,大廳內人影一閃,赫然一位四十上下的婦人,怒眼橫瞪,氣勢洶洶站在廳前。

    老魔頭李高一見來人現身廳上,也遽然地一驚,連忙起身上前走了兩步,說道:「原來是易幫主駕臨敝村,老朽不知,請多原宥。三龍幫與敝村也算是久敦和睦,易幫主何事如此動怒,何不坐下慢慢說來?」

    易紅一見地上劉威,只勝下奄奄一息,軟癱一堆,分明真元已喪,武功全廢。而且性命已是危在頃刻,母子連心,易紅如何不急?頓時用手一指說道:「老鬼休要拉攏關係,這人何事開罪於你?竟落得如此慘刑?」

    老魔頭眼珠一轉,心裡早就打定主意,哈哈笑道:「我道何事竟使易幫主如此動怒?原來是為了這個年青人而來。那只能怪他慾念難禁,亂闖五槐村,觸犯五槐村禁例,故而落此下場,孽由自作,何能怨得敝村?」

    易紅一聽老魔頭一味游詞相對,並不提及如何補救之法,心裡急怒交並一聲斷喝:「老鬼休要胡亂誣詞栽人,還個公道來。」

    說著右掌一翻,疾速推出一掌,狂飆起處,勁襲李高,沒想到老魔頭狡猾已極,早知道易紅不肯善罷干休,沒等到易紅出掌,早就一個倒縱,身形一閃,向後面躍去。

    夏逸峰在一旁看見老魔頭要遁走,也隨著一晃雙肩,閃電疾進,右手疾抓,喝道:「那裡走!」

    只聽到嘶啦一聲,夏逸峰抓了一片衣襟,老魔頭竟然消失在黑影中。

    就在這個時候,霍地眼前一黑,四個吊燈一熄,頓時漆黑一團,伸手不見掌。夏逸峰心裡一動,知道老魔頭要施展卑劣手段,急忙雙掌一護前胸,脫口叫道:「易幫主請快攜二弟劉威越出大廳之外,老魔頭邪法厲害,待晚輩擋他一陣。」

    在黑暗中易紅一聽夏逸峰之言,倒是不由地一怔。

    其實易紅一進入大廳之初,就一眼看到了夏逸峰也是五村村的座上客,因為,當時情急劉威受創之深,只顧打老魔頭李高理論,沒有理論夏逸峰。要擱在平時,只怕易紅又早就上前找岔,不放過夏逸峰。沒有想到老魔頭隱身一去,夏逸峰倒發言提醒自己讓開,願意一身抵擋。

    夏逸峰雖然在黑暗中看不見易紅的臉色,但是,半晌聽不到易紅動靜,知是站在那裡沒有離去,便再次發話說道:「老魔頭手段下流,易幫主不宜在此地多留,五槐村之事,晚輩自願一力承擔。」

    易紅這才冷冷地答道:「姓夏的你這是何意?各人做事各人當,我與五槐村的事,何用你插足其間?」

    易紅如此不領情的一問,倒是使得夏逸峰也隨之一怔,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關心易紅和劉威?以夏逸峰一向心情而言,只要一聽到「三龍幫」三個字,便怒火填膺,誓不兩立,如今倒反而衛護起易紅來了。

    這一種微妙的變化,只有藏身廳外樹上的雙帆無影女和飛燕雙環明白,夏逸峰眼看著劉威落得如此慘狀,衷心早就不忍,愛屋及烏,洞庭君山的情感,影響了夏逸峰的意志。有道是天理循環,分毫不差。夏逸峰這一點愛屋及烏的表現,為後來太湖群雄大會,留下一個美滿的契機,此系後話,暫且不說。

    夏逸峰就在這一怔之間,大廳後面一股幽幽細細的音樂,已經冉冉而起,在音樂聲中,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甜香,也隨著飄散出來。

    夏逸峰知道老魔頭的花樣來了,也無暇答覆易紅的反問,只急切地說一聲:「幫主女流請速離為尚。」

    自己立即紫靈長劍一抖,攪出一團紫光,凝神屏息,蓄氣行功,立勢以待,只聽得身後微微一聲歎息,颯然一陣衣袂飄動,易紅已經帶起劉威逸身廳外。

    就在這個時候,大廳正中牆壁,竟霍然而聞,兩道粉紅色的光芒,從正中兩側頓射而出。隨著這兩道燈光出現在大廳裡的,是兩個渾身寸縷未著的少女,在地上顫抖起舞,作咬唇切齒,伸腰擺臀無可奈何狀。

    夏逸峰心裡一橫,暴喝一聲,長劍一掠,朝那個少女削去。劍光未到,兩個少女撲地就倒,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對著夏逸峰伸手哀吟,作求援無助的呻吟。夏逸峰不由心裡一動,想道:「我殺死這兩個少女,不是濫殺無辜嗎?」

    心神僅此微微一分,魔欲就此趁虛而入。一聲玉笛,婉轉如嬌啼,幽幽獨從樂聲中脫穎而出。

    那兩上少女一見夏逸峰舉劍未落,就從地上爬起身來,隨著笛聲一陣輕微地顫抖與扭動,有節奏地漸漸挨向夏逸峰身邊。

    此時,笛聲愈來愈烈,兩個少女扭動得愈來愈是蝕人心魂,一陣陣聞之欲醉的甜香,隨著少女扭動的肉體,漸漸地撲向夏逸峰。

    此時,夏逸峰已經感覺到心旌動搖,長劍也漸漸垂下,額上沁出汗珠,一種飢渴的本能,迫使他也隨著少女的身體,開始慢慢地扭動。

    突然,大廳的地面驀地一亮,遍地紅光,一陣勢騰騰地暖氣,蒸蒸而上,夏逸峰渾身越發覺得燥熱難當,極思脫光身上的衣服。

    他這裡心念一動,兩個少女竟貼近身旁,柔荑微拂,媚眼流盼,就要為夏逸峰寬衣解帶。

    就在這一髮千鈞之際,猛然間一聲尖銳的呼喝,破空而起。

    這一聲呼喝,聽在夏逸峰耳裡,無異是晴天霹靂,頂上焦雷,醍醐灌頂,棒喝當頭。霎時間,忽伶伶一個冷戰,神志頓時清醒過來。

    夏逸峰神志剛剛一清醒,發覺自己只是心神微微一分,魔念便趁虛而入,險險著了道兒。既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又禁不住羞怒攻心,立時提足功力,舌綻春雷,斷然一聲暴喝,震得大廳裡屋頂上瓦楞子喀喀直響。

    這一聲巨喝之後,兩個旋轉而舞的少女,被震得跌跌爬爬,退到一邊,兩隻眼睛變得失神無力,直楞楞地發著呆,靡靡的音樂,也在欲斷欲續地不成章法。

    夏逸峰不再怠慢,點足幌身,人化一陣旋風,撲進大廳後進,長劍隨身而起,化作重重劍幕,護住身體。

    夏逸峰滿心以為衝進後面,找著老魔頭李高斷首劍下,然後橫掃五槐村,清除這一個武林妖孽,誰料到,剛一落進後院,杳然無有一人。眼前只是一個引人人勝的花園,遍地是奇花異草,假石噴泉,人從大廳內突然走進這樣的園地裡,無異是進入了清涼世界,夏逸峰一歡喜這清幽的景色,把持劍追敵的事,又撇之腦後。

    一轉身,找了一塊小徑旁邊的太湖石坐下,正在四顧欣賞之際,突然一陣細細地音樂,不知來自何處,只好像是在虛無飄渺間,若有若無,若斷若續,讓人聽來就有一種沉醉的感覺。

    夏逸峰滿身舒適,不由地放下長劍,倚在太湖石上,朦朧欲睡。正在這個時候,不知何處嗖的一聲,一塊小石子飛來擊中夏逸峰的肩頭,而且力道不輕,夏逸峰在朦朧中痛得哎唷一聲,倏地睜開眼睛一看,巧的正在此時,四支鐃鉤分從四方伸至。夏逸峰霍然一驚,伸手一拾紫靈長劍,借勢單手就地一點,頓時人起空中,閃過來襲的四隻鐃鉤,立即一個翻身,長劍攪起一片紫光,撲地而下,猛削四隻鐃鉤。

    劍光未到,四隻鐃鉤早就霍地一分,分立在四角,夏逸峰劍光剛一撲下,只聽得嘩啦一陣響聲過去,迎頭一陣風聲。夏逸峰長劍護頂,身化「臥看巧雲」,抬頭一看,那裡是有人來襲,或者是暗器破風而至,竟是一頂龐大無比的帳篷漫天蓋下。夏逸峰一驚之下,還沒有來得及躲閃,只渾身一陣暖氣襲人,暗香撲鼻,那裡還有什麼奇花異草,假石噴泉,眼睛所接觸到的,都是妙齡少女身披紗女,在一層一層的帳幕中,來往不斷地交叉走動。

    夏逸峰此時神智清醒,毫不糊塗,持劍立在中間,但不知何去何從。只見來往交叉不斷走動的少女,每個人手上都有一付亮晶晶的飛抓形狀的兵器,在走動的當中,臉色嚴肅,沒有一點嬌媚作態。

    不到一會,夏逸峰發現這些少女來往穿動,像是走動一個陣勢,而且愈來愈走近自己,漸漸地形成一個包圍圈子。

    夏逸峰驚覺一生,心想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李高不見,盡在這裡有何作用?」

    想罷長劍一併左手,右掌一揮左推右送,把那些半裸的少女,逼走一邊,立即衝出一層帳幕。如此,如法泡製,一口氣衝過五六層帳幕,愈來帳幕愈多,層層密密,也不知道有多少層。定神看去,但見那些少女,在那裡穿梭交叉行走依然。夏逸峰大吃一驚,心裡想道:「我這樣一連衝破五六層帳幕,至少說來,也越過了三四丈的距離,可是如今看來,依然是帳幕一片,這帳篷能有多大,居然容納這麼帳幕?」

    夏逸峰這一遲疑不定,那些少女交叉穿梭的陣勢,又是越來越逼近。夏逸峰此時已經是又急又氣,一個區區帳篷都沖它不出,還談什麼大破五槐村,為武林除害?突然間一提丹田真氣,紫靈長劍交到右手,立即功行全身,神威頓發,大喝一聲,劍化一團光芒,人隨劍進,就朝正面帳幕上衝去,只聽得嘶啦一聲,劍光到處,衝破一層帳幕。

    夏逸峰更不稍停,人似凌風飛越,劍化萬點流星,一直向前衝去,只聽得一路嘶啦之聲不絕,這一氣之下,也不知道衝破了多少重。剛一停下來,一看周圍,依然布幕重重,這回不同之處,只是,那些半裸的少女,影蹤不見,只有帳幕低垂,不知身在何處?

    夏逸峰真氣一洩,心裡懊喪不盡,心神一分,竟然有無端疲倦,絲絲襲來。夏逸峰雖然人在虎口,卻無法抵制這突然而來的疲倦,忍不住就地而坐,閉目養神。

    人剛一坐定,帳篷周圍突然水聲淙淙,熱氣騰騰,夾雜著人聲笑語,鬧成一片。夏逸峰竟無法定下神來,不自覺地睜開眼睛一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把夏逸峰看得面紅耳赤,渾身發熱,坐立不寧。

    原來夏逸峰睜開眼睛一看,那裡有什麼帳幕四面低垂,周圍只不過是掛著些薄如蟬翼的輕紗。隔看這些輕紗,明明白白地看到外面是一個龐大的水池,熱氣騰騰,水中池畔,或坐或立,或臥或側,無不是妙相俱陳,媚態橫生。夏逸峰經過一陣奔馳之後,忽然無由地感到疲倦,心神交疲之際,這樣一個懾人心魂的粉脂陣擺在眼前,叫血氣方剛的夏逸峰如何忍受得了?

    忽然間耳畔響起人聲,說道:「夏弟弟隨我出來!」

    幸虧他靈性未泯,仍然咬牙閉目,力定心神。可是笑浪人聲,像是刺芒一樣,不斷地刺來,使夏逸峰如坐針氈,芒刺在背,急得汗流浹背,如火焚身。

    忽然間耳畔響起人聲,說道:「夏弟弟隨我出來!」

    夏逸峰一聽竟是飛燕雙環的聲音,真是如同大海中,茫茫無救之際,飄來一葉扁舟,大喜叫道:「姐姐!」

    睜開眼睛一看,飛燕雙環不見人影,只有一根白羅帶在眼前飄動。急切間,夏逸峰也無暇細看,伸手一把抓住白羅帶。那白羅帶突然上升,夏逸峰隨著白羅帶上升之勢,雙足一點,飛身而上,霍然間,眼前一亮,那裡有什麼帳篷,頭上青天在頂,疏星數點,斜月西墜。夏逸峰伸手一搭屋簷,停身屋上,一回身只見雙帆無影女和飛燕雙環兩個人雙雙站在身旁。

    夏逸峰一撇手中的白羅帶,滿臉羞慚地說道:「二位姐姐,小弟愧疚無能……」

    雙帆無影女上前拉住夏逸峰的手,笑道:「弟弟!不要難過,我們也沒想到五槐村除了淫邪的魔法之外,這老魔頭還會奇門陣法。再加上江湖上那些下流賊人用的悶香,幾種手段編成一套,確是厲害!一則虧的是芝姐姐懂得陣法,二則是你還能靈性不泯,在婁受侵害之後,還能勉力定神,不然的話……」

    雙帆無影女微笑著漲紅著臉,縮住了口。

    飛燕雙環在一旁接著說道:「這老魔頭的確是費了一番心竅,你別瞧這區區一個小帳篷,他卻是按照八卦方位製成。更令人迷惘的,帳篷本身還帶旋轉,只要人一進入,一經發動,縱使你能認識這是八陣圖的縮影,也衝不出這幾層帳幕。何況……」

    雙帆無影女一怔飛燕雙環說道:「芝姐姐雖在談論八陣圖了,勝下的事,該他去做了。」

    飛燕雙環會意笑道:「這種輪迴八陣美人圖一經破除,餘下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伎倆,你也不便幫忙,快去!」

    夏逸峰一聽老魔頭李高要逃,竟不稍停,頓時應聲而起,說道:「小弟遵命!二位姐姐要小心。」

    立即人起三四丈高,轉身一折,落向後進。

    夏逸峰剛剛一落下,眼前人影一晃,李高長劍一橫,攔住去路,冷笑一聲說道:「姓夏的!想不到你真還有一手,天魔舞和美人八陣圖都能無恙而過,功力不淺,老朽倒要領教你這位黃山高足。」

    夏逸峰用劍一指,說道:「李村主!我方纔已經說過,只要你一念向善,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五槐村瓦解在即,若是再執迷不悟,只你難逃劍下之危。」

    老魔突然仰天朗朗笑道:「我李高在五槐村穩立十餘年,想不到如今會倒在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手裡。姓夏的!口說無憑,還是在你的劍法上一見高低吧!只要你能勝得我手中的三尺劍,老朽俯首聽命如何?」

    夏逸峰笑道:「如此甚好!丈夫一言,如白染皂,李村主你可要說話算話。」

    老魔頭冷哼一聲,不再答話,手中劍虛空一指,倏地劍化長虹,一式「大火燒天」,劍光迎頭罩下。

    夏逸峰穩然屹立不動,一束劍光臨頭,霍地一聲:「來得好!」

    身腰一挫,腳下展開飛絮步法,只見他人影一閃,早就閃身一旁,嘴裡還喝道:「村主小心接招!」

    右手長劍疾演「仙人指路」,疾點老魔頭左側腰眼,左掌一式「回喙理翅」,雲雀九式掌法,凌厲回手一削,逕削「曲池」,這一掌一劍,都是快如閃電,分取中盤。

    老魔頭沒想到夏逸峰避招進招竟是如此迅速,禁不住輕微的「噫」了一聲,長劍疾收,斜肩退步,剛剛閃過這一掌一劍。

    猛地裡夏逸峰招式不收,紫靈長劍一翹,跟進一招「朝天一柱」,左掌化為點,兩指駢到,疾點「精促」。

    李高老魔頭身形未穩,又被攻來閃電兩招,真是又氣又驚,此時欲避無方,索性不退反進,上身一挺,劍走橫樑硬架「朝天一柱」,左手屈指如鉤,疾刁夏逸峰脈門。

    夏逸峰一見老魔頭不退反進,成心試試老魔頭的功力,長劍不收,左手一翻反刁回去。

    這一瞬間,嗆啷啷一聲,火花四濺,兩劍交鳴,震得老魔頭虎口發麻,暗叫不好,心神微微一分,左手交叉腰際,早被夏逸峰一把刁住。老魔頭多年來全力浸淫於陣法和魔音魔舞之中,但是,對於武功也並未放棄,如今左手一經夏逸峰刁住,知道這是自己生死關鍵,立即功行左臂,反手一撤,右手長劍斜地貼身刺出。

    夏逸峰左手一加勁,扣緊老魔頭左手,扭身一翻,疾閃刺來長劍,右手紫靈劍如法泡製,反手插花,連封帶架,順勢而進,劍尖直點老魔頭前胸。

    老魔頭左手力掙不脫,夏逸峰長劍又閃電刺到,急切間把心一橫,身形不閃,右手劍花一挽,也逕刺夏逸峰前胸。

    這種貼身相搏,真是呼吸之差,就可以濺血眼前,尤其雙方都是高手,出手之間,都是間不容髮。當老魔頭無法躲閃夏逸峰攻來的一劍,自己便把心一豁,長劍也疾伸而出,以圖兩敗俱傷。

    夏逸峰眼見李高如此不要命的拼法,頓時也頗有顧忌,左手一鬆,人走偏門,腳下兩化玄弧,橫讓三尺。

    老魔頭這一招賣命打法,搶得一著機先,立時緩過一口氣,長劍一緊,唰、唰、唰,一連攻出三劍,緊迫著夏逸峰要害攻到。

    夏逸峰方才在硬擋一招之際,已明瞭老魔頭的功力,與自己相差一段距離,心情一寬,隨著一聲哈哈,人在一輪劍光中,如影隨形,只見他飄忽不定,敗絮隨風一般,輕輕地閃過三劍。

    老魔頭三劍未收,夏逸峰敞聲一笑,說道:「村主劍法在下已經領教了。」

    人聲未落,只見紫光暴漲,頓時又如風狂雨暴,劍花朵朵,源源而至,而且,每劍出手,卻是兩式,快速絕倫。左手雲雀九式,隨著劍光掄起一陣勁風,凌厲攻至。

    老魔頭沒想到夏逸峰這樣年輕的後生,竟有如此功力,自己凝神以對,仍然是眼花撩亂,十招不過,只聽到蓬地一聲,霍然劍光人影合而為一。夏逸峰收勢站在一旁,指著地上的老魔頭,說道:「村主有言在先,在下如今僥倖以一掌佔先,村主就請履行諾言吧!」

    方才夏逸峰左掌一式「意在雲層」,老魔頭右肩上著實挨了一掌,一時拿樁不穩,蹬、蹬退後兩步,噗通坐落地上。老魔頭氣急攻心,那裡還顧到什麼諾言。右手持劍柱地,一撐而起,嗔目罵道:「小子休要猖狂,五槐村一二十年的基業就憑你小子這點能耐就要毀它於一旦,休想!孩兒們上,剁他!」

    老魔頭左手一揮,夏逸峰立即覺察背後金刃破風襲至,倏地一旋身,紫靈長劍隨身一劃,一式「玉帶圍腰」,硬迎上去。

    霎時一陣金鐵交鳴,來襲的人啊唷一聲,頓時後退數步。

    夏逸峰一劍逼退身後來犯的敵人,收劍定睛一瞧,四個手執長劍的年青人,環周而立,其中竟有粉燕子李茂在內。

    夏逸峰一見心裡恍然大悟,反身出劍一指老魔頭罵道:「好個刁滑的李高,原來你以嚴御下,只是假幌子。表演天魔刑法只不過拿別人的性命,來算計於我,如今越發饒你不得。」

    躍身長劍疾出,閃電而進,逕點面門。

    老魔頭已經領教過夏逸峰的潛力,再也不敢硬接,點頭偏身,閃過一招,嘴裡喝道:「併肩子上!」

    說著,劍走偏峰,橫掃下盤,背後四個人,四支長劍也都捲起一道劍幕,罩向夏逸峰頭頂。

    夏逸峰右手長劍順勢一逼李高,點足騰身,閃過後面四支劍刃,人在空中,挽劍成風,分襲四個小魔,左手還不空閒,從肋下拍出一掌,遙擊老魔頭背心。

    夏逸峰空出招,一面心裡在想著:「五個人功力都不足懼,只是前後夾擊,令人分心,不若接連幾個殺著,除去這四個,再找老鬼算帳。」

    心裡剛算定,手上長劍已經逼退四個小魔,正準備劍演絕招,出手殺著,忽然凌空一聲叱道:「姓夏的!你儘管對付那四個小鬼,這老鬼由我來宰他。」

    人聲一落,就聽到「呼」地一掌,朝老魔頭那邊劈去。

    夏逸峰一聽,知是易紅趕回五槐村,大概要為乃子劉威報仇。當下也不作多言,長劍一動,吸氣一拔,挺身躍起兩丈多高,呼地一掄劍光,化作滿天星斗,大羅十九劍中的絕招「天女散花」,迎頭蓋向四個小魔。

    這四個人平時在老魔頭的薰陶之下,對於內功弄笛,吸陰補陽的功夫倒是頗有長進,武功一道,本屬平平,那裡經得起夏逸峰這招「天女散花」的殺著。倉忙中各舉長劍護頂,撤步遁身,那裡還來得及?只聽咕咚連聲,每個人的肩頭都中了一劍,撒手丟劍,倒在一旁。

    夏逸峰劍式一收,平落一旁再向那邊看去。易紅竟以一雙肉掌和老魔頭對拆對拼,而且還處於上風。

    老魔頭一支長劍正在忙於遮攔阻截,忽然聽到那邊咕咚連聲,心知不妙,無奈易紅一雙肉掌,攻得凌厲,掌風呼呼,直取要害。自己仗著手中還是一把利劍,才勉強支撐二十招左右,再拖延下去,定然難逃易紅掌下。

    求生之念一起,突然暴喝一聲,手中長劍一緊,唰、唰、唰,一連三招,緊攻易紅上盤。

    易紅雖然個著上風,因為手上沒有兵器,多少還有一些顧忌,所以,老魔頭一連拚命三招,一連逼退易紅三步。老魔頭一見有機可趁,長劍霍然一收,揚聲大笑,說道:「咱們有帳慢慢算,老朽倒要少陪了!」

    頓步起身,斜地裡一掠騰空,就要越屋而逃。

    夏逸峰正要騰身追逐,只聽得易紅一聲厲叱:「老賊要走拿命來。」

    緊追後面飛身上前一丈,雙掌虛空疾推,頓時一陣狂飆猛襲。老魔頭還沒有來得及越過屋頂,夾背挨了這一掌,身子向前一栽,「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個一屋頂,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個滾翻,掉落地上。

    易紅恨聲而上,舉足就點死穴。

    忽然一陣衣袂風聲,有人嬌呼:「易幫主!足下留情。」

    易紅微微一怔,雙帆無影女和飛燕雙環,雙雙落在身邊說道:「五槐村已付之一炬,武林從此又少了一處害人陷阱,李高挨了幫主一掌,足夠他半生療養,幫主就饒他一命吧!」

    易紅微微一停,冷冷地說:「也罷!」

    轉身頓足,直撲牆外。此時五槐村前進已經火光沖天,後進也被照耀得遍地通明。易紅這一騰身起步,但見她在火光照耀中,人影一閃,早就飄向牆頭。

    雙帆無影女忽然想起什麼事似的,猛地高聲叫道:「易幫主請留步,晚輩尚有事請教。」

    易紅聞聲,臨時收住身形,轉頭瞧了雙帆無影女一眼,冷聲說道:「我看在姓夏的能在危難中尚有肝膽義氣,挺身而出,才暫時不去計較舊帳,你還有何話可說?若要藉機挑釁,你別以為倚仗人多,易幫主還能接下來。」

    易紅言詞咄咄逼人,站在牆頭蓄勢以待。夏逸峰和飛燕雙環也都不知道雙帆無影女突然叫住易紅,是為何事,而造成這樣一觸即發的局面。尤其夏逸峰,三龍幫的烙印又重新明顯地再現心頭,不自覺地邁上前一步。

    雙帆無影女一扯夏逸峰,自己卻越身上前,懇聲說道:「易幫主!晚輩有一言不知當否,敢瀆聽於幫主之前。易幫主與洞庭湖君山之間,原無宿仇,只為彼此一念之堅持,釀成雙方含恨終生,後悔已自不及,晚輩何敢再加深彼此誤會。此次易幫主只身前來君山,攜走二弟,足見幫主亦性情中人,骨肉情深,已由此可見。即以我夏弟弟而言,其不共戴天之血仇,也只算在血掌吳恆身上,牽涉無辜,都系無奈之舉……」

    易紅顯然被這席話說得情感激動異常,臉色驟變,沒等到雙帆無影女說完,便叱聲喝止,說道:「你叫住就為要說這些話給我聽麼?」

    雙帆無影女又上前一步,懇聲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晚輩說明此意,亦為其一,設若易幫主能不以敵對心情相視,晚輩尚有下情相問。」

    易紅站在那裡半晌,才冷然問:「你有何事,快說。」

    雙帆無影女未說之前,星眼含淚欲滴,低聲說道:「二弟方才在五槐村內身受老魔頭天魔刑法,體內受了重傷,不知此刻傷勢如何?」

    易紅雖然心腸再硬,畢竟雙方並無血海深仇,況且雙帆無影女方纔的一番話,說來未嘗不是句句成理。此刻再一提到劉威,母子連心,易紅再也忍不住黯然,緩聲答道:「老鬼天魔刑法惡毒無比,你二弟因為身受磨折在先,以致無法定神相拒,真元耗盡,武功全廢,如今只有一息之氣尚存,縱有仙丹妙藥,也怕難以……」

    說到此處,易紅已經止不住淚流面頰。

    夏逸峰突然上前說道:「幫主不必傷慟,晚輩身旁現藏有玉膽一枚,此物能療百病,二弟身被天魔刑法所傷,並非一般內傷,只不過是真元喪失,身體虛脫,玉膽定能奏效。」

    易紅和雙帆無影女一聽之下,都遽然化悲為喜,雙帆無影女搶著說道:「我倒是一時情急,忘了夏弟弟身旁懷有靈藥至寶,玉膽奇效,屢經試驗,如此事不宜遲,幫主現住何處,即刻前往。」

    易紅看著夏逸峰半晌,才輕輕地歎喟一聲,說道:「如此倒是有勞你了!」

    轉身就越牆而過,直赴官塘大道。雙帆無影女也緊隨著易紅越牆而過,飛燕雙環和夏逸峰雙雙隨後而來。在臨走之前,飛燕雙環深深地看了夏逸峰一眼,像是奇怪,也像是讚許。

    其實雙帆無影女對易紅說的那一番話,何止是易紅為之心服,站在一旁的夏逸峰尤其覺得心折不已,而且心裡還含了一些愧意。血掌吳恆與自己有殺父傷母之血海深仇,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盡可算在吳恆身上就是了,可是,自己過去只要是碰上三龍幫的人,就難逃掌下,牽連太多,如此冤仇愈結愈深,實非上策。就在這一念之變,夏逸峰對易紅頓時產生無比的同情尤其易紅對劉威那一種純真的母愛,更使夏逸峰心軟無地,這才脫口說出玉膽神效,願救劉威於生死邊緣。

    四人一出五槐村,再回首時,但見烈焰沖天,火光燭地,一座龐然矗立的五槐村,頃刻就要化為灰燼。

    此時,易紅心裡真是感慨何止萬千。善惡到頭,終有區別,天網恢恢,雖疏卻不漏,想到自己列身三龍幫,這麼多年以來,誰能處之污泥而不染?不由地一聲長歎,悔意潛然而生。

    轉眼四人已經來到官塘大道,易紅一心想念劉威,急展身形,疾如脫兔,朝長沙城疾奔。其餘三人一身輕功都是絕頂好手,幾里路程何消片刻。

    來到長沙城內,易紅認準方向,直落客店後院,剛一落下,夏逸峰禁不住輕輕喲道:「原來幫主和我們是同住一店。」

    易紅回身淡淡地笑了一下,推開房門,房內燈光昏黃,易紅三步兩步趕到床邊,一見劉威面如白紙,渾身已冷,只有心口尚存一點餘溫,又止不住淚落不盡。

    雙帆無影女看到劉威竟成如此模樣,心裡也是一陣傷慟。倒是飛燕雙環站在一旁說道:「禾妹妹!趕快取水溶化玉膽,不必再耽擱時間。」

    雙帆無影女這才收淚取杯白水,泡上玉膽,溶成一杯薄薄的白汁,灌下劉威腹內。

    不到片刻工夫,只聽得劉威腹內咕嚕直響,而且面色也漸漸轉向紅暈。

    易紅一見玉膽果然有如此神效,這才臉上露出喜色,說道:「有勞三位了!此時天色即將黎明,三位在五槐村辛苦一夜,先請回去休息,待劉威明日好轉,再登門拜謝三位吧!」

    三人看看劉威已是漸趨好轉,知是無礙,天色也是不早,便告辭走出。臨行之時,飛燕雙環突然站住向易紅說道:「劉少莊主元氣損耗太多,玉膽能起沉痾,卻不能恢復廢去的一身武功。

    我這裡有百年老梅實一顆,贈與幫主,益氣助元,大有裨益,幫主如能再助一掌真力,不出數月,少莊主武功,仍大有恢復之望。」

    說著手托一顆清香撲鼻的老梅實,送到易紅面前。

    易紅止不住渾身微微一顫,顫抖著手,接過老梅實,激動地叫一聲:「姑娘!你……」

    飛燕雙環含笑點頭,說道:「紅蓮白藕綠荷葉,武林之中何分彼此,何況幫主如此親情似海,鐵石人也為之動心,區區一顆梅實,不值得幫主掛齒!但願幫主本此一念,廣而仁民愛物,則武林大幸,晚輩更敬仰不已!」

    點點頭,留下一點誠摯的微笑,隨著夏逸峰雙帆無影女姍姍而去。

    雙帆無影女與夏逸峰道別各自回房之時,忽然立住腳,向夏逸峰說道:「今日玉膽之贈,我希望弟弟不單純是由於我的關係,愛屋及烏而慨然救劉威一命,而是有感於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道理,同情易紅而作。弟弟對於元兇首惡如血掌吳恆之流,自是不能寬貸,其餘各人能放手時且放手,少結冤仇為第一上策。淺見如此,弟弟以為然否?」

    夏逸峰點頭應是。就此一念之別,後果卻有天壤之差。

    當下一夜無話,翌晨清早,雙帆無影女和飛燕雙環一同起床,便到易紅住處去看望劉威。誰知道推門進去,房裡已是杳無一人,桌上壓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此次洞庭之行,對我影響極鉅,但覺善惡之報,點滴分明,回憶過去,便深自不寒而慄,但願苦海無邊,能回頭者,當予以登岸之機緣。

    長沙之行,劉威未能潔身自好,美色當前,竟一時迷失本性,誤陷五槐村,及知之前往拯救時,已經受過天魔刑法,此原系他罪有應得,但由於母子天性,悲慟乃為必然。三位不以敵對相視,竟捨奇珍救劉威於垂危,仁心如此易紅愧煞。

    小兒劉威托賴靈藥庇救,健康全復,稍待時日,武功亦可依舊。本擬攜其前來拜謝再造之德,然則思之再三,仍然作罷,但願來日方長,相見有日。臨去匆匆,留柬簡以表寸忱,望風祝福,願遇事化戾為祥。

    易紅再拜。」

    飛燕雙環看著這一張書箋,上面寫得龍飛風舞,不禁讚歎道:「這易紅不僅一身武功為武林中之翹楚,文筆亦頗不弱,堪是一個傑出的人材,只可惜她陷身三龍幫,不然也是武林中的一朵奇葩。」

    雙帆無影女也歎道:「沒想到大破五槐村,倒無心結納了易紅,消除了彼此間的隔閡,尤其令人欣慰的易紅此行,頓悟平生,堪稱是武林一大福音,長沙之行堪稱不虛了。」

    正說著話時,夏逸峰也走進來,看完易紅留簡,頓時也不勝唏噓。忽然,夏逸峰驚叫起來說道:「哎唷!這玉膽放在何處?易紅不曾留下嗎?」

    雙帆無影女和飛燕雙環一聽,也霍然一驚,遍找無著,但是,三人都不敢相信是易紅攜走。

    夏逸峰頓足自怨地說道:「只怨小弟疏忽,昨天泡溶了一杯汁水之後,就應即刻收藏,當時因為玉膽未干,掠在一旁,臨走匆忙,竟忘記這項寶物,如今一旦遺失,我將如何對靈空師叔?」

    其實二女一旁更為難過,三人結成連理,雖然說是前世緣份,但是,不是玉膽從中折衝,這條紅線是無法牽得起來的,如今玉膽一失,兩對鴛鴦盟也都為黯然,叫她二人如何不急?

    三個人都在房裡急得六神無主,突然房外一聲響如洪鐘樣的一聲佛號,說道:「夏師侄別後無恙否?」

    雙帆無影女和飛燕雙環都倏地一怔。只有夏逸峰聞聲大喜,轉身直奔門外,高聲叫道:「師叔!弟子在這裡。」

    兩位姑娘也隨著走到房外,只見院落裡站著一位矮小的老和尚,一身灰衣,滿臉風塵,兩眼慈祥無限地望著夏逸峰。

    雙帆無影女和飛燕雙環兩個人都是機靈絕頂的人,一聽夏逸峰稱呼,再一看這老和尚的神氣,便知道是黃山白雲谷鎮懾武林的靈空大師。

    兩位姑娘便雙雙上前行禮拜見。老和尚伸手一攔,眼睛在兩位姑娘臉上一端詳,便呵呵笑道:「兩位姑娘神仙中人,夏師侄何來如此福氣?」

    兩位姑娘不禁螓首低垂,霞飛滿臉。

    夏逸峰已經久不見靈空大師,如今突然會在長沙客店相見,驚喜異常,正待上前問靈空大師何來。

    靈空大師忽然一沉臉色,問話說道:「江湖上風險處處,危機重重,若不時時警惕小心,便難免有失足之險。夏師侄自從天柱山飛來峰別後,闖蕩江湖已歷時數月,如何仍舊如此粗心大意,老衲不禁失望之至。」

    夏逸峰一聽之下,嚇得心驚不已,不知靈空大師何故見面就深責如是。他素知靈空大師性烈如火,只要自己有任何錯處,絕不輕易寬恕,如今不知為了何事,竟使他動怒。

    兩位姑娘雖然初次見面這位江湖上人稱出雲手的靈空大師,也深知這位老和尚嫉惡如仇。今日一見對夏逸峰發怒,也都驚惶不置,侍立一旁,閉口無言。

    靈空大師突然一伸右掌,掌心裡正找著那顆遍尋不著的玉膽,說道:「為了一付白玉獺皮甲和一顆玉膽,老衲遍訪天下名山大川,歷十五年歲月,幾經驚險,才獲到手。如今夏師侄親仇未報,竟任意置玉膽於隨意,昨夜是老衲經過此地,設若另換旁人,不費吹灰之力得此武林奇珍,夏師侄將往何處尋找?」

    夏逸峰這才驚喜交集,喜的是玉膽已經失而復得,驚的是自己不小心玉膽遺失,靈空大師將不知要責備到何種程度。一時失措張惶,答不上話來。

    雙帆無影女一見夏逸峰驚惶到如此程度,芳心若有不忍,便上前一福,說道:「關於此事前輩勿責夏弟弟,實應由晚輩領責。」

    靈空大師凝視姑娘半晌,才喟然長歎一聲,說道:「劉姑娘少禮。關於此事經過情形,老衲都已明瞭,姑娘和夏師侄一點仁心,老衲預計會為武林帶來大幸,慶之不及,老衲何願深責?

    只是,老衲於不久以前,曾隻身深探三龍幫總壇,才深深瞭解三龍幫野心無限,防止夏師侄報仇之事,僅為其一,實則意欲橫掃武林,威服各大宗派。老衲為此事,已經遍訪各宗派,會商大計,以挽救武林此一浩劫。然而三龍幫如今關內塞外,好手如雲,將來一旦以武相見,人命傷亡,在所難免。如此一顆玉膽,不知能救多少人之性命,故此老衲不由地氣憤責言,但望爾後小心才好。」

    說著話,把玉膽還給夏逸峰。夏逸峰滿心愧疚,小心謹慎地接過玉膽,藏在身旁。這才問道:「師叔前此獨身深探三龍幫,情形究竟如何,可否告知弟子?弟子此次由洞庭南下,實欲直赴太湖一探三龍幫。」

    飛燕雙環在旁接著說道:「站在此地怎好說話,還是請老前輩到房裡坐下再說吧!」

    靈空大師聞言看著孫姑娘說道:「有二位姑娘隨行,再大風險夏師侄都自可履險如夷,老衲放心不少。」

    進入房內坐定之後,靈空大師對孫姑娘問道:「令師如今可知下落否?」

    飛燕雙環黯然垂頭,低聲說道:「天山之行以後,迄今音信俱無。」

    靈空大師點頭歎道:「令師也是一代奇人,慨然歸隱人間,自有他的道理。老衲這次深入太湖,探訪三龍幫,也正是在接獲令師傳書相告停止天山之行以後。」

    原來靈空大師在江陰峭岐迎水莊和江陰劍客戰乃光盤桓數日之後,告別戰老莊主取道轉回黃山,準備等候不老神尼履黃山之約,一了當年八劍會苗疆的舊賬。

    這日,靈空大師正攜著玄羽大鷹,飄然下黃山,出白雲谷,守谷靈猿遞來一封書簡,一看之下,才知道無黑神君和不老神尼已經單獨了結往日舊怨,不老神尼坐化,無黑神君歸隱。

    這封突如其來的書簡,正是無黑神君不知何時路過黃山所留。豪邁絕倫如靈空大師者,一時聞知這兩位武林高人突然一死一隱,真是世事鏡花水月,感慨萬端,雄心頓減,心裡禁不住羨慕大師兄靜空上人那種超然自得,潛修性命之學,不問世俗之事。

    靈空大師此時想到:「如今只有夏逸峰親仇未報,自己十幾年以來,從頭到尾都關心此事,如今不能撒手不管。一俟夏逸峰親仇得報,自己再撒手紅塵,不問世事。」

    老和尚心裡一決定,連白雲谷也不回,便帶著玄羽大鷹飄然離開黃山,直奔太湖。一則打聽一下太湖三龍幫總壇的虛實,再則便中尋找夏逸峰再作商量。

    靈空大師一人一鷹沿途不稍停頓不消費多少日,就到達了江南重鎮無錫。

    靈空大師雖然久歷江湖,飲經風險,但是,對三龍幫的情形,仍是毫無所悉,到達無錫以後,一時竟找不到入湖之策。

    靈空大師暗自忖道:「以自己一身獨闖三龍幫,暗探不如明訪。自己只要駕一葉之舟,橫渡太湖,三龍幫定然有人來接。」

    無錫為靈空大師昔日舊遊之地,知道黿頭渚濱接太湖,尋得一舟橫渡即可。

    當天,惠山第一泉無心欣賞,梅園風光也無暇觀光,來到黿頭渚,翹望太湖,一片汪洋,浩浩不見邊際,碧波粼粼,遠鑲晴空白雲,此情入畫,怡人耳目。

    靈空大師在岸旁背手而立,四顧柳蔭樹下,竟無一隻可渡之舟。空蕩蕩地連一隻小漁船兒都沒有。翹首雲天,真不知如何飛越這浩瀚無邊的太湖。

    徘徊不定,束手無策,微微歎息一聲,正準備轉回無錫設法雇定渡舟,再作行止。正待轉身之際,玄羽鷹在肩上唧唧告警。靈空大師不由心裡一動,想道:「無錫為太湖濱湖大鎮,三龍幫總壇腳下,勢力定然遍佈,來人如果是三龍幫的人,倒是趁此機會,渡湖有方了。」

    靈空想罷,緩緩轉過身來,面對來人。只見來路上迎面站定三個人,一式打扮,步履沉穩,眼光有神,正在留神的打量著自己。

    靈空大師佯作不知地合掌當胸,低喧一聲佛號,說道:「三位施主請了!老衲雲遊貴地,人地俱疏,不知何處能買舟橫渡太湖,徘徊岸邊,束手無策。施主可否指一條明路,老衲銘謝五衷。」

    靈空大師說完這一段話,合掌低眉,靜候對方答覆。

    這三個人一聽靈空大師要買舟橫渡,不由地微微一怔,再端詳站在面前的瘦矮的老和尚,雖然合掌垂眉,卻是神情奕奕,尤其落在肩上的那隻大鷹,鐵喙金睛,顧盼之間威猛無比。思忖這老和尚想必有些來歷,而且又竟然獨自買舟橫渡太湖,難道他不知道太湖是三龍幫總壇所在,而來擅自捋虎鬚?

    三個人這一楞,半晌沒有答話。

    靈空大師一見三個人半晌無言,便微微抬頭,緩聲說道:「三位施主想來也不知道何處能渡太湖,如此老衲打擾了各位施主清興,罪過!罪過!」

    單手一打問訊,便慢慢邁步要離去。

    這三個人中間,突然一人出來伸手一攔,說道:「大和尚請慢行,在下還沒有請教大和尚法號怎麼稱呼,寶剎那裡,要橫渡太湖,有何要事待辦?」

    靈空大師聞言微微一笑,說道:「老衲雲遊四海,到處掛單,常言道是:出家人雲遊四方,並無固定住址。老衲法名靈空,此次橫渡太湖,意太湖彼岸,化個善緣。」

    這三個人想是新出道的雛兒,對於靈空大師的法號,竟不知悉。當下一聽靈空大師說要橫渡太湖彼岸,化個善緣,兩旁的兩個人不禁哈哈大笑,正待要說什麼,卻被當中那人攔住,微笑地向靈空大師說道:「大和尚難道不知道這八百頃的太湖都是三龍幫的壇下,大和尚要向誰化善緣?」

    靈空大師低喧一聲阿彌陀佛,說道:「佛法慈悲,但渡有緣,但看緣份罷了。」

    兩旁的兩個人,忍不住又要上前說話,當中那人仍然伸手攔住,點頭笑道:「大和尚果然是有心人,在下與大和尚交談許久,也算是有緣,我指點大和尚明路,黿頭渚無舟可渡,況且八百頃太湖處處風險,欲渡恐非易事。大和尚何妨北上姑蘇,轉道木瀆,便知分曉。在下不便多言,大和尚到達木瀆時,自然有人接引,屆時要化善緣,但看大和尚佛法慈悲吧!」

    靈空大師聽在心裡,倒是微微一動,這黿頭渚無舟,諒是事實,只是指引自己到姑蘇木瀆,用意如何?

    當時未作多問,打著問訊,道謝了這人,便緩緩離去。在歸途路上,靈空大師心裡便暗暗覺得,這三龍幫勢力遍佈,名不虛傳,尤其在總壇腳下的無錫,稍有一些生眼人,就會有人盯住。想到這裡不由地暗自提高了警覺。

    靈空大師知道無錫之地久留無益,不如按照方纔那人所說,先到姑蘇取道木瀆再說。

    無錫到姑蘇,有水道可達,搭上一隻客船,行來兩日,到達姑蘇閶門。

    這姑蘇是有名的繁華之地,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人文風采,儼然上國衣冠。市道上,行人熙攘,熱鬧非凡。

    靈空大師從閶門上岸以後,這才想起蘇州城內玄妙觀有一故交跛道人,已是多年不曾見面,今日路過蘇州,何不順道去拜訪一下。如果跛道人閒來無事,正好邀約前往太湖,結個伴兒,比起單身獨闖,彼此也有一個照應。

    意念一決,便向城內觀前街走去。

    這跛道人說起來,也是武林中的高手,只是年輕的時候,闖蕩江湖,為了一次打抱不平,在一場龍爭虎鬥之下,傷了一隻左腿。從此心灰意懶,謝絕江湖,遁跡在蘇州市廛之內,作一名賣草藥的道人。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姓名,更不知道他是一個身負絕頂武功的好手。

    那年,靈空大師雲遊至蘇州,在玄妙觀內發現這樣一個奇怪的跛道人,兩眼神光進射,分明是一位身負武功的好手,為何寄跡此地,賣藥為生?大凡身有武功的人,最不易逃避的就是一雙眼睛,除非內功已經達到了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程度,神光內斂,否則明眼人一落眼便能認出。

    靈空大師想不到市廛之內還有奇人寄居,便忍不住上前問訊。

    自古英雄相敬,惺惺相惜,理之當然。靈空大師在武林中的名重,便跛道人也略有所聞,兩人還暗中互較了一掌,雙方震驚對方的功力,如此,一談之下,竟成知交。只是彼此各行所事,難得碰一次頭。

    這次靈空大師遄程探訪三龍幫,取道蘇州,想起這位多年不見的老友,才特意彎道玄妙觀來拜望跛道人。

    這天,還是晌午時分,玄妙觀正擠滿了遊玩的人們。靈空大師舊地重遊,很快地找到了跛道人賣草藥的攤位,雖然多年不見,這個攤位依然是擺在老地方,跛道人丰采依舊,一件青藍色的舊道衣,一柄亮光閃閃的拂塵。只是頭上髮髻,頦下的鬍鬚,都蒼白了。

    靈空大師走到攤位前,跛道人攤位正是冷清清的沒有顧客,兩隻眼睛閹閉著,趺坐在那裡養神。

    靈空大師喧了一聲佛號,說道:「跛道友!別來無恙否?老衲靈空特來拜候。」

    跛道人睜開眼睛一看,突然呵呵一笑,說道:「老和尚多年不見了,今日怎地有閒情,來到這塵囂之地,敘敘闊別?你是閒人卻事忙,終日奔波,倒真的難得偷閒浮生半日,想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這跛道人又有新鮮事情可聽了。」

    跛道人一開口就是長篇大論,靈空大師不覺微笑道:「跛道友真是神仙中人,闊別許久,你我的髮鬢都白了,依然是風趣不減當年,令人可羨啦!」

    跛道人笑道:「我們這些紅塵中打滾的人,可比不上你老和尚野鶴閒雲,要是心情不放隨和點,和善點,那裡去取得長壽之道?好啊!將近二十年的闊別,今日當盡情敘舊一番,雖不是胝足而眠,也要剪燭西窗吧?反正我這攤子無人光顧,趁早收去。請啊!到我的住處,我倒要聽聽老和尚帶來的新聞。」

    跛道人一面說著話,一面匆匆地收拾起地上的攤子,捆起那些零碎的草藥,領著靈空大師朝玄妙觀裡走去。

    靈空大師站在一旁眼看著這位故交,他倒是愈老愈風趣,灑脫不拘,反而求得大自在。這真是只要一點性靈永存,何必要到靈山求佛。有道是:心即是佛,只怪世人愚駿而捨近求遠罷了。

    靈空大師隨著跛道人,一前一後來到玄妙觀的後進,走進一間小房子裡,放下草藥,讓靈空大師登在床上。跛道人笑嘻嘻地說道:「雖然斗室一間,我卻視之為洞天福地,一鍋一杓,一壺一碗,一床一椅,逍遙自在。這像是,日出而作,日沒而息,管他世事榮枯,人情恩怨,還我自在之身,如此而已。」

    靈空大師靜靜聽他說完之後,微微笑道:「跛道友這番商論,自是承襲『無為』之言,其實,『無為』之外,尚有『無不為』之言,跛道友是道家弟子,此論較之老衲定然精解多多。跛道友以為然否?」

    跛道人呵呵大笑,說道:「老和尚!你不要與我賣弄學問了,我跛道人流落市塵,早經俗不可耐,你要談佛理玄機,我可無法奉陪。我曉得你老和尚會有一悉新事故要說與我聽,來!來!來!等我去取壺滾水,沏上清茶一碗,只要你不談佛理玄機,跛道人陪你作竟夕之談。如何?」

    說著又笑呵呵地提著水壺走了。

    靈空大師坐在床上一打量這間斗室裡的情形,那真是名符其實的斗室。方圓不及丈,而且是除了跛道人所說的一鍋一杓、一壺一碗、一床一椅之外,余徒四壁。可是,當靈空大師看到床上的時候,卻發出會心的微笑,原來在床上光塌塌的蓆子中央,有著一個人坐的痕跡。這分明是跛道人每天打坐練功的痕跡,幾十年來跛道人,雖然說混跡人間,求得自在,卻從沒有放掉功夫。

    跛道人一路上踢踢踏踏地提了一壺滾水,手上夾了一包茶葉,揚著手笑道:「老和尚遠道而來,破例地我要沏上清茶一杯,待回頭飢餓時,我尚存有冷餑餑數個,如此招待老友,幸勿見笑。」

    靈空大師笑道:「老衲也是山野村魯之人,跛道友倒是把我看成了達官貴客了。」

    跛道人也笑道:「要是達官貴客到此,只怕是連粗茶冷餑餑都沒得招待。老和尚我們閒話已經說過,究竟你這位閒雲野鶴,忽然駕臨蘇州,為了何種重要的事?」

    靈空大師這才把十五年前的往事,約略的說了一遍,然後才說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探視一下三龍幫的底細。

    靈空大師長歎一聲說道:「煩惱皆因強出頭。老衲一生只為愛管不平閒事,數十年歲月就如此忙忙碌碌而過,近來發覺老一輩的道中人,仙去的仙去,歸隱的歸隱,人事變遷,令人大有滄海桑田之歎,再回視自己也是兩鬢如雪,老朽不堪之年,奈何還如此終朝奔波。但是,三龍幫之事,十五年前便伸手,又如何能閉塞途而罷?但願此次探訪太湖,能有所獲,促使夏逸峰了卻為人子者之心願,老衲也從此遁跡江湖,渡我歲月悠悠了。」

    跛道人一聽靈空大師說到血掌吳恆時,不由地臉上顏色驟變,身上微微地一顫,瞬息又恢復了笑顏,閉口傾聽靈空大師的敘述。

    等到靈空大師說到最後時,跛道人卻扶掌大笑,說道:「想不到武林聞名的出雲手靈空大師,竟然也生歸隱之念,老和尚就未能參透禪機,頓生退志,豈不令武林惋惜,而蒼生失望乎?老和尚休得像我這般,救人須救徹,武林正義,尤要維持,老和尚撒手不幹,留給何人來管?罷!罷!跛道人數十年不曾出蘇州一步,如今,老和尚此來,倒是引起我跛道人遊興。今天暫在斗室渡過一宵,明天一早,陪你走趟太湖,如何?」

    靈空大師不禁低喧一聲佛號,說道:「跛道友能與老衲同往,老衲之幸。」

    跛道人笑道:「你慢說是你之幸,也說不定是你之禍,給你添上累贅!」

    如此說說談談,不覺已經是人夜時光。跛道人果真的找幾個冷餑餑和靈空大師飽餐了一頓。

    跛道人自顧向床上一跳,盤坐一旁說道:「室小床更小,你我還是坐一夜吧!」

    靈空大師放下肩上的玄羽大鷹,微笑點頭,端坐在一旁,立即垂眉合眼,調氣凝神,內視入定。

    約莫半夜光景,靈空大師微微感覺有些微異樣,微微睜開眼睛一看,玄羽大鷹正挨在身邊,喉裡唧唧作響。靈空大師再回頭看去,床上端坐一旁的跛道人,蹤跡不見,已經不知何時出去了。

    靈空大師微微一笑,揮手叫玄羽離去,自己仍然閉上眼睛,行功入定。

    再次一周醒來,室內已經是晨光曦微,跛道人已經將室內僅有的一鍋一杓、碗壺、椅子都安放在床下。一見靈空醒來便笑道:「破家值萬貫,我卻不能不稍作收拾,老和尚既然醒來,我們就此上路吧!好在我們一僧一道,肚子餓時,到那裡都可以化緣,求個佈施,吃他四方。」

    靈空大師躍身下床,招回玄羽,一僧一道,就如此穿過蘇州城區,奔向木瀆鎮去。

    蘇州距離木瀆,只不過十數里的路程,此時四鄉八鎮的農人,已經在路上三五成群,起早趕集。靈空大師和跛道人自是不便施展輕功,好在路程不遠,頓飯之間就可走到。

    走到中途,跛道人忽然笑著向靈空大師說道:「我知道瞞不了你老和尚,昨天夜裡我是出去取這對傢伙。」

    說著一掀那襲破舊的青藍色道袍,裡面露出一對奇形護手鉤,鉤刃上閃閃地發著亮光。跛道人一顯即蓋,說道:「三十年不用這對東西了,藏在一個地方,以為再也不會用它,想不到今天又重新出世。」

    靈空大師頓然一驚,問道:「跛道友!你是幾十年前在江湖上一顯即隱而不見的……」

    跛道人苦笑搖搖頭,攔住靈空大師,說道:「金雕雙鉤曲子清的名號已經數十年不聽了,老和尚還提他則甚?」

    靈空大師笑道:「相交許久,老衲竟不知道跛道友竟是當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雕雙鉤,真是險險錯過當面,這不叫後世人笑老衲有眼不識泰山麼?」

    跛道人依然苦笑道:「還是叫我跛道友吧!往事如煙,提它則甚?」

    靈空大師說道:「不提也好!只是你突然攜此雙鉤,意欲何為,老衲此次太湖之行,只在訪察訪察虛實,盡量不傷和氣。三龍幫為非做歹,惡貫滿盈時,自有人來收拾,絕對不在今朝。」

    跛道人突然站住腳問道:「老和尚你是真的不知道三龍幫的近況麼?」

    靈空大師也是一怔地搖搖頭。

    跛道人竟一五一十把三龍幫如何遍邀綠林好手,雲集太湖,並且遠至西藏重禮邀請西藏密宗正傳人魔僧法真前來助陣,旨在柬邀天下各宗派高人,一決雌雄,以期橫掃武林,雄視各派。

    跛道人說道:「至於夏逸峰冤仇報復之事,我倒絲毫未曾聽說。若僅為一個少年報仇,斷不致使三龍幫如此勞師動眾,大張旗鼓。以三龍幫目前準備情形看來,這大會群雄的事,大概為期不遠。你我今天突然拜莊,能保安然無恙好來好去麼?」

    靈空大師聽說之下,覺得三龍幫野心勃勃,將為武林帶來一次空前的浩劫,可是轉而猛又想到,便向跛道人說道:「跛道友既然寄跡市廛,不問江湖,如何對三龍幫近況知道得如此清楚?」

    跛道人忽而一聲長歎!說道:「說來話長,不說也罷。」

    靈空大師料是有一段難言之隱,也不便於再問。

    此時,木瀆鎮已經在望。跛道人遙指著木瀆鎮說道:「木瀆鎮為三龍幫總壇之門戶,三龍幫總壇設在靈巖山,木瀆為必經之地,既然我們明去拜山,不妨由木瀆鎮正式通知。」

    說著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瓷瓶,向靈空大師笑道:「變我原來真面目,老和尚幸勿見笑!」

    從瓷瓶中間,倒出一小撮焦黃色粉末,在路旁水溝裡,舀了一點水,在掌心裡一和,再向臉上、脖子上、手背上遍處一塗,頃刻皮膚焦黃,像久病初癒,而原來面目全非。

    靈空大師看著心裡明白,點點頭,說道:「跛道友面目已無人識得,你我就此去吧!」

    兩人進得木瀆鎮,找了一家客店歇下來,這兩位一僧一道,外帶一隻大鷹,特別惹人注意,一進得店來,便有人過來招呼,說道:「這位大和尚和這位道爺,來到小鎮有何貴幹?」

    靈空大師還沒有來得及答話,旁邊又過來一人,在先前那人耳畔咕嚕一陣,那人頓時改顏笑道:「這位大和尚想是從無錫而來的靈空大師,在下失敬了。」

    連忙吩咐後面準備素菜款待。

    靈空大師一聽,心裡想道:「三龍幫果然厲害,我人還沒有到,無錫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

    這人又搭訕著說道:「在無錫壇下弟子有眼無珠,不識大師,以致有累大師法駕,又從無錫枉道姑蘇,深致歉意。在下敢請問大師,此次駕臨敝幫總壇,有何見教?」

    靈空大師低喧了一聲佛號,合掌答道:「老衲和敝友專程前來貴幫總壇,拜見總幫主。敢勞施主代為通告一聲,就說黃山白雲谷靈空求見。」

    這人連忙說道:「大師高人,蒞臨敝幫,實為蓬蓽生輝。請大師和貴友用過素齋之後,在下派人引導大師前往。」

    稍時,一桌豐盛的素齋,擺設上來,靈空大師道謝之後,便和跛道人飽餐一頓。在桌上,靈空大師悄悄地向跛道人說道:「方纔此人不過是三龍壇前一名小卒,談吐卻如此不俗,這三龍幫果真是藏龍臥虎之地,此去倒要小心了。」

    跛道人微笑道:「非不得已,你我以不破臉相對為尚。」

    靈空大師點頭稱是。

    素餐已罷,方纔那人果然引來一個黃衫少年,向靈空大師說道:「在下已經將大師來意,轉告敝幫幫主。幫主特派壇前護法弟子前來接引。」

    靈空大師合掌稱謝,便隨黃衫少年出得木瀆鎮,奔向靈巖山。

    這靈巖山緊濱太湖,與木瀆鎮只有一望之地相隔。這黃衫少年一出得木瀆鎮,頓時腳下一緊,身形飄逸,而腳下卻快如奔馬,疾馳前進。靈空大師和跛道人相視微微一笑,二人意動功行,但見他們衣衫飄飄,跟在黃衫少年身後,不疾不徐,笑談自若。

    三人這一展開身形,這一望之地,何消片刻。突然這黃衫少年一收身形,撤步讓在路旁,躬身說道:「敝幫幫主出迎,大師請。」

    靈空大師和跛道人也停下腳步,向前看去,但見靈巖山下,迎面一座宏巍壯麗的牌坊,牌坊下橫額雕琢有三條吐氣揚爪的龍,中嵌一行大字:「三龍幫總壇」。牌坊下面是四根盤龍大石柱,石柱上也雕塑著兩行對聯。上聯寫著:三龍同心,武林鎮懾。下聯寫著:六掌無敵,各派歸宗。

    靈空大師看了這付對聯,才覺得三龍何止是狂妄,而且也是野心無限,跛道人之言,確屬事實。

    此時牌坊後面,一條砌花的石徑上,來了一大群人,為首的是一位五十餘歲的老者,生得削腮見骨,清瘦有神,跟在後面的高矮瘦胖不一。這老者走到牌坊之下,立足站住,靈空大師立即上前幾步,合掌當胸,高喧佛號,說道:「老衲靈空,特來拜見幫主,有勞幫主出迎,老衲罪過。」

    老者陰陰一笑,說道:「總幫主遠走西京,尚未回幫,故此未能親自來迎,尚望大師勿怪失禮。」

    說罷舉手肅客,靈空大師打過問訊,便和跛道人邁步登山。

    靈空大師一路上不禁暗自想道:「方纔聞聽此人說話口吻,分明是二幫主天外飛龍陰掌何浩。此人陰掌武林馳名已久,年紀卻還不到五十,倒甚是難得。」

    回首一看跛道人,跛道人忽然大袖一拂,暗中伸來一隻手,兩指微微在靈空大師身上一碰,意思是說:這人正是三龍中的老二。

    三龍幫幫壇設在半山,背山面湖,氣勢極為壯觀,而一片屋櫛鱗比,儼然像是一個市鎮,二十年來的經營,三龍幫崛起於江湖上,是不無原因。

    靈空大師一行走進二進大廳坐下,頓時有兩名黑衣垂髻的少女,獻上香茶。

    天外飛龍陰掌何浩舉手發話,說道:「大師世外高人,今日迢迢遠道來此,有何高見指教?何浩在此洗耳恭聆。」

    靈空大師合掌答道:「幫主謬獎,老衲愧不敢當,老衲此次與敝友專程拜訪,一則久仰幫主大名,特來一瞻風采,一則為敝師侄,特來向幫主致歉。」

    陰掌何浩一聽,微微一怔,頗有意外之感,便問道:「令師侄為誰?與敝幫有何過節,尚請大師不吝言明。」

    靈空大師答道:「敝師侄夏逸峰與貴幫總幫主私人結有恩怨在內,老衲為人生平最重恩怨分明。敝師侄與吳總幫主之間的過節,僅為個人恩怨,不應牽涉宗派之爭。敝師侄年幼無知,迭次開罪貴幫,老衲為此至為不安,特來貴幫當面致歉。」

    天外飛龍微微一笑,說道:「大師所言極是,但是敝幫素有陋規,榮則同榮,辱則共辱,一人之恩怨,亦即全幫之恩怨。令師侄與敝幫總幫主之間過節,自是不能例外,大師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武林恩怨,素以強弱分高下。如果大師僅為此事而遠涉關山,前來太湖,何浩已經言明如上,尚請大師明鑒。」

    天外飛龍這一席話,說得凌厲無比,滴水不進,尚且大有逐客之意。

    靈空大師沒料到天外飛龍竟然如此厲害,句句封門,使自己欲言無隙。

    跛道人卻自一旁呵呵笑道:「何幫主快人快語,豪氣干雲,三龍幫團結一致,倒是令人欽敬,只是執意掀起宗派之爭,難免因小而失大,何幫主以為然否?」

    天外飛龍轉臉向跛道人問道:「在下疏忽,尚未請教這位道長法號。」

    靈空大師正要答話,跛道人搶著說道:「無名小卒,不值幫主垂詢。」

    天外飛龍霍然一笑,說道:「道長玄門正宗,武林高人,自是不屑留名三龍幫內,不過何浩有一言不知進退。如今武林各大宗派,都儼然以正統自居,傲視武林。果真有真才實學,倒還令人折服,然而大都空有其表,三龍幫不揣冒昧,要一正武林視聽,即日將邀武林各大宗派一較上下,優勝劣敗,強弱昭彰,免得那些虛有其表的人,昂視闊步於武林;再則一切私人恩怨也屆時作一了斷。道長方才高見,何浩謹復如上,道長尚有何卓見?」

    天外飛龍連罵帶損,武林各大宗派,算是一網打盡。跛道人倒是不動聲色,依然呵呵笑道:「何幫主這幾句話膽氣十足,令人佩服無地,只怕三龍幫擔不起這項重責大任,到時候畫虎不成,只怕難如所算。」

    天外飛龍遽然變色,起身說道:「道長之意三龍幫福薄能鮮,難擔重任,在下不揣冒昧就此先向道長討教。」

    跛道人笑道:「幫主稍安毋躁,來到靈巖山還怕輕易回去麼?」

    靈空大師一見雙方在言詞上鬧成僵局,到了非以武相見不可,暗想道:「趁此機會一測三龍幫實力,也未嘗不可。」

    只見天外飛龍揚手叫道:「二位善者不來,何浩如不領教,有負二位盛意。此地窄狹,不便伸展身手,請到後面。」

    說罷起身帶路,跛道人和靈空大師相視會意,暗提功力戒備,以防突然發難。

    越過兩進大廳,豁然一個曠場,黃沙一片,周圍旌旗招展,儼然是演武廳教練場。

    天外飛龍剛坐定,旁邊馬上轉過一人,抱拳說道:「我弟兄三人來到總壇,迄今未效綿薄之勞,難得今天兩位高人,我弟兄只想在二位手下討教兩招,以搏一笑。」

    天外飛龍一看,來人是嶗山三煞老大,便說道:「嶗山弟兄肯一顯身手,讓壇前弟子一開眼界也好,只是要小心。」

    跛道人一看,這嶗山三煞長得一個個真如凶神惡煞,一個比一個兇猛,倒是名符其實的三煞,可是說起話卻是一派斯文。

    當下站起身來,笑著對靈空大師說道:「老和尚!這禍是由我惹起的,讓我去頂個頭陣吧!要是不行,你再接下來。」

    只見他踢踢踏踏走到場子中間,嶗山三煞早已經站好位置等在那裡。跛道人一到場內,大煞首先抱拳,說道:「嶗山三兄弟向來是打群架的,道長如果嫌我們以眾欺寡,我弟兄就此退下。」

    跛道人呵呵笑道:「來了不打一場,你們這做客三龍幫的人,不是白吃白喝麼?來!來!來!跛道人陪你們走兩趟,你們也好交差。」

    這笑嘻嘻的兩句話,可把嶗山三煞挖苦慘了,三人臉色一變,再也不答話,倏地三人身形一動,閃電一晃,三掌齊出,分從四面攻至。

    跛道人口裡呵嚕連聲,一面笑著說道:「怎麼說打就打,慢點!慢點!我還沒有站好位置呢!」

    嶗山三煞聯手出攻,一般人很難躲開的,可是,剛剛一出手,跛道人不知道用的什麼身法,閃出圈外。三煞不覺一怔,只見跛道人在那裡一跛一拐地,在旁邊招手笑道:「現在來吧!我準備好了在這裡挨揍。」

    嶗山三煞這下臉上可掛不住了,演武廳上上下下多少眼睛在看著,三個對一個,一上手就吃癟,還在江湖上充什麼字號?

    三個人心裡一急,突然一聲怒喝,三個人飛身進步,六隻手一齊左圈右點,三招一式「日進斗金」,疾攻跛道人中盤。

    跛道人連手都不動,只是拐著腳,在三人當中,左閃右挪,像醉酒過度,跌跌撞撞的拿不穩腳步。可是,饒是嶗山三煞掌勢如何凌厲,只聽呼呼掌風激起滿地塵灰,就是沾不到跛道人的衣襟。

    嶗山三煞愈攻愈急,跛道人愈是談笑自若,場外人等莫不暗暗心驚,這個跛道人使用的什麼身法,竟然如此閃避自如。

    四個人影,正在繞成一團的時候,突然聽到場外一聲大喝,宛如平地焦雷,叫道:「大眾住手。」

    這一聲喝罷,嶗山三煞霍地一收雙掌,身形一分,三人丁字形的站在圈外,圈內跛道人悠然自得站在中央。這時候天外飛龍從場外廳口的坐椅,站起來走向場中,向嶗山三煞說道:「這位道長身負奇門絕學,三位難以取勝,請稍歇一旁。」

    天外飛龍說完這幾句話,也不管嶗山三煞是否受得了。逕自回頭向跛道人拱拱手說道:「道長好俊的身法,在下敢問道長師承何人?」

    跛道人臉容微微一動,但是依然笑呵呵地說道:「幫主既要賜教,就請發招,其他的事,與這場內印證武學,有何關係!」

    天外飛龍略一沉吟,點頭說道:「如此甚好,我要在兵器上向道長討教幾招。」

    回頭一招手,只見從場外演武廳上一道白光飛來。天外飛龍挺身一躍,拔地凌空兩三丈,長袍一拂,白光驀地一收,人在空中滴溜溜一打轉,身化「流星下墜」,直落地上,紋風不動,手裡卻多了一把亮閃閃的長劍。

    天外飛龍露了這一手凌空接劍,直線下垂的功夫,場外頓時爆起一陣彩聲。天外飛龍微微一笑,長劍一併右手,左手不訣不掌,腳下暗踏子午,道聲:「道長請亮兵器吧!」

    跛道人站在那裡嘻嘻笑了一陣,突然說道:「幫主劍法天下罕見,跛道人不敢領教,請了!」

    說著一拱手,竟踢踏踢踏地走向場外去。

    這一個突然變卦,場外頓時嘩然,大家議論紛紛。

    有人說:「這跛老道太沒有種了!」

    有人說:「二幫主功力無敵,方才露一手,可把老道嚇跑了。

    自知不是對手,免得當場流血。」

    有人說:「這跛老定是個半瘋子,武林中講究的是寧死不辱。像他這樣自取其辱,將來武林中如何立足?」

    且不說場外眾說紛紜,連坐在演武廳一旁觀戰的靈空大師也深覺得奇怪。論功力天外飛龍難勝跛道人,為何不戰而走?其中定有原委。

    跛道人這樣向外一走,天外飛龍並沒有放鬆,倏地一點雙足,飄然一丈開外,攔住跛道人,說道:「道長是不屑指教?抑或是不敢過招?何浩如此出劍叫陣而道長竟又如此撒手就走,豈不為武林留下笑柄麼?」

    跛道人依舊是笑而不答,只顧閃開奪路。

    天外飛龍長劍驀地一抖,朗聲說道:「道長如果執意不肯賜教,在下就要開罪了。」

    手中長劍一翻,人隨劍起,劍走輕靈,頓時化成一層劍幕,寒氣逼人,勁道綿綿不斷,不僅阻住跛道人的去路,而且不斷地向跛道人身上逼去。

    靈空大師一見天外飛龍不顧跛道人相拒,遽然出手。惟恐跛道人基於某種難言之隱,不肯還手,一旦有失如何是好。正準備起身接應,突然聽到跛道人一聲長笑,朗聲說道:「既然幫主如此苦苦相逼,我跛道人也無所遮掩了的!」

    話聲未落,只聽到嗆啷啷一聲兵器交鳴,兩條人影倏地一分。

    天外飛龍長劍一併左手,匆匆上前兩步,急急問道:「道長果然是……」

    跛道人突然臉上一鬆,仰天大笑,截住了天外飛龍的說話,緊接著說道:「幫主精明幹練,令人心折,方才和與嶗山三煞對手時,幫主就已經認出我是金雕雙鉤曲子清,此時還問他怎的?」

    天外飛龍撇劍於地,又急急上前兩步,抱拳拱手說道:「曲大哥對敝幫總幫主恩同再造,總幫主常常思念曲大哥。所以何浩對於曲大哥的六合分神步、奇形護手鉤,身法形式,都能熟記無訛。今日一見,何浩膽敢斷定就是總幫主朝夕思念的曲大哥……」

    跛道人這才冷哼一聲,說道:「吳恆與曲子清之間,有一筆難算的舊帳,如今不說也罷。幫主所言無論虛實與否,跛道人都在此心領。靈巖山不再多留。」

    轉身向靈空大師說道:「老和尚你我就此走吧!此處多留無益。」

    天外飛龍搶上前一步,說道:「總幫主一二日即回,曲大哥可否能稍等兩日,待總幫主回來見過一面再走?」

    跛道人忽然一指天外飛龍,笑著說道:「何幫主!你我都是頭髮斑白的人,何苦作此小女兒態?我跛道人說話,說一不二,諒你也是曾聽說,何幫主多費唇舌,豈不有失幫主身份?」

    跛道人說到這裡,忽然又一頓,笑笑說道:「我想何幫主也該知道,我跛道人之所以暫時不想與吳恆見面,只是留給他一個懺悔反省懸崖勒馬的機會。但願他能覺悟挑起武林宗派之爭,終非善策,殺人償命,借債還錢,私怨是無法以公仇所能掩蓋。我並不是怕與他見面,這麼多年來,他血掌威名已經是響澈黑白兩道,但是,何幫主亦不妨告訴他,金雕雙鉤曲子清,腳雖跛了,功夫卻未放下……」

    說著話轉眼看見旁邊放著一對八百斤的石鎖,跛道人一高一低的拐過去,右手反手一掌,只聽得噗地一聲,八百斤重的石鎖,留下一個手掌碎石印之外,震得七分八裂。

    跛道人一掌辱碎石鎖之後,仰天一陣長笑,笑聲裡似有無限的淒厲之味。半晌,跛道人回頭向天外飛龍拱手說道:「何幫主!休怪我過份矯情而狂妄,吳恆與我跛道人有著一筆難算的舊賬,他如果不能接受我的勸告,反正群雄大會我是一定來,到時候再作了結。」

    拱拱手,一扯靈空大師,說聲:「走吧!」

    靈空大師也對天外飛龍合掌為禮,兩人轉身一頓,凌空拔起,人起兩三丈高,朝山下撲去。兩人剛一撲起之時,半空中一聲鷹吭,車輪大翅一撲,跟下山去。

    靈巖山沿途較來時已經迥然不同,遍山卡哨,處處有人,可是,大家對靈空大師一行二人,都是毫不留難,暢行無阻。

    下得靈巖山之後,兩人這才一收身形。靈空大師忍不住向跛道人問道:「跛道友與吳恆究有何仇恨?看天外飛龍何浩言下之意,這血掌與跛道友且有一段極深厚的關係,而且血掌吳恆還常懷念道友!而道友住在蘇州,近在咫尺,幾十年前都無報仇之意,如何突然要在今天執意要報舊仇?這其中情形,老衲已經撲朔迷離,無法尋得端倪,跛道友可否一談,免得老衲悶氣。」

    跛道人笑道:「老和尚又要管閒事了!我跛道人這件舊賬,你是少管為妙。反正日後你老和尚也要趕上這次群雄大會,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靈空大師素知跛道人雖然是詼諧風趣,為人卻是爽朗無比,既然不願說明其中的原委,定有難言之隱,也就不便深問。

    一僧一道兩人相偕回到木瀆鎮,取道蘇州。

    兩人剛一進入鎮內,只見鎮內紛亂一片,像是有何重大事情即將來臨。跛道人心一動,便向靈空大師說道:「看來情形有變,說不定天外飛龍突然心裡搗鬼,要成心對我們這一僧一道著意留難,老和尚,我們倒小心些,別在陰溝裡翻了船。」

    靈空大師點點頭說道:「天外飛龍本非善與之人,今天被你冷諷熱嘲著意揶揄一頓之後,能否就此善罷干休?確有值得懷疑之處。你我進得鎮去,小心便了。」

    兩人來到木瀆鎮,在原來那客店坐下,原先那人忙著過來招呼,並且陪著罪說道:「二幫主曾經快馬傳話,要小店善予款待二位貴客,只是眼下諸人忙碌,有招待欠周之處,二位大師尚請海涵。」

    跛道人眼睛一轉,笑著問道:「我與貴幫幫主叨在知已,尊駕毋庸客氣,請張羅別事,不必招呼我們。只是我不明白貴地如何這樣忙碌?難道有何要人來此不成?」

    那人陪笑說道:「道爺說得正是,好在道爺是敝幫主知交,說也無妨。敝幫總幫主日前曾遠道去西京,迎接一位來自西域的高僧,今天回到總壇,路過木瀆,故而大家都在忙著迎接這位高僧。」

    跛道人和靈空大師一聽,都不覺地臉色微微一變,也就沒有再回下去,稍作歇腳之後,便辭出木瀆鎮。

    在路上,跛道人忍不住向靈空大師說道:「這位西域高僧,老和尚可知道是誰麼?」

    靈空大師說道:「吳恆遠到西京去迎接,來人份量可由此而見。西域之地除卻魔僧法真之外,沒有人能讓吳恆如此恭敬。」

    跛道人這才長歎一口氣說道:「吳恆不惜奴顏卑膝搬動魔僧法真西下中原,其欲橫掃武林之心,更顯而易見。這魔僧一身驚人武功,倒是不難制服,只是據說此人深得西域密宗真傳,一身邪學,倒是值得人憂慮。老和尚!你我就此分手,你去邀約各大宗派,我去拜訪一位武林奇人,兩人分頭進行,看來這群雄大會就在目前,如今事不宜遲呢!」

    說罷突然又是一陣大笑,恢復了他那不在乎的樣子,說道:「老和尚你是生就的奔波勞碌命,從今天起,我這跛腳也要不得安寧了。這才真是,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靈空大師也覺得事不宜遲,兩人就此匆匆上道,各奔前程。

    靈空大師離開蘇州以後,真是僕僕風塵,奔波於各大宗派之間。各大宗派也都能共體時艱,捐棄成見,為挽救武林面臨的浩劫,都答應以全力參與這次群雄大會,重伸武林正義,毋讓群魔亂舞,塗灰生靈。

    這天,靈空大師正從武當告別了武當派第七代掌門人一塵道長,取道湖南,路過長沙之時,發現三龍幫三幫主易紅。

    靈空大師只道是粉掌易紅又是遠搬靠山,才北上湖南。暗中跟蹤一看,才發現夏逸峰義化恩怨,慨救劉威,而易紅也居然感於這種廣闊胸襟與仁愛舉動,良知頓現,留柬而去。而在匆忙中,武林奇珍玉膽又落到靈空大師之手。

    靈空大師說完這一段經過之後,夏逸峰才曉得遼東一叟之所以匆促從西域趕回,報導魔僧西下中原的消息,如此重視此事,不無原因。

    夏逸峰便把自己遠去祁連山,以及遼東一叟遠上南嶽的,經過,也一一向靈空大師稟明。

    靈空大師低喧了一聲佛號,說道:「難得武林中高人都能戮力同心,共赴此次危難,看來三龍幫此舉,對武林而言,倒是福澤非淺,促使武林團結一致,蒼生有幸了。」

    說著又對夏逸峰以及兩位姑娘說道:「夏師侄和兩位姑娘趁此時機,前往黃山白雲谷一趟。大師兄日前由玄羽傳來法諭,在他玄天易數之中,知武林目前有一場浩劫。大師兄仁慈為懷,煉製靈藥一種,以備屆時救濟武林中人。夏師侄於拜謁師尊之後,取來靈藥,以備群雄大會之用。再則,二位姑娘亦趁此機會,拜見靜空上人。只是這群雄大會已迫在眉睫,你們三人應及時早趕回洞庭湖君山,等待玄羽……」

    靈空大師正說到此處,忽然遠處微微一聲鷹叫,靈空大師倏然轉身,向窗外說道:「阿彌陀佛!那位高人到此,何不請來相見?」

    只聽房外一聲呵呵大笑,聲如洪鐘,說道:「大師果然高人,幸會!幸會!」

    話聲未了,但見房門一響,室內人影一晃,房中突然多了一位矮小精壯的老者,含笑可掬地向靈空大師一抱拳。

    夏逸峰和雙帆無影女、飛燕雙環三人一見來人,都不禁驚訝出聲,同時上前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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